“啊，怎么说……也不完全是那样啦。”光讪讪地回答，眼神却飘了开去。
对拍照萌生出几可称得上狂热的兴趣，是在得知了亮身体的情况之后。一想到几乎曾失去过这个一直伴在身边的人，心里就陡涨起莫名的恐惧。他不曾见过亮病情发作的时刻，也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印象中的塔矢，也还算得上比较健康。特别是固执和吵架的时候，简直称得上精力旺盛。在韩国的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亮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么鲜活那么真切。太过习惯的东西……想象不出会失去的情景。

几乎是潜意识使然，光买来了相机，在来得及细想这样做的原因之前，大半本影集就已被填满。
照片只有一份，光从来都只管去拍那些最新的，而至于拍好的相片则一古脑的全丢给了亮。
亮在拿到那厚厚一沓相片时微笑着说：“我就说过，如果有空的话就要多旅行。广阔的天空才更适合做记忆的背景。”
“是啦是啦。”光敷衍着，小声地回了一句，“你总是这么振振有词。”也不知亮听到了没有。
命运的牵绊把他们系在一起，围棋的比拼使他们彼此追逐。我们会一直这样，对这一点，光从不怀疑。

23岁的初夏亮买了车，簇新而锃亮。光很开心，因为今后有顺风车坐了。
亮看着他大咧咧倚在靠座上反客为主的样子心里有几分不爽，“我们的家又不住在一起。”他颇有点报复似的说，“你还是要换地铁的。”
“没关系啦，至少你可以把我带到围棋会所嘛。”光毫不介意。
“你没有打算自己买车吗？”质问。“要方便很多呢。”
“暂时没有……何况现在你买了车，我就更不急了。”
这是什么逻辑？吃白食也要有个限度的吧！？难道还要我一辈子都开车送你？
已经是高段棋士的他们，对局费也是比较可观的。“真不明白你的钱都用来干嘛了。”
“我在存钱啦。”不以为然的口吻，说这话时光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狡黠。“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辆车的。好了，走啦走啦。”
“我也在存钱呀。”轻哼一声，亮发动了车。
和缓的音乐从车中流泻而出时光有点意外，“你还听这个？”
“怎么？”亮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好像我听音乐是件很惊世骇俗的事。”
“那倒也不是……”光抓抓头，“只是没想过而已。——你一般听什么歌？”
“欧美的，经典的，国内的也听。”稍顿一下，补充道，“不少纯音乐也不错。”
“满多的嘛。”光突然坐直身子，认真地看进亮的眼睛，“如果是我，你觉得我比较适合听什么歌？”
亮瞥了他一眼，“你好像一般不听歌的。”
“就因为这样才要你推荐一些的嘛。”光有一点点的不甘。说不清为什么，想要更多地了解塔矢，想要知道他的一切，想要抓住他的一颦一笑，那么，如果他听音乐，自己总不能对此一无所知吧。

“嗯……”亮锁眉深思了好一会，“也许BSB的歌你会喜欢。”
“什么？”光一下没听清楚。
“Backstreet Boys。”亮笑，“我只是说也许。”
“哦，我知道的。”光接口，“只是没怎么用心听过。”暗下了决心，今天回家要把那些所谓经典的CD都翻出来。
不过，还不知道在哪里压着呢。


他们的关系终是被父母发现了。也许用“发现”不太妥，应该改为“知道”。因为当明子发现了一点点迹象，还是抱着不怎么相信的态度去向亮旁敲侧击地询问时，亮的反应，用光的话来说就是——都没怎么抵抗就坦白了。

“拜托，他们又不是在逼供。”亮有点无奈地说。
光笑了一下，眼神却有点黯淡下来。“很辛苦吧？”他问。
亮不置可否地看向窗外。辛苦吗？早就有了这样的准备吧。只是事实和自己预想的有点不同，父母并没有如最坏的设想中那样歇斯底里、震惊狂怒，只是空气中有了一丝让自己不知怎样开口的温和的沉闷。他们依然关心自己，父亲还是那样严格地要求着自己，母亲还是那样细致地照顾着自己。只是看向他们的眼睛中时，发现里面多了一层深深的雾霭。


自己让他们操心了吧。


坦诚之后又过了两个月，行洋终于和亮认认真真地谈了一次。
“我一直以你为骄傲。”行洋缓缓地说，亮在听到这句话时手猛然攥紧。
“你做事也一直很有分寸。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你总是能弄得很清楚。——不过小亮，感情的事是很难判断清楚的，对这件事，你能肯定以后不会后悔吗？”


要面对什么，要承担什么，也许是难以忍受的压力，也许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被迫的分离，无法选择的放弃。围棋、爱情、孤寂、流言，众人的目光，自己的心情。到那个时候你还能说，不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吗？


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亮抬起头，夕阳的光辉映在眸中呈现出流转的深绿的色彩，他的眼神里有着非常罕有的些许迷茫。这些问题自己当然想过，非常认真地考虑过，但不到真正发生的时候，谁又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是想去面对，只是对于未来……有一些不确定。


“我只是觉得，”亮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放弃，我现在就会后悔。”

谁都无法预言明天，能确定的唯有现在。


行洋注视着亮。这个从小倔强执著的孩子，对自己的方向总是很清楚的孩子，几乎没有过喧嚣热闹的童年的孩子，在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后仍然每天每天积极而明朗地生活着的孩子，两个月前对自己说：“我想一直和进藤光在一起，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当时他的眼神中，是一种希望能被理解的渴求。

对这个孩子，心里一直是有着些许的歉疚的。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五年。”

十八岁开始的吗？年轻的生命里，五年并不是很短的时间。这五年里，小亮在围棋界的成绩蒸蒸日上，而那个叫进藤的孩子，也逐步地大放光芒。

行洋的眼中是一种担忧、疼惜、严厉混和在一起的复杂，藏在那深沉的雾霭之下，那——就叫做“父爱”吗？

明子的声音穿过黄昏的厅堂，“吃饭了。”
“走吧。”行洋站起身，跨出和室的时候沉声地说道，“后天的比赛，要努力。”
“……是。”亮微愣了一下之后，起身跟了出去。

并不是就此同意了，只是赞同也好，反对也好——都始终是站在父母的立场上。

而天下的父母为子女担忧，都只是因为希望他们不要过得辛苦。


“你的家人已经很开通了啊。”光叹气。
“怎么？你被刁难了？”亮微微一笑，“不过凭你的口气，会被骂也不奇怪。”
“你什么意思？”光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叹气。


知道亮向家里坦白后，光也在次日跟父母说明了。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应该……共同进退？

当时美津子正在厨房烧菜，正夫坐在沙发上看报，光做好再三的思想准备后下了楼，咽咽口水，严肃认真地说有一件事要告诉他们。
“你说吧，妈听着呢。”美津子继续挥舞铲子，而正夫则只是嗯了一下表示他听到了。
“你还是出来听吧。”光说，美津子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来到了客厅里。
“我，我……”光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真到开口的时候就发现变得很难。鼓了鼓勇气，光总算是一气呵成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咣当”一声，美津子手中的锅铲直接掉到了地上。

正夫从报纸后面抬起了头，光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们，心想他们只要一反驳就马上把准备好的言辞都搬出来。可是偏偏他们都不说话，三个人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数分钟。


直到正夫突然叫起来，“孩子他妈——菜糊了！”

然后美津子慌忙地冲进厨房，顾不上仍然掉落在地的锅铲，也顾不上还在严阵以待的光。


后来正夫倒是也和光谈过。（偶觉得在日本的家庭里，如果男主人在，女主人就会让他全权代表夫妻双方的意见，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咳咳，”正夫咳了一声，招呼道：“阿光，你坐下。”
看光坐定了，正夫开口：“你和塔矢君的事，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光猛然反应过来，“你们该不会认为我是在拿这种事开玩笑吧？”
“嗯……”正夫望了眼天花板，“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有多认真啊！如果的确是认真对待了的事，大概也没有什么太反对的理由吧？反正我是这么觉得。不过当你以为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相信自己是很认真的，只有不再相爱的时候才能再恢复理智。我在想你千万别是感情用事才好啊！年轻人一时冲昏头的很多，想当年我和你妈也是有点……”

一直装作在厨房做饭的美津子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说到哪里去了？别忘了你本来要谈什么啊！”
…………


亮听到这些的时候扑哧一笑，“你父母不是也挺不错的吗？”
“哪有啊！”光忿忿地说，“他们虽然不是明确的反对，却总在暗示我再好好想想。我妈还老拿了一些女孩的照片叫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总之就是不肯放弃似的。真是不懂——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们的心情？”

亮握上光的手，“珍贵的心情——那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自己家里也是采取了这样一种谨慎的态度，一样有母亲隔三岔五拿了相亲用的照片给自己看。“他们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否定，不就已经很好了吗？至少，他们还是在试着理解我们的呀。”

“也许是在试着改造我们。”光咕哝了一句。
“也许吧。”亮一笑，“光，你知道‘家’这个字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吗？”
“……”光一愣，一脸茫然。
亮的目光轻转，“有所爱的人和关心你的人在的地方，才能称为‘家’。所谓‘家’，就是安心之所。”

分歧是会有的，但无论何时，家人总是保护着你、爱着你的。

很幸运，在这座城市的青空之下，有我们的家。

《安心之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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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想写一下他们家人知道这件事后的态度，就双A自己来说，也曾数次和父母大吵过，也曾在一些事上非常非常气愤于他们的态度，但他们对自己爱护的一面，我们也看得到。无论怎样——他们是我们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


就是因为这种唯一性，使得父母的态度对子女有着很大的影响。日本动漫中不大写到这些方面，但我想其实在每一个为人子女的人的心里，都是留着这样一个位置的。笑~~重要的东西，就千万别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我觉得进藤和塔矢的父母其实还应该是比较开明的（汗，那个棋魂中整个就没露过脸的某光他爸，实在让偶无语了……简直就是放羊吃草……）。塔矢行洋是相当有眼界的人，明子应该算素质比较高的女性，美津子可能就有些普通阶层中年妇女的善良和软弱等特点，至于正夫……我只能当他是只要确定孩子做的是对的，就愿意给予充分自由的人。当然同性恋这种事情其实还是相当难以接受的，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以及对于一个名人棋士的、有着清规和严格家教的家庭。他们必然是会反对的，而且大概是长期的、不屈不挠的。但就像文中写的那样，“天下的父母为子女担忧，都只是因为希望他们不要过得辛苦。”双方并不是敌人，应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条绳上的蚂蚱（汗，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我们还是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尝试着多一些理解的，其实，真正能相互理解的人是不会存在的，基本理解也是很难做到的。也没有必要做到完全理解。用Alina
《The Facts You’ll Never
Know》中的一句话来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事是除自己外谁也不知道的，还有些事，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能够尊重和考虑一下对方的立场和感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其实即使是全心坚持也好，并不是只要有真挚的感情就能抵得过现实，也没有任何人保证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做到。然而不管是多艰苦的事实，努力争取是必须的，亮和光会去努力，他们的父母也在努力。撇去结果不谈，如果不去争取，“我现在就会后悔”。


“安心之所”一直是我们很喜欢的一个词，能够安心的地方，才是家。

至于那一段关于音乐的情节，完全是个人喜好来的。因为双A喜欢听歌，却基本不听中文歌，都是听欧美和日本的。流行的、经典的，都有不少好歌，而一些老歌确实也值得反复咀嚼、一听再听。有些时候听得真是很感动。笑~~说到BSB的歌，我们也不是所有的都喜欢，不过有几首真的很不错。



by:Asuka.M.

第十章 生如夏花（上）

不知是谁说过：“人生最怕的就是回头。”波澜不惊的一天天过去了也没觉得怎样，直到某日蓦然回首，才惊觉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过往就在不经意间散落在了风中，化作记忆的尘埃。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那些时候，多少会有些感伤吧。


光就在一个郁郁葱葱的夏日早晨恍然想到了这些有的没的，因为用手支起头的时候，看到车窗外熟悉的建筑物开始了拆迁。

从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玩，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仅这般相似的夏日，就经历了多少？一定不少了。因为过于遥远的那些，都已有些模糊不清。


15岁的夏天，全世界对自己只意味着佐为，满日本地寻找，碧空下的鲤鱼旗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逝去的五月；17岁的夏天，首次杀入头衔战循环圈的兴奋在蝉鸣声中格外地膨胀起来，血液在触到凉滑的棋子时开始燃烧，指尖的光芒就是眼中的一切；18岁的夏天，因为是盛夏却仍要坚持吃热腾腾的拉面而被墨发的少年骂得很惨，那时当面前没有熟人时他已不再叫他“塔矢”，交往后的第一个夏；21岁的夏天，因为意外的脚伤不得不躺在医院里，望着窗外明亮的天空感叹自由的日子原来是那么美好；22岁的夏天，发现汉城的天气相较日本也不见得宜人到哪去，而一看到高永夏火红的发色便觉得气温又升高了几度，幸好与研习会相比这些都被抛到了脑后；23岁的夏天，坐在亮的新车里吹着东京街头的风，放眼看去，窗外的女孩们身旁的亮，车里车外都是美人，年轻的天空分外的高远和澄澈。流年易过，抬首间，又是一年樱华落尽、绿意浓融。


蝉的鸣叫还是那样持久而热烈，年复一年，此景依然。


和父母的拉锯战持续了快一年，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双方谁都没有松动，谁都没有让步，却也并没有彼此怨恨。是好还是不好呢？未来的路……不知将通向何方。


要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也是不大可能的，至少在开初的一段时间，心情多多少少有些起伏，便也在棋赛的成绩上反映了出来。

光知道亮的情况和自己一样，因为他也看了亮的对局记录。


走在棋院的大厅里，隐约听到几名棋士窃窃议论的声音：“他们最近状态不太好呢。”“嗯，两个人都是呢，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啊，那样今年的比赛至少还有点希望。”


却又在眼角扫到议论的主角时噤了口。

光有一点点的不爽，身旁的人却带了一丝促狭的兴味看着他：“他们在说你呢。”

“不，是在说你。”立刻的反击。

亮笑了笑，没再吵下去。无所谓吧，这种事。

所幸起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记录纸上的白星又渐渐多了起来。


父亲鬓旁稀疏的白发，母亲眼角隐约的皱纹。抽屉里摆着过年时围棋社的朋友从远方城市寄来的贺卡。明明的薄嗔与体贴，亮的生气和微笑。是一直就如此吗？还是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明天就成了今天？



光平日里并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今天的天马行空也终于在见到亮的那一刻宣告完结。


“你来得真晚。”亮说，语气里听不出到底是责怪还是喜悦。

“抱歉抱歉。”光四下扫了一眼，“咦？仓田先生呢？”

“早就走了。如果早知道要等这么久，我也走了。”

“你不会的。”光嘻嘻一笑。


最近有一个慈善募捐、关心残障和疾病人士的活动在社会各界开展得轰轰烈烈，日本棋院也应邀参加。不少知名棋士都欣然前往各福利院等场所，如果那边正巧有围棋爱好者提出下指导棋的请求，也会予以关照，至于对局费当然就全免。


亮和光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所盲人学校，本来仓田也说跟他们一起去的，可左等右等也不见进藤出现。绪方就鼓动仓田跟自己去东京肿瘤医院，当听说那家医院附近还有一间很不错的餐厅时，仓田当即就改变计划随绪方走了。



踏入盲人学校的大门，光不由得心里一紧。这里孩子们的天真无邪、少年少女们的活泼可爱，和任一户普通人家的并无二致——如果忽略他们年轻面庞上那无神的双眸。可就是由于先天或意外，他们不得不被禁锢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牢笼中。夏日的阳光灿烂耀眼，然而他们，却永远也无法看到这碧树晴空的美丽。


日光明亮如水。太阳底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郁结之余，亮俯身悉心照顾孩子们的画面却也大为出乎光的意料，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呃，带着家庭的温柔。这样想着的光，全然忽略了自己也同样受孩子们欢迎这个事实。


阳光打在亮低垂的、随着动作而轻晃的发丝上泛出淡淡一层反光。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在闹脾气，亮微笑起来去安慰她。如玉一般的脸庞映在光的瞳孔里，光想如果他和亮可以结婚，如果他们的家里可以有一个孩子，两个也行，如果他们可以教这个孩子开心地下围棋，如果他们的父母可以欣慰地逗逗这个孩子，就像曾经抚养他们那样，如果有一天所有这些都可以实现…………


只是如果。


离开盲人学校的时候亮摇下了车窗，向站在门口的孩子们挥手——虽然明知他们看不见。有几个男孩女孩给两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聪慧、伶俐、坚强善良。他们比常人所缺少的，或许就只有上天的眷顾。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个平和文静、约莫十五岁左右的男孩，面容清秀，角膜却是完全坏死，虹膜也高度变形。他凭着判断向远去的客人们挥手，微笑并且茫然。


亮看着他们好一会，并没有发动车子，而是轻轻揿下了按钮。柔和的音乐响起在车里，是Michael Jackson的“Heal The
World”。

（点击以下链接播放BGM，强烈建议！！！）

http://www.163888.net/sing/music/1401041.html



There’s a place in Your heart
And I know that it is love
And this place could be much brighter than tomorrow
And if you really try
You’ll find there’s no need to cry
In this place you’ll feel
There’s no hurt or sorrow

There are ways to get there
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a little space
Make a better place...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There are people dying
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If you want to know why there’s a love that cannot lie
Love is strong
It only cares for joyful giving
If we try
We shall see in this bliss
We cannot feel fear or dread
We stop existing and start living

Then it feels that always love’s enough for us growing
So make a better world
Make a better world...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There are people dying
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dream we were conceived in
Will reveal a joyful face
And the world we once believed in
Will shine again in grace
Then why do we keep strangling life
Wound this earth crucify it’s soul
Though it’s plain to see
This world is heavenly be god’s glow

We could fly so high
Let our spirits never die
In my heart I feel you are all my brothers
Create a world with no fear
Together we cry
Happy tears
See the nations turn
Their swords
Into plowshares

We could really get there
If you cared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a little space
To make a better place...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There are people dying
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

温柔和缓的旋律和歌词，仿佛能治疗人心一般，流泻在狭小的空间。光静静地听着。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就要把还有用的东西全部送给需要它们的人，比如眼睛，我要送给那个孩子。”亮兴致勃勃地说。他指着那个男孩，微笑起来：“他一定能看到我所看不到的生活。”


“不许胡说！”光一惊，猛然地提高了声音。怎么会……亮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止是这些，还有其他很多呢，比如……”

“不许胡说！”
硬生生打断下面的话。光突如其来的拥抱勒得亮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是说过要一直和我下棋的吗？不是说过，生命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放弃的东西吗？……”


不是说过，我们是一生的对手吗？

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啊……


“我知道。”亮闭上眼睛，轻声地说，“我知道。”

就是因为不可轻言放弃，我才要竭尽全力积极地生活下去。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拼命去争取。

就算要走，也要留下一些永远不会褪色的东西。

微笑着生活的人，还有很多。如果给他们一个新的生命，他们会看到我所看不到的明天。

音乐轻淌着。这个瞬间，心很宁静。



夏季的棋赛排得满满，激战的心情和天气一样逐步攀升，渐趋白热。

年轻的生命挥洒在骄阳和汗水里，青春如夏日枝头明丽的花朵一般恣情地绽放着，浓烈而张扬。


“多谢指教。”

收好棋盒，握住手边的折扇站起身来，意气风发地步出棋室，光有点意外地在走廊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闲适地倚在一旁。侧过头，他看到了自己。

“亮？你在这里吗？”光有些高兴起来，紧跑几步过去。

“我在等你。”微微一笑，“光，我有话对你说。”

最常去的那家面馆，亮说他请客。


蝉的聒噪穿过鼓膜。24岁的夏天，棋院楼下的面馆，亮对自己说他要动一个手术。至于具体的方案，目前还没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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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其实并没有听过朴树的这首歌（如前所述，双A很少听中文歌），用这个标题只是因为喜欢这个词，和这种意境。

这两天因为一些事和父母起了摩擦，有点不愉快吧，笑笑~~明明上次才更新的《安心之所》，有点讽刺呐。不过，我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理想的家，就是安心之所。


说到那首“heal the
world”，倒真是极力推荐的，我喜欢的英文歌很多，但跟这文契合的不过两首。这两首那可真是从词、曲、各方面都贴和得不得了，鼎力相荐啊！！“heal
the
world”是插曲，放在此处很配，至于《愛の結局》全文的主题曲，要到最后才会揭晓，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那首歌代表了全文的感情基调。如果没有沉下心看过歌词并听过这两首歌，可以说就不能完全领会这篇文的意境和所要表达的东西。（笑~~我个人是这么觉得）


一句“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如果每个人都能认真地对待生活、对待所有的生命，那样的世界，会很值得期待……

by:Asuka.M.






第十一章 生如夏花 （下）

“有两套方案可以选，治疗效果分别可以达到最理想情况的大约65%和80%，不过，较好的效果当然也意味着较高的风险。”

光有些记不清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了，也许因为那一瞬间大脑整个变成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似乎很激动，把拉面撂在一边而去抓亮的手。他说你不要去！我不同意你去，干嘛要去冒那个风险！？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自己也说过很少会不舒服的不是吗？留下来啊！留在我身边，我……不想让你去。


………不想失去你。那种莫名的恐惧，又一次涌上了心头，来势汹汹，无法招架。

到底是因为不了解实际的情况，才会这样说。


亮叹了口气：“可是总会有这一天。”放任不管，就像是抱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样不安全。这两年发病的频率有升高的趋势。自己的情况比较特殊吧，多半是毫无预警地痛起来，有时疼痛让呼吸都停滞，一瞬间以为自己会死掉。是时候做个选择了。“而且越是年轻，手术的难度就越低。”


也许是争吵了，很久没有为围棋以外的事争论了，光在冲出面馆的那刻心是滴血一般的痛，一大半是因为那个被撇在身后的人，一小半是因为那碗几乎就没怎么动过的拉面。


难得那家伙会请客。


光抱膝坐在窗边，大开的窗户凉凉的夜风，吹起发丝。一小时前就执在掌中的手机，背面已浸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微微发凉。楼下客厅里的挂钟敲过了十二下，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微薄的星光照进窗口和地面。


想打电话，却一直犹豫不决。终在一横心之后，按下了那个盘旋在心里的号码。揿下接通键的一刻，心想他要是睡了也好，关机了就不会收到这通电话，打往手机的电话也不会吵到他的家人。


等待音却响了起来，光一惊，还在想是不是要挂断，电话却已被接通。

“喂，是我。”熟悉的有着巨大吸引力的嗓音响起在耳边，静谧的夜里只有萦绕耳畔的低语，一瞬间光觉得自己几乎要陷进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听你说话……


“光，说话呀！你在发什么呆？”不客气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这次带了一点点捉弄的意味。

“你……还没睡？”有点愣愣地问了一句。“明天上午，你没什么安排吧？”

“唔……目前还没有。”

“那我聊久一点也无所谓喽？”光看向夜空，“并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亮微笑起来，起身拉开薄薄的纸门，洒落一地清辉。侧身靠坐在廊下，“今晚的月亮很美呢。”

“嗯。”


夏季的夜晚，东京的两地，隔着电话的两人抬头看着同一片星空，注视着同一轮明月，怀着同样的心情。温暖的、绵长的。


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想在你身边，想抱紧你，那是因为……

爱你。



光最终还是同意了手术。当不可避免的情况成为事实，人也只能选择接受。

亮选择了风险较低的那个方案，据医生说，目前他的病情实际是在恶化，如果手术成功，虽然效果不可能达到最好，但今后只要多加注意就应该不会再有大的问题。相比高投入高回报而言，人们更多的时候只是求一个平安。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会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因为考虑到一些原因，手术的时间定在了十一月初，距离现在还有将近三个月。正好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做一些准备。

一旦确定下来，心情反而放松了不少，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


因为棋赛地点的安排两人前往关西，光却意外地接到了明明的电话。女孩的声音活力充沛，说有一份她每期必看的杂志今天在东京脱销了，因为一直加班没来得及去买，叫光千万记得在关西帮她看看还有没有。


“真是麻烦。”光被磨得有点不耐烦只好答应，挂了机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亮却好像一点不觉得麻烦地陪光各个书摊去找，翻了大半个城市总算买到一本。“藤崎小姐会很高兴的。”亮说。

事实果然如此，明明拿到杂志，一高兴便说要请他们喝咖啡，碰巧也没什么事，就接受了明明的盛情。


装潢考究的咖啡厅氛围宜人，轻音乐如水般包围着厅堂。女孩点了一杯蓝山，却只顾着翻手中的杂志，任饮料在面前凉去。

“快点喝啦！”光敲敲她的杯子，“不明白，这杂志真有那么好看吗？”

“我可是从高中就开始看了啊。”明明抬头瞪了一眼，有点怀念地说道，“全国女性杂志销量第一啊，朋友们都很喜欢呢。”

不理会光不以为然的眼神，明明翻到一页，有点兴奋地叫起来，“呀，这期的心理测试啊！我来给你们做做。”

“啊！？”光有些反应不及，“为什么是我们来做？”

“废话啊！现在我面前只有你们嘛！听好了，第一题，说出你最喜欢的东西，嗯，应该是最爱的、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念完题目，有点疑惑地自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东西吧。”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考官，赶忙回神，“阿光，塔矢君，说说看。”


“是围棋吧。”亮说。

“围棋。”光也老老实实地答。

“………是呢，你们是职业棋士啊。”明明低下头，微垂的长发遮住脸庞。“下一题，喜欢的人的名字。”抬眼看了一下面前两人略有些紧张和尴尬的表情，忍住笑，“在心里默想也可以的，不一定要说出来。不过别骗自己哦。”


看错了吗？恍惚间，好像觉得两个人都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接下来是第三题……”

……………


“呼，真多呀，累死我了。”明明长舒了口气，“下面开始是基于以上你的回答。嗯……如果让你在第一和第二题的回答中选一个，只能选一个的话，你会选何者？”一愣，“这算什么呀？”


光和亮也在同时怔住，回过神的光眼神转向别处，“不知道。”他说。

“我也……不知道。”亮淡淡地回答，眼睛却盯住了光。

“哎呀，你们男人真是……女朋友听见要伤心死的！”明明故意有点夸张地叫道，“至少撒个谎安慰一下嘛！爱情是需要甜言蜜语的。”

“我喜欢的人不需要。”光回过头，一个明朗的笑容。

“怎么这样？……”无奈地转头，“塔矢君也这么认为吗？”

“嗯。”亮微笑着，轻轻颔首。


汉城的寓所。他急急地跑到楼梯上，扶着栏杆探出身子来喊：“光，别忘了啊。”


清晨的霞光隔过窗帘，安睡的人，平和而不失英气的面庞，眉、眼、唇、发，哪一处不是在心里描摹过成百上千遍？肩膀和右臂露出在被外，白皙的肌肤是阳光下的美色。


他站在床边微微笑起来，俯下身，轻手轻脚地为他盖好被子。笨蛋，可别又感冒了然后死撑。眉眼里，漾着其他任何时候都难得一见的温柔。


共有的日夜。

我爱你，你知道的。



如果说之前还是耐着性子在接受测验的话，做到23题，光是真的坐不住了。

“在刚才你所回答的全部那些人名里，请说出——谁是能承诺永远的人？”明明念着题目。好一个无聊的问题，光想。

“明明”，光打断了她，“这种东西很没意思。喜欢的心情是一种财富，不需要用这些没营养的问题来印证。相爱也好，失恋也好，”他看向亮，“珍贵的心情——那是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只属于自己的……珍宝。



我爱你，你知道的。

那就是爱的自信。


女孩一愣，眼底一闪而过寂寞的影子，却在下个瞬间消失无踪。“那么阿光，你觉得这世上，谁是可以给予承诺的人？如果是你，又能承诺多少？”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光回答：“没有谁能承诺永远。我只能承诺今生。”

亮的手轻颤了一下，瞥向身边光的侧脸，在阳光下有着异样的神采和美丽。

明明的眼里闪过释然，还有落寞。“是吗？”她轻声地说。


永远是什么概念？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不觉得太虚无吗？如果真的有人承诺，我才不会相信。

而这个叫进藤光的人，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没有人能承诺永远——他本人，也只能承诺今生。

我想要的就只是你口中的今生。可我知道，你所承诺的那个人不是我。

那一刻，突然想哭。


亮沉默着没有说话。今生吗？没有谁能逃脱生老病死，对一个人来说，这就是永远了。

——我只能承诺今生。

而我，或许连今天都承诺不了。那个时候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同时觉得，这样的生活对光是不公平的。

他应该有个能给予同样承诺的人来陪在他身边，比如：藤崎，或者其他什么人。


对面女孩的眸子很清亮，落地窗外夏日的阳光明澈地挥洒着，一树盛开的缤纷的花。

厅堂的一角，电视里年轻的气象小姐甜甜地笑着说，今年的酷暑终于快要过去了，很快就能迎来秋高气爽的季节了，让我们一起期待吧。


《生如夏花》完


我会对你包容，因为我爱你。

我会对你任性，因为你爱我。

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快乐，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分开的时候难免就会悲伤，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如果说爱是一切的开始……

那么什么，又是爱的结局？


第十二章 不要说后悔

题记：战争、灾祸，那些在逆境中艰难生存却仍不放弃的人们，才是生命真正的强者。与他们相比我们已经足够幸运。努力生活——生命，始终值得感谢。


何必以心跳定生死？


医院的谈话室里行洋和明子凝重的神色被夕阳割解得支离破碎，面前的男人是在所属专业享有盛誉的医生。然而医学是太过博大精深的科学，病症因人而异、千差万别，将人体研究透彻——还没人敢说这话。


医生将喝过的杯子放回桌上，转过身，脸上神情严肃。
“如果——你们想让他留在身边的时间更长一些的话，请阻止他这样下去。亮君的身体，其实早已承受不了。”言外之话，他已不想再说。
除非手术，然而，手术必有风险。从这个病例来看，即使是采取较为保守的方法，风险也不可低估。

“如果维持现状，小亮他……还有多少时间？”明子颤抖着双唇问，甚至不清楚听到回答时自己会不会昏倒。她知道那回答意味着什么。那是对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自己最心爱的独子——无情的宣判。她不想知道，可是她必须知道。然后，她要撑起所有的坚韧和温柔，让亮今后的每一分钟，都过得快乐而幸福。


一个伟大的母亲。


这是发生在年初的一次谈话，之后是煎熬而辗转的权衡和思考。当那些时日终于成为过去，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塔矢アキラ的名字。
落笔的一瞬，会想到什么？
只有本人才知道了啊。
或许什么也没有吧。

早早地被告知了那不可逆转的未来，惶然地等待着预言成真的那一天。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来，然而它终究会来。这样的心情，可以理解，却无法体会。因为要面对这种无力改变的命运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有一天轮到自己……我，又会怎么办？我们，又能怎么办？

无奈。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等待。
等待着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等待着或许是越来越多的无奈。

满满的心痛，淡淡的幸福和感动，就这样持续到很久很久。


转眼之间，就到了九月。金黄的落叶，秋日独有的高爽晴空。

这个周末塔矢家中照例会有棋士们的小聚，下棋、吃晚饭、研讨，会从过午一直持续到九、十点。绪方、芦原等人肯定要来的，时常也会有并非塔矢门下的知名棋士来访，严谨认真而不失热烈的氛围，令人怀念也令人期待。


周五的下午明子出门去采购佐餐的材料，行洋不在家，亮听到玄关的声响从里间迎了出来，“我陪您一起去吧。”他说。
“不用了，小亮。待会福井太太可能会拿些鳕鱼过来，替我招待她一下。”
“好的。”亮答应着。
跨出玄关的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明子回头说道：“明天的聚会……也请进藤君来吧。那孩子那么喜欢下棋，肯定会很高兴的……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亮一怔，欠身颔首，“谢谢您。”
手搭上拉门，明子微微一笑：“我走了。”
“您慢走。”
拉门轻轻地合上。有些幸福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给予的。那个叫进藤的孩子……小亮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至少目前是这样。

“无论怎样，这些年小亮能有这个朋友还是值得感谢的。”昨晚行洋这样对自己说，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他脸部的轮廓影影绰绰。

这次算例外吧……至少能有朋友，是件好事呢。


十月下旬棋院在札幌有活动，若是平日出行，乘东北新干线Yamabiko号2小时30分从东京到盛冈，再转乘JR卧铺特急北斗星号8小时10分从盛冈到札幌，路途虽不算太远却也一点都不近。但既是棋院派给的活动也就没有办法，幸好有统一的安排不用再巴巴地花上十多个小时，又承诺住的旅馆离定山溪很近可以去泡温泉，年轻棋士的抱怨声顿时也就小了不少。


住宿的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单人单间，宽敞的和式房屋。更想不到的是旅馆内就有温泉，虽然不是很大，享受一下却也足够。光本打算抽空去泡个澡的，可忙完下午的事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十月底的北海道夜里已经相当寒冷，匆匆吃完饭，打了通电话，又被隔壁房间的棋士们拉去下了两盘棋，一看表已经是深夜了，大家才忙着收拾睡觉。光想去看看亮，一下午都没见到他，可又不知他睡了没有。虽然有这样的担心，脚步却不知不觉已停在亮的房间门口——然而屋里却是漆黑的，轻敲了两下门，也没有回应。


还是睡了呢，光叹气。刚刚的棋局令头脑有些兴奋，一时竟毫无睡意，回到房间打了会谱，光突发奇想地想去泡个温泉看看，也许在室外会很冷，不过泡在水里的时候应该还是相当舒服的，再说……温泉中放松的浸泡也有助于睡眠。


光是想到做到的人。打定主意五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了目的地。

撩起浴帘，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夜里的浴场的确很安静，光紧走几步来到池边，却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氤氲的雾气里一个身影侧对着自己靠坐在温泉里，似乎在闭目养神，皓月下水波轻柔抚过他温玉一般的肌肤，墨色的发丝沾了水，顺滑地贴在脸颊两侧。

光想喊他，一张口，却先打了个喷嚏。

惬意地泡在水中的人睁开眼，看到光发愣的样子有点意外，有点好笑，又有点着急，一句话马上就甩了过来：“愣在那里干什么？小心感冒，我可不会管你！”


光反应过来，急急地进到温泉里，不太烫，只比体温略高。温热的水流袭上身，身体不禁颤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适应了温度的光舒服地半躺在石上，开始发问。

“睡不着……和你一样吧。”亮也躺上光身边的石，仰头望着夜空。

一些零散的不着边际的聊天，两个人聊星空，聊明月，聊海阔天空，聊有的没的。毫无目的的谈话却引出了不少从未说起过的话题，一个人的无心之语常常引来对方的一阵惊叹。“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面呢。”啧啧称奇。


说起来，我们对彼此了解得不少，却也不多。

皓月之下，进藤心中一种莫名的烦躁渐渐滋长。原本愉悦的谈话，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压抑的色彩。

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你还是什么也不说呢？

如果你不开口，就只有由我来问。

我想看到，更为真实的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连月亮的位置都有了明显的移动。亮坐起身，“该回去了。”他说。

他想起身，手臂却冷不防被光一把抓住，“你有什么话想说是吧？说吧。” 光憋出这样一句话，却别过了头，没有看亮。

“……没有。”亮静静地说。“该走了，很晚了。”

“你有！”光猛地回头盯住亮，咬牙切齿，“你总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难道我不能为你分担点什么吗？我真的就这么……没用吗！？”

亮略显惊愕地看着他，意想不到的情形，却令胸中有一块东西开始松动。光的火气很大，像酝酿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这些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管你听了有多生气，我不管了！今天我要说出来！统统说出来！！随你怎么看我好了，塔矢亮！！！


卯足了劲的光像上了发条似的，机关枪般喋喋不休。

“你总是把事情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不了解你！你根本没打算让我了解吧？有些时候……我感觉自己根本抓不住你。你到底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理解你也无所谓？究竟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接触到你？”


松动的一角开始扩大。

“光，我……”

“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你任何事都可以做好——这样的你又究竟为什么会需要我？关心是相互的，付出应该是平等的不是吗？我有时甚至觉得，没有进藤光，塔矢亮依然是塔矢亮！”


更加扩大，开始碎裂。

“不是的！光！”

“为什么你总是扮演保护者的角色？有事情发生你总是冲在前面去承受！为什么从来都不向我求助，连牢骚都没有发过？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啊！我是不是什么都帮不了你啊！？我不是你一生的对手吗？被这样地对待，让人很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啊！你为什么……总是什么也不说呢？……”


“我没有……”

就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当初才会那么坚持不要只下佐为的围棋；就是因为希望证明自己的存在，才会那么坚决地对洪秀英说:“记住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进藤光！”


是我啊！和你并肩而立、你一生的对手，是我进藤光啊！

快支持不住，渐渐塌陷了。

“我并没有那样想……”

“每个人都说你总是那么完美优雅，不会出任何差错，可我不相信啊。这样的你一定也有办不到的事吧？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吧？会害怕吧？会寂寞吧？会想有人陪在身边、安慰你吧？再怎么优秀……你也只是一个人啊！”


轰然一声，彻底崩塌。


“闭嘴！”亮的声音猛然提高，“你给我闭嘴！”

光悚然一惊，竟当场怔住。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你为什么要加入围棋社？

——都是因为你！

唇角升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是啊，是这样没错。”


——你的存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原来我的童年，就只剩下了这些声音……


敬畏、嫉妒、怨恨、疏离。冷然的眸子，冰凉的棋子，没有温度的空气。

塔矢亮不需要朋友，我只要有对手就好了。

曾经是这样以为的，只要有围棋，那就是心底支撑着自己的信念。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理解你也无所谓？

会有人理解吗？这样不合群的我。

对于拼命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渐渐也就习惯不再去妄想。

原来身边的温暖，就只是妄想……


——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这话不该由我来问吗？你有的是朋友。可是同龄的圈子里，我却只有你。

笑容渐渐黯淡。

真是的，还以为自己不会在意……


——我有时甚至觉得，没有进藤光，塔矢亮依然是塔矢亮！

是这样啊，一点没错。任何时候我都会是我，只是……也许不再是现在的自己。

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了什么是年轻人的生活，知道了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相爱的喜悦和甜蜜。吵架的日子，原来也值得回味。


——你为什么总是什么也不说呢？

要我说什么？说我也会害怕、也会寂寞、也会想要逃避？说了的话又有什么用？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你的开朗，你的活力。有你在身边，于我已弥足珍贵。

一直以来啃噬着自己的，就是寂寞啊。没有温度、没有边际、漆黑一片的——寂寞啊。


——这样的你一定也有办不到的事吧？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吧？会害怕吧？会寂寞吧？会想有人陪在身边、安慰你吧？

住口啊！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你不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吗？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非要逼我亲口承认？

承认自己的脆弱……我做不到。

塔矢亮……绝不能容忍自己的软弱暴露人前。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再怎么优秀……你也只是一个人啊！

仅仅……一个……人。


“叫你别再说了啊！”塔矢的声音颤得不似平常的他。光蓦然睁大了眼睛，他分明看见亮的脸庞上，滑过两行璀璨的莹润。

从不轻易在人前低头的塔矢亮，当着进藤的面，哭了……

亮的手捂住了眼睛，他猛然背过身去，背影在夜风中微微颤抖，苍白而无助。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泪水滑落脸颊，滴入池中泛起淡淡的涟漪。我不想让你看到的。这样的自己，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你。

就好像我绝对不愿输给你……

可笑的执著。


“那些夜里我曾经希望能有人在我身边，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过，至少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可是，谁都没有，很……寂寞啊。”

一周之后，就是手术的日子。

“我不知道这次回去后将要面对什么，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将在哪里。未来……就像这空气一样，任凭我怎么努力，也还是抓不住。也许我是个胆小鬼，明明已经选了那个保守的方案，明明早就料想过这样的一天，但面对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也许再也不能下棋……也许再也见不到你。我真的……很害怕。”


光就那样怔住，说不出话。这个众人眼里强大而骄傲的日本棋坛希望之星，从不曾困惑从不曾退缩的塔矢棋士，在北海道凄清而寒冷的夜里对自己说他寂寞，对自己说……


我害怕。


从背后拥上亮滑顺皓白的身体，触手微凉而悲伤。

光侧过脸轻轻贴上亮光滑的脊背，寂寞的温度，如此悲哀。那一刻光几乎要落泪。

为什么像现在这样拥着你，我却觉得自己就将失去你？


伸手搭上塔矢的肩，光将亮的身子强行扳过来面对自己。轻闭着双眼忍着泪，亮的睫毛映着银色的月光微微颤动。一瞬间进藤的心里，升起滴血一样的疼惜。


“睁开眼看着我。”光的声音有些喑哑，“看着我，塔矢亮。”

按在肩头的手无意识地加了力，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你想说的话。你有一个愿望是吧？”光深吸了口气，“现在，说吧。”

月的清辉落入亮的眸里，一瞬间光华璀璨。那是世界上最深邃的绿，最纯净的美。

“看着我的眼睛，说。”

光琥珀色的眼瞳沉定而执著。眼眸的深处，一种深沉的情感在流动。

有人说，眼睛的深处，是人心。

我是进藤光——这一生，都将与你并肩而立的人。


亮的眼里一丝光芒掠过。唇，轻轻动了动。

“我……”

近在咫尺的、光的眼瞳。

“我想……”

眼睛，和围棋一样，不会说谎。

不能欺骗。

“我想……活下去。”

感情的闸门蓦然开启，所有的愿望，在亲口说出的一刻豁然明了。


只是想活下去。

近日看似平静的心情，都只是隐藏了紧张和不安。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虽然该做的准备都已全部做好，虽然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虽然一直以来对进藤的培训也总算是有了成果……

他的韩语完全过关，中文也有了不小的进步，已经能做几个像样的菜，就连领带都系得越来越好。我想，我是没什么好再担心的了。

本来都只是些模糊不清的片断，也许将在记忆的角落里被永远尘封，可一旦将要离开，所有的细节突然都变成了深刻的回忆。

生命是难得而宝贵的东西，所以失去的时候，才会感到悲伤吧？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


手术前的夜晚，却还是难以入睡，无论多困都没有用。和对局前的那些夜晚截然不同。对局带来的是期待和兴奋，而这种不可知的命运，却带来无力摆脱的恐惧。


亮不是神，面对生死，他最多做到坦然，却无法做到看破。

因为世间有他爱的事物，有他爱的人。


直到进藤逼迫我承认自己的心情，逼迫我看进他的眼睛。倒影深处，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想活下去。

原来我什么也不想失去。生命、围棋、家、朋友、爱情，还有……明天。

塔矢亮并不超然。

“我想活下去。”

如此汹涌如此强烈，席卷一切的心情。

我想活下去，想每天下棋，想和你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我想……活下去。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流泪了，因为光把我的头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温润渗入肌肤，一点一滴。温泉的雾气里肌肤淡然相触，进藤的声音澄澈清晰响起在耳畔：“你会活下去的”。夜里的空气，干净而纯粹。


放弃或是坚持，虽然未来有两个选择，但结果却只能有一个。

而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不放弃就不会后悔。


亮，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他抬起双臂环住我的身体，“你会活下去的”。声调缓慢沉着而清晰，坚信不疑。

你快乐吗？

不过就算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那个时候真正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轻松”和“幸福”，其实是两个概念。塔矢亮一直拼搏着并不轻松，但是他生活得很幸福。


太过缠绵的东西，我不喜欢。

当我们并肩携手，当我们唇齿相依，那是一生也化不开的情愫，淡之如水，却又甘之若饴。


何必以心跳定生死？


爱是拯救心灵的良药，但不是什么都可以靠爱拯救。生命里总有些事力所不及，可每个人都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们不会后悔。活着，就别说后悔。

《不要说后悔》完

第十三章 虹

题记：世间人生五味，如天边虹之七彩，甘苦唯有自知。


进藤宅。晚餐。

美津子把炖菜端上桌，落座，举箸夹了一筷菜送到光的碗里，不顾儿子不满的“妈，我都是大人了”的抗议，笑眯眯地看着他：“阿光，你爸在饭店定了位子，明天棋赛结束后一起去吃饭吧，很久没有一家人一起出去了。”

“啊？”光大感意外，“明天！？”突然警觉起来，“不会是安排相亲吧？”

“你这孩子想到哪去了？”美津子有些头痛地责怪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去相亲……”看了眼儿子变得不太自然的脸色，暗自叹口气转换了话题，“我们只是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这样了，而且也想为你的棋圣战加加油啊——你明天就会获得棋圣挑战权了不是吗？”

自从儿子在职业棋坛渐放光彩，这对普通的夫妇也开始对围棋这项古老的运动关注起来。

“妈，循环赛还没结束呢。”

“难道阿光你没有信心！？”美津子大惊失色，“你今年不是一路赢到现在？围棋周刊上都写着呢。只要明天赢了，就可以挑战棋圣了不是吗？”

“……”光咬着唇不吭声。

一直悠悠吃菜没有说话的正夫瞥了瞥儿子有些为难的神色，不动声色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光的目光闪了闪，“我今年拿不到棋圣了……因为明天的比赛，我不会参加。”

！！！“什么！？为什么！？”一连抛出两个问句，这个冲击实在太大。

“阿光你不是说要放弃吧！？”美津子的声音骤然增大了好几倍，“你都准备了那么久……”

她的神情有些激动。正夫按住妻子微颤的手，示意她听听儿子的话。

“我是很想拿这个头衔的……但是明天是亮——是塔矢动手术的日子。我想去看他——我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下棋，即使勉强参赛我也必输无疑，而且倘若不能专注迎敌那就是对棋局的侮辱，作为职业棋士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我的启蒙老师……他就曾经说过没有什么值得以玷污一局棋来换取。”抬头看了看父母，光的眼里是片刻的忧伤和随后了然的坚定，“我已经跟棋院打了招呼。明天，我就将被判做不战败……头衔战年年都有，下次还有我努力的机会。虽然明天去医院可能也没什么用，但是如果不去，不管结果如何……我一辈子都会后悔。”

也许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进藤光的风格。因为我是我，我不想愧对于自己的心。


美津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定定地看着儿子，她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却又说不出任何责备的字眼。

光在父母面前坦言放弃的理由，坦言自己的遗憾和对围棋的尊敬，坦言为了一个叫塔矢亮的人——而做出的决定。不后悔。就是这样的毫无隐讳，让美津子生生地无法开口。

阿光你为什么……偏要喜欢上一个男孩？

如果塔矢是女生……我早就待他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了。

那个沉静优秀的孩子……


如果没有塔矢，光就能走上父母期望的平坦璀璨的道路。然而此时此刻，美津子却并不希望亮的手术出现任何意外。

只因都是善良的人吧。


拍拍儿子的肩，正夫似不在意地说道：“那我和你妈去好了，正好也好久没享受过二人世界了。”

美津子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

“唔，对不起……明年的头衔战，我会赢回来。”光感激地看了父母一眼，脑海中闪过亮微笑着说出的话语，有所爱的人和关心你的人在的地方，才能称为“家”。所谓“家”，就是安心之所。


晚餐之后光就上了楼，美津子却像不太开心似的闷头收拾碗筷，独个扎进厨房忙活去了。

正夫撇了撇嘴站到她身后，“儿子不去，你也不用这么不高兴吧。”

美津子用力洗碗的手停了下来，大开的龙头水花花地流淌着。“我不知道……让阿光这样下去到底对不对。”心底油然升起、母亲对儿子未来的担忧。

瞪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