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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妹妹娜娜莉,鲁路修企图破坏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
另一方面,他的朋友枢木朱雀则开始在帝国内争取一席之地。
在此时,未来的命运或许早已成为注定之事。
人物介绍:
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身为不列颠尼亚帝国皇子的少年。母亲玛莉安娜王妃早不明人士杀害,之后被驱逐到日本,由枢木首相庇护。这究竟是为了和平的保障,或只是单纯作为人质?映照在封闭一切的眼眸中的是……
枢木朱雀:首相枢木玄武之子,好胜心强。与深锁内心的鲁路修冲突不段;但最后终于让他敞开心胸。因为对父亲怀有压迫感,无法率直地接近。
枢木玄武:日本国的总理大臣。受到不列颠尼亚帝国施压,决定彻底抵抗的强硬派。表面上庇护鲁路修等人,但真正的意图为……
娜娜莉:与鲁路修同为玛莉安娜王妃所生。在母亲遇袭之后变得不良于行;且由于精神上的打击,连双眼也失明了。
Interval
私立阿什弗德学园的社团栋里,意外地有许多来历不明的房间。
“11区校的创校历史原本就不长……”
学生会副会长鲁路修·兰佩洛基说道。
他有一头直顺的黑发,加上微带忧郁的端庄容貌。
修长的体型不但纤细,同时更是无可比拟的俊秀。
他是占据校内一半女学生芳心的其中一位主角。
“创校当时有段时期,在追求校园活性化的名义下,怪里怪气的社团比比皆是。”
“哦~”
对鲁路修的言语发出钦佩应和的,是另一位淡色头发的少年。
那张像孩子般上说双眸的脸庞,还残留着几分稚气。
他是同属学生会的枢木朱雀。
“可是,鲁路修,那些在本馆的社团看起来都还颇中规中矩的。”
“所以这幢别馆才会变成奇怪社团的大本营。”
“……原来如此。”
“这里可是一片混乱啊。”
鲁路修那似浓似淡,色彩奇妙的瞳孔里仿佛浮现出忧郁的神情。他如此说着,并眺望前方延伸的长廊。
廊上没有窗户,只有两侧无生命的铁门悠长排列。
非常昏暗。
不,岂止昏暗,路的远端完全一片漆黑,甚至连光线都受到阻断。
完全飘荡着廉价鬼屋的气息。
不,也许该说地狱的入口比较恰当。
鲁路修如此想着,啧了一声。
他那不快之极的手中,拿着的是——
大水桶。
全新的拖把。
身旁的朱雀也是一身类似的装扮。
两人的不同之处,只有朱雀笔挺的学生服上中规中矩围着围裙,反之抵死不从的鲁路修,则只象征性戴着单薄的橡胶手套。
鲁路修口中再度啧了一声,回头面向一旁的朱雀。
“话说回来,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打扫已经废社的社办?”
朱雀困惑地笑了笑。
“创校纪念日快到了嘛。何况这是会长的命令。”
“那位会长人去哪儿了?”
“嗯——听说是相亲。”
“又来了。每回都是狠踹男方的胯下搞到事情砸锅,还真辛苦哩。尼娜呢?”
“可能还在做实验吧?”
“不会又炸了理化教室吧?这次真的会被退学啦。夏利呢?”
“游泳队。”
“这么一说,她好像说比赛快到了?卡莲呢?”
“请假。”
“八成又跑去某场变装宴会了吧。剩下的人还有……”
“利瓦尔呢?”
“长痔疮吧。”
“嗯,痔疮。我也好想坐一次他那辆侧挂车喔。”
“如果想折寿请自便——这么一来…”
“娜娜莉可不行哦,鲁路修。”
“废话。既然如此,能动的棋就只有这些喽……”
鲁路修重重地叹了口气。
另一方面,朱雀看来却莫名地跃跃欲试。
“这工作好像很好玩嘛,我挺兴奋的。”
“真的吗?我可觉得心惊胆颤。”
会跑出鬼怪?还是跑出蛇?
不对。
要是鬼怪或蛇还好得多,甚至还更讨人喜爱。
鲁路修如此思考。
“朱雀,第一个房间是?”
“等一下。嗯……喔,是这个。勇猛精退同好会。”
“……一瞬间让人摸不着头绪。已经废社了吗?”
“嗯,前年七月。但是介绍文还留着。我看着——我们是摔倒七次躺平八次的消极团体我们的活动没有所谓的‘胜利’,我们的精神不存在所谓的‘克己’。换言之,败北主义及丧家之犬性格即为我们的宗旨,随时垂头丧气的步行姿态则是我们的精髓……”
“够了——我头开始痛了。简单的说,可以把房间里的物品统统扔出去烧了对吧?这么一来就达到条件了……话说回来,真想放火烧掉整个房间啊。”
“可是会长好像想把资料传给校史编辑部,所以希望我们把档案类保存起来耶……”
“难不成她想公开校园黑暗史?那才不得了吧。”
鲁路修说着动手去开了门。正如字面形容般的“用手去开”—那并非触控式的自动门;这里头——
空空如也。
白色的墙壁,拉下百叶窗的窗户。
但也别无他物。
房间并不狭窄,但是在这十平方公尺的室内,却没有任何一件家具——当然,也没有家具以外的物品。
只是一处空荡荡的空间。
“搞什么啊。”
鲁路修用力吐了一口气。
他用手中握着的拖把柄咚咚地敲着肩膀,从敞开的门往室内踏出脚步。
“这种情形其实也不足为奇吧。不管怎么说,两年前就已经废社的——”
“鲁路修!危险!”
“咦——啊!”
突然,朱雀从背后扑上前一把抱住鲁路修,顺势将他拉倒在地并且硬按倒在身下。
你在干吗——
就在鲁路修即将喊出口的瞬间,某种物体倏地掠过他的黑发之上。紧接着对米娜的墙壁响起一阵炸裂声,伴随着飞散的水滴与穿孔的弹痕。
鸦雀无声——
“………………”
“………看来不是实弹,只是水枪罢了。不过杀伤力还是很强。”
相较于鲁路修对突发状况的哑口无言,朱雀却异常冷静地低语着。
接着,朱雀维持匍匐在地的姿势,从制服口袋中去出一枚硬币,向空中一抛……
咻!
“呃!”
“果然。”
硬币从正中央被精确击穿。
“只要异物侵入一定高度,装置的感应器就会侦测到并启动。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的确只能‘垂头丧气’的走路啊.”
“现……现在不是轻松解说的场合吧?”
鲁路修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这房间是在搞什么啦!这是哪一国的同好会!”
“哈哈哈。没关系啦,鲁路修。对我这种受过训练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圈套……”
“别一副那种爽朗加天真的反应!学校的社办里头居然还装了军用陷阱,这种情形本来就不寻常吧?”
“不过,是这个社团的规矩吧?”
“……我还真想吧做这玩意的家伙脑袋剖开来,好好检查一下内部构造。总之我们出去吧,朱雀。”
“咦?那扫除呢?”
“你是认真的吗?”
“不过,从外头将系统关闭之后,的确比较容易扫啦——”
“……不过那个问题!”
鲁路修与朱雀都压低身子,以房门为目标,用匍匐前进的要领前进。
朱雀在前,鲁路修在后。他们才完全脱离入口,鲁路修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门。不,是用力地甩门把它关上。
声音回荡在阴暗的走廊。
“……这里留到后头再说。朱雀,下一间是?”
“等等。呃——有了。是这个。”
“哪个?”
“地雷爱好会。”
“一阵奇妙的沉默笼罩住两人。”
鲁路修终于耐着性子说道:
“……我说朱雀啊……”
“……怎样?鲁路修。”
“应该不只我想直接把这幢建筑炸得片甲不留,让它永生永世封锁吧?”
“还真凑巧,我跟你的意见一致。”
苦难之路依然持续下去。
如果问起究竟有多艰辛,只要瞧瞧这两个人的模样就能想象到了。
“……为什么我们非得忍受这种待遇?”
手中拿着断成两半的拖把,肩上扛着破洞的水桶,鲁路修失魂死的嘀咕着。
“……因为是大扫除吧。”
朱雀围着烧焦的围裙,敷衍的回应。
“扫除?我说朱雀,到目前为止打扫完成的房间有多少?”
“没有。”
“觉得反而搞的一团乱的房间呢?”
“十三间。”
“还真吉利的数字。为什么我们还活着?”
“大概因为我们不是圣人君子吧。”
“答得好。”
两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伫立在下一个房间前。
门前挂着白色的看板。
“日本文化研究会——咦,还真正经啊。”
“朱雀,等等。难道你忘了青蛙爱好会社办,其实是蟾蜍油的提炼工厂?”
“只有土管社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透。为什么里头摆满了麦克风……?”
他们谈论着这些话题打开了门。
因为早就受够了教训,他们并不敢贸然进入。
透过敞开的门,两人从外头战战兢兢地朝里头窥探。
然后——
“咦!”
朱雀发出高兴的声音。
“啊,等等!朱雀!”
鲁路修意图制止,慌慌张张地想 抓住他的手。
但是来不及了。
朱雀已经进入室内,并且不知为何充满感慨的环视着四周。在无可奈何之下,鲁路修只好跟在他后头。
“嗯。鲁路修,这里很正常哦。”
“真的吗?在我看来这里简直就像超现实的景观。”
两人的意见,都有各自的根据及理由。
室内有些昏暗。
物品杂乱无章地散乱在四周——不,应该说自从废社后就遭到弃置。
那些东西究竟是怎么搬进房里的?追根究底,那些东西究竟来自哪里?红色邮桶放置在窗边;犹如双胞胎般如胶似漆并列在旁的,是大的离谱的布袋和尚像。整面墙壁舞耀着“祭典!”与“请勿倒置”的文字;明明没有流水,僧都竹笕(注:日式流水造景中使用的竹筒装置)欲吊挂在天花板上,房间中一半铺着老旧的榻榻米,正中央放了火盆与坐垫。其他还有叠在一起的般若面具、数个无意义垂挂着的风铃与竹竿。
要说文化,是文化没错。
不过,若是要把这里称之为垃圾山或梦岛(注:位于东京,由垃圾掩埋堆积而成的人工岛),却也不足为奇。
“哇,鲁路修,快看!是日月球!”
“……呃,我说朱雀……”
“真令人怀念——看我的!”
手中握着从垃圾山用力拉出来的日月球,朱雀轻轻反转手腕,将球抛向空中。
砰咚一声,球儿描绘出漂亮的轨道稳站在木棒先端。
还不止如此,伴随着“唷!”“嘿!”的轻快吆喝声,朱雀自由自在地操控圆球;没有意志的球体在他手中,就仿佛懂得思考一般。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巧。”
“对哦,你从前就对这方面不擅长,连娜娜莉都比你有天分。哟!”
“哼。”
鲁路修兴味索然地哼出鼻息,脱了鞋走上榻榻米。
他站在布袋和尚隔壁,远望墙上的赤富士壁画。
无意间——
他注意到了。
“啊…………”
夹藏在雕像与墙壁缝隙间的物体。
粗糙的触感、刺鼻弥漫的霉味、泛黄的纸面。
“怎么了?鲁路修。”
朱雀停止把玩日月球,也靠了过来。
瞬间,他的表情僵了一下。
眼神变得宛若他人般锐利。
鲁路修手中的纸叠是——
报纸。
日期是——2010年8月1日。
是一份号外。
标题则为——
“不列颠尼亚军侵略日本”
一片寂静笼罩室内。
曾几何时,
窗外下起了雨。
零零落落地,黑色的水滴倾斜地打在脏糊的玻璃上。
“……”
“……”
鲁路修默不作声,试着不取出的报纸塞回原来的场所。
就在那时,其中一张脱离了纸叠,飘落在榻榻米上。
“……”
“爸爸……”
上头有张照片。
是一名男子的照片。
他有对阴郁的双眸,发线后退的额头,厚实的双颊。此外,还身着深绿色的军装。
“休养中”的字眼四处遍布于版面。
鲁路修从榻榻米上拾起报纸,把它夹入叠中,一起放回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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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咦?”
“那天……也下着雨。”
“鲁路修……”
“所以——我讨厌雨天。”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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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在那一刻起所发生的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STAGE-0:11-Previous Night
8年前
【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
二十世纪初,在世界各地引发大规模领土扩张战争的统一国家。当时实施君主制,以皇帝为一国之首的国家相当稀有。受惠于肥沃的国土,并以强大武力为后盾征服了列强。一时之间国家版图涵盖世界地图的大半,但终究——
1
————2009.9.xx 不列颠尼亚
——没有朋友。
到哪儿都没有。
有挑高天花板的出境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不管是哪一个,年纪都不超过十岁吧。
坐轮椅低着头的少女,以及在她身旁,抬头依然睨视四周的黑发少年。
商人装束的男子、观光客打扮的年轻男女、与孙子手牵手的老夫妇;人们从他们身旁通过;群众喧嚣,到处人山人海。此时,告知出发及抵达时刻的机械式广播响遍大厅,催促着人群。在厚实玻璃的对面,飞机一架接一架无声的起飞。在那里头坐着的除了人群,人群,还是人群。活力充沛的景象,象征此国正在发展,人口的多寡也正证明此国的富饶。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两人依然孤单。
在他们的周遭没有“别人”。
广播又再度响起,告知下一班班机以及起飞时间。
在他们附近,一个高挑的人影开始移动。
那是一名身着黑西装的男子。
他的颈后跟出,有类似烧伤痕迹的轻伤。
男子朝少年和少女走近,形式上恭敬地点头行礼。
“鲁路修殿下、娜娜莉殿下。”
“………………”
“出发的时间到了。”
少女依然低垂着脑袋。
少年只是目不转睛地回瞪对方的脸。
“我到成田机场为止都将与您们同行。如果机上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戴深色墨镜的男子说着,伸手朝向少女乘坐的轮椅。
就在那一瞬间。
“别碰她!”
那使劲离奇的抗拒,已足够惊动四周。
原本疾步向登机口的人们好奇地停下脚步,转头朝向出声的少年。
墨镜男的表情略显动摇。
男子仿若有所顾虑般环顾四周后,望向少年。黑色镜片无法映照出确切的情绪,但是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略带责备的气息。
少年测试可以忽视。
“我会带娜娜莉去。”
少年说着,强行推开男子并双手搭上少女的轮椅,放下万向轮缓慢推动。少年将那名男子留在原地,背向他踏出脚步。
墨镜男朝着幼小的背影拢了拢肩。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头后跟的伤。等待相隔一段距离之后,开始追随少年的脚步。
————没有朋友。
到哪里都没有。
不止这里,就算是现在即将前往,名为日本的国家也不会有。
无论这世界的天涯海角,都不会有我们兄妹两的朋友存在。
————那是,鲁路修确实如此认为。
皇历2009年9月,正是让那个远东岛国处于面临崩溃的安稳,以及非其所愿的紧张状态时期。
回溯到数月前,支配整块大陆疆土的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将贪婪巨大的掌心伸向印度支那半岛眨眼间便以军事力量进行占领。占据后将其列为从属,纳入本国的势力范围,并且高调地宣示10区这块新领地的设立。
针对此事,与不列颠尼亚敌对的两大强权EU与中华联邦立即做出了反应。
互为同盟的两国,拉拢拥有庞大樱石蕴藏量,号称在两大势力之间保持中立的远东经济强国日本,共同对不列颠尼亚试试经济制裁。更进一步,他们所示服从于他们的开发中国家,在所有海域封锁不列颠尼亚的船只。不列颠尼亚对此激烈反弹,使得两方阵营在彼此的国界相互对峙,双方也对军备扩张及资讯战非常热衷。
就是这样的时代。
身为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第十一皇子、第十七顺位王储的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与其妹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一起留学日本——
当这谣言传开时,许多人心生狐疑。
假使在和平时代尚可领会。
再不然,如果是到外交关系牢固的友邦也尚能理解。
不过,问题就在于情形并非如此。
先前的印度支那纠纷,使得日本脱离以往所保持的中立立场,与EU、中华联邦站在同一阵线。对不列颠尼亚来说,日本正逐渐成为敌对国家。
把亲生子女送进敌国手中——
也难怪众人无法揣测不列颠尼亚——应该说是身为父亲的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的意图何在。
再加上,引人注目的除了鲁路修与娜娜莉显赫的不列颠尼亚皇族身世之外,还有他们的年龄。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皇子尊龄九岁;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皇女则小两岁,年仅七岁。无论是哪一位,要出国留学是太过年幼稚嫩了。
当然,考量之一为“增广见闻为地位崇高者的义务”,但仍须考虑时机适当与否吧?
两人起码都应该至少在母国多呆五年,生活在自己的故乡。那也是不列颠尼亚以往的惯例。
再加上——
不只不列颠尼亚的意图不明,接纳鲁路修与娜娜莉的日本方面,也不知打着什么盘算。
即使一时之间获得EU及中华联邦的援助,日本原本就是个与敌对势力保持绝妙平衡、坚持中立立场的国家。追根究底,仍旧是想避免与强大的不列颠尼亚关系恶化吧?不过就算如此,应该还有其他改善关系的方法,收留未满十岁的小孩并无显著的外交意义。岂止如此,国内收到EU等国花言巧语的煽动,对不列颠尼亚的怨恨日益高涨,因此反倒可能招致反弹。
————难道其中藏有无法公诸于世的内情?
之所以会有这种谣言传开,原因也不难理解了。
姑且不论事情为何——
现实状况就是:年幼的皇子和皇女人在日本。
——不,
他们已经在日本居留半年了。
经过秋天,到了晚春时节。
他们寄住在日本首相枢木玄武的老家枢木神社。如今,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只剩下——
2
——————2010.5.12 日本
那是一幢靠近海边的宅邸。
环绕在宅邸四周,长得稀稀疏疏的松树看似野生,实则经过缜密的配置计算,蓝黑色的屋瓦与粗状的桧木梁柱,第一眼一定会让人误以为是间高级旅馆。宅邸北临悬崖,崖下为一片绵延的白色沙滩,反方向依旧是广阔的松树林,再远一点才是零落排列的民房。
“远离人群”的形容并不正确。
人类的聚落近在咫尺。
但是这里鲜少感受到人烟。
静谧的空气适合隐居,更适合悠哉地度过闲暇时光。同时,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显然不适合尘世的喧嚣生活。
那间宅邸是枢木家的别墅。
——我想去海边走走。
妹妹娜娜莉很难得的提出了这种要求。
“这附近不是有漂亮的沙滩吗?”
“嗯……有是有啦。”
午餐时间刚好结束,在厨房清洁两人份餐具的鲁路修,停下手边的动作侧首问道。
他有直顺的黑发,与仍带着浓浓稚气的端正容貌。
虽然如此,他的眼神某处却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表情也如大人一般。
“可是现在还不能有用喔,娜娜莉。以日本的气候来说,如果不再等一个月左右,连泡水都不行呢。”
“我知道。”
娜娜莉一如往常坐在轮椅上,从鲁路修手中接过洗干净的小盘子。
她的眼睑深深紧闭,没有睁开。
——因为她失明了。
娜娜莉小小的手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接过的盘子。
及时看不见,她还是做得到这件事。
鲁路修总是想着“让我来就好了……”,但是这种情形,往往还是让娜娜莉自己来比较开心。也许如此一来,她才能亲身感受到“自己也能为哥哥做些事情”。
娜娜莉擦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到桌上。
接着她绽放笑容,并把身子转到有鲁路修气息的方向。
“哥哥,我本来就不会游泳。”
“……对哦,抱歉。”
“不过我喜欢海的声音与味道。如果哥哥有时间,可不可以带我到附近去?”
“喔…………”
鲁路修沉思一阵。
说老实话,鲁路修不太想让娜娜莉外出。
然而,并非从前就是如此。
两人还住在祖国不列颠尼亚时,都还算是经常到外头玩的孩子。或许受到个性开朗的母亲影响吧,娜娜莉从年纪更小时就是个文静的小孩,鲁路修也绝不是个淘气少年,不过母亲经常带他们到宫外去,两人对此事也不讨厌,到外头还比充满束缚的宫殿更自由自在。但最令他们高兴的,莫过于与温柔的母亲一起度过的时光。
然而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两人身边了。
更何况两人并非在故乡,而是身处异国。鲁路修也已了解,这个国家的人民是怀抱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自己的祖国,也知道那些人对自己会以什么言辞相向。
——侵略者之子。
——人质。
只不过……
这里是别墅,并非一个月前兄妹两所住的枢木大本家。
四周住户很少,在外碰到他人的机会也较不频繁。况且前往悬崖下的沙滩,只要从庭院后门沿着私人步道顺行而下就能抵达。如此一来,除了这间宅邸的住民外,碰到其他人的可能性可说微乎其微。
但说实话,鲁路修并不介意。
再加上娜娜莉很少主动提出要求。
“好,没问题,娜娜莉。那就马上出门吧。”
“谢谢哥哥。”
“要不要带些什么?虽然距离不到远足那么远……”
“关于这个嘛…………”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娜娜莉轻微俯首。
但她马上抬起脸庞。
“哥哥,可以的话,我希望朱雀也能一起去。”
“喔……嗯。”
也难怪鲁路修的回答充满犹豫。
原本——
名叫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的少年,就不是个经常关怀他人的孩子。
这是他天生的性格?是世界唯一的超大型国家不列颠尼亚第十一皇子的身分使然?还是年幼丧母造成的影响?抑或是被父亲当成等同人质的立场送到外国才是起因?
就算询问当事人,恐怕最多只能得到“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吧。
但是别误会。
鲁路修确实不常对别人表示关怀——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他人漠不关心。
别说是漠不关心了,现在的鲁路修正发挥身为一个小孩最大的能力,去注意周围的人。
自从失去母亲……不,从母亲“遭到不明人士杀害”之后,他一直都在这么做。
因为他身处如此危险的境遇中…如果不那么做,就活不下去。
——不列颠尼亚皇族经常置身于争斗的漩涡。
鲁路修于懵懵懂懂中领悟到这个道理,是在他的母亲——身为不列颠尼亚第五王妃,同时拥有骑士侯位阶的玛莉安娜去世时。说的更明确一点,是在他丧母已经过了两个月,父亲查理·迪·不列颠尼亚才终于准许他觐见之际。
“我对弱者没兴趣,这就是皇族。”
对于责备他为什么不保护母亲的鲁路修,父亲——不,那个人只是一脸平静地如此断言。
不止如此。
那个人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他也没有来探望当时身在事故现场,不止腿受到重伤,甚至还双目失明的娜娜莉。
到头来却说出那种话。
鲁路修的眼前一片血红。
觐见殿华丽的景色,因血染而扭曲。
那个男人看着鲁路修,变本加厉地说道:
“真无聊,你占用不列颠尼亚皇帝宝贵的时间,难道只是为了传达这种小事?真想不到我儿竟然如此愚蠢。”
透过那番发泄不满般的言辞,鲁路修全都明白了。
对这个男人——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第九十八代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来说,自己、母亲与妹妹只不过是颗棋子。
即使毁坏,马上就可以替代的棋子。
而所谓“毁坏”的定义,就是排不上用场的无用棋子。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等同废物的棋子。
不带任何情感。
没有任何情绪。
没必要与之交谈,甚至不屑一顾。
那个男人所需要的,唯有对自己有利,能够成为后续者的优秀棋子。
他只要不会毁坏的棋子——
自从那天起,世界就变成了鲁路修的敌人。
那个人、他的亲信、以及与自己立场相同,同时确视自己的存在为眼中钉的义母和异母兄弟们,全都成了敌人。
斗争、践踏他人、独自平步青云、
他认为那就是世界。
没有他人。
除了妹妹娜娜莉之外,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人。
然而——
说到别墅,不愧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富豪枢木家。
内部相当宽广。
鲁路修必须越过不少房间,才能抵达那儿。
穿过面向庭园,没有门窗,朝外开放的木质地板走廊。
他曾经听说那叫做“缘廊”。
那位告诉他的人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最边缘处。
宅邸中很少感受到人的气息。
实际上,连居留在这房子的仆人都很少…不过这反倒正合鲁路修的意。
鲁路修通过走廊,站在房门前。
敲门是件困难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鲁路修觉得拿东西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像屏风。开合方向为左右并非前后,木头组合成的网格中糊着白色纸张。那个人也告诉过他着脚“纸门”。
门微开着。
鲁路修迟疑了一会,从门缝间一瞧。
没有什么像样物品的榻榻米房间里,他——坐在正中央。
紧闭双眼,以正坐的姿态静坐着。
他穿着白色剑道服与深蓝色剑道裤,有一头以纯种日本人而言颜色偏淡的头发。
身边放着一根棍子。
不,那不是棍子。
听说那叫做“木刀”,与他一千经常握在手中的竹刀有事相异之物。
崭新的木刀则放在身边,他——枢木家的长子,也正是日本首相枢木玄武之子枢木朱雀,坐在榻榻米上闭目纹风不动。
扛着他在平稳的空气中毫不起眼,简直如同摆饰般做在那里,不知为何,鲁路修觉得胸口仿佛有股被压主的感觉。
就在这时。
朱雀突然睁开眼。
此举让摆饰变成了人类。
“谁?”
一双意志坚定的眼眸望向这边。
同时,眼神迅速转为柔和。
“原来是你啊。”
说出的话与以往相同。
一切……都没有改变。
出了一件事之外。
“堂堂皇子殿下居然搞偷窥?真是低劣的兴趣耶,鲁路修。”
“明明是你开着门不关。”
因此,鲁路修的态度也没有变化。
他哼了一声:
“想不到这时间你居然在睡午觉?与其说是松懈了,其实应该是在偷懒打混吧,朱雀?”
“这叫心神合一啦,心神合一。”
“你是指睡午觉?”
“有时候我实在觉得你真是找碴的天才啊。”
朱雀愉快地笑着,从青绿色的崭新榻榻米上起身。
“那么…要干嘛?你有事找我吧?”
“嗯……”
鲁路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娜娜莉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海边。”
“咦……这还挺稀奇的。”
“我倒是不特别希望你来。”
“你这样会有反效果哦,鲁路修。”
“那是你性格扭曲吧?”
“比你差的远了。”
一如往常说着令人讨厌的话。
没有改变。
是的——
朱雀歪头嘀咕着:
“这样啊……也好,反正我也正觉得无聊。”
“……”
“好吧,我奉陪。好好感谢我吧,鲁路修。”
“感谢谁啊?”
朱雀握起放在手边的木刀。
自从那天以来。
除了从那一夜起,那柄无论何时从不离身的刀之外——
——下雨了。
“鲁路修,我……”
那是一场忧郁,仿佛将夜空封闭的雨。
“我……不,”
他用紧抓着胸口。
颤抖的手。僵硬的手。
冻结的手——
“我……”、如同泣血之言。
仿佛撕裂心扉。
并且,像是在追求无法实现的救赎。
“我——不会再为了自己使用力量……”
下雨了。
那是一场忧郁,仿佛将夜空封闭的雨。
“不能……使用。鲁路修……”
——然后,或许是如此吧。
他死过了一次吧。
宅邸外的晴朗程度,简直如同一幅画。
即使距离夏天还有一段时间,照射的阳光已有足够的热度。
海风从遥远的蓝色海洋对岸呼啸而来,白色海鸥在晴朗的空中悠闲散步。
沙滩上没有人。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片沙滩是枢木家的私人土地。依照鲁路修的说法,这里是所谓的私人海滩。
谈干燥的厚沙上,推动娜娜莉的轮椅是相当费力的工作。因此他们在半路上改变做法。由朱雀背这娜娜莉到水边;鲁路修搬一张小椅子过去,让少女坐在上头。这项工作的分配单纯取决于腕力的差距;但知道结论定案之前,不用说,两位少年当然经过一场争执。直到最后,“我很高兴哥哥有这份心意……不过你之前才应为我受过伤吧?”娜娜莉的一句话把鲁路修彻底击败,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朱雀现在也跟在娜娜莉身边,殷勤地忙东忙西。
“没错没错,娜娜莉。我帮你扶住竿子,你慢慢转动卷线器。”
“像…像这样吗?”
“对,很好,很好。但是不可以一口气把线全卷起来哦,不然鱼钩会飞过来的,很危险的。听到我的信号就停下来,我会再帮你投的远远的。”
“我是第一次钓鱼……”
“是吗?可是娜娜莉很有天分耶。”
“真的?”
“嗯,是真的。你拿钓竿的方式很有架势。——对了,那边呢……唔,看来是惨不忍睹啊。”
在朱雀发出惊讶的声音时,鲁路修一头栽在沙滩上。
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起初,他挣扎着意图发掉勾在衣服上的鱼钩,结果缠到了鱼线,接着又被柔散的沙绊到脚,最后跌倒在地。
他那因为鱼钩和鱼线动弹不得,俯卧在沙地上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样子还真像渔村里曝晒的鱿鱼。
这个活动的企划者兼领导人朱雀,并没有离开娜娜莉身边的意思,只是冷静地发表感想:
“鲁路修,你可别被冲到无人岛去咯,我看铁定会没命的。”
“怎……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鲁路修费尽心力解开了一部分鱼线,才跌跌撞撞地起身回话。
“可恶,这根钓竿究竟是怎样?铅锤根本飞不直!”
“那是因为你没有把它直直抛出去啦。”
“这是瑕疵品。朱雀,帮我联络厂商,我要叫他们赔偿损失!”
“……我说啊……”
“不玩了不玩了!这种用细线捉猎物,小家子气的行为本来就不合我的个性!用网子捞不是比较合理吗?”
“你刚才得罪了全世界的钓鱼爱好者咯。”
朱雀再度用讶异的表情说道。
就在这时,换成娜娜莉说话了:
“咦?这却,卷线器好像变重了。”
“喔——啊!上钩了上钩了!娜娜莉,继续卷线!”
“哇!哇!在动了!”
“没问题!慢慢来,慢慢来!”
“好……呃……”
“对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成功了——!”
“钓到了吗?”
“对啊,娜娜莉钓到了。”
“哇,是什么鱼啊?”
“这种鱼叫隆头鱼(注:俗称青衣),沾点盐巴烤起来意外地好吃喔。”
“啊……要……要把它吃掉吗?”
“好像有点小条。该怎么办?把它放生?”
“啊…好。放了它吧。”
“好。”
朱雀拉近鱼线,灵巧地把鱼钩尖端的红色鱼儿取下,将它往海水的方向一放。
鱼儿随着入水声消失在海里。
接着,朱雀从娜娜莉手中接过钓竿。
“这回要钓到更大条的,娜娜莉!”
“嗯…好。”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跟娜娜莉讲吧?今天的钓鱼成果事关我们的晚餐。”
“咦?真的?”
“嗯,是真的。”
虽然朱雀说的正经八百,事实上满面笑容地再次灵活抛出钓竿。尖端绑着铅锤的鱼线透过完美的控制,落在遥远平静的海面上。
“来吧,娜娜莉,再试一次!”
“嗯,好,我会加油。”
“嗯,做人要胸怀大志……下一个目标是鲷鱼。”
“目标是鲷鱼对吧!”
“没有啦,骗你的,只是开个玩笑,大概不可能吧。”
“咦?”
目睹娜娜莉茫然的表情,少年浮现温柔的笑容。
“……”
不知何时鲁路修已经拜托鱼线站起身,沉默地凝视那副景象。
那是一幅令人安心的奇特光景。
如果是从前的鲁路修,一定不容许他人如此对待妹妹娜娜莉。
可是现在不同。
正确地说,是只有他不同。
只有那位少年,即使他在娜娜莉身边,也不会让鲁路修心慌意乱…不会碰触到鲁路修心中黑暗的部分。
单单只是旁观,就感到心情平静。
精神得以放松。
正以为如此。
假使这幅让人心平气和的景象是真的,该有多么幸福?
不论对自己、对娜娜莉、或是对某人来说。
结果,他们在沙滩上一直玩到傍晚。
钓鱼的结果是朱雀、娜娜莉组的收获是八条…鲁路修则果然一如预想挂了鸭蛋。
现在虽已非日照短暂的季节,到了夕阳西下时分,气温终究还是偏低。
坐着轮椅的娜娜莉肩上,披着鲁路修事先预备的上衣,朱雀见了不禁再度感到佩服。
“预备真周到。”
“娜娜莉不太适应外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吧?”
“我觉得你也许可以当个很棒的‘女仆’哦。”
“……真难判断这究竟是侮辱还是夸奖。”
通往宅邸的坡道环着屋后的松树林一圈,接着平缓地弯曲向上延伸。
地面虽然夹杂着沙砾,但已不似海岸边柔散,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能转动轮椅的车轮。
朱雀走在最前面,拾起挡路的树枝丢进一旁的树林一路前进..鲁路修则殿后,推着娜娜莉与轮椅。
三人行进的路径仍然明亮,但浓密的松树林已变得昏暗不见底。
“总之,经过今天一天的体验,我已经掌握钓鱼的秘诀还有理论了。朱雀,下次我一定会超越你的成果。”
“你还是老样子,真是不服输的家伙啊。”
“呵呵,哥哥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娜娜莉,他是第一个在那边被剃光头的人耶。”
“什么是剃光头?”
“就是技术超烂,连一只小虾米都钓不到的意思。”
“喔……”
“喂,我说过叫你别教娜娜莉那些低级的字眼吧。”
坡道并没有那么长。
不一会儿,路面变得平坦。
只要顺着穿过树林,就能抵达宅邸的后门。
前方的路越来越接近树林的尽头。
朱雀却在哪里突然停下脚步。
他伫立在路的正中央。
“朱雀?”
“朱雀?”
“不好意思,鲁路修。”
朱雀说着,视线转向不久前才刚刚通过的松树林。
“我忘了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鲁路修一脸讶异。
“你还不是老样子。”
“哈哈哈,好像是吧。”
当朱雀笑出声时,早已动身起跑了。
他穿过鲁路修和娜娜莉身边,朝着反方向的路上奔去。
似乎比初会时抽高些许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树林那头。
“那家伙……真的是老样子。”
鲁路修目送他的背影喃喃说道。
经过半天的钓鱼修炼,鲁路修等人已经相当疲惫,鲁路修不习惯这类活动;朱雀扣掉习以为常的部分之后竟然还那么有精神,实在是异于常人,他的动作仿佛一天才刚刚开始般,体力毫无疑问地只能称作源源不绝。再加上那脚程,鲁路修就连跑得那么快的大人都很少见。
“走吧,娜娜莉。”
是他叫他们先走的,更何况也没理由不这么做。
鲁路修把脸转回原本的方向,再次推动停着的轮椅。
但是,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娜娜莉。
紧闭的眼睑和平常没两样。
然而,脸却一直朝向后方。
当然,她依旧看不见,但她却面向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
“娜娜莉?”
“啊……没事。”
听到鲁路修的呼喊,娜娜莉终于把头转回前方。
在轮椅上的她,轻声回应之后便微低着头。
鲁路修狐疑了一会儿,开始推动轮椅。
穿越树林,道路变的宽广。
蓝色的屋顶和纯日式的建筑物徐缓低靠近。正当房子近在咫尺,娜娜莉低语:
“哥哥……”
“怎么了?娜娜莉。”
“朱雀变得比较有精神了吗?”
一瞬间,鲁路修推着轮椅的手几乎快停住了。
视线的下方少许处,娜娜莉那虽然和自己发色不同,但依然美丽的褐发轻轻随风飘逸。
发端好像变长了,这一阵子也许需要帮她修剪一下。不过,娜娜莉看来似乎很想把头发留长,所以其实只需要修整齐就行。
“……”
“哥哥?”
“啊…喔,对不起,娜娜莉。”
——他晓得。
他当然晓得。
娜娜莉在意的当然不是朱雀的身体状况。况且如果指的是这个,刚才也已经看到了。
她指的并非身体。
而是他——那位少年的心灵。
娜娜莉当然也感觉到朱雀的样子和以前不同。她已经察觉到了…毕竟,朱雀现在连学校都不去了。刚好就在一个月前,朱雀突然随着自己和娜娜莉之后,从枢木家本家跑来这个别墅起、
即使鲁路修要求朱雀说明,他也只是一味地说:“我要暂时住在这里。”
有点不对劲。
有某些事走了调。
娜娜莉原本就对别人感觉的变化很敏感。也许因为眼睛看不见,反而不会被多余之物迷惑。
鲁路修决定试着反问她:
“娜娜莉……那你觉得呢?”
“咦——?”
“你觉得他哪里变了?”
她铁定没料到会被如此询问。
娜娜莉沉思了一阵。
她又垂下头,细细的食指放在嘴边,歪着脑袋。
娜娜莉想了又想,再度开口:
“我……我觉得朱雀变得比初见面时温柔一点。”
鲁路修点头。
“嗯……的确。他现在不像以前一样粗鲁。”
——我不会……
“还有,他变得会注意各种事物。”
“真的,不像以前一样没神经。”
——我不会再用了。
“我还觉得他变开朗了。”
“嗯,变亲切了。”
——我不会再为了自己,使用…
“……可是……”
“咦?”
——自己的力量。
“我很害怕……”
“害怕?”
——不可以使用。
“朱雀看起来好像不知何时会突然离开……”
“……”
风势略微增强了。
传来层层林立的松树枝震动空气的声音。
海潮的碱味在这里仍然强烈,刺激着鼻腔。
夕阳的光线已经非常微弱。
“哥哥。”
“……”
“那个时侯,朱雀他……”
“别提了,娜娜莉。”
鲁路修打断她的话。
是的。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就不曾谈论过。
不管是跟娜娜莉,还是朱雀本身。
无意间——
他甚至觉得永远说不出口了。
路由连自己也不清楚。
——那粗壮的树干,来自这片树林中最大棵的松树。
就算风势变强仍然屹立不摇;丝毫不动如山。
它完美地阻挡了空气的流动。
朱雀背靠在树干上,凝视着眼前蔓延开来的幽暗。
他把左手放在腰间的木刀握柄上,视线目不转睛地投向前方。
少年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知道幽暗转为完全的黑暗为止。
3
————2010.5.xx 日本
时局纷乱。
任谁都会焦躁不安。
杀气腾腾。
“…………九日凌晨,不列颠尼亚总督府正是声明,提议修正生物电子相关领域的技术协定。此致策明显可视为针对我国的制裁行为,休养中的枢木首相立即发表声明表示抗议,并打算至国际法庭提出控诉……”
“…………各位请看。此处即为上个月不列颠尼亚军空隙课内的痕迹。看到这情形就能一目了然,不列颠尼亚军方声称‘攻击只集中在游击队的军事据点’根本就是漫天大谎。残暴无道的不列颠尼亚军,让许多无辜老百姓受到牵累……”
“…………国际人权组织NAR,正式对不列颠尼亚帝国的数字化政策提出修正警告。对此警告,不列颠尼亚则采取完全无视的态度,使得来自世界各地的非议之声响起……”
“……不列颠尼亚帝国外交部发表抗议声明表示,先前马尼拉发生的恐怖炸弹攻击,实为对我日本的恐怖攻击活动的支援行为。居然说出这种根本无凭无据的挑衅,无血无泪的帝国主义者不列颠尼亚人……”
“……针对前一阵子不列颠尼亚军举行的军事演习,因病休养中的枢木玄武首相与疗养除发表下列声明:‘我国不会对威胁屈服。假使不列颠尼亚把染血的獠牙伸向我所爱的日本,他们一定会获得惨痛的教训。’……”
“……侵略者不列颠尼亚,终于对维持我国正常权力的樱石分配会议……”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双方都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那是一间很难判断是日式还会死西式的房间。
如果光取决于装饰在壁炉上那年代久远的挂轴,房间时完整的日式风格;但不管怎么看,房间中央那沉重的圆桌都属于西式造型。此外,还有超过十张西洋古董风的椅子围绕着圆桌。
聚集在桌边,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年纪分布在各个年龄层。基本上大致都在四十岁以上。之中可能混杂着早衰的三十几岁人士,但二十几岁的则几乎不可能存在。要附带一提的是年龄没有上限;其中应该连早已年过七十的都有吧。
站在坐于桌子中央位置,和服装扮老人背后的唯一年轻男性站起身。他的体格原本就高达匀称,加上直挺的背脊也应该算是本分吧;当中还融合了让老年人望尘莫及的强韧。就算多估了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
围着桌前的众人,同样都沉着一张脸。
说的更贴切一点,他们都摆着一张很明显的苦瓜脸。
在他们眼前偏暗的日光灯下,有张很大的纸在桌上摊开来。
仿佛无视纸面线条纵横交错的基底般,上头表示着褐色的陆地与蓝色的海洋。
当然,这是张地图。
原本以为这阵沉默会持续下去,知道窗外的黑夜变成白昼;但实际上能够轻易打破,才是沉默的前提。
好不容易,其中一个坐着的人果然一脸苦恼地开口:
“……不列颠尼亚那匹恶狼,还真是胆大妄为。”
这句话好似在打破场中的沉默。
聚集的恶人群一个接一个出声。
“挑衅搞得这么露骨,反倒让人觉得因此生气变得很愚蠢啊。”
“你还说的这么悠哉?敌方舰队甚至通过了石垣岛附近啦,很明显侵犯到领海了。”
“他们竟然趁着枢木首相还在疗养就……”
“只能先下手为强,否则别无选择了。”
“不过,EU不会为目前的情形出动。毕竟只是一件发生在远东国家的纷争。难道我国用樱石的权益引诱他们,结果却是如此?”
“听说他们与不列颠尼亚的关系原本就反覆无常。”
“反倒是中华联邦比较值得依赖吧?他们不可能坐视日本沦陷。”
“笨蛋,对共产主义者能抱什么期待?如果情势不利,那些家伙肯定会和不列颠尼亚联手一起攻过来。”
“依靠他国可保护不了我们的国防。”
“说的没错,不过不列颠尼亚实在太强大了。你们有听说吗?据说连格拉斯哥都已经装备在实战配备里了。”
“哼,那种仿科幻风做出来的玩具能拿来做什么?”
“我们必须在对方上岸前击退他们。之后彻底采取防御姿态等待时机。不论是EU或中华联邦,都不希望我国被编成不列颠尼亚的一区吧?他们一定会采取某些行动。”
“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等于已经发出败战宣言了。”
“情报管制也有极限的。那场军事演习,若不是因为压制了传媒论调,目前国内才没有明显大出现在东京湾哩。”
“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先下手为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和他们单独交锋很危险。至少要把中华联邦一起拖下水。”
“不管时间或情势上,都已经没有那个余地了。”
“但是……”
议论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
不,其实就本质来说连议论都称不上。
没有内容,也得不出结果的议论,并不能称为议论。
那叫“发牢骚”。
因此,那位独自保持沉默、倾听周围声音的老人才稍微扭动身躯,四周便告沉静下来,声音如退潮般小时的无影无踪。
那位坐在桌子中央的老人闭上眼睛。
他身着茶绿色和服,脸上满布皱纹。
他身材矮小,却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容分说的威严。且拥有某种只要出声,仿佛就能压倒全场的气势。
看着周围的人安静下来,老人悠悠地睁开眼睛。
人们的注意力集中那个在他淡然的视线上。
接着,老人第一次开口:
“…………看来你们误解了某些事。”
他的声音果然平淡,吐露的字句中也只是单纯的指示。
然而话中却明显含有斥责之意。与会者中有数人为此打了个冷颤。
老人继续说下去:
“今天你们集合再次的目的,并非讨论这个国家将来的走向。更何况那件事的决定权也不在你们这些军方官僚手上。最终的决定者,只有不在场的枢木玄武首相。”
“但……但是,桐原公……”
老人冷澈的一瞥,完美封杀了意图辩驳的军服男子,让他噤若寒蝉。
“因此——由我来代表枢木首相之意发表宣言。”
老人静默了一阵后,
再度闭上眼睛。
“彻底抗战。”
周围的空气紧绷起来。
“我们不会借助EU和中华联邦之力,日本的国土将由日本人亲手保护。这也是枢木首相的意思。故而我希望今后的议论以这点为中心。”
他的姿态威武严肃,同时也可说是一种谈话技巧的发挥。
房间中只剩下两个人影。
那是依然悠闲地坐在桌子中央的老人,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
老人伸手握取放置桌上的水瓶,将水注入杯中;一副无可奈何似的左右摇头。
“有句话叫人老心不老——然而公开抛头露面,的确是很累人的事啊,藤堂。”
男子不语。
他始终维持默默无言的站姿,等待老人的下一句话。
“看来我的个性还是比较适合待在幕后。想到这里,枢木的事更让我觉得痛上加痛哪,最起码他在这方面相当得心应手。”
凉水咕嘟咕嘟地通过老人漫步皱纹的喉咙。
等待老人将手上的被子放回桌上,那名男子——藤堂镜志朗总算开口说话:
“……彻底抗战……是吗?”
“连我自己都觉得挺肉麻的。”
老人的声音依然平静。
然而其中却蕴涵着极度强烈的意志,此外也夹杂了超越他人的自信与难以抗拒的威严。
“可是,还是该如此说给他们听。那群为了逃避责任打算顺水推舟的家伙。真是肤浅,实在太肤浅了。”
“……”
“那群人终究不断他们后路,就不会有所行动。况且洞中也有与枢木‘生前’有往来的人吧,正好可以把他们揪出来。”
藤堂又陷入沉默。
按道理,藤堂没有服从这位老人的理由。
因为藤堂是位正当从事军务,拥有正式阶级的军人,能够命令他的只有上级长官、但这老人并不然,他甚至不是军人,也并非政府官员。
然而——
藤堂……他很明白。
表面上宣称“因病休养中”,
但实际上,老早就已经过世的日本首相枢木玄武——
为何隐瞒他的死讯?
究竟是谁,有何目的而这么做?
还有,
不列颠尼亚与日本,为何至今仍未陷入交战状态?
这一切他都明白。
是的。
就是因为这位老人。
经济大国日本最大的多角经营企业集团,桐原财阀的前总裁桐原泰三。
他也是日本这个国家实质上的——
藤堂停顿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难道——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开战?”
“没办法了。”
老人的声调依旧没有抑扬顿挫。
冷漠的回答:
“不列颠尼亚的财经界,也确实有人反对战争。原因在于投资频繁发生抵抗运动的领地,实属下下之策。樱石资源固然是诱因;然而,假设目的只限于开发资源以及获得特权,与其单纯依靠武力支配,但不如致力于我国关系的改善。不仅效率良好,风险也较低。何况在现实情况中,他们如意算盘的绊脚石枢木玄武也正好退场了。”
“既然如此——”
“然而我也十分清楚,国家在采取行动时,并非一定以合理性为优先。不如这么说吧,自有史以来,人类这种生物从来不会只为了道理引发争端;关键在于自尊问题啊。正因人类夸耀自我、信任自己,才会互起纠纷彼此伤害。纵然斗争的真正理由其实是处于被动,只不过是预先准备好的宣传手段,人类仍然宁可选择遵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既是人性。就这层意义上枢木做的很成功。万一战争的动机涉及利益与计算,我还可能与他意见一致;然而要光凭执着的信念,”
老人又补上一句:“特别是必须击溃敌人这种信念。”
“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结果是——双方不见血誓不罢休,这倒是可以多争取些时间。但是,要想改变上亿人口所追求的结果却并不容易——话虽如此……”
“……”
“败北的方法却也有千百种……”
老人的言语有如喃喃自语。同时,藤堂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墙上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零时。
秒针滴答声,更成为夜已深沉的象征。
老人再一次拿起水杯沾湿嘴唇,轻声叹了口气。
“结果咱们得打这场没胜算的仗。既然如此,只能选择最适当的输法。没错吧,藤堂?”
“……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唔——好吧,我不跟你争论。的确,如果所有日本人都垂头丧气,就毫无乐趣可言了。有个可以吓唬不列颠尼亚的人也不赖。能做到这件事的……藤堂,只有你了吧?”
“您的意思是我会成为亡国之徒?”
“不会亡国。你还不懂吗?你就是因此才会在这里,才会有这份‘觉悟’,我之前挑拨他们的目的,可不是打算把全国化为一片教徒去抵抗不列颠尼亚。正好相反,在保留余力的状态下投降才是要紧之事,这场战役,咱们日本会败在不列颠尼亚手下。但是,别拔掉你的獠牙,唯有尊严与气概不能丧失。这正是今后扭转乾坤的关键。”
“是啊,应该能胜利进行吧……”
藤堂也如低语般说道。
实际上,藤堂已经察觉了老人的意图。
进来不列颠尼亚对日本的挑拨已经太过火了。
侵犯领海、领空等行为已经是家常便饭。就在稍早前,日本渔船在阿拉斯加附近,遭到不列颠尼亚警备艇的威吓射击,甚至还强制搜查船舱。据官方说法表示该船涉嫌走私禁药,但没人会相信那套说辞。总之,不列颠尼亚摆明了就是刻意来找日本的碴,之后端看我方选择是否买账。不,日本事实上毫无选择。无论是否发生了这个事件,不列颠尼亚近日就会将强大的军事力量朝向日本。它原本就不是会害怕在国际社会被孤立的国家,也拥有与之相应的国力。
另一方面,回过头来看日本的处境,却连用客套话形容都称不上国泰民安。虽然之前曾口径一致共同实施经济制裁的EU与中华联邦,表面上将协助日本防卫线的强化,但在日本真正遭到不列颠尼亚进攻时,他们究竟会帮到什么地步则令人存疑。不列颠尼亚旗下已有一到十区的从属地域,支配世界三分之一的版图,即使对两大强国而言,都是个难以应付的强大帝国——要是毫不隐晦地说出真心话——那是个不想招惹的敌人——如果可能的话——是宁愿透过外交交涉,来确保本身国家安全的对手。假使只要牺牲日本,让不列颠尼亚的侵略行动得以平息,两国一定乐意之至。不列颠尼亚当然没那么天真,两国首脑当然也没把事态想得如此乐观;但以现实情况看来,最好别真的把他们当成同盟国,还以为他们愿意为日本做牛做马。
藤堂看着窗外的夜色,再度开口。
“那霸、岩国、广岛、小笠原、以及国内其他十几处设施,皆已奉令采取高度警戒状态,相信不列颠尼亚一定也注意到我方的行动了。”
“这是预料中事。接下来只欠在适当的地点制造开战时机了。不过,为了避免日后遭到责难,这事就交给不列颠尼亚来做吧。”
“桐原公,我懂您的言下之意。我国将会一度与不列颠尼亚交战,交锋之后,在仍保有余力时步入交涉阶段,接着在确保一定程度自治权的条件下,签订臣服条约。如此一来,不列颠尼亚的统治迟早会出现漏洞,我们就能伺机反抗——这就是您所言妥当的战败方法吧?”
藤堂这么一问,老人第一次略微展现了笑容。
“不愧是藤堂。解读得好。但是,这种阳奉阴违的行径不合你的个性吧?”
“必要时我会配合。可是,我们会不会太小看对手了?万一不列颠尼亚看透我们的意图,反而决定彻底吧我们打到体无完肤——”
“他们要打来正好。如果对手是那种压根儿无视情理的笨蛋,此后咱们反而容易采取行动。”
老人冷静的言词中,流露出一股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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