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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031

是一颗干瘪的人头,剔光的头顶上还能看见青色的纹身,明显是个离国军士的模样。人头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痛苦。息衍用静岳的剑柄也去拨了拨,更多的人头暴露出来。这堆石灰里整整齐齐地堆积着成百上千的首级,它们被干制保存,以免腐坏。每一张面孔都是灰白的,紧紧闭着眼睛,纯粹的死寂带着一股阴寒,直透进每个人的心底。
三个人从大车边悄悄地看向棚子里。那是一个颇宽敞的空间,几十名军士都是面覆白布,其中有些人把一具一具的尸体的衣甲剥去,拆出上面的铁器和饰品,然后把尸体赤裸着拖到棚子的一角。角落里则是一些提着铁斧的军士,一具尸体被拖上来,立刻一斧下去,把脖子砍断。持铁斧的看起来都是多年的老兵,下手老练,像是劈柴一样,有时候一斧斩不断脊骨,还得补上一记,也毫不手软。
首级在地上滚动,老兵们砍剁着,神色木然。
“这是在干什么?”白毅大步踏入,眉宇间怒气可以杀人。
那个出钱买尸的楚卫老兵是个领头的,吃了一惊,冲过来刚要发怒,却看见了白毅那张苍白的脸。他认识白毅,楚卫军上上下下没有一人不认识这位倾世名将,更无人敢于抗拒他的威严。老兵腿一软,半跪下去,战战兢兢地不敢回答。
息衍微微伸手,挡在了白毅和老兵之间:“大概能猜得出来,淳国、晋北和陈国,军队里都有按照缴获的首级数赏赐的惯例。你楚卫国没有这个规矩,但是人头总还是值钱的,他是把尸体的头斩下来,拿去别国的军营换取赏赐。”
老兵哆嗦着:“大将军恕罪!从不敢拿自己兄弟的尸体糟蹋……只是些死了的俘虏……有人买这些人头……”
息衍瞟了古月衣一眼,古月衣避开了他的视线。晋北军也有买人头领赏的事,是军中多少年的惯例,军官们也都默许,古月衣也做不了什么。
“耳朵还都割下来了,”息衍指着一颗还未来得及抹上石灰的血淋淋的人头,“耳朵也能单卖吧?”
老兵不敢说话。
“我们下唐的规矩,是以一对耳朵来算杀敌的数目,领取赏金。所以我说我们不按首级数,我们是数耳朵,”息衍自嘲地笑笑,“古将军不必觉得丢了面子。”
“亲兵!”白毅大喝。
“白毅!”息衍皱了皱眉,“军中这些算不得大事。”
话音方落,黑衣亲兵已经大步奔了进来,满头的汗水,一按佩刀单膝跪下。
“传军法官!”白毅冷冷地说。
“可是……”亲兵微微愣了一下,“帝都的钦使刚刚抵达……正在外面等候将军。”
“帝都的钦使!?”白毅一震。
“是!是皇帝陛下的钦使,我们是从参谋谢先生处得知将军今日来辎重营巡查,所以不敢延迟,立刻护送钦使前来。兄弟们刚才在周围寻找将军,被我听见将军的声音。”
“带我去!”白毅喝令。
他顾不上跟息衍和古月衣搭话,跟着亲兵大步离去。息衍和古月衣对视了一眼。
“我们是不是也该去见见钦使大人?”古月衣试探着问。
“以白毅的性格,赶着去拜见钦使,大概是把我们给忘了。我们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的好。这一战,出风头的是白大将军,向陛下进表报喜的是白大将军,这钦使来了,要见的也还是白大将军。白毅等着皇帝批复他的表章,等得已经很心急了,他要带兵进京补给,还惦记着去政和大殿觐见皇帝。”息衍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这个人,始终都不想到别人,行军打仗也是大权独揽,胜是他胜,败也是他败。纵有将才,还是惹人讨厌!”
古月衣微微一愣,笑了起来:“白大将军也不是这样贪图功名的人吧,不过确实领军得胜的是他,首先拜见钦使的也该是他。他心急火燎的,是什么时候能进京吧?不过白将军确实有些倨傲,让人不敢亲近,说得大些便是目中无人。可是别人这么说我不奇怪,息将军是白将军多年旧交,也这么说,让人还以为息将军对白将军也心怀不满。”
“我对他心怀不满已经多年,”息衍笑笑,“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他转向地下跪着的那个老兵,摇头叹息:“借着辎重营这份差事,拿死人赚钱,终究都是令人鄙夷的事。不过我也知道你们这帮兄弟不容易,满手是血一身尸体味,赚得两个脏钱。人头多少钱一颗?”
“七个半银毫,便宜的时候……才得五个……”老兵声音颤抖。
“真的不贵。”息衍低声道,“那我去跟白毅说,便也不重罚你们,这些还没来得及卖掉的人头,你们几个人负责安葬。以后其他伤兵若是死了,也是你们好好安葬,再有发现作贱尸体……”
息衍以剑柄在他脖子后面敲了敲:“我的脾气比白毅,也好得有限。”
他转身往棚子外走去。古月衣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城外的尸体还都扔在那里任其腐烂,安葬几个伤兵的尸体……”
“没什么用,”息衍苦笑,“算是个惩罚而已,否则白毅只怕不好放过他们。”
钦使是个中年的内监,明显是个阉人,肥白细腻的一张脸,眉眼弯弯,眼角下垂,是一张讨喜的面容。他看见白毅,大袖飘摆着迎了上去,忙不迭地躬身长拜:“下臣见过白大将军!”
白毅退一步还礼:“不敢,帝都钦使驾临,没有来得及远迎,得罪了。不知道钦使怎么称呼?”
“下臣是太清宫司礼监的司礼大臣,陛下赐名白克勤,是这次使团的正使。我还有位副使百里莫言,是司礼监一等文书,”他转头往后面张望着,尖声尖气的喊,“百里莫言?百里莫言?人哪里去了?”
随团的金吾卫上前一步,低声道:“百里副使说身体不适,进城之后便直接去休息了,没有跟过来。”
“成何体统?”白克勤作色,狠狠地一挥礼服的衣袖,“一个年轻人,哪里来得这般娇贵?还不如我一个半老头子!若不是有人保荐,这副使的位子哪里轮到一个一等文书?却不知道自重,病了就敢不来拜见白大将军?”
“见不见我,并非什么大事,”白毅截住了话题,“既然钦使已经到了,那便立刻宣诏吧?”
“白大将军说的是,说的是,”白克勤转过来,又是笑眯眯的一张脸,用满是讨好的低声道,“白大将军,陛下这次的诏书……你听了就知道了……下臣在宫里服侍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如此盛赞一个臣子的诏书呢!”
他在衣袖里暗暗竖着大拇指给白毅看:“以后白大将军,您在东陆军人里,就是这个啦!”
白毅微微皱着眉,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白克勤已经退后一步,挺直了腰板,笑脸忽然变得铁板似的。他拉开手中的卷轴,绵软声音的声音也变得中气十足:
“大胤皇帝谕敕楚卫国大将军白毅:
我闻将军捷报,传诸群臣,莫不欢欣,帝都为之鼎沸。今次诸侯戮力,逆臣为之怯退,殇阳一战而捷,上则禀先皇帝余烈,下则托诸将士忠勇,我心大慰。
白将军国之重臣,封食邑四千八百户,赐入朝乘马带剑,坐闻朝政。并赐青刚玉剑具、琥珀屏风、紫丣之璧、血纹之璜,将军子嗣,长子封男爵,食邑八百户,万世不替!
其余诸将领,亦有封赏,稍后即至。我已令快马驰报勤王诸侯,择日誊写表章,奉诸将军姓名,入太庙奏于诸先皇帝魂灵。大胤之国,万古不替!”
随着白克勤的念诵,使团武士们纷纷上前,诸般赐物一一在白毅面前展现。青刚玉的剑具是皇室才能使用的礼器,紫丣之璧和血纹之璜则是皇帝祭天所用的两件礼器,历来只赐给无与伦比的安国之臣,琥珀屏风则是一件精美之极的玩物,用以摆放在书案上,以整块的琥珀雕琢而成,也不知是哪一代皇帝收藏的珍品,也被从皇室内库中调了出来作为赐物。军士们都被赐物的名贵所震惊,只是碍于白毅的威严,没有高呼赞叹。白克勤也满脸的笑意,不时的把目光从诏书上移开,看白毅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出那份感受了恩宠的激动来。
可是出乎他的预料,白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如果非要说有变化,只是更冷更硬,显得有几分难看。
“只有这些么?”白毅忽地问。
白克勤觉出那话里的冷硬来,心里嘀咕了一下,想起临走之前内监们都说白毅是个冷漠无礼的人,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对这丰盛的赐物大概还有所不满。他不敢表露出来,还是堆满了笑容:“这封诏书就这些了,是陛下草书而就,正式的封赏表章大概还得着大臣们撰写之后送来。白大将军是帝朝的擎天之柱,这可是不容草率的。”
“我不是问封赏,我是问我军请求入帝都补给粮食和药品的事情,不知道陛下有没有什么示下?”
白克勤猛拍额头:“这事情倒是我一时疏忽,给忘记了。陛下有几句不便写入诏书的话,托我带给白大将军。”
他上前几步走到白毅的耳边,讨好地一笑:“陛下说,非常盼望立刻见着天下军武之首的白大将军,白大将军出仕楚卫国以前,还曾是我们帝都的金吾卫呢,和皇室的缘分真是深远。可是历来诸侯之兵不入王域,这已经是惯例了,白大将军龙虎之兵,新有杀戮,此时入京,怕有损帝都的祥和之气。诸位臣子也多有担心。所以陛下的意思,白大将军按照古礼具表恭请三次,陛下请钦天监测算星相,选择吉日。这样也方便堵那些老迈臣子的嘴。”
“具表恭请三次,选择吉日?”白毅冷冷地看着白克勤。
“都是些表面上的事,要不了多少日子。陛下自己,可是恨不得背插双翼,这就飞来见一见击溃嬴无翳那逆臣的龙虎之师的!”白克勤被那两道目光惊得心里发寒,不自觉地把话说得越发肉麻,完全不顾皇帝在偏殿嘱咐他要威严持重保持皇室威严的话来。
白毅沉默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挪开了视线,望向天边。
“哦,对了对了,还忘了一件事,”白克勤绞尽脑汁,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一次眉开眼笑,讨好地凑了上来,“陛下听说白大将军缺医少药的事情,特地托长公主为将军搜寻药材,我已经随着使团把药物送过来了!”
白毅微微一怔,脸色和缓起来,不自觉的望向使团后面:“哦?请问都是些什么药材?”
“是长公主为白将军搜集的血茸二十对、老参二十对、珍珠粉十两、水晶龙涎十两、白桦香十两……”白克勤滔滔不绝,这份药单他遵从长公主的嘱咐,背得滚瓜烂熟。
他念着念着,看着白毅的脸色如同天空中暴风卷云一般地变化着,那双眼睛里喷涌而出的像是愤怒。他搞不明白到底怎么了,越念声音越小,最后呆呆地停下来,看着白毅。
“白大将军?”他声音微颤。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白毅静静地问。
“知道啊!下臣知道此次任务重大,每件事都反复琢磨,诏书和药单都是背熟。从离开帝都,下臣就在车里翻来覆去地背,生怕在白大将军面前出了什么漏洞。”
“你不知道!”白毅的声音冷脆如冰。
白毅忽地转身离去,白克勤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见息衍和古月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神色也阴沉得很。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错了,惹得这些位高权重的将军们不开心,便只能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息衍。他和息衍还曾在帝都有过一面之缘。
息衍低头苦笑,缓步上前和白克勤见礼。
“息将军,这白大将军,可是心情不好?”白克勤小声问道。
“不好,很不好,此人一生就没有多少心情好的时候。”息衍笑着回答,从托盘上取了那枚紫丣之璧,在手里把玩。
“息将军,那是……那是白将军的赐物,您的随后就来,随后就来。”白克勤想要阻止,却不便说。
“要是换成饼子,白毅大概会开心一些。”息衍笑笑,把玉璧放回托盘上,转身跟着白毅离去。
漫天阴霾,铁灰色的云片自北方而来,萧煞的卷过整个天空。离群的大雁在天边划过一道婉约的弧线,似乎随时会坠落在群山之间。最终它奋力地振了振翅膀,钻进了浓密的阴云中。白毅、息衍和古月衣走在这片天空之下,三人都不说话,白毅忽地停步看那孤雁,疾风卷起他的白袍。
“靠近帝都,觉得真冷啊。”息衍隐隐地有言外之意。
“三日内要解决军士们用药的难题!如果补给跟不上,我军便首先撤离殇阳关。”沉默了很久,白毅道。
“你不还等着钦天监推算星相,看看你进京的凶吉么?”息衍笑笑,“参拜太庙,那是你白大将军的荣耀啊!”
“时间不够了,每一刻都有人死去!”白毅一字一顿,说到最后,声音仿佛是刀刃在摩擦。
天启城,四面都是纱幕的水阁中。
长公主斜依在坐床上掩口而笑,压不住胸中的得意之情:“想必此时白毅已经收到了他要的药材和补给,真想亲眼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这一招不过是拖延时间。白毅虽然会大怒,但是仅仅大怒,对他还不会造成损伤。白毅一代军王,真要激怒了他,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雷碧城盘膝坐在对面的一张坐床上,神色淡然。两张坐床中间烧着一盆炭,温暖而安静,炭盆里添了香料,烧起来还有暖香缥缈。
“也许是我女流之辈的心眼太小,总想看见这些狂妄之徒无能为力时的嘴脸。看他白毅又能犟到何时!”长公主冷笑。
“白毅太危险,若要对他出手,便要一击致命。若没有这样的把握,便不要去招惹他为好。”雷碧城闭着眼睛调理呼吸,静静地说道。
“如何对他一击致命?”
“那就要依赖长公主调兵遣将。长公主手里的四万军队,轮到他们出场了。无论金吾卫还是羽林天军,编为两队,一队向当阳谷口推进,一队向殇阳关下推进。时间所剩不多了,对白毅的合围就要完成,如果还留下逃生的路,殇阳关就不能算是白毅的无还之土了。”
“羽林天军还稍好些,可是金吾卫……碧城先生是没见过那些放纵狂妄的孩子,在帝都里面他们还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放到战场上,以他们所受的训练和鼠胆,就是再多十倍,也不过是送给白毅吞掉的肉食。”长公主长叹,忧心忡忡,“碧城先生真有把握?”
“天地间强弱之势不是绝对的,一只有毒的蚊子可以咬死一头犀牛,金吾卫组织起来也未必不是一支生力军。长公主从速派人奏请陛下,打开皇室的武库,如果我的情报没错,此时武库里有两万五千张精制的重弩。殿下便用这些重弩武装军队吧,它们是极好的弩,设计完美无缺,又很容易使用,威力和射程也都不错,即便是全无经验的人,也只需要半天就可以掌握使用方法。他们无需学习瞄准,只需要列阵投放便可以。阵形的图纸我已经为长公主画好,就在公主的手边。”
长公主展开坐床边小几上的一卷图纸,浏览那些简约庞大的阵形。她不懂军学,却看的目眩神迷。
“那些弩,真的有么?皇室的武库,自从喜皇帝死后还未打开过,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将信将疑,两万五千张劲弩,制作起来也是很不小的一笔开销,她不敢相信皇室竟然早已准备了这批军械,更不知道雷碧城从何处获得的消息。
“有的,其实九年之前,这些弩就开始准备了。”雷碧城道。
长公主愣了一下。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这一切,今天的这场纷争,在九年前就已经被算定。一切就行是棋盘上的争夺,棋子还没有被挪动,可是庞大的方案却早已制定完成。于是所有棋子都不得不按照这个方案推进。
“这些弩,真如碧城先生说的这般管用?”长公主已经不得不相信雷碧城,可她依然有些疑惑。
“射穿风虎铁骑的铠甲,”雷碧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已经足够了。”
就在白克勤宣诏的同时,陈国军营中。
营地中最大的一间营房是费安议事的场所,他靠墙端坐,微微闭着眼睛,陈国军团的统领们列为两排,坐满了整间屋子,正一个一个地说话。
“很快就要缺粮,只是三五天的功夫,”一名百夫长奏报,“辎重被离军烧得干干净净,剩下的一点粮食,不是士兵们带在身上的,就是火堆里抢出来的,吃不了多久。”
“药品也缺得厉害,如今医官连止痛的药水都配不出来了。”一名参谋道。
“可曾向友军借粮?”费安闭着眼睛发问。
“借了,晋北国倒是答应了,送来的却是燕麦!燕麦是马吃的东西,这不是拿我军开玩笑么!?”百夫长起身,狠狠地道。
“不要为这些事乱了军心,需要粮食和药品的时候,自然会有,你们自相惊扰,没有必要。”费安慢悠悠地道,“补给也许就要来了。”
一名亲兵疾步踏入:“将军,帝都的钦使已经到了营门前!”
“帝都的钦使?”费安微微皱眉,“他们来得真快,那么我们出去看看。”
军营门前,只有一个武士扶着一个长袍翻飞的年轻人站在风间,他们没有奉任何旗帜,也没有其他从者,如果说是使团,实在显得寒酸了些。可那个年轻人微微笑着望向远方,那种温和的自信,仿佛他拥有整个天下似的,令人无法抗拒他的尊贵。
费安带着一众统领,走到了年轻人面前站住,冷冷地打量他,并不说话。年轻人转过来向他鞠躬行礼,他的动作优雅飘逸,是豪门世家子弟的礼节。
费安并不回礼:“你身着皇室大臣的礼服,是从天启而来么?却只带了一个人,有什么信物可以说明你是陛下的钦使?帝都的大臣们我都熟悉,却从来不知道有您这样一位。”
他忽地眯起眼睛,目光如锋芒的铁芒射出。
“我正是帝都使团的副使,我的名字叫百里莫言。”年轻人的双手拢在衣袖中,含笑而拜,“我的随从确实很少,显得寒酸了些。不过使团的正使白克勤大人现在应该正和白毅会面,大部分人自然都是跟着正使大人去了白大将军那边,而我托病赶来这里,是因为有人托我带口信给陈国的费安将军。”
“口信?”
“还有一些药物和粮食,虽然为了掩人耳目,实在也不便带得很多,不过总也是有益无害的。”
“谁托你带来的?”费安摇头,“我不认识你。”
“费将军何不让我进屋一叙呢?或许我给将军带来了好消息。即便不是好消息,我也不足为惧,我只是一个没有危险的瞎子。”
“瞎子!?”费安吃惊地看着百里莫言那双似乎含笑的眼睛。
百里莫言正是微微地笑着,白衣飞扬,淡雅如莲。而他的瞳子却有些朦胧,眼神飘忽无着,像是汇聚在常人视力所不能达到的远方。
(未完待续)





缥缈录Ⅲ 第五章 一生之盟 一
更新时间:2008-8-3 15:39:49 本章字数:10860

天地尽头的山口传来了低沉的铜铃声。遥望去,一支黑色的骑队缓缓走出了山谷,浑身铁甲的骑兵们簇拥着他们的首领,立马在高处眺望。
伏在草间的黑衣斥候跳了起来,拉出藏在洼地里的战马,翻身上马,飞快地去了。
“大君,他们发现我们了,立刻进发么?”立马在山坡上的骑兵中,目光最犀利的年轻人说。
“不要急,弘吉刺,等他们准备好迎接我们的仪仗。我也还有些事要想。”被拱卫在骑兵中的大君低声说。从外貌上看他大概只有三十岁,出乎意料地有着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他并没有像他的部下那样装备铁铠,而是穿着蛮族武士常见的束腰狐皮筒子,火红色的战马后横束着几近五尺长的窄刀。
没有人敢于违逆这个看似文弱的蛮族君主,于是整支骑队静静地立在峡谷口,骑兵们随着大君的目光,眺望夏末的草原。出了唐兀山的谷口,放眼就是中州广袤的草原,深及马膝的马齿苋和车戎草在风中摇曳,安静得令人有种错觉。而在目力能及的草原另一侧,扎下了白色的大帐,大帐周围有着凄厉的金属反光,骑乘快马的黑衣斥候正是驰向了那座帐篷。
弘吉剌高举着象征蛮族大君的白色大纛,杆上挂着的铜铃单调的铛铛作响。他的手心里有点汗,这是他第一次跟随大君出来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他是铁颜·巴鲁的儿子,北都城里高贵的贵族武士,一直自负勇气和刀术,可是这是还是不能克制心底的紧张。
“大君,他们会按照约定只带两百人马么?东陆人比狼还要恶毒,比狐狸还要狡猾,让弘吉剌为您去探一探虚实吧?”他带马接近了大君,他牢记着父亲出发前的教诲,自己死了并不算什么,却不能把青阳国的主人葬送在阴险的东陆人手里。
“不用。”大君轻轻挥手,“以那个人的性格,还不会耍这样的花招。”
“那一年我们三个人只有两匹马,来到中州,也是越过了这个谷口看见了草原。”他轻轻地说,像是漫不经心的絮语又像是喟叹,“这一切回头看来就像是对我们的嘲讽一样。”
“出发!”他带马率先走下高地。
弘吉剌愣了一下,刚要紧紧跟上,忽然停下,使劲地抽动着鼻子。直觉告诉他周围的空气里有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不要闻了,是尸臭。”大君没有回头,指着左侧低矮的山梁,“那座山叫做突骨岭,翻过去就是两天前决战的地方,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他们走了上千里来到这里放牧,可是永远不能回家了。”
他勒住战马,侧身对着山梁的方向,低头闭目,在鼻尖前轻轻地三拍掌。这是蛮族人放牧时候遇见坟墓和枯骨的简单祭拜,求乞伟大的盘鞑天神接引无家的亡魂。骑兵们跟着做了,而后一一跟在他马后,马尾悠悠地甩着,扫在浓密的草上。
骑队逼近帐篷只有三百步的时候,精悍的蛮族武士放马奔驰起来,他们从左右两翼展开,两百个人组成了一个雁翼的阵形。每个人的手中都扣着强有力的复合弓,带着锯齿的马刀在鞘里铛铛作响。只有弘吉剌还是高举大素紧紧跟随在大君的背后,他的目光一时盯在围绕大帐的银铠武士们身上,一时转去盯紧了大君的神色。他紧紧按着马鞍上的快刀,只要大君有一丝一毫的暗示,他就会挺身冲到全面去,带领这些精锐的虎豹骑发起冲锋。
可是大君只是低着头,随着马行,他胸前一根银链子上挂着的半弯翠玉轻轻打在他的胸口。
武士们一齐发箭,两百枝箭射入地下。他们齐齐地拉住了战马,拔出马刀,作为防御的戒备。对方守卫大帐的银铠武士对此完全没有反应,他们手持八尺的长枪,枪刺下挂着纯银的虎头符记,闪亮的头盔上插着高高的白羽。弘吉剌没有见过这样奢华的军队,更没有想过整整一支军队都是高矮差不多的俊美年轻人组成,他开始怀疑对方的实力。
大君在帐前下马,将马臀上的窄刀插进了后腰。银铠武士们中的首领掀开了帐篷的一角,弘吉剌跟着大君,亦步亦趋。
大帐中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料味道,正中的寿面炉里焚烧着弘吉剌叫不出名字的香,一个身穿重锦礼服的年轻人就含着笑容,站在了香炉边,彬彬有礼地请大君在早就设置好的客位上坐下。弘吉剌站在大君的背后,觉得脚下厚厚的绒毯真是太软了,几乎让他站不稳了。但是他并未丧失警惕,瞪大他犀利的眼睛扫视周围。对方似乎并没有敌意,诺大的帐篷里只有几个文臣装束的人,甚至还有一个奉酒的年轻侍女,而袅袅香烟的背后,是高高垫起的一张坐床,黑色铠甲的武士斜靠在坐床边,以手支额。他身边的架上是一杆沉重的长枪,而他的腰间则悬挂着修狭的佩剑,一缕红色的丝绳扎成十字花,封住了那柄剑。
帝剑承影!弘吉剌听说过这柄不能出鞘的不祥之剑,那么佩戴它的只能是东陆的皇帝。他忽地有几分激动,虽然是他的敌人,可是他隐隐约约听过这个皇帝身上发生的事,是任何一个草原上的好汉子都不能不为之赞叹的。他瞪大了眼睛去看皇帝,却不禁有几分失望,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皇帝高而消瘦,没有威临四州的霸气,却隐隐地带着病容。他的脸色白得惨淡,衬得眉毛漆黑如墨。因为消瘦,眼眶显得尤其的深,又一直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把眼睛都遮住了。
“既然青阳国主已经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刚才请大君入座的年轻文臣站了起来,“鄙人谢墨,大燮太师领太常寺少卿,奉陛下之意,主持这次和谈。”
无人应声,皇帝和大君不约而同地以完全一样的姿势低垂眼帘,看着自己眼前三尺的地方。
谢墨环顾周围:“兵者不祥,所苦的是平民。我们两军接战十四日来,大小战斗数十场,各有损伤。眼下大君虎豹骑精兵却困在唐兀关前不能再进一步,我军也无意威逼,在下以为正是和谈的良机。”
一开场竟是这样骄傲的口气,弘吉剌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怒气,可是大君没有说话,他也只能把怒气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军三战连捷,斩杀骑兵七千余人,俘获战马三千五百匹,军械和兵器就不必提了。根据我们斥候的回报,如今青阳国尚有虎豹骑精锐一帐共五千人没有调动,此外鬼弓武士一千,轻骑一万六千人,共计两万两千人,都是骑兵,各备战马两匹,所以马匹和其他牲口约计四万五千。以这样的兵力横扫瀚州或许不在话下,但是在东陆第一雄关唐兀关下,已经是进退两难。希望在下的消息没有出错。”谢墨脸上带着笑意,却是弘吉剌最痛恨的带着得意的阴损笑容。
弘吉剌忍不住了:“你们斩杀的都是骑兵么?其中有五千人不过是流浪的牧民,他们不过是被部族放逐,冒险渡海进入东陆放牧,已经被海浪吃掉了许多亲人,可是踏上陆地,还要被贵国当作敌寇砍杀来领赏。这就是谢太师所谓的连捷么?大燮的马草真的有这么贵?我们草原人的性命又真的那么低贱么?”
谢墨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是武士又如何?他们既然是牧民,就该留在草原上,难道瀚州草原养不活他们,就要我们大燮来养么?”
弘吉剌被对方的轻蔑彻底地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微微地颤抖着,干脆用力指向了一言不发的皇帝:“是!我们草原上是贫瘠,种不出粮食,养不活许多人。你们东陆人说我们侵占了你们的土地,可实际上怎样?不过是一些可怜的牧人放马吃了你们的马草!你们就把他们当成武士杀了,拿着他们的人头换赏钱!你们说我们是蛮人,到底是谁更野蛮?这就是你们东陆的仁义么?这样的王是你们东陆的王么?还不如我们草原上的野兽!”
话音落下,高坐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黑的虎一样的眼睛,弘吉剌身子一抖,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冷,他像是一只被箭穿透胸口的鸟儿,而皇帝的目光就是那支利箭。
大君的手有力的按在他的肩头,镇住了他的惊恐。
“真是个好孩子。”皇帝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垂下眸子。
“谢太师说下去,”大君的声音静如止水,“我们为了停战而来,只问大燮的条件,大燮的条件是什么?”
“虎豹骑请大君带走吧,但是剩下的人,全部留下马匹,徒步返回北陆。从今而后,每年青阳进贡战马一千匹,龙血马两匹,其他种马十匹。青阳部骑兵撤到雪嵩河以北,大燮在南望峡北三十里筑城,驻兵一千人,称‘瀚州督护府’。”
“你们!”弘吉剌几乎瞪裂了眼眶。
大君按住了他:“就是这样么?”
谢墨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是这样平静的反应,他笑了起来:“此外都是小事了。要求大君称大燮为‘上朝’,自称‘下国’,每年一度,陛下生辰时亲自写表祝贺。听说大君和陛下是幼年的故人,陛下的生日,大君是知道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要求,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大君看了谢墨一眼,指向了皇帝,“这里可以跟我谈条件的,只有他,你让他亲口告诉我,说他希望青阳像一个屈辱的战败者那样,缴上武器,放弃跟随自己一生的战马,永远做大燮的奴仆。我真的很想听到这句话。”
“这……”谢墨的脸色变了变,挤出几分笑容:“主上最近头痛症发得厉害,平时都不能接见臣子们,这次是为了大君特意抱病前来的。说话伤身,大君还是不要勉强了,我所说的,都是主上来前口授的意思,谢墨绝不敢有半分的歪曲。”
他招手唤来了一旁奉酒的侍女“若是都在火头上,和谈也就谈不下去了。大君远来,我们少歇一刻,奉一杯酒为大君洗尘。”
侍女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战战兢兢地低头膝行而前,把银盘递到了大君的面前。不知道是否畏惧蛮族之主的威严,她也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酒爵中的酒液都要被晃出来了。
大君沉默着没有去接酒。
弘吉剌有些可怜这个侍女,觉得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帐篷里,她好比一只处在笼中的小鸟,而笼子上无处不是刀锋。
他挡在了大君面前:“我们蛮族人不喝敌人的酒,如果喝了,就是决战的表示。但是我们今天是为了停战而来,所以我们不会喝你们一滴酒,也不会碰你们一块肉。”
这些都是父亲铁颜教给他的。不能让大君碰任何饮食,这是铁颜第一条嘱咐。
“没用的东西!敬酒都不会!”谢墨低低地斥责了一声。
侍女抖得更厉害了,托盘忽然一倾,酒爵倒了下去。弘吉剌愣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要去接住半空中的酒爵。可他忽然觉得不对,侍女并没有跟他扑向同一个方向,在他弯腰的瞬间,侍女手中似乎有银光一闪,她整个人从弘吉剌背后闪过。
“刺客!”弘吉剌大喊,“大君小心!”
他猛一转身,愣住了。侍女手中的钢刺停在大君胸前不过几寸的地方,她的手腕被大君捏死了,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大君脸上毫无表情,一把抓下了她一头细软的长发!侍女努力地挣扎着,弘吉剌惊讶地发现她的下巴竟然是男人刮过胡子之后的铁青色。
“天罗的杀手?”大君摇头,“一切都完美无暇,可是为什么总是记不住遮住你们的喉结?”
被横置在桌上的长刀“影月”像是一片难以捕捉的水光那样出鞘,伪装成侍女的杀手还没有来得及退后,就从胸口断裂开来,鲜血溅得弘吉剌满身都是。谢墨脸色骤变,急速地推后。帐篷外的战马狂嘶,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了弘吉剌的呼喊,还是帐篷外也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多少炳长刀同时划破了帐篷,那些看起来英俊而无用的大燮禁军此时都变成了饿虎,一起割破帐篷扑了进来。
弘吉剌拔出了长刀,腿在打抖,却还是大吼了一声:“畜牲!来啊!”
而大君还是端坐不动,他死死地盯着依然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皇帝:“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陷阱么?姬野……”
他猛地起身,握住了弘吉剌的手,声音平静而沉重:“杀出去!跟着我!”
“得吕归尘首级者,赏千金!封世袭之侯!”谢墨的声音从包围圈外传来,“都给我上!”
不知道在同一个瞬间有多少人拥过来,银铠的禁军们在高额的奖赏下不顾性命地扑了上来。一时间无数的长刀劈落,弘吉剌只能高举战刀在头顶去抵挡,等待着被劈成碎片的结果。而又一把刀比所有的刀都更快,一向端静不言的大君展开了五尺长的窄刀,仅仅是一记毫无华巧的平挥。可是他挥刀比任何人都更快、更狠,卡在了大燮禁军们举刀的瞬间,同时有几个禁军的胸口溅出血花,那么坚实的银色胸铠也挡不住那一刀的雄伟力量。
“不要怕!”大君在腋下狠狠地托了弘吉剌一把,“在战场上,你怕,没有人怜悯你;你不怕死,反而能活下去!”
他率先迎向了禁军们高举过顶的长刀,弘吉剌呆了一瞬,咆哮着挥舞战刀跟随在大君的身后。金属的光在他眼前一闪再闪,随之涌起的是血的猩红和浓重得让人呕吐的气味,弘吉剌不知道有多少人疯狂地扑进了帐篷,又有多少羽箭带着尖利的呼啸从外面射进来,射在那些发疯一样的银铠武士身后。可是巨额赏赐的力量推动着这些年轻的武士不断地扑上,把他们的血肉之躯送到大君那柄锋利的长刀上。原本灰蒙蒙的战刀沾了血,泛起了妖异的光。
虎豹骑们也冲了进来,在不大的帐篷里,无数人这样拥挤着展开杀戮,哀嚎声此起彼伏,血溅落在那厚厚的绒毯上,尸体沉重地倒下。和谈的面具已经被撕下,赤裸裸的敌意里,弘吉剌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上涌,他狂吼着舞刀,追随着所向披靡的君王。
“闪开!”低低的声音,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威严。
禁军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通道,沉默已久的皇帝忽然拾起了一旁的重枪。长枪的突刺像是云层背后射下的闪电,来得完全没有征兆,直指弘吉剌的胸口。
一只有力的手臂在最后的瞬间推开了弘吉剌。五尺的长刀格住重枪的雷霆一击,大军和皇帝的肩甲撞在一起,两个人的视线死死相对。
“真的是你要杀我啊,”大君低低地说,“直到看见你亲自出手,我才能相信这一点!”
“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即使不是今天,迟早的事情。青阳王殿下,”皇帝摇头,“世上永远都只有胜利的人能够活下去,你的人,他们需要占据东陆的土地才能生存,而我的人,他们也要这片土地。这是我们死了,无数皇帝都死了都不能改变的!”
他猛地回撤重枪,挥击出巨大的扇形。
双方擦肩而过,大君的肩上闪过血色,皇帝的头盔铛的一声落地,血已经浸透了大君的一只衣袖,枪刺的伤口在他肩上,柔韧的肩铠被整个划开,露出模糊的血肉。而大君犀利的一刀,直接将皇帝的头盔劈去,在眼角下留下一道血痕。
“姬野!”大君猛地暴喝。
“还有什么可说?”
“我……”大君的嘴唇在颤抖,“我不会杀你!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他猛地扯开了自己胸甲的束带,手中握着一片灰暗的铁。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手,可是握住这片铁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颤抖。最后他狠狠地把那片铁抛向了对面的皇帝。
皇帝伸手接住那片铁,看起来那像是一把长刀的残片,刀刃已经残破:“这是什么?”
“是当年在南淮的时候,你买的十二把刀,其中一把的碎片,我留着它,是想总有一天,我能报答你。我带着它来,本来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对你称臣,只要你还北陆以安宁,给蛮族人一个放牧的草原!”
皇帝拿着那块铁,似乎迷茫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带着这块铁来找我。呵呵,呵呵呵呵,”他忽地用力按着额头,摇头低笑起来,“真蠢,你真蠢,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了的蠢!”
就在一瞬间,他的冲击像是雷电射穿了云层。大君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攻击,弘吉剌甚至没有来得及提醒,重枪已经贴住了大君的喉咙。
“卑鄙!你卑鄙!”弘吉剌大吼。
“孩子!在敌人丧失警惕的时候,永远是你最好的进攻机会!”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蛮族武士们发疯一样地要冲过来,禁军们也并排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他们。哀嚎声和砍杀声里,皇帝和大君相对无言。
“听见这声音了么?吕归尘,你看见了么?不是我埋伏杀了你的七千武士,而是这些人自己心底的火烧死了自己。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他们要杀人才能活下去。而你是个孩子啊,你不懂这些人的心。”皇帝低低地笑,“所以我说你,真是蠢啊!”
“都停下!”皇帝说。
攻杀还在继续,杀戮声吞没了他的声音。
“都住手!”皇帝放声大吼。
那是狮虎般的声音,瞬间盖过了一切,像是在帐篷里炸起了雷霆。
人们愣住了,刀剑互格着停止了杀戮。
“我们有铁浮屠无敌的骏马和重甲,还有天躯军团闪电一样的轻骑,就算这样,你们都不自信能够战胜手持木杆枪和野嵩箭的蛮人,反而要用诡计和手段么?”皇帝摇头。
“头……头真痛啊,”他忽然抬起了眼睛,纯黑的眼睛里燃着火一样明亮,“那么青阳王殿下,我以这片铁,还有我们二十年来的一切与你订盟:以我有生之年,燮朝的一兵一卒绝不踏上青阳的土地,否则叫我身死刀剑之下,魂魄堕入九渊地狱,永世不得转生。”
一片死寂,人们不敢相信这个时候皇帝提出了盟约。可是皇帝抛下了重枪,他高举那片铁,猛地用力!腐朽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手,鲜血滚满了铁片上的纹路。
大君伸出手去,也握住了,用力割破了自己的手:“以这片铁为你我的证言,从今而后,我永远不再踏上东陆的土地,直到死去。”
血漫漫地融在一起,一滴一滴地打落在地毯上。
“就这样么?”
“就这样!”
大君放开了手,猛地转身:“弘吉剌,我们走!”
“不会再相逢了吧?姬野,最后有一句话想问你,”走到帘子旁,他回头,凝视着皇帝,“如果早知道我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果,你当年是否还会来救我?”
“吕归尘……都已经是大君了,你还在臣子们的面前问我这个问题……”许久,皇帝木然地笑。
“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在那个战乱的时代,我们为什么要那样挣扎努力,要肩并肩地杀出一条血路,难道只是为了最后我们互相举起刀剑么?真是悲哀的谢幕啊,若是早就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活到今天啊!”皇帝低声说,“可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野尘的武士们死了,我们的同盟散了,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姬野和吕归尘,只剩下大燮的神武王和北都城的大君。”
他摇了摇头:“吕归尘,走吧,不要问我的心,过去的心,我们都已经丢失它很久了。”
两人对视着,大君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有如燃烧后的余烬,只剩下一片默默的灰色。他终于走了,再不回头。这是一生他们最后的一次相逢,此后无论谁,都遵守着这个诺言,不再踏上对方的土地。他们若想相见就只有在海峡的两侧遥望,可是天拓峡那么宽广,即使羽人的视力也看不到对方。
“我的头……我的头……”皇帝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像是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袍的人无声地站到了皇帝的身后,她是男子的装束,可是那张小小的清秀的脸蛋分明只是尚未成年的女孩,束起来的银色头发光亮得有些耀眼。她踏上一步,所有侍从都为之退避,她从背后扶住了皇帝,从腰袋里摸出了扁平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黑色凝胶一样的药膏。她刮了一些药膏,以刀刃在火绒上灼烧。神秘的烟雾里有一股冷冷的香,令每一个闻到的人都不由得想凑上去一步,可是他们都露出畏惧的神色,退了开去。
皇帝却张大了鼻翼,贪婪地吸着那些烟雾。
他安静下来了,眸子那股跳跃的鹰悍的火焰渐渐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蒙蒙的灰暗。他穿着乌铁重铠的身体被身材小小的女孩环抱着,却偏偏有一种别样的协调。女孩拿过他的手,接过的谢墨地上的绑带。
皇帝顺从地把手递过去,任她扯着绷带包扎。
“原来你已经记起来了。”(大燮羽烈王在他一生后期患有严重的头痛症伴随间断性的失忆。)
“西门……你知道么?我讨厌睡着……因为我讨厌做梦……”皇帝迷茫地看着上方,“我总是梦见一些我不想看见的事情,比如梦见我骑着马带着许多的刀要去救一个人,可是我放着马跑啊跑,怎么都只是无边的草原,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梦里大喊说你在哪里啊,我知道我要救的那个人要死啦,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救不了他。”
“后来呢?”
“其实直到我来之前我都在犹豫,谢墨劝我趁机杀了他,我知道这是对的……”他凝视着西门,“可是我看见那块铁了,我知道我不能杀这个人,我原本是要救他的啊。”
“是啊,你原本是要救他的,可是也是你自己说的,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也许有一天你会连我也杀了。”
“我不会杀了你的,因为杀了你,我过去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注意到了么?他脖子上带的……”
女孩猛地扭过头去:“不要问了!你应该知道从我这里你问不出什么。你刚才也说了,过去的心,你们都已经丢失很久了,还要问我这个局外的人索取什么呢?”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孩子气。”皇帝轻轻抚摸西门的头顶,把铁片放在她手心里,轻轻拍了拍,“找一个人,帮我把这块铁送到很远的地方,埋在泥土里,不要让我再找到它……可是也不要埋得太深……这样经过许多年,有放羊的孩子会把它挖出来,从生锈的纹路里面,去读我的往事……”
他忽然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向着帐口踏前一步,揭开帘子,蛮族武士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的……往事……”
“主上!主上!”
在武士们的惊呼中,皇帝仰天倒下。他铁甲的领口散开,用银链子系着的半弯翠玉带着许多年前春天的绿意,像是一弯绿色的月,轻飘飘地浮起在空气中。
十月,帝都。
夜深人静,满园子的梧桐乌森森的有如鬼爪。风卷枯叶飞旋着飘落,最后都堆积到南面厢房的台阶下,积了两尺来深。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穿过森严的门栋,后面的园子开阔,蒙尘的大匾上是笔力遒劲的大字——“帝君圣武”。
前朝白氏的宗祠,也即是胤帝国的太庙。自从离国浩浩荡荡的天驱军团开进天启城,侍奉宗庙的僧侣和仆役已经跑了精光,新即位的神武王也无意一把火烧尽前朝遗老的根脉,只是任它这么荒废着,直到哪一天自己坍塌。
脚步声停在门口,甲胄低沉地一响。
“主上!”隐藏在阴影中的武士们柱着长刀单膝下跪。
“都留在这里。”皇帝挥了挥手。
武士们又悄无声息地散去了,皇帝走进了庭院,门在他背后缓缓闭合。他最后站在庭院的正中央,一片枯叶在靴底下咯啦啦地破裂。他站在满庭院的枯叶和白茅中,风掀起他黑色的大氅,猎猎作响。南侧那间静悄悄的厢房忽然燃起了烛火,映着窗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大都护得胜归来么?”人影低声说。
他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像是有风从胸腔里透过。他的肺早已不管用了,灼热的内火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五脏。
“不算得胜,不过他已经退回北陆。”皇帝说,“一切都如你的预料。”
“所谓蛮族的入侵,不过是其他部落在边境挑起争端,想逼着他发兵东陆吧?好比当年九煵和朔北诸部在铁线河上和真颜部冲突,进而逼迫青阳大君发兵剿灭真颜,这是草原上秃鹫的智慧,它们有时候会故意和羚羊群发生冲突,但是众所周知的,秃鹫并不吃活物,它们这样做,只是要吸引周围逡巡的狼群,在狼群展开大规模的屠杀后,它们就可以去啃还连着鲜肉的骨架了。东陆最艰难的时候,也是蛮族最有机会称雄整个九州的机会,可惜得很。”
“可惜?”
“他们的君主是吕归尘,而不是你,如果你们两个人易地而处,我绝对相信你能带着蛮族的铁骑兵踏平关隘横扫四州。”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因为他是仁慈的君主,而我是杀人夺位的王?”
“不是,你多心了。”窗后的人低低笑了起来,“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哪有资格嘲弄你呢?要想成为一国之主,‘酷忍’两个字,时刻要放在心上,当初还是我教给你的,不过没有想到,你做得比我教的还要好。不说这些了……我只是奇怪,现在东陆局势微妙,可是青阳也是建国之初,内乱还没有平息,诸部表面顺服吕归尘,而私下里不乏再次挑起战争的心,外面又有羽族和夸父的大敌。你如果能够其三万铁骑兵,强渡天拓海峡,在枯水的季节沿着雪嵩河河床直捣朔北原,只需要两个月。白胤没能统一北方,但是这个功业可能在你的手中实现,你为什么退兵?”
“我已经和他订立盟约,我有生之年,不会再踏上蛮族的土地。”
“盟约?”庙中的人笑得大声起来,像是风中一段残烛的火焰起伏,“你会把盟约放在心上?我们的做事的风格,忍字为先,趋利而动,毕全功于一役。盟约是你退一步寻求机会的手段么?”
“不是。”皇帝没有被他的狂悖激怒,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一片落叶被风卷在他的铁靴边稍稍逗留,擦着地面飞走了,“十四年前,我与他第一次订盟,原以为是一生的盟约,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这次是我和他重续当年的约定,无论我们当初是何等愚蠢,这一次说出的话,直到我死去,都不会改变!”
窗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世上还活着的人里,能让你这样执着的也只剩他了。难得今天有空来看我这个将死的人,有没有兴趣跟我说说你们当年的事情?”
“其实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皇帝走上台阶,用大氅在满是落叶的台阶上扫了扫,坐下,双手支着额角,“十四年前,是胤成帝四年,那一年我只有十九岁。”
[历史]
大燮神武三年五月,东陆和北陆发生过一次危险的边境冲突。
消息震动朝野。东陆人的记忆中,有过胤景帝和胤安帝屈服于北陆强悍的骑兵,和亲纳币的屈辱时代,也有过胤武帝振奋威武,两次北征的英雄时代。可是超过五十年,东陆和北陆的精英兵团未曾有过真正的对抗。双方的手中都握有血腥的屠刀,只是谁也无法断言对方的实力,不敢轻易挑动新一轮的征伐。
但是蛮族人还是来了,在新的帝国——燮帝国尚未确立其地位的紧要关头,青阳国虎豹铁禁卫越过了天拓海峡,在臣子们的一致力谏下,羽烈皇帝,天驱军团大都护姬野亲自率领铁浮图蛮骑兵部和三万轻甲精骑北上,三个月后,双方决战于中州唐兀关前。
这场战役双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它的结束却是来历史上难解的谜团。
能够追溯的只是决战之后的第三天,青阳国王吕归尘率领残余的人马撤退。乘船北渡之后,吕归尘亲手在海边立下了铁碑,禁止蛮族武士越过海峡侵略东陆人的土地。而羽烈皇帝也并不追击,一个月后,他回到了帝都天启。次日,皇帝下“缄口令”,有敢议北征者,当庭杖杀。
双方没有缔结任何书面的合约。





缥缈录Ⅲ 第五章 一生之盟 二
更新时间:2008-8-3 15:40:15 本章字数:11112

十四年前。
胤朝成帝四年。
北陆,瀚州,北都城。
按照蛮族的纪年,这一年是风年,北风来得很早,随即是狂飙的暴雪,难得看见天空放晴。朔方原周围的青阳牧民都带着牲口避进了北都城里,扎下简易的帐篷,等待雪晴。两个月过去,瘦羊差不多杀光了,已经开始宰肥羊了,羔子熬不过严冬,几乎是全部宰了,可是天还是阴沉的铁灰色,像是盘鞑天神震怒的脸色。据说城外的雪更大,南方铁线河边的草场也没有躲过这场暴雪的侵袭,道路差不多封死了,好些日子没有外面的消息传回来了。人们不由自主地惊恐起来,十七年前有一场雪,可以和这场相比,像是末日一样,最后已经开始杀马了,贵族们纷纷杀了奴隶祭天,女人们纷纷把夏天怀上的孩子给打掉了,因为即便生下来也活不下去。那一年北都城里生下的不多的几个孩子中,有大君的幼子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
盘鞑天神发怒了,在惩罚青阳,有人这么私下传着。夏天已经有不好的兆头,一直健康的大君某一天忽然从马背上栽了下去,从此就站不起来了。金帐宫里的消息说大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政务都落在了大王子比莫干的手里,又有消息说几位大汗王和大王子在金帐中争吵,最后几乎拔刀相对。从此大汉王们各守自己的一片寨子,再也不进金帐议事。
周围已经没有什么野物可以捕猎了,偏偏几个不死心的猎人又被狼咬死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怕是暴雪把北方的狼群驱赶到了朔方原周围。
深夜。
朔风卷着鹅毛大的雪片,一团一团地横扫而过,像是天裂开了口子。寒风从帐篷的空隙中钻进来又流走,有如低低的呜咽。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深夜吹笳,像是低低的呜咽,又容易和风声混淆起来,听着就像那吹笳的人其实并不存在,只是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来。
“听着真凄凉啊。”披着貂裘的青年喃喃自语。
他背着手站在帐篷口,把羊皮帘子拨开一线,雪花冲进来迷了他的眼睛。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睁开来默默地看着外面,神色郁郁。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年轻人急了起来:“哥哥!这可不是我们感叹的时候,大汗王们的刀枪就快递到我们喉咙口了,你可想想办法啊!”
“铁由,你不懂的,有时候听多了这笳声,心里荒得像是长草,动刀动枪的事情就总是提不起精神。想想我们和几位伯父斗了那么多年,又把旭达罕贬到了外面,可为的又是什么呢?都是青阳的子孙,谁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哥哥你说这样的话,大汉王们可对我们没有怜悯!”铁由更急了,“派出去的斥候有回报说,这几日大汗王们寨子里都是磨刀的声音,全部的羊都杀了烤,开了酒窖没日没夜地喝酒,这是要动手啊!哥哥你……”
“她睡了么?”比莫干没有理睬弟弟,扭头去问伺候在旁边的小女奴。
“睡下了,睡前喝了一碗肉粥,现在大概已经睡着了。”
“你去那边伺候吧,这里不要别人进来。”
“是。”小女奴应了一声出去了。
帐篷里只剩下比莫干和铁由,比莫干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我那三个伯父什么时候能集中全部的人马?”
“若是集齐他们手里的三帐骑兵和所有能上阵的奴隶,一共是七万人,大概还要五天功夫,但是若是只等三帐骑兵到齐就动手,最多不过三天!九王那边虎豹骑在过山口的地方遭遇了暴风雪,带马还不如步行快,只怕还有七天的路程,大哥,现在没了外援,死活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不能等了!”
“三天……”比莫干点了点头,“让我们的人保持戒备,等淳国的人来。”
“哥哥,这时候还等淳国的人?东陆的人都是狐狸,那个洛子鄢怕是也不例外!”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混乱的人声,刚刚出帐的小女奴又跑了回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比莫干皱着眉,“不是叫你去夫人那里伺候么?”
“有客人,东陆的客人来了!”
小女奴的话音没落,已经有人一把掀开了帘子。随着卷进的大雪,一个人影大步而入,黑色的貂皮大氅上满是绵密的雪花,掉下来落在厚厚的羊毛毯子上,立刻就融化了。为他掀开帘子的是班扎烈,比莫干最心腹的伴当,他跟着进帐,仅剩的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马刀。
“洛兄弟!”比莫干上去抓住那个人的小臂。
“为见大王子这次,拼掉了半条命!”洛子鄢甩头抖去风帽,一张脸透着生青,眉毛上被雪染的透白。几年过去,他蓄了细细的胡须,因为嘴里呵出的热气融化了雪花,胡须上挂了几条细冰棱,看起来极其的狼狈。
他摔开比莫干的手,疾步走到火盆边坐下,从袖子里探出双手急切地烤火:“手指冻僵了,这样下去怕是要坏死。”
“光烤火没有用!”比莫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手扭曲着几乎是畸形了,是严寒中一直握着马缰的结果,“还是得掰开!”
“交给大王子了!”洛子鄢把一双手递了过去。
“拿油来!”比莫干命令小女奴。
他手上搓了油,拉着洛子鄢的手在火上搓动。洛子鄢的手已经不像是手了,摸起来倒像是块石头,冰得让人哆嗦。油差不多涂满了,洛子鄢的手才缓过来,只是依旧抽搐扭曲着。比莫干稍微减了几分力量,慢慢捏住他一个勾曲的指节,忽地一用力。
洛子鄢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涨得血红,可是没有呻吟出声。
“才好了一根指头,关节不松动开,以后就只能一辈子都是握马缰的姿势了。”比莫干瞥了他一眼。
洛子鄢张嘴吐出舌头来:“大王子看看我的舌头有没有冻掉?”
“能说话当然没有。”
“呵呵,”洛子鄢抽着冷气笑,“残了也没事,我不过是个说客,不是握刀剑的角色,留住这条舌头就可以随大王子征战了。”
“洛兄弟真是不怕死的说客。”比莫干笑,“怎么弄到这个地步?”
“我从南望峡口登岸,一路北行,最初还只是细雪,走到半路,大雪已经没到马胸口了,沿途连马草都找不到,也辨不出路来。多亏带的是夜北马,果然是耐寒,又按照大王子所说,带着上次那匹死了小驹的老马,靠着老马识途,才找到了雪蒿河的河道,顺着结冰的河面一路摸到北都城,所带的五十个人,只有十七个活下来。”
比莫干点头:“这些日子我们的斥候也探不出道路,完全收不到外面的消息,原来南边的雪真有这样大。”
“那大王子的斥候有没有看见狼?”
“狼?”比莫干愣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
洛子鄢神情严峻:“如果不是狼,我们也不至于五十个人只剩十七个,一路上遭遇狼群竟然有三次之多,少则十几条,多则近百条。最后一次几乎没能从狼吻下逃生,多亏我一个属下聪明,杀了自己的几匹马,留给狼群当食物,这才换回一条命。”
“什么颜色的狼?”比莫干紧追着问。
“白色!”洛子鄢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到的,大王子也想到了。”
“怎么?”铁由看着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白狼团,是朔北的白狼,”比莫干微微地打了一个寒噤,“不会错!铁由,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那次我们在沙伦堡忽然遭遇狼群,头狼是头白色的大狼,被阿苏勒一刀杀了的,那是朔北的大狼。”
“朔北部的狗崽子们能驯狼?”铁由吃了一惊。
“肯定有这种办法。东陆人有种草,叫做木天廖,叶子磨成粉给老虎闻,老虎就像是猫一样。驯狼肯定也有驯狼的办法,朔北部既然能有狼骑兵,自然会有驯狼的法子。朔方原周围是见不到那种能骑的巨狼的,只有北部的冰原上过来。”
“可是这个时候周围连一个貂子都冻得不敢出来,白狼团那种大狼群怎么可能冒着雪过来?”
比莫干摆了摆手:“白狼团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朔北部的狼骑兵就没有出动过几次,都是在北方严寒的地方游荡,据说他们可以和狼共处,一起捕猎牛羊,而没有食物的时候,他们就会吃狼。楼炎的白狼团是足有几万匹恶狼的大狼群,可是其中只有几千匹是骑乘的白色雪狼,剩下的都是食物。如果无法捕猎,他们就会放任雪狼咬死其他的狼作为食物。”
洛子鄢忍着痛点头:“我也听过类似的传闻,楼炎简直像是恶鬼了。”
“这个时候朔北部的狼骑过来,难道是……”铁由试探地看着哥哥和洛子鄢。
“局面越来越乱了。三位大汗王在调兵,九王的重骑来不及赶回来支援,这时候如果真是楼炎的狼骑出现,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三位大汗王和他勾结。”洛子鄢盯着比莫干,“东陆所谓借刀杀人的典故,我跟大王子说过。”
比莫干沉默了一会儿:“难道旭达罕也……”
“没有,”铁由说,“根据斥候的回报,这些日子旭达罕在外面很老实,没有什么动静。何况我们还派了八百个轻骑看着他,他就算有心也不敢动。”
“难道伯父们会越过旭达罕,去寻求朔北的支持?那么就算他们得到了北都,他们又怎么填饱楼炎那条恶狼的胃口呢?”
“大王子疏忽了,”洛子鄢说,“虽然旭达罕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可是朔北部阏氏生的儿子可不只是旭达罕和贵木,虽然隔着千里,大王子忘记了你最小的弟弟么?”
“朔北的狼崽子想扶阿苏勒!”铁由忽地明白了,声音高了起来,“阿苏勒若是真的登位,楼炎和大汗王们都有好处!”
“只能说可能,”洛子鄢一只手刚刚恢复过来,摆了摆手,“以楼炎的实力,想要霸住北都还不可能,不过如果拥护他的外孙成为大君,确实可能令他心动而和大汗王们合作。他的狼群一接近,大汗王们立刻有调兵的动静,可能不是巧合。所以我路上急赶,即便能快上一刻也是好的。大王子,这是生死关头,不能犹豫了啊!”
铁由站了起来:“洛兄弟这话说得没错!哥哥!我们帕苏尔家的命脉不能绝在这里啊!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阿妈!”
洛子鄢把比莫干手里的手抽了回去,也站了起来:“大王子早做决断吧!大君重病不起,大汗王们磨刀在侧,楼炎的白狼团又逼近北都,这是生死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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