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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他坐在天峰上看了千年,千百年来,人世变迁,沧海桑田,不过一目而过,也不知是看得太多,还是看得太久,偶尔,他会略觉厌倦。
直至星芒骤降,他注意到了那颗如火般的星晨。
忍不住,睁开了能视千里的双目,去追逐那璀璨而傲气的光芒。
搜索关键字:主角:千里眼,开阳 ┃ 配角: ┃ 其它:神,妖,人
序
他坐在天峰上看了千年,千百年来,人世变迁,沧海桑田,不过一目而过,也不知是看得太多,还是看得太久,偶尔,他会略觉厌倦。
当他合上双目,一睡百年,醒来,看到峰下的平川上,神人们的战争。
他有些恍然,直到一名英武非凡的男子驾着腾了天火的战车来到面前,自称黄帝轩辕。他也没想什么,便加入了。
天峰下的平川,不知何时被赋予了名字,叫逐鹿。
他的双目,自生便异,可看千里之远,即便法力微弱,与同伍的苍颉、风后、神皇、力牧根本不能比拟,但仍受轩辕帝君看重。
耳边响着以夔作皮的隆隆鼓震,眼看着双方神人各施其能,战在一团,可惜他法力甚至不及场上一名天卒,只能站在后方,距远而望。对方那面目狰狞的蚩尤兽君口吐黑雾,纵是神人在其中亦难辨方向,以他目力,本可指引,但此时他在遥遥阵外,鞭长莫及。
正是危急之际,乃见天上七玄星辰闪亮,芒影降落,现出一名青年。他身上有万千星芒笼罩,手示北方,导引迷途。而后,自然是轩辕军大胜。
他对胜利没有多少印象,只是迷糊地记得,那在黑暗中出现的星芒,以及青年脸上傲气的笑意。
又过了几场大战,蚩尤兽君终是败北,至于下场,他却无意去知,反正那个时候,他已辞别轩辕帝君,回天峰去了。
便是如此,他又睡了几百年。
再是睁开眼时,不禁皱眉,神人们,又再开战。
而这次先遇到他的,是一个名叫纣的凡人。受到邀请,便又加入了。
他遇到了跟他有一般的异人,能听千里之外的声音,故自命为“顺风耳”,为了好是区别,纣便唤他作“千里眼”。一目千里,原也不错。
参入这场战争的都是些年轻,却法力高强的神人,与上古轩辕的那场争斗相比,却又要复杂许多,兵法、战略、法宝、变化,层出不穷,他自然是看得目不暇接。
然天命所归,纣还是败了。
一卷封神榜,将他这个本来散离三界外的异人封上天庭,位列仙班。
天庭不比凡间消遥,要当值,要承禀。
于是,他在天阶上又坐了几千年。
他不过是一名异仙,没有什么无上的法力,只有目视千里的异能,天上的众仙自恃甚高,总是不屑与他这种下等兵将为伍,又总得防备他那双千里目,唯恐一个不甚犯了差错教他到天帝耳边吹风,故此,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天阶上,与千万年前一般,看尽凡世众生。
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日,平静的下界多了一抹光亮,本是想趁天帝正烦了下界妖龙作乱之事无暇召他,稍微打个瞌睡,可那光芒,却熟悉得让他忍不住再开法眼,眺去千里张望。
渭水边,光芒聚处,是一名青年。
他看来不过弱冠,只是一身瑕光未及敛收,这不该是属于凡世的亮光,只有天上星辰,才可有这样的亮度。
他记得这名青年,曾在轩辕的车驾前为其引道,到天庭后又偶尔见过几面,听顺风耳说,他名开阳,乃是天上武曲星君。
难怪,他能笑得如此傲气。
可是,他为何在下界?他知道贪狼星君受天命下界擒拿叛逆妖龙,但渭水,与妖龙所在的南蛮之地所距十万八千里路,若说襄助,却又不像了。
他看着青年敛去光华,化成凡人模样,钻入市镇,开心地东钻西窜。
不禁皱眉,武曲星君,该不是……趁贪狼星君不在,私下凡间游玩吧?
光洁如镜的天阶,映出这位天目神将的脸,不知是否因为千万年不曾笑过,嘴角向上翘起的弧度,无论怎么看,都……糁人。
这个仇他记下了!!
青年一拳砸在青石桌上,即便是在天河久经锤炼,天域内最坚硬的青花岗,亦耐不住他这一记猛击,瞬是裂成几块哗啦倒地。
青年有些愕然,他显然没料到自己一怒之下的后果。地上碎成块块的青石曾经是他最喜欢的桌子,因获天河水浸过千年,仙果仙桃放在上面总是水灵灵的可爱。
英气的脸庞更加扭曲地带上了戾气,把这桌子被毁的帐直接记到那个好事多嘴的小人头上。
平日在天上安分守己,难得管得最严的天枢到下界办差,他便趁机溜到渭水附近,不过是想亲身体会那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的景色。总在天上眺瞰,模糊一团,怎比亲临凡间,切身体会的快活?
嘴角尚残留了烩麻食的香酥,喉咙还有白醪的绵甜醇厚,可还没回过味儿来,天兵天将就把他给揪了回来。
天殿上,帝君似笑还怒的神情,还有站在他身边那个又高又瘦,脸色像僵尸一般苍白灰败的千里眼,不用多作猜想,便知是被这小人给捅了后背。
只能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便被天帝下令禁足三百年。
三百年?!他可不像天璇星君那般,可以几千几万年地待在殿内喝一壶凉掉的清茶,下一盘总是下不完的残棋。若是三百年不出殿堂,他只怕就要闷死。
偏偏,帝君令下,忤逆不得。
这三百年,够他受的了。
想起那个连一分表情都没有的小人,居然全然无视他的存在,青年怒气更涨,身上星芒仿佛化出熊熊烈焰。
只听他咆哮声震:“千里眼!!你给我记住了!!!”
天阶之上,肥胖矮小的顺风耳那双可闻千里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低头与那发呆般的千里眼道:“千里眼老兄,你最近,可有得罪过哪位神仙吗?”
高瘦的神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漠然地摇头。
顺风耳疑惑地挖了挖耳朵,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听错了?……奇怪……”
可视千里的神目流过一丝异色,唇线明明是平的,却在嘴角处邈起诡异的弧度,灰白脸皮上的纹路也显得匪夷所思。
“也许并未听错。”
顺风耳有点毛骨悚然地抖了抖胖墩墩的身体,忍不住道:“千里眼老兄,你还是别笑的好……”
第一章
三百年,不过弹指之间。
天庭一切如常,然人间已是朝代更迭,争端不断。
受封禁的星君,也从他的星殿出来了。呼吸了一口自在的气息,他看向天殿的方向,俊美的嘴角,浮出一道诡诈的笑容。
然后,千里眼平静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且不说一大早出门险些掉进突然出现的池塘,驾云前往天殿时突然成群飞过的仙鹤让他狼狈地沾了一身的羽毛,还有殿上奏本时暗地遭下绊的脚,千里眼确信,他得罪了武曲星君。
是故,当他在回到自家宅院,看到屋顶瓦棱皆被焚成灰烬,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时,他并无半分诧异,只如平常那般,推门,入内。
反正,天庭风和日丽,也不会有寒霜冷雨。
气得跳脚的人反而是那位耐不住性子的武曲星君。无论他下了什么暗坎,那个瘦高个总是面无表情地坦然受之,即使被冒失的天龙喷了一身的雨水,被风婆扎不稳的风袋吹个几千里远,他居然还是不急不怒,也不听他在天殿上向帝君告状。
反而是帝座上那位,已经开始有些警示的暗语,让他莫要太过份了。
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棉花不受力,再大的力气也是白费,久而久之,武曲星君也厌烦了,想那小人许也是怕了自己不敢作声,他不屑这等人物,便不再花心思捉弄理会。瞅了个机会,又偷溜下凡间。
大千世界,繁华如锦,他这一去,自然是乐不思蜀。
难得一次他兴了仁念,救下一名被卖入苦窑的女子,才把她救出火坑,未及听得道歉之言,头顶雷动云涌,天兵神将,便又来了。
天殿上,帝君似笑非笑,旁众仙家神臣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唯有那千里眼似棵杨树笔直地站在那儿,显得更加单薄。
“朕记得,武曲星君这三百年的禁足好像方过不久,难道是嫌这区区三百年太过短暂,想多待个千年之期?”
本来还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使劲削着那薄瘦的男人,闻天帝之言武曲星君猛地回神,连忙摆手道:“自然不是!”
“那是何故?”
灵动的墨黑眸子咕噜一转,嘻嘻笑道:“禀陛下,只为老君日里叨念那炼丹炉破损一角,便打算到中荒寻呲铁之泻为老君补炉。”
“哦?老君,可有此事?”
白须神人出列点头,应曰:“确有此事。”又朝武曲星君拱手谢礼,“劳星君费心,丹炉已修补可用,不必劳烦了。”中荒之地有天兽呲铁,形如牛,有巨角,皮毛漆黑,以铁为食,其排泄物之物硬胜精刚。只是再刚再硬,他也不会拿这种天兽排泄物贴补丹炉吧?
天帝看着老君哭笑不得的神情,便明几分,呵呵笑道:“既然武曲星君一番好意,朕自会酌情。”
年轻的脸刚露出松气模样,却又听天帝道:“且责你至天河放马一百年,小惩大戒,以此为鉴!”
“陛下!!”
天帝袍袖一挥:“即日至御马监应受差遣。”
在众仙家窃窃细笑的眼神中,武曲星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仍旧全无表情的告密者,若非攥紧了拳头,只怕便要冲过去一顿好打。
旁众仙家也知武曲星君面相虽俊,但性燥如火,如今看他脸色难看黑如灶君,均是匆匆离开,免得他火气一来祸及无辜。
反而是那千里眼,施然转身,迈步出殿,路过几乎冒火的武曲星君,竟亦是不管不顾,无视而过。
才前了五步,就听粗重的脚步声急赶身后,方回头,衣襟便被揪住,狂猛的力度将他薄瘦的身躯凌空提起,砸在殿前盘龙柱上。
脑后震荡的痛楚让他双目发黑,即使有不少神人对他在天帝耳边说长道短之行极为不满,但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向他施暴,这暴烈的一甩,千百年来,竟是第一遭。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便对上那双清冽、却仿佛燃了烈火的黑眸。
随后卷来的,是拆骨入腹的怒意:“我哪里得罪你了?!”
明明他偏瘦的身板比这弱冠模样的青年尚要高上半头,却被轻而易举地拎起,足见二者之间力量何等悬殊。
武曲星君如此倨傲个性,能得众仙敬服,力量自然不俗,岂是他这种法力低微的异仙可媲?
但即便如此,僵硬的脸皮上仍未露出半分惊恐,更未吐出求饶示弱之言,只淡淡回道:“星君言重。末将不过尽己之职,据实上禀。”
“你——”
揪住对方衣领的手腕越是收紧,乃至现出青筋。
武曲星君气得不轻。
然这天殿之前,他便再是生气,也奈何不得这千里眼。
僵持数刻,终于将松开桎梏,放了高瘦的男人。
本以为他会细细计较,却不料那千里眼只是稍稍整冠,理了衣襟,转身便下殿去了。
武曲星君亦是一愣,半响才回过味来,啐了一句:“走着瞧!”
之后百年,武曲星君倒也是乖乖到天河放牧,骑了神骏的天马遨游天际,好不自在。自然,也少不了时时下绊捉弄那叫人讨厌的千里眼。
这千里眼虽能视千里之外,但法力却弱比稚鸡,连下界修炼的散仙也比他强上百倍,要让他难堪出丑,简直易如反掌。
在天河放马觉得闷了,便牵了马群到千里眼宅府附近转悠。天马乃是牲畜,哪里管你是宅是野,一轮践踏,往往是遍地残骸,把宅府弄个乱七八糟。
他倒是不怕那小人到帝君面前告状,反正他不擅放牧,偶尔走错方向或是闯了别处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他。反而是那群天马渐渐轻车熟路,一放出马房便自个儿往千里眼的住所奔去。
每次来时,是干净齐整的宅院,走时,是乱坟葬岗的荒地,他来去自在,潇洒得很,却不知千里眼苦无法力,无法像其他仙人般挥袖施法便能恢复如初,只得费时费力辛苦收拾。
为此,耽误了功夫,当值时难免疏漏,一个不慎,便出了茬子。
某日星君又遣大群天马前来,却见之前被弄得一团糟的地方仍未整理,跟他去时一模一样,不禁愣了,难道那小人已怕了这三不五时的骚扰,搬到别处去了?
找不到对头,武曲星君便没了兴致,只好牵转马头领马群回天河去了。
回去想了又想,渐渐得意,那小人想必是知道厉害,往后大概也不敢再在帝君面前参他一本了!没了那双总在天顶窥视的眼睛,日后来往凡间,自是方便许多。
眨眼百年,武曲星君跟那群陪了他百年的马匹依依惜别,转身便又偷溜下凡去了。这次他找到了百年前曾救助过的女子家人,那名女子早已作古,但她的子女儿孙却是富足一方,过得相当不错,更在家堂中奉有长明灯,以敬祭苍天慈悲神人。
善因善果,自然是武曲星君乐见之事,心情大好之下,忍不住化成一名游方道士,打算点拨一下这家人,好让他们富达十代,成人之美。岂料才被迎入花厅,正要开口,天空又响雷鸣,神人天兵从天而降,云幡一收,便又将他给揪回天上去了。
这次在殿前见不着那个高瘦的身影,武曲星君反而愣住了。难道这次不是那小人告的状?
天帝见他心不在焉,笑问道:“武曲星君,你在找什么?”
青年连忙回神摇头:“没什么!陛下恕罪!”
“你也知道请恕啊?看来这一百年的马是白养了。”帝君显得有些无奈,罚是要罚,但再困他几百年,让他在老君的炼丹炉前扇上几百年的火又能如何?回头他还是得往下界跑。
看他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样,天帝冷道:“既然你如此喜欢凡间,不若朕便让你直接入轮回道吧!”帝君瞄了瞄一旁难得上来一转的阎罗殿主,“可有适合武曲星君的位置?”
阎罗殿主一身金线绣纹黑袍,横须粗眉不怒而威,只见他不慌不忙,摸出一卷生死策,翻了几页,用略是沙哑低沉的声音禀告:“人世轮回早定,不能轻易动摇,如今唯有畜生道尚有空余。”
藐了一眼满头冒汗的武曲星君,天帝又问阎君:“是何种畜生?”
“猪。”
“……”帝君瞟了一眼武曲星君,清俊的脸上尚存了些稚嫩的婴儿肥,便点头道,“还行。”
武曲星君再也忍不住了,连忙讨饶:“陛下饶了我吧!”
“哼。”天帝亦非当真要将他遣落轮回,不过是想挫其锋芒,免得往后越是嚣张。
见那武曲星君不敢造次,乖乖垂手站立殿上,目的达到,帝君也不再问难,吩咐道:“既然武曲星君此番已有所悟,便暂时免罚记下。但若有下次,便直接丢入轮回中!!可听清楚了?”
第二章
武曲星君沮丧地出了天殿。
此番虽未受帝君严惩,但却得了个更厉害的制约,想要下界,只怕更难实现了。方才在殿上没见着那千里眼,不过想也知道,除了那小人,天上众仙谁敢悄悄戳他后脊梁?!登时怒起心头,转头便往千里眼府宅奔去。
被天马肆虐一番又荒废多时的宅院,此时草比人都高了。在门口处,果然看见那高个子却瘦得跟块板儿似的男人蹲在地上,仔细地拔着乱草。
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千里眼转头,看到怒气冲冲的武曲星君,那张英俊的脸一如既往的黑如灶君。
千里眼站直身,看着快要冒火的星君,依旧是一派冷然:“请问星君到末将宅邸,有何要事?”
年轻的星君磨了磨牙,从牙逢挤出话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天下之大,天域之阔,难道就没有其他可视之物?!偏偏要盯死了我?”
千里眼微是一愣,不语。
是了,天上地下何其广阔,每日须看之事多不胜数,可偏偏,眼睛总是追逐着那颗泛着倨傲光芒的星辰,一举一动,不愿错过。
如此,是否太过怪异了?
见他沉默不语,武曲星君便即认定对方因畏罪不敢反驳,想起适才险些被天帝下判畜生道,变成一头肥头大耳,混吃骗喝待宰的猪,他更是怒不可竭。
“轰隆!!”一声巨响将千里眼从恍然中震醒,抬目一看,见那愤怒的星君站在灰尘之中,一堵厚实的院墙经受不住他一拳之力,轰然倒塌。
千里眼有些莫名其妙,不可否认之前他揭破武曲私下凡间之举确实让这位年轻的星君吃足苦头,故此受他多翻滋扰亦权当无事,但四百年过了,如今他已恢复自由之身,却还来找麻烦,未免太过!
他法力虽微,但不代表脾性软弱。
锐利如电的眸子闪过一丝薄怒,看着地上无辜被砸成碎块的院墙也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修复,千目神将冷凝着脸,语气坚硬:“星君捣乱末将宅邸,砸倒院墙,是为何故?”
“明知故问!!”武曲星君怒火烧心,死瞪着那张僵尸脸,吼道,“你在帝君面前参我数本,砸你一堵墙已算轻了!若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这房子也烧掉!”
“末将据实承禀,不过是忠己之职。反是星君私自下凡,犯了天条,如今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你——”
“再者,轻则砸墙,重者烧屋,堂堂星君与下界那些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千里眼说话平缓,听似简练,但语调中却每处都带着刺儿,扎得星君浑身难受,可就是说得在情在理,无从辩驳,登时把武曲星君到嘴的怒骂生生塞回喉咙去了。
“倒塌的院墙,麻烦星君妥善修补。”
“废话!!”武曲星君想不到这总是不声不响的家伙居然是块硬骨头,不卑不亢,嘴皮子竟也是厉害得很。眼下讨不得好处,怒极之下,拂袖而去。
看着驾云离去的矫健身影,千里眼不禁苦笑。
难道他还能强留武曲星君,让他替自己修墙不成?
高瘦的男人无奈地蹲下身,在灰尘四飞慢慢地捡拾散落一地的砖块。
那个可恶的千里眼!!
武曲星君腾云驾雾直奔自家府邸。
他向来消遥自在,便是身在天界,规条再多,也困不住他,来往凡间不过等闲,岂料如今莫名其妙多了一双天眼牢牢盯住自己,便像本来遨游天际的苍鹰,突然发现脚上不知何时给拴了一条锁链,随时会被拽回去。
多嘴的小人!这天界里也不知有多少仙家神人偷落凡间,在人世留下种种佳话,偏偏那家伙却不去看,老是瞅了他不放。
一想起那张灰白无色,没有表情的脸,还有那张只会说坏话,戳人背脊的嘴巴,他就想动手煽他一个痛快,让他不能再来作怪。
可那人法力虽微,却是帝君座前红人,天地间一举一动,天帝总是闭了双目,听那千里眼细细说来。
狐假虎威。
武曲星君心里暗骂一句,要没有帝君庇佑,那小人早便不知哪里去了。
他正在哪里咬牙切齿,忽然听到身后银铃般的声音脆响:“开阳,你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儿?”
明明听来是如沐春风的柔和,传到武曲星君耳中,仿佛鬼怪嘶鸣,他有点想加快脚步,可跑了星君,跑不了殿,便只好回过头来。
乃见一棵天桂树上,坐了一位雪袍神人。他长发过膝,像瀑布般披洒肩背,身上雪纱无缝如云裳轻缈,裹了他修长纤细的身躯,再看那容貌,唇若樱蓓,目带飞魅,鼻翘小巧,肤胜凝脂。这般天人绝美,实难以笔墨形容。裸了一双雪足,在桂树上轻轻荡着,缥缈云裳随风飘飘,世人心中之仙,想来便该是这般。
可惜看在武曲星君眼中,却只觉后颈发凉。
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摇光,许久不见。”
那神人正是破军星君——摇光,他扶着天月桂树的嫩枝,向武曲星君伸手。
见状,清俊英气的青年只得回身过去,接住从树枝上滑落的身体。明明看似轻盈如羽,但砸在手上竟有泰山之重,害他险些脱手。
所幸他早有防备,腰板一挺,稳稳站住了。
武曲星君能撼千钧,区区泰山亦不过等闲。
加害者恍然无觉,脸上笑意盎然,随身落地,细细瞅了他臭臭的脸色,问道:“是谁那么不长眼,敢得罪开阳?”
开阳——武曲星君听他这么一说,立时想起那千里眼的小人嘴脸,不禁勃然怒道:“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千里眼!!”
“天目神将?”摇光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其实他蛮有趣的,不过那双眼睛亮得有点招人烦。”
“就是说嘛!!”忽然来了同仇敌忾的感觉,开阳拉了摇光,大吐苦水,将那千里眼几次在天帝面前告状,害他禁足看马足足四百年,还险些被踢落下界当畜生的恶事全说了出来,末了,还大骂道:“居然还要我替他修院墙?!我呸!!”
摇光听罢嘻嘻一笑:“想不到一名小小天将,居然能让你吃蹩,呵呵……”
“哼。”
开阳瞪了他一眼。
摇光玩着自己青葱雪白的手指,柔柔地道:“若你真是生气,废了那双招子不就得了?他不过就那点儿能耐,没了,便嚣张不起来了。”
残忍的话却从那张漂亮的唇吐出,开阳不禁有点毛骨悚然,他是怎么了,居然拉了这煞星说这些,大概是真被那千里眼给气疯了。
只是被摇光一搅和,倒也稍微冷静下来,开阳摇摇头,道:“罢了,诚如所言,他也不过是忠己之职,我也不与他一般计较。”
摇光笑得艳丽,伸手摸了摸开阳干爽的鬓发:“开阳,你真是好心呢……”
开阳干咳两声有点尴尬。
“只是你下次想去凡间却不方便了……”摇光想了想,便在袍袖里摸出一枝黑色的草枝,递到开阳手中,“这样吧,若你想去凡间,先把这个给那天目神将吃下,便可一切无虞。”
“这是什么?”开阳转看一下,见那草枝色沉如墨,倒是从未见过。
摇光笑道:“这小玩意儿能让他有几天看不见东西!”
开阳皱了眉头:“摇光,你哪弄来这种害人的东西,若让天枢知道,可要恼了。”
琉璃珠般的眼眸突然一僵,渗出骇人煞气,艳丽的脸蛋骤现修罗面容:“你敢告诉天枢?”
惹恼这颗煞星了!
开阳顿时退开三尺之遥,甩头摆手:“不会!自然不会!”
笑颜花开,简直就像变脸一般,摇光又变回那绝艳脱俗的天人。
“放心,这小玩意儿不害性命,也不损修为,只几天功夫就能恢复如初,你放心用好了!”
开阳嘀咕着:“那家伙又不是傻瓜,怎能让他服下此物啊?”
摇光笑了:“只要你装作不记前嫌,与他套个近乎,到时候悄悄将东西放入茶水,这小玩意儿无色无味,轻易便能让他喝下。”
“套近乎?”
开阳想起那张表情近乎绝迹的脸,这……也太难了吧?
晨起,千里眼推开屋门打算到天殿当值,却不禁愣在原地。
本来倒塌大片的院墙如今修缮整齐立在屋前,被天马践踏得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收拾了,便连杂草也拔了个干干净净。
这显然是出自某位仙家的手笔,毕竟一夜之间要将乱坟岗一般的地方弄回原样,其实也颇为费力。
正是奇怪,便见院墙后冒出一个人来。
日前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的青年,居然一脸尴尬地站在不远处。
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在踌躇着措辞。
许久,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那个……院墙我已经修好了。”
是他?
千里眼更是奇怪,以武曲星君那暴烈的个性,该是来烧屋子而不是来砌院墙吧?
对方没有言语,开阳便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讨好别人千百年来不曾有过一朝,如今有意与这小人修好,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这小小的宅院比他的星殿要简朴许多,稍一施法便回复原貌,也是因为他之前大闹才弄得一片凌乱,想必对方也不会承这个情。
正是想着,便见那高瘦的男人走出屋子,然而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开阳始终看不出他的情绪。
错身而过时,却听到那人淡然低沉的声音:“有劳星君费心。”
开阳愣了,本以为千里眼定会借机挤兑一番,却不料对方竟诚然向他道谢,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本能地应道:“啊!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大人表示想看天枢跟妖帝的故事,但是抱歉地说,得缓缓,主要是小live暂时米有腹稿,写不出来,另外~~大人难道不喜欢开阳跟千里眼吗?^^
第三章
千里眼困惑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不是得罪他了么?这百年来的苦头已让他彻底认识到这位武曲星君的睚眦必报,然而如今,他却施然坐在自己面前,泡水冲茶,更从自己殿中抱来大堆的仙果糕点。
如此举动,比他寻机报复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与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相比,青年脸上灿烂的笑容成了鲜明对比,他张开手掌托了一个铜质水壶,火焰骤腾,不下片刻便烧开了天泉水,将之倒入茶壶中,三泡三洗,动作熟埝利落,然后斟上两杯,递到男人面前:“好了!尝尝如何?”
千里眼拿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香清逸,果然非同凡响,不禁敛了半眸,细细品尝起来。
几日相处下来,开阳眼聪目明,又有意观察,渐渐能从这张僵硬的脸上看到些微情绪,比如说像现在,即使他连脸皮都不曾抖动一下,但眼帘半垂,代表放松和写意,即是说这茶着了他的胃口。
心中渐有成就感,手也麻利起来,将一个柑橘剥了皮,放到千里眼面前:“这是海梨柑,味道也是不错,尝尝!”
千里眼也不推托,掰了送进嘴里,果真是汁如蜜甜,爽口不腻。
他抬眼看着张罗着一桌鲜果的武曲星君,几日来他一有余闲便过府来坐,更带了不少仙家糕点果物,讨好之意相当明显。对一名位在低微的天将,星君这般动作显然太过。更莫论之前两次戳破他下凡之事。
只是千里眼心里虽有所疑惑,但又下意识地拒绝去想,毕竟他一直用眼睛追逐的星芒,如今落在面前。
他虽能视千里,却又怎比伸手可触的真实距离?
即使对方是心血来潮,但这些相处的时刻,他不愿错过。
开阳剥着柑皮,眼角却不住地偷瞄千里眼,这家伙虽然话不多,但至少不是蛮横之辈,几天来应该也有了些交情,千里眼应也会卖他个小小人情吧?其实他也不愿使用摇光那些阴损的暗招。
打定主意,便道:“近日天界实在静得很哪……”他也没打算对方会有回答,又道,“不知人间可有什么异怪之事发生?”
千里眼听他如此说话,便想这位不安分的星君大概是觉得无聊了,想了想,言道:“下界乃逢乱世。分崩离析,无国能统,众生饱受战祸流离失所。”
开阳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猛是一亮:“人世一乱,妖邪四出,难怪天枢又受天帝差遣下凡降妖去了!”
千里眼生了警惕,他自然知道这位武曲星君好凑热闹,立即住嘴不再细说,但开阳已是按耐不住,踢了踢足下缥缈的云霞:“既然如此,我该下去帮忙才是,免得天枢太过劳累了!”
“星君不可。”
千里眼放下茶杯,神色严肃,“未得帝君御旨,私下凡间乃是重罪。”
开阳皱眉,有些不悦地看着他:“我说千里眼,你就不能卖个人情吗?我就下去一小会儿,绝不会耽搁太久!”
“天规不可违。”
“你——”开阳火性一起,拍桌而起,瞪住千里眼,“当真不可?”
回答的是斩钉截铁的肯定:“不可。”
本以为青年一怒之下会拂袖而去,但他只瞪了他片刻,便重新坐下,哼了一声,便是作罢。
千里眼却为此略有歉意,本是相处融洽,但如今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
他挑捡了个熟透的仙桃,细细撕掉茸毛果皮,送到开阳面前:“末将职责所在……”
“知道了。”开阳没好气地伸手接过那颗桃子,袍摆不小心刮掉了面前的茶杯,“叮当”一声,千里眼见状连忙弯腰去捡,有石桌遮挡,又只顾寻找茶杯,他自然看不到开阳眼中掠过的诡意,以及打开茶壶丢入墨草的动作。
当他重新坐直,小心地将茶杯擦干净放回原处,见开阳伸手拿过茶壶,替他斟了清茶,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恼意:“喝茶吧。”自己倒啃起了那枚仙桃。
千里眼细细观了他的神色,见已缓和许多,奇怪的,竟然为此舒了口气。
他拿起茶杯,荡漾在里面的茶水映出他那张半敛亮眸的灰白脸庞,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清茶辅一入肚,突然升腾起一股热炽,直冲双瞳。
“啊!——”千里眼禁不住惨呼一声,只觉瞳仁一阵烈痛,仿佛遭受百针同刺!抬手按住双目,但那痛由内而至,根本不从阻止,眼前立时乱光缭晃。
待痛楚渐渐减退,他松开手,张开双目,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能视千里之神眼,居然瞎了。
他茫然地坐着,不知所以。
然而他这般异样,坐在地面的开阳竟然全无反应,也不闻询问,这刻,千里眼已然明。
瞳仁仍微微刺痛,他看不到对方神情,只要向着开阳坐着的位置,道:“要令末将闭目不视,星君实在费神了。”
听不到开阳的回答,千里眼垂下头,僵硬的嘴角难得地翘起苦涩的笑弧。
许久,听到开阳压抑的声音:“你……当真看不到了吗?”
千里眼闭上双目,如今睁开与合眼已无甚区别。
“正如星君所料那般。”
石椅突然被粗暴地推动,风拂过千里眼的脸庞,他虽双目难视,但却知道,开阳,走了。
这几日总是响亮着开阳爽亮清澈笑语的院子,如今寂静得片声不闻,千里眼坐在那儿,慢慢地抬起手,捂住已失去用处的双目。
所谓心血来潮,果然是来时急,去时快啊……
如今他可大模大样地下凡了!
没有那双如芒在背的天目窥视,他在人间如何戏耍,也不必担心天兵神将来擒。
既然如此,他该是非常得意高兴才是。可……
开阳坐在屹立在天涯海角的巨石上,看着海涛四起,浪沙淘淘,心里居然生不起一丝兴致。
总算是让那个不识抬举的千里眼吃到了苦头,看他当时痛得全身剧震的模样,想必摇光给的那株墨色草枝药性相当厉害。
那小人之前几次告状,还以言相讽,也该受些教训!否则倒显他武曲星君好欺负了。
既然如此,他该击掌大笑才是。但……
即使眺望着蓝天碧海,眼前仍不时浮现那双没了焦距的灰色瞳孔,然后,连急欲下凡的冲动都消失了。
听摇光说,大概只折腾几天便能恢复过来,那家伙,应该不至于受许多苦吧?
啧,是那家伙活该如此,他在这里郁闷个什么劲?!
开阳振作精神,翻身跃起,常言道天上一天地下百年,千里眼双目难视也就几天,他便能在这凡间待上百年吧!
有这颗武曲星君降世,这凡间自此多事,此处亦不细表,只是百年之间,朝代更迭频繁,相继有梁、唐、晋、汉、周。另有军政割据,分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荆南、北汉,竟有十数之多。中原纷乱扰扰,战祸频频,乃至后世史官载入策时,据实称之为——“五代十国”。
时是正月,初一刚过几日,昨夜刚下过皑皑白雪,教小镇披上银装。
但这平素安分的陈桥驿,却因为大批的军队在此驻扎显得有些压抑的急迫。
一名俊颀的青年坐在屋顶,看着地面一大早便骚乱起来的士兵。他身披战甲,本看来与一般士兵无异,但眉宇间却藏了骄人傲气。
镇上那些兵将簇拥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有亲随上前为他披上金黄锦袍,而后军中高呼声起,势欲响彻云霄。
青年打了个哈欠,托了腮帮子,心想,又来了。
这短短百年之内,皇帝换得快比更衣,几乎是朝时父、午时子、暮时弟,人心一乱,随之妖孽顺世而生,他这几十年来也没有闲过,混在乱军之中,除妖伏魔倒是顺手得很。
不过,这些日子也该到头了。
他看着远处黄袍加身的男子,此人身上有真龙贵气,如日中天。
乱世要结束了。
他抬头看看雪后蔚蓝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来,竟就此消失无形!
屋顶上雪霜盖瓦,但那青年所在之地却未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过此人一般。
第四章
开阳回到天庭,一切看来如常,他下界百年之事似乎并未被任何仙家察觉。
不禁得意一笑,最严酷的天枢尚在下界未归,加上那个讨厌的多嘴家伙有看不见,自然是来去自如,消遥快活。
那家伙便只有那目视之能可作炫耀,如今失掉了,大概也吃足了苦头。
想到此处,不禁生了些愧疚。
反正目下无事可为,便去看看那倒霉的家伙吧!
开阳转了方向,便往千里眼府宅飞去。
来到宅前落下云头,见了院中状况却是一愣,只见那石桌上瓜果散落,杯盆狼藉,根本就是那日他离开时的情形,虽说他在凡间百年,天界不过十日,但那千里眼不是该已复明了么?
正是想着,便听屋内有重物落地之声,连忙推门入内一看,更是当场愣住。
乃见那高瘦的身板如今更显单薄,适才不知为何摔倒在地的千里眼,用手摸索片刻方找到床沿,艰难地挣扎爬回床铺,又随便扯过被单将自己包裹起来,眨了眨仍旧灰沉无光的眼睛,叹了口气,便闭目睡去。
窗外透入的光亮仿佛无法达到他的脸庞,本来灰白的脸色如今枯黄衰竭,嘴唇干裂,也不知道多少日没有饮水进食。地上摔破了一个青瓷茶壶,残余不多的清水已洒进泥土。
“你……”
开阳的喉咙居然涩得难受。
听到有声响,千里眼睁开了双目。
“你还没好吗?”
开阳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险些咬到了舌头。
大约也知道来者何人,千里眼慢慢地坐起身,薄瘦的背居然有些佝偻。
“星君有心了。”他说话淡淡的,没有被加害者的愤怒,也没有失明者的彷徨,一如既往的平静,“末将目不能视,不能见礼,还望星君恕罪。”
开阳只觉得心里噎得难受,禁不住迈前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触千里眼那双盲目。但千里眼因失明而至敏锐,他只触到目旁皮肤,已被躲开。
开阳尴尬地收回手,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道:“为什么还看不到?应该只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恢复才是。”
千里眼闻言却是一愣,叹了口气,道:“难道星君不知,你给末将下的这草,名曰墨矐,长在冥土第三殿黑绳地狱,受挖目鬼怨气所噬,能销目力。”
开阳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我、我真是不知……若是知晓,便不会……”他就该知道摇光手里的就不会是好东西,当时却教怒火蒙了眼,竟轻率而为,千里眼那双神目也不知何时能够恢复。
如今无论他如何解释,却亦显得苍白无力。
忽听宅外传来声音:“千里眼老兄,帝君传问,你为何不到天殿当值?”
闻声是那顺风耳,开阳一听,更是无措。他怎忘了千里眼尚在帝君座前当值,没了能视千里之目,又岂能瞒得过帝君?!
伤毁天目,这罪状比私下凡间更重万分!这回当真要热恼帝君了……只怕就要被踢下界去当畜生了。
正是着急,便听那千里眼应道:“烦劳回禀帝君,千里眼不慎误食相柳谷,故未能上殿当值,望帝君恕罪。”
“知道了。”外面顺风耳应下后,又关心道,“你可尚好?”
千里眼便应:“过几日便好了。多谢关心。”
“哦!如此我便回去回禀陛下!告辞!”
声音歇去,开阳这才松了口气,不禁看想千里眼,又奇怪这小人为何不当场揭穿,反而要虚言以护,而且……“你什么时候去过五帝台?”
千里眼闻问转头看向他那方向,却是不答。
即便他不回答,开阳便也猜到了:“可是之前我在天河放马那百年内的事情?”
昔日大禹治水时,杀孽畜相柳,因其血腥臭有毒,沾染土地,不可复种五谷,故禹撅土为台,三仞三沮,乃名五帝台。千年之后,此处虽能长出谷穗,但盖因受毒血所污,若食用则引腹泻多日,故名相柳谷。
千里眼轻叹一声,答曰:“殿前失职,帝君罚末将至五帝台看守黄河水道。”
“失职?该不是胡说八道些什么惹恼帝君了吧?”
开阳忍不住嘴里讽刺,却亦想起既然他受帝君之罚去守五帝台,那戳破他之前下凡的便不是这小人了?
这般想来,心里愧疚又多几分。
忽见千里眼有所动作,似乎打算下床,便连忙过去将他扶住:“你想要些什么,我替你去拿便是了!”
千里眼抬起头,用那双灰白的眸子盯着他,明知他是看不到的,却觉被不存在的视线盯紧,竟然莫名心虚。
“不敢劳烦星君大驾,末将还是记得教训的。”
开阳背脊一僵,不禁又羞又恼,他性如烈火,哪堪遭人奚落,甩手一推竟将那千里眼摔回床上。
“咳、咳——”千里眼腰背撞在墙壁上,顿感一阵头眩,趴在床上连连咳嗽。
开阳不知自己出手如此之重,可他却也拉下面子道歉,只得大哼一声:“不识抬举!”转身便又离去。
咳嗽声接连许久,幸而还是渐渐缓下,千里眼侧耳听着已再无声息的房间,慢慢地靠墙坐起来,抬起手臂,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刚才被开阳扶过的地方。
平缓的嘴角撩起笑纹,相当僵硬的笑容,但却因为闭上了双目而显得柔和了许多。
原来用眼睛看到的星芒炽热,是真实存在的……
旋风般的身影踏着急云直抵破军星殿,一跃下云头便直撞入殿内,扯开嗓门便喊:“摇光!!你给我那个墨矐草是怎么回事?!千里眼都瞎掉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恢复?!”
那摇光星君此时正坐在殿中,不知何故看到他冲过来脸色都变了,连连打来眼色,可偏那开阳一冲进来就嚷嚷一串,摇光听他叫嚷,也不知是惊是怒,浑身发抖。
开阳哪管他脸色如何,一把抓了他纤细的肩膀,叫道:“有没有恢复的方法?你快说!摇什么头啊!”
摇光那漂亮的嘴角直哆嗦着,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开阳终于是看到他神情怪异,正要询问,忽闻身后沉稳的男声响起:“看来我不在天庭这百年间,你们是好事多为了。”
这回不止摇光,连开阳的脸色都发青了。
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只盯了摇光,见他平素飘摇随意的装束如今整齐不苟,便连披散如瀑的长发也收拢成髻盘在头上,能让破军煞星如此低眉顺目的,除却那位,不作别论。末了,开阳不抱任何希望地回身。
在他身后,座上一位苍衣神人缓缓站起身来。但见他目若朗星,面相严酷,眉宇间难敛煞气,加上身形高大,隐约间蕴含压迫之势。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位神人全身凛冽着杀戮气息,与天界与世无争的仙人有着截然不同的霸道凌厉。
开阳勉强挤出笑容:“天枢,你回来了啊……”
面前这位,正是天枢贪狼星君,百年之前受天帝差遣下凡擒妖,如今在此,想必是功成而归。
他冷冷看着开阳,对上那双严厉得几乎剐人的目光,开阳不止地后颈发凉。贪狼虽贵为星君,但能力甚高,又因星命带杀,每凡下界收妖,均不留余地,若遇顽抗,则杀尽无赦。其手段严酷,便是天上仙人亦为之侧目。加上他性情耿直不阿,深恶违逆天道之行,若让他知晓他加害千里眼的勾当,只怕绝难善了。
开阳忍不住往后蹭了蹭,跟摇光站到一排。
摇光本就恼他冲进来乱说一气,祸连自己,美目一横,暗地踩了他一脚。开阳吃痛却也不敢作声。
天枢冷哼一声:“我早听闻你几翻戏弄天目神将,此次回来本欲警谕,岂料你竟已施毒加害,可知罪重?!”
开阳自知横竖是死,胸膛一挺,硬了头皮道:“我承认下毒是错了,可谁又让他三方四次地向帝君告状?非要让我难堪!”
“哼,你倒在理了。”天枢目光如炬,“私下凡间本就罪犯天条,若流连时多,以你性格必会泄露天机,一旦打破天道循环,只怕罪孽更重!”
“我不过下界游玩几日,岂会坏了天道?”
“还是狡辩,好,我便让你看个清楚!”言罢,天枢袍袖一翻,只见一幅水镜凭空而现,照出凡间景况,只见一幢破落的宅子映在镜中,开阳只觉眼熟,马上便认出是上回下界时曾帮助之女子家人所住之所,记忆中奢华非常,怎就破落如此?!
就听天枢说道:“长安李氏命中该为妓婢,她命途虽然坎坷,但儿子逆境自立,刻苦而为,终成就富业,延连十代。但得你当日救助,女子免于为妓,其子虽亦承天命成为富户,却性格乖张,为富不仁,祸延后代子孙不悉家业,不过五代已败尽富产。又经乱世,如今家道中落,男子充军,女子入娼。”
“这……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天理循环,轮回果报。你扰乱凡人命数,帝君罚你关禁,已算轻罚。你本应多谢天目神将,免你多生罪孽!”
开阳亦知好歹,想不到自己一时好意竟就坏了天道,确实若非千里眼令他早返天庭,这事恐怕坏得更多。
他虽是理亏,但却仍是不服气地嘀咕:“我只是稍微捉弄他一下罢了……”
“嘭!!”
拳敲在桌,这次可不是成块,天青石桌瞬即化成粉尘飞灰!
“放肆!!”天枢星君勃然大怒,“同殿为臣,同界为仙,岂能容你如此轻蔑?!”
他语意森严,仿佛一旁冷水兜头淋在开阳头上,醍醐灌顶让他猛然一震,不禁抿嘴咬唇。
是了,他总是蔑视那小人,却忘了千里眼本是天界仙家,受世人敬仰,又有帝君器重,无论如何,亦不该受他羞辱。
可如今,他非但百般捉弄,还害他瞎掉双目……
开阳并非恶毒之人,他性本耿直,好恶分明,此番知道自己错处,更是深责不已。当下也管不了害怕惩罚,连忙上前拉住天枢,急道:“天枢!你可有法子救救那千里眼?他吃下墨矐草,现在双目失明,我看他脸色难看得紧,也不知那草对他本体有无伤害!”
“墨矐草?”
天枢稍抬视线,看向开阳身后的摇光。
那摇光有些慌张地缩了缩肩膀,虽是无声,但天枢已明种种。
那厢开阳着急不已,一劲拉了他直问解法。
天枢亦知事不宜迟,便问:“那天目神将现在何处?”
开阳道:“他现在家中!我来带路!快走吧!”言罢,率先跑出殿去腾云而起。
天枢转身正要离开,后面摇光却急了,追上两步,语中有些犹豫的急切:“天枢,你还会再来吗?”
天枢并无转身,只冷道:“自然要过来。”
“真的?”
艳丽的脸庞绽出灿烂如花的笑颜,却被天枢冰冷的话语打碎。
“墨矐草一事,我看你先自想好解释之言吧。”
摇光直直地盯着那高大威严的男子迈步离开,踏上云端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不禁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第五章
开阳领了天枢急至千里眼宅院,下了云头又是匆匆推门而入,便见那千里眼仍是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焦黄,一屋的寂静让床上那人看来如斯孤寂。
推门的声音居然未能将他惊醒,他便是横陈床上,仿佛死人一般。
开阳不觉着慌,扑到床边一把抓起千里眼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吼道:“喂!!千里眼!!喂!!”
对方被晃了几下,终于有了动弹,平长的嘴巴慢慢张开,嘶哑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开阳这才松了口气,解开心底莫名紧张。
“我带天枢过来让他替你看看眼睛。”
天枢迈步上前:“天目神将,开阳行事鲁莽,累神将遭无妄之灾,还望见谅。”
千里眼顺声望去,抬手一拱,道:“星君言重,武曲星君亦不过一时意气,即是无妄之灾,末将亦未介怀。”
一位面色冷凝,一位神情僵硬,开阳旁边看得郁闷,插言道:“你们莫要说些废话了!天枢,你快帮他看看眼睛!”
天枢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此处哪轮到你来说话?!”
开阳登时噎了,磨磨嘴皮子,缩开位置,在床边垂手而立。
却是千里眼适时说话:“未知星君此来所为何事?”
天枢哼了一声,亦不便再作教训,遂吩咐道:“开阳,你去取些水来。”
“知道了!”
开阳巴不得离开,听了吩咐便撒腿往外跑了去。这附近并无水井,想了片刻,便驾云来到天河,以桶取了清水,往回飞去。
回到千里眼宅邸,正要推门入内,却听到天枢说话,不禁兀然止步。
“为何不愿用云露净目?”
又闻千里眼道:“云露乃帝君泪,若要用之,必惊动陛下。”
房中沉吟片刻,就听天枢问:“开阳施毒害你,难逃责罚,难道神将打算替他隐瞒?!”
外面的开阳心头一紧,却始终未听到千里眼回答。
“除了云露,星君可有他法?”
天枢道:“倒有一法,尚可一试,只是……”连贪狼星君亦有疑虑,想必这法子定有凶险。
“星君但说无妨。”
“剜目洗毒。”
“不行!!”开阳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开门板,冲进屋内,也不及放下手中水桶,便咆开了,“若你要受剜目之痛,我情愿到君前请罪!!”
正在商量的两位却是一愣,天枢皱了眉头,道:“此法确实凶险,还是向帝君求来云露较为妥当。”
开阳过去拉了那千里眼,急道:“错已铸成,我无意逃责,反正帝君面前我自会请罪!”
千里眼却未领情,只看着他的方向:“末将并非要为武曲星君脱罪,只是此事不愿让仙众知晓,惹来嘲言讽语。”
开阳仍是不肯松口:“此事因我而起,若有人敢嘲弄于你,我定然不饶!”
“如何不饶?莫非武曲星君打算让他们变成哑巴不成?”
“我——”开阳气结无语。
千里眼甩开他的手,双目无神亦无情:“敢问武曲星君,这双眼睛所属何者?”
“……是你的。”开阳咬牙。
“既是如此,便不劳星君费心了,末将自有取舍。”
“你这家伙!!”开阳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又控制不住想一拳过去,怒极之下,骂了一句:“不识好歹!”便踹门而去。
天枢一直再旁看着,此时方问:“神将当真不愿取用云露?”
千里眼仍是望着开阳声音离开的方向,虚空视线未曾移开半分,只淡然应答:“剜目一事,偏劳贪狼星君了。”
既知他意已决,天枢亦不勉强:“开阳性情放任,总是闯祸,此番劳天目神将包涵了。”
平横的嘴角有了弧度,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好说。”
天枢从袖里掏出一些药草,递到千里眼手上,道:“此些草药能暂缓痛楚,就请神将含在舌下,应能勉力渡过剜目之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知日已化夜,夜再见日,晨色初现,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天枢从内推门而出。
却见门边处坐了一人,竟是开阳。
开阳抱膝靠在墙上,头颅埋在膝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此坐了多久。
他一听门声立时抬头,见是天枢连忙跳起身来,急急问道:“他如何了?”
天枢横了他一眼,冷道:“即知如此,何必当初?”
开阳顾不得他语中奚落,探头望内张望,天枢一把将他拦在外面,顺手掩门,复道:“三日后便能复明。”
“真的没事了?”
虽知天枢法力无边,开阳还是忍不住担心,他被千里眼气走之后很快便转了回来,在外面徘徊不敢入内,在外坐了一天一夜。从屋内不时传出闷哼声响,明知那是千里眼在隐忍痛楚,但他这个始作俑者却无能为力,近乎发泄地砸了自己几个拳头,最终亦只有颓然坐下静候天枢。
如今虽见天枢出来,却未看到安然无恙的千里眼,心里吊桶还是七上八下地揣得慌。
他犹豫着问:“我、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天枢道:“墨矐草阴气甚重,盘梗多日已伤他元神,你进去可以,但不要扰他休息。”
“知道了。”
开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入了屋去。
天枢不禁轻是一叹,关上门转身正要离去,却赫然而立,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那位年轻的天帝帝君。
天枢连忙施礼:“见过陛下!”
天帝笑道:“尚未至殿前复命便忙个团团转,天枢,你实在太过纵容他们了。”他笑容灿烂,却让天枢心底惶恐。
自知事态毕露,天枢只得据实而言:“开阳一时鲁莽,亦怪天枢看管不力,天枢自当承担此责,望陛下开恩。”
天帝挥手止语,俊颜略有不悦:“天枢,便因你总是担去责任,开阳摇光才会如此放肆。”
“陛下恕罪。”
天帝看着他,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煞气虽重,但目中清冽未改,只好叹道:“罢了,也算是千里眼命中劫难,此次朕便放过开阳。”未待天枢松气,帝君语意森森,“若有再犯,莫怪天威无情。”
屋里的开阳全然不晓外面风雷变化,他眼里只有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高瘦男子。
千里眼双目上缠了厚厚白布带,虽有天枢仙术加护,开阳却知,这剜目过程绝非简单。男人的拳头尚紧紧握着,开阳过去小心地掰开,避免弄醒对方,但那指尖的薄甲深深陷入掌肉,薄薄的血丝早已凝结,触目惊心。
是他害的。
他一时意气,累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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