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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目穷》(下卷) by:live
序
幽燕之地,左依太行,背倚燕山,东临大海,南以黄河为池。有草域辽阔,如到天底,牧畜遍地,簇似云浮。
此地有彪捍民族,马逐水草,人仰酪,挽强射生,以给日用。
辽宋有隙,乃立澶渊之盟,族民与汉人之间亦非水火不容,在这燕云十六州虽有兵戎摩擦,但总归平静,未动干戈。
时是春暖花开,草原广袤寥阔,一眼望去,远山绰约,却未见尽头。
经了几月风霜雨雪,虽然雪融水冷,但草原牧民早是耐不了性子,带了大批牧畜放到冒出嫩绿草芽的原野上。
此地土壤肥沃,水草丰盈,正是牧地,故此地有不少马场饲养良驹,专为军战所需。而这燕云之地,有一马场,名曰“木伦”,乃占据草原腑腹之地,千顷而圈,要知在这兵甲纷争之地稳然而立,自有它背后不凡之处。
春寒草嫩,正是野马群逐草而出之时。
在草原深处,便见有几名捕马牧人正追赶一群野骏。领头的马首看似非常机敏,倒有些灵性,几翻避开捕马人的陷阱,带了马群横冲直撞。
群马奔腾,纵是老练的捕手亦不敢阻拦在前,只得亦趋亦赶跟在附近伺机而动。
好不容易瞅了机会,几条套索一同套住那匹为首的烈马,野马登时四蹄着力发足狂奔,竟险些将后面几匹骏马拖倒。
它左冲右突,根本不受控制。
烈马难驯,但往往却是最好的马匹。故那些捕马人始终不愿放弃,套索勒得那马脖出血,那野马居然仍旧不肯屈服。
正是僵持不下,突然一道青影掠过,捕手们眼前一晃,竟见一名青年坐到那匹烈马背上,轻而易举地几下拨弄,居然把箍得死紧的几条套索解下甩了开去。
但见这青年眉清目俊,英气逼人,他看到马脖上道道血痕,顿时皱眉,哼道:“暴敛天物。”
矫健身影在剧烈奔跳的马背上稳坐如山,几名捕手看得目瞪口呆,若换了他们,怕是立马要被甩落地上,摔个骨头寸断,可那青年只用手抓了那长长马鬃,坐在无鞍无缰的光滑马背上,非但没有勉强之色,反而看来乐在其中的模样。
就这般连蹦带跳的一阵子,青年忽然抬头看了看西南方向,嘟囔了一句,左手突一揪马耳,暴喝一声:“给我稍停了!”
那烈马竟立即驯服,不敢再跃,乖乖地垂下马头,任那青年恣意抚摸。
草原上的规矩,野马无属,谁有本事驯服下来,便是谁人所有。但这匹领头的烈马乃是乌孙,曾受汉武大帝御赐西极之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种,几名捕手追踪了十几日方能得手,自然心有不甘,纷纷转头看向不远处山丘的方向。
片刻后,果然见有人骑马匆匆从山丘下来,迎上青年,那人是仆从打扮,但衣饰光鲜,且座下亦是不可多得的良驹。那仆从匆匆向青年行礼,言道:“小人名叫刘永,向公子见礼!我家主人尉迟棱,乃是木伦马场主,因见公子神俊威武,收服这匹乌孙,主人有心结交,未知公子可愿赏脸,随小人一行?”
他说得虽是礼貌周周,但毕竟主子是这幽燕之地最大的马场主,态度总是多了几分傲慢。心里想了只要是在这片地上讨生,定然听过尉迟棱大名,蒙他青睐,岂有不应之理。
可偏偏那青年全然漠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直盯了远方,目不转睛。
许久未得回应,那仆从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再言,忽然见青年跃落马下,拼命朝远处挥手,便像个在戏棚好不容易占到了位子的孩童,适才威武神韵如今竟是浑然不见。
“离娄!快些过来!”
得这位倨傲英俊的青年兴奋呼唤的究竟是何许人物?
众人不禁暗自猜测,应许是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吧?可待远处的人影渐渐走近,不禁是大失所望。
来的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子,身板实在偏薄,只是他腰杆笔挺,走得虽忙,但步步有力。这五官也算周正,可惜与这位青年比来却是普通,若说他是这英俊青年的同伴,还不如说是过路之人比较适合。
那青年看到男子时双目放亮,显然这高瘦男子就是他要等之人。他甚至耐不住对方过慢的步伐,放开马匹直奔迎去,神骏乌孙居然认了主人,不需牵引便跟了过去。
可男人仍是面无表情,亦不停下脚步,任由青年跑近,竟就此走过,仿佛视他如无物。
如今看来,反而是那位青年变成路人,他顿时撅了嘴,有些受到打击的样子,但很快又追了上去,走到他身旁细声嘟囔:“都过好些天了,你还没气完啊?”见他还是不理,又委屈至极地哼哼,“不愿驾云也就罢了,总得有匹马吧?这马可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才驯服的……你看都不看一眼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烦得受不了了,男人终于停步,转过头来,炯炯双目盯住那青年,良久,方吐出一句:“若要末将不气也是不难。”
青年听了连忙甩手摇头:“不、不、不!只要我拿掉魂精,你准跑得没影!”
男人嘴角一抽,面容稍有扭曲,几乎是龇牙地说:“末将受帝君之令,自然得跟随星君身侧,岂有离开之理。”
青年显然不信:“抗命之事我也没少干!”
“你——”男人气结,转身就走。
那仆从连忙迎了过去,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也不差,看得那高瘦男人与青年的态度,想只要邀得男子,自然能请来后者,遂连忙上前打躬作揖,道明来意。
本以为这男子看来平凡无奇,大概是个好说话的主,岂料他听完所言,抬目看向山丘方向,冷道:“你家主人眼睛一直盯着乌孙马,若是想要,直说便是,何需拐弯抹角?”
仆从登时愕然,他回头看向山丘,那丘顶距离此处甚远,约莫也就只能看到个人影,岂能看到主子的视线方向?
正想对方一派胡言,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丘顶突然卷起烟尘,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捕手与那仆从不禁吃惊,想不到一匹乌孙居然劳动主人。
那男子奔至众人面前,勒马而立,此人面相方正,五官深邃,鬓边略有几丝雪发,且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只见他收下马鞭,跃落马背,看着仍在纠缠的青年,抬声叫道:“两位可是路过此地?”
青年瞥了他一眼,却不应答,反而是那高瘦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应道:“确是路过。”
那马场主豪爽一笑,又道:“我叫尉迟棱,今日有幸遇到二位,想请二位到舍下和杯马奶酒,不知肯否?”
尉迟棱虽是觊觎宝马,但他语义诚恳,倒不似作伪。
青年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主意,忽然应道:“如此甚好!”回头与那男子道,“天也快黑了,离娄,我们总得有个地方落脚不是?”
见男子尚不点头,青年又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这几日都睡草地上,腰板都快被石头咯断了……”
“……”男子僵硬的脸上有了犹豫,很快,便点了头。
尉迟棱甚喜,便拱手问道:“未知两位高姓大名?”
青年随便点了点头,爽快回答:“我叫开阳。他……”回答中有点犹豫,旁边的奴仆心里暗道,刚才你不是唤他“离娄”吗?早便听到了。
却听那青年道:“他叫千里眼!”
第一章
话说开阳与千里眼虽那尉迟棱回到木伦马场,本意是借宿一晚,开阳倒也大方,将那匹驯服乌孙马赠与尉迟棱。在他眼中,乌孙再是神骏,亦不比上天上仙骑,自然并不在乎,但在凡人眼中,这乌孙便是天马一般宝贵,可谓千金难买。
尉迟棱见对方不过是弱冠少年,竟已有如此厉害本事,且出手大方豪爽,自有心结识,遂起了留客之心,第二日清早,便亲自带了二人到马场游看。
这木伦马场地势平坦,水草丰盛,倒确实是个马匹繁衍、生息的好地方,这里放养的马儿匹匹是体形均匀,雄健膘悍,皆是不可多得的良骥。
千里眼虽早在天上看惯凡间种种,但如今身在人间,亲眼看那群马奔腾、蹄震草原的壮观景象,不禁亦是心往神驰,只是那张板硬的脸仍是僵白,除了开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不与平常的感觉,纵是尉迟棱这般人物亦只觉此人木纳寡言。
一路上倒是开阳拉了千里眼说个不停,尉迟棱本也不是多话之人,在旁听着,心里不禁惊异,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青年,说起马匹习性、草原万象居然也头头是道。
就听开阳说道:“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若是盛夏之时,此处到处是野花丛生,山丹、野菊、马兰,到处是野花争芬!还有藏在草间的蘑菇!四下虫鸣雀跃,蜂蝶飞舞。若牵马而行,花上十日漫渡草原,可真是一大乐趣!”
千里眼不置可否,倒是尉迟棱应和道:“开阳公子此言不虚,再候些时日,待冻霜全融,这里便会是一片碧草。”
开阳更是得意洋洋,回头问他:“尉迟棱,你这里养了多少马匹?”
却不知这幽燕之地,尉迟棱手中握有万匹良驹,马匹向来是军队不可或缺之物,他自然深得契丹皇族器重。再加上尉迟棱此人威武魁梧,这里的人对他敬畏有加,自然不敢直呼其名,大多加以敬称。
尉迟棱听他直呼己名,竟亦不怒,反而更喜这青年率直,又闻他问起马匹事宜,顿是傲言道:“我这马场共放养七万骏骥,更有西宛良驹三千,可日行千里,胁如插翅,负重奔跑亦不慢半分!”
开阳闻言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在乎。
尉迟棱不禁皱眉,有些不悦问道:“难道七万匹马还算少吗?”他却不信有谁家牧场能与他匹敌。
却听开阳漫不经心地说道:“天河放牧,岂止百万。”
尉迟棱闻言大惊,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连忙问道:“尉迟棱实在是孤陋寡闻,不知这天下最大的马场所在何处?”
开阳抬手指了指天空星河方向:“在那!”
千里眼虽是不曾言语,但一直听着他二人对话,此刻见尉迟棱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只得叹了口气,言道:“场主莫要听他胡说。若说这木伦马场,纵观天下,大约也只有祁连山丹能与项背。”山丹大马营,东自永昌,西至民乐,正处祁连、胭脂两山间,乃是名盛一时的军马场。
“哦?莫非你去过祁连?”
千里眼摇头:“只是看过。”
没去过,却见过,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尉迟棱越是不解,他们的话总有不顺常理,但看他们的神态自若,绝非夸夸其谈。
他又怎知眼前这二人根本不是凡人,这位武曲星君曾在因私下凡间受罚在天河放马百年,而那位千里眼,有神目异能,只坐云端便能看遍凡间种种。
他们又走了个把时辰,已日上三杆。
有仆从来请众人回府用早点,尉迟棱倒是留意了开阳有些意犹未尽的神情,便哈哈一笑,道:“游牧而居,自然是天为庐,地为席,哪来那么多规矩!且去将吃得取来,咱们就在这用了!”
他手下仆从也是干练灵巧之人,很快便在草地上铺了一长大羊皮,上面放好塔日嘎羊奶以及奶皮子、奶果子。
尉迟棱也不客气,一坐下便将奶果子泡了茶,吃得可欢。
开阳坐下伸手拿了个奶果子,抬头却见千里眼并未落座,只背手而立,仍是远眺天边方向,便又跳起来,过去拉了千里眼:“离娄,你要不要也吃些早点?”
千里眼并未回眸,只低声应道:“有劳费心,末将仍是不适人间烟火之食,请自便吧。”
淡淡的拒绝,不强硬,但却像落了一道坚硬的防墙。
开阳自讨没趣地坐回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
尉迟棱也不勉强,羊奶臊腥,倒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特别是从中原来的汉人,大多都不喜此物。
尉迟棱道:“两位看来不似幽燕居民。”
开阳稍是点头,算是答应了。
“恕尉迟棱冒昧,不知两位来此地所为何事?”
开阳没好气地回答:“还债。”
尉迟棱不禁错愕,实在无法将欠债还钱这等俗事与这骄傲的青年拉在一块,一时好奇,便追问:“不知是什么债务?”
“若是钱债倒还好还,可就是……唉!”开阳叹了一声。
却不知那厢千里眼面色不变,但眼神一凛。
“你可听过青牛白马?”
尉迟棱神色一紧,想了想,便点头。
青牛白马,乃是契丹族人中一个传说。契丹之先,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相遇于辽水之上,遂为夫妇。生八男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每行军及春秋时祭,必用白马青牛,示不忘本。
开阳径自说来:“这青牛,其实是天上仙兽,乃千年木精所化,本为老君坐骑,却偏偏偷下凡间。老君怕丢了面子,不敢报与天帝……”
尉迟凌听得渐渐脸色发白,他慢慢站起身来,道:“你说这些作甚?”
开阳伸手拿起一块奶果子,叹了口气,吊起眼溜了溜他:“我最近得罪了老君,他让我寻回青牛,那帐便得勾销。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尉迟凌此刻翻脸变容:“你到底是什么谁?!”
开阳见他发难,冷冷一笑,丢下奶果子,亦站起身来。
只见他青袍飘洒,浑身散发无比锐气,如同剑出鞘。
“本君武曲!青牛孽畜,还不速速俯首受缚,更待何时?”手腕一翻,火气骤腾,燎原火势瞬即轰然而展,将尉迟凌围在中间。
尉迟凌亦非愚钝,看他这一出手便自知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角色,顿时双臂前伸,着地而立,顷刻间,化出真身!竟是一头巨牛。
只见这怪物高大若象,蹄比碗口,头角如刀,眼若铜铃,这一跺脚,山摇地动!
“哞——”
巨牛一声响鸣,更是声震百里。
“来得好!!”火舌狂长,开阳在烈焰之上傲意招摇。
岂知青牛一个跃身飞出火海,朝西奔去。
“诶?!喂!”开阳愣住,料不到对方竟然撒腿就跑,连打都不打。
这些天来身边跟了千里眼,有帝君法旨在旁监督,他哪敢造次,一路上是规规矩矩。此次寻得青牛,料想这头大家伙应能干上一架,岂料对方不战而逃,害他当场泄气,险些闪腰跌倒。
青牛奔跑急速,很快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但开阳却不着急,凑到千里眼身边。
千里眼瞥他一眼,遂展开神目一览方圆五百里,青牛奔得再快,却又怎能逃出天目神将法眼?只是看了片刻后,皱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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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此地三百里外,有山名曰雁门,群峰挺拔、地势险要。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
晨阳横岭,苍穹下,雁门山连绵起伏。此处没有绿树连绵的繁盛,没有红枫落华的缤纷。塞外溯风呼啸,有的是黄土坡上贫瘠的枯黄,是属于这片土地的萧瑟。非是无法耕种,虽说贫瘠,但也可植梨枣桑麻,却无奈马邑总有狼烟蒙故堞,雁门常是战火照戍营。
千里眼在前引路,开阳从后跟随,便在半山麓处落足。
开阳上下打量着在一片低矮灌木中,突兀盘踞在山岩下的一棵蟠龙松。走过去,一脚踏上:“笨牛!!你躲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吧?当本星君是傻子吗?!”
“哞——”那棵蟠龙松竟然抖动起来,根茎脱土,发出低闷的牛叫。
只见开阳掌中火起,炽烈热气直逼四周,乃至那蟠龙松下枯草尽焦,黄沙吹扬。
“星君饶命!!”蟠龙松绿光一闪,只见盘横枝干化成牛身,高枝变出犄角,松针当是牛毫。
一头青牛伏首地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凶悍。它乃是木精化形的仙兽,若遇水流风卷,它根盘深厚,根本是全然不惧,偏最惧烈火焚烧,此番遇上了使火勘比祝融的武曲星君,自然只有俯首的份儿。
“啧,你还真是痛快!”开阳撅了嘴,还盼它负隅顽抗,自己好过过瘾子,可对方显然并不打算拼死反抗,这可让斗志满盈的武曲星君彻底泄了气。
他那一脚正巧踩在青牛的头顶,如今脚下使劲摁了又磨,踩得那牛直哼哼。
“星君脚下留情、脚下留情……”
旁边千里眼凉凉说道:“再踩,怕是得带张牛皮回去交差了。”
开阳连忙缩脚,弯腰伸手抓了那青牛犄角,竟单手将那重比千斤的牛头给牵了起来。
“你跑什么跑啊?不就是回去当老君的坐骑吗?”
青牛哼哼道:“星君有所不知,我受太上老君点化,成为仙家坐骑,本也是安心立命,在天庭悠哉游哉。可在两百年前,我驮老君过此地时,见这赛北之地辽阔草原,一时心痒难耐,想这天宫再好,亦不及这逐草而居,俯仰天地的自在……遂趁老君赴蟠桃宴时,偷偷咬断绳索,下了凡间,变化成人。”
“你倒是舒爽得很!凡间待了百年,居然还没天兵来擒?!本星君不过下界一天半日,立马就被逮回去!!”开阳斜了眼角,故意瞄了瞄千里眼,“难道说有人疏忽职守?”
千里眼面不改色,说道:“青牛下界百年,这百年之间,燕幽之地受其木草神力庇荫,无蝗无旱,草盛畜肥,牧民温饱,正好弥消了战祸之瘠。”
“喂!!然则你的意思,就是本星君下界就只有闯祸,姑息不得,而这头牛下凡就是造福百姓,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里眼虽不回答,但眼睛里显然就是在说——你算是说对了!
开阳当下气炸,他上下使劲打量千里眼,恨恨哼道:“我现在才发觉你这个家伙,不仅没姿色、没妖魅,还阴险得很哪!”
一旁青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位大眼瞪小眼的,也是奇怪,颤颤微微地问:“请问星君,要如何处置我?”
“急什么?!”开阳火气四喷,动不得千里眼,全泻到可怜兮兮的青牛头上来了。一脚踹得皮坚肉厚的青牛几乎断掉肋骨,刹时收声断息,不敢再唧一声。
千里眼大概早就习惯他这总是冒着热火的脾性,慢声问道:“末将倒也想问,星君打算如何处置青牛?”
“怎么处置?哼。”开阳掰得手指关节嘎吱作响,森白牙齿龇得渗人,“当然是煎皮拆骨!牛肉红烧,骨头熬汤,啧啧!”
千里眼点头道:“听说塞北有道菜叫孜然牛肉,相当不错。”
四道不断打量牛身肉质厚度的视线,直教青牛浑身打抖。
看青牛被吓个半死之后,开阳却忽是耸肩笑道:“不过老牛肉韧得很,更何况是千年老牛……算了。喂,你给我听好了,往后多种善果,莫为恶人间,否则本星君回头就把你油炸红烧!”
言罢转身便走,千里眼只看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青牛,也没有说些什么,随了开阳身后扬长而去。
留下那头莫名其妙的青牛,愣愣看着二人背影,尚未在逃过一劫的关头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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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燕幽之地,自此多了一座积善堡,专事收纳燕幽之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自然已是后话。
第二章
“想不到你还满能唬人嘛!”开阳随意拔了根草,叼在嘴边嚼着,笑咪咪地看向旁边的千里眼,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头已把刚才那碴儿给忘到天边去了。
千里眼并未应和,只问道:“为何放它离去?”
开阳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边方向:“凡间俯仰自在,岂不比天界为人坐骑来得痛快?”
“不将青牛带回,你要如何向老君交差?”
开阳笑了:“我瞧他平日骑了仙鹤,飞得倒还利索些。这也是为了他好,骑牛背多颠簸啊!要把那副老骨头给颠散了可就惨了!哈哈哈哈……”欢快自在的笑声在山间荡漾回响,惊起一群回飞的大雁。
“……”
开阳回头,收了笑声:“倒是离娄,你怎么也任它离开?”帝君法旨乃是让他监督自己,方才情形,他该是阻止,而非任他妄为。
便是这般想着,开阳不觉心里开怀得很。
千里眼看着开阳像偷了鱼吃的猫儿般的神情,却是微垂天目,转开视线。他又岂会不知自己担有帝君天旨,不该偏颇开阳,但适才见他在听青牛细述凡间种种时,眼中总不免流露羡慕之意。纵是些微隐约神色,却又怎逃得过曾夜夜不眠,细观其颜的双眼?
在分辨对错之前,自己已放任开阳心意,随他放走了这头离天逐凡的青牛。
如今开阳来问,他居然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应答。
“喂!你倒是说啊!”
开阳将他拦了,刨根问底誓要问个究竟。
那张恣意飞扬的脸近在咫尺,相处的日日夜夜,千里眼仍是觉得如在梦中的不可思议。即便在宣泄了心意的过后,开阳其实仍未清楚知晓。
他应该庆幸吧?若心中丑陋的欲望当真为武曲星君洞悉,只怕以他烈火个性,即便不把他烧成焦炭,亦要揍个半死,然后彻底断绝来往,连一抹星芒,亦吝啬着不容落入他眼中。
所以,他现在仍能与他结伴同行。
但这般的靠近,连呼吸都几乎能听到的距离,却必须彻底地隐藏内心的思绪,对他而言,无疑又是一种酷刑。他必须无时无刻地集中精神,去压制心底的翻涌,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从容,让一切看来如常的平静。
其实,只要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便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千万年过来的习惯,让他已无从不去追逐那火烈的星芒。
越是靠近了,便越是想伸手去捉……
恍惚间,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接近了这暖热的光芒。
在触到的一瞬间,听到一声担心的叫唤:“离娄?你怎么了?”
便像撞锤击中晨钟般震荡的声响,叫千里眼猛然回过神来了,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几乎要触到开阳的脸庞。
开阳见他神色有异,有点担心,伸手过去想要拉他,却不料对方手臂一甩,竟拍开了他的手。
入目是开阳错愕的神情,千里眼莫名有了剁掉自己这条臂膀的念头,可他仍是一副僵冷面色。声音,也是一贯的平寂:“星君多虑,末将不过是担心青牛留凡百年之事被帝君知晓,治末将疏忽职守之罪。”
“真的?”
“黄河守道,五帝百年,末将不想再去。”
千里眼这一句话砸下来,开阳便立时噎了。只记得之前种种,皆是自己一时任性,给千里眼带来许多麻烦,如今想来,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仙人,在帝君那边早就不是五百雷鞭可以解决。
千里眼看到开阳神色黯然,自己砸下重话,对这位爽直的武曲星君而言,可比喝骂更加伤人。明明知道,却不得不为。
那双漆黑精亮的眸子,如此的清澈,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看穿他紧藏心底的旖念。或许离得远了,一切反而不会遭到破坏。情愿像千年之前那般,在天阶上肆无忌惮地去注视他,总好过现在这般鬼祟,连视线的末梢,都不敢太久地停留在开阳的身上。
之后的两人,没有再作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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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寻路下山,沿了滹沱河而行,在七里河接处,便见了个驿站。那里供有茶水,专奉过路客商,他们在那里坐着歇了,便听到有人说起附近峨口村正闹着社火的把戏儿,,碍眼最好热闹,连忙问明方向,便拉千里眼往峨峰岭去了。
峨峰岭下峨口村,自古便有一手民间把戏,名叫“挠阁”。挠阁乃晋北土语,“挠”是表抬举,“阁”则是娃儿之意。通常是在春节社火,壮汉举了一架,架上缚了装扮一身的娃儿,扮演神仙人物等等。边塞之地鲜少摆场子闹大戏,这些民间玩意儿自然吸引了邻村的百姓争相来观,一时间倒真是热闹非凡。
他二人去到时,未入峨口村,便已在村口听到声乐四起,狂野撩音的唢呐、高亢尖锐的芦笙,还伴了箫笛锣鼓,二胡琵琶等等,当是五花八门,虽说不比庭乐姿美,但这热闹,却是足够了。
待进了村子,更加是人声鼎沸,路旁早挤满从四乡五邻赶来的百姓,只看得一根根高耸的木架子在人群内晃动,架子上面站了一个个粉妆玉琢的娃儿,虽说村子少有富户,但这登挠阁乃有登高望远之意,登阁的娃儿家里来年必能吉星高照,四季平安,故此这百姓家皆是翻箱倒柜,让家里的娃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盼来年图个吉利。
所以这峨口挠阁,当真是各出其艳,不算精致华丽,也尽是热闹高兴的劲儿。
千里眼视力不错,站在外面早是看得清楚明白,见人山人海便不肯挪步了。可开阳可不愿这般。
热闹,当然是凑近了才算得是热闹!
当下一手拽了千里眼,便往人堆里埋。
千里眼跟在他身后,也不知挨了多少肩膀和肘子,方才在开阳的带领下挤到最前排。凑近了看,乐器声更是震耳欲聋,头顶上转着旋儿的漂亮娃儿,到处是透着百姓对春来的高昂兴致。这绝非站在远处观看可以比拟的。
千里眼悄悄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开阳,见他也是一脸的兴奋,白玉的脸庞似乎也感染了这片喜庆,便像刚从树上摘下的蟠桃般新鲜水灵,一层薄薄的汗水在他鼻头上点点晶莹。那只紧紧拽住他穿过人群的手大概是忘记放开了,仍牵连着。
或许是太过安静木然,高瘦的男人在这喧闹翻腾的人群中仿佛静止着般,有些突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与身旁青年交握的手,小心翼翼地,紧了紧。
突然,开阳猛地回头,千里眼心里咯噔一跳,莫非教他察觉了?!
却见开阳慢慢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瞧那个人。”
千里眼只觉得自己像从悬崖边上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却又被绑在腰间的绳子给生生扯了回来,嘴角不禁抽了抽,好不容易哼出一句话来:“看谁?”
开阳也没注意到他有点变黑的脸色,抬手指了指对面人群的方向。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便见在密密匝匝的人群当中,有一个相当高大的黑脸大汉站在那里,当真是鹤立鸡群,比旁边的百姓高出两头不止,连肩膀都突兀在上,魁梧身材就像铁塔,实在让人看不见都难。
千里眼看得这人面熟,细想一下,顿时有些愕然。
开阳便问:“你认识他?”
千里眼点头,开阳便笑道:“过去打个招呼!”便又拉了千里眼挤了过去。
黑脸大汉站在人群中正是看得聚精会神,睁大了双眼不愿错过每一个在他面前经过的挠阁。后面有人拍他后背,他不悦地皱眉,却仍是头也不回,对后面的人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森森咬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你个白目黑龙,竟敢无视本星君!!”
那大汉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来,他这一回头可不得了,周遭刚才因为背向而立没看清楚他模样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几步,乃至在挤压的人群站出一个圈的空地来。
也无怪他们吓得如此,毕竟这大汉的模样也真是……太过吓人!
黑比锅底的乌漆脸皮,比牛眼还大的一对眼珠子,高耸的鼻头,外加又厚又宽几乎咧到腮帮的嘴巴,两只兜风大耳,下巴长了密密丛丛的短须,整在一张脸上,还真别说,怪吓人的。
不过千里眼跟开阳见惯相貌光怪陆离的各路神仙,对他这副相貌早是见怪不怪。
黑脸大汉仔细打量他二人,脸上神色也是瞬息万变,从奇怪到惊讶再到尊敬,要不是开阳手疾眼快将他给揪住,只怕他便要下跪磕头了。
开阳将他拉出人群,那些看热闹的人哪里还管他们,又围回去看挠阁把戏了。
那黑脸大汉朝他二人连连鞠躬,道:“不知武曲星君、天目神将驾临,小神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好说!”开阳挥挥手,“黑龙王,你不在白仁岩上待着,下来这里干什么?”
大汉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的胡须:“星君不知,小神喜看凡人唱戏,边陲之地实在少有热闹,所以在山上听到这下面有吹奏声闻,便忍不住下来瞧瞧,呵呵……让星君跟神将见笑了!呵呵……”
他咧嘴一笑,又丑了三分。只是龇出的两排牙齿倒挺白挺整齐的!
他想了想,便又问:“未知两位到小神辖管地内,是要办什么差事吗?”
开阳含糊应着:“也没什么差使,不过是过来看看……”
所幸这位黑龙王也是个大大咧咧的糊涂人,便也被唬弄过去,抬头见天色已晚,便与他们提议道:“既然两位没什么要事,不若到小神府上坐一坐如何?”
第三章
开阳与千里眼应黑龙王之邀,便离开了村庄往白仁岩而去。
那白仁岩乃是山势奇峻的峡谷,许是有龙王庇佑,此山中松林密集,水草丰茂,与旁的山脉截然不同的葱郁。
黑龙王带着他二人一路上山,来到一个岩洞前,道:“此处名叫雾云洞,小神的府邸便在里面。”只见他前面引路,倒是洞如其名,洞内云雾缭绕,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有龙王在前分出路来,直到洞底,终于看到亮光。
光亮处便是这黑龙王的府邸,然而这府邸却与开阳所见过的四海龙宫全然不同,龙君殿堂的壁瓦晶莹,以及水润明珠的华丽,在这里是看不见分毫。朴素得近乎贫寒的砖瓦屋子,摇晃昏暗的照明油灯,跟山下的平民百姓没有多大区别的龙王府邸,着实让他二人暗自吃惊。
黑龙王全不在意,他引两人入内坐下,又亲自砌茶洗杯。堂堂龙王,居然连个伺候的精怪下仆都没有。
开阳既感奇怪,便直接问道:“只有你一个在此居住吗?”
黑龙王点头道:“小神在此不过是司布云施雨之职,白仁岩上并无河道,水族虾兵蟹将自也不在山中。”
“你在这地方至少也待了好几百年了吧?”
“小神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一念成恶,受帝君贬谪至此守山,应该也有千年了。”黑龙有些恍然,质朴的脸上现出了复杂的神色,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喃道,“不知……他如今……”
开阳耸耸肩:“还不是在锁妖塔里待着!”
这话像大榔头敲中了黑龙王的脑袋,魁梧的身体猛地一晃,已是极为难看的脸更是扭曲:“说的也是,呵呵……我本来以为,天地异变,锁妖塔破,应会逃出来……”
坐在一旁的千里眼却忽然开口道:“以他的法力,若非有贪狼星君神力镇压,凡间锁妖塔,只怕未必能将他困住。”
黑龙王听得若有所思,最后无奈叹道:“神将所言甚是。看来小神修炼不足,大概还要在这边塞之地多待上几百年,方得正果。”
“你还修炼不足?”开阳嗤之以鼻,随即瞟了瞟旁边那位在天峰上呆坐万年,修炼至今仍只懂得腾云之术,其余一概不懂的天目神将,“当日妖帝座下黑虬先锋将,荡平天庭五百天兵,那时威风,可不似如今。”
黑龙王憨笑摇头:“再是威风,还不是败在武曲星君枪下?”
想起前尘往事,开阳大为扼腕:“哼,当日若非与你缠斗不休,必定能与那家伙斗上几百回合……当真可惜了!”突然兴致一起,他跳起身一阵摩拳擦掌,“黑龙王,不若咱们再比上一场如何?上次你也不过是因为看到那家伙被天枢所擒,一时走神败与本君,眼下时机正好,当可再续前战!”
黑龙王连忙摇头摆手:“星君就莫要为难小神了。刀甲束之高阁,千年不动,小神早是生疏了。”
“也不见得吧?”
开阳眯了眼上下打量他那副魁梧体魄,连衣裳都掩不住块块暴起的肌肉,绝非疲懒千年仍可拥有。
“不行、不行!今日难得一遇,怎么也得跟本君练练手!”他左手一纵,顿时横出那条亮银长枪!枪身黝黑,枪头燃火,散出咄咄热气逼人。
想不到他一来便拉出火云枪这般厉害兵器,黑龙王脸色一沉,即刻绷紧全身,严阵以待。
旁边千里眼不禁皱了眉头,要这两位真在这小小白仁岩上打起来,只怕须臾间便要地塌山陷,三百里内寸草不生。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忽然门外传来朗朗笑声:“呵呵,怎么打起来了?”这声音温煦和暖,众人回头一看,便见一名赤袍道人施然入内,此人身形修长,五官端正,面如冠玉,特别是一双眼目,眼形俊秀,眼尾微往上挑,进来时面上带了三分笑意,见了屋内三位,却并不惊愕,反而笑得更深了。
“原来是有朋自远方来!呵呵,黑龙王,贫道也来打扰了!”
“好说!”此人大概是黑龙王的熟交,他立时敛去身上扩张的战意,朝他拱手招呼,“许久不见,道长近来可好?”
“尚保平安,有劳龙王挂心!”
道人看了看一旁千里眼与开阳,笑道:“贫道越非凌,法号虚空子,未知二位仙家出处,敢请赐教!”
他笑意和煦,开阳却是不语。
此人虽一身仙灵,仙风道骨,表面看来沉稳无害,但隐隐藏有杀伐戾气,想必也是位除妖无数的天师仙道。
千里眼倒非无礼,只是他一向少当应酬之举,不会应付,也便不作搭理。
这厢变得冷场,还好那黑龙王及时开口:“这位是七玄星君之一武曲星君,这位是帝君座前天目神将。”又与开阳、千里眼道,“越非凌乃丹丘羽客,修炼千年,尚余一劫便能飞升天界,与两位同殿为臣了。”
那越非凌闻对方身份,只是微有一愕,随即笑道:“原来是星君、神将下凡,越非凌何得此幸,得见仙家真颜!”言罢从宽大的袍袖里一摸,竟掏出一个坛子,只见他拍开坛口封泥,顿时酒香四溢,馥郁满屋。自后又从袍里掏出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肴,有鱼有肉,摆满一桌,丰盛得很。
黑龙王也是个好酒之人,见状两眼放光,连忙找来四个大碗摆在桌上,招呼道:“快倒快倒!”
越非凌也不着急,眯眯笑着看向开阳二人:“不知两位上仙可愿赏脸?”
开阳虽不嗜酒,但这酒香确实醇厚,忍不住便点头:“这是谁家酿的酒,如此香厚?”
越非凌但笑不语,将酒倒满四碗,这酒清亮透彻,荡漾如丝,实非凡品。
黑龙王早是按耐不住,捞起大碗大口灌下,开阳也拿起品了,果然是芳醇佳酿,勘比仙家神酒。黑龙王也不客气,拿过酒坛便自斟自饮。说也奇怪,这酒坛不过两个拳头大小,但里面的美酒却倒之不尽,倒去数十碗了,酒水还自盈满坛口。
他们喝得畅快,却只有千里眼一人坐在桌旁,对那碗美酒不沾半星。
越非凌便笑问道:“神将为何不饮此酒?”
“江海之水,不过是施了法术变出酒酿,非经年月浸炼,并无可品之处。”
越非凌闻言一愣,想不到自己的法术居然被识破,不禁重新打量这个坐得笔直高瘦如松的男人。
“神将目力非凡,贫道佩服。不过此酒虽是江海之酿,但味道也是不差。”越非凌半眯丹凤目,“不如贫道与神将赌上一局,若贫道输了,便将这酒坛打破,换上一坛珍藏两千年的佳酿!”
“若末将输了,又待如何?”
越非凌眼神一闪,却瞬间隐去,笑容依旧:“就请神将满饮此碗,如何?”
千里眼垂目,眼角余光处看到开阳与那黑龙王相聊甚欢,对他这边被缠住的情况全然不察,心中苦涩,抬头看到越非凌若有所想的温和笑容,便点了点头。
越非凌见他点头,便抬声招呼黑龙王、开阳:“两位给做个见证!贫道与神将赌就一局,若输,奉上千年美酒一坛,若赢,便请天目神将饮下此碗酒酿!”
黑龙王这府邸里实在是难得热闹,当然是连连答应。开阳倒有些犹豫,但见千里眼也是答应了,也便不好阻止。
就听越非凌说道:“话说两百年前,贫道偶过湟水,遗下一颗锁魂珠,里面锁有三百六十六枚妖魂,贫道遍寻不获。未知神将可否赐知此珠下落?”
开阳听完不禁皱眉,连那黑龙王也忍不住叫道:“越非凌,此问未免太过苛刻了吧?两百年前丢的珠子要如何寻找?再说一颗珠子有多大个头?淘干了湟水也未必能找到吧?”
“既然赌注已下,要如何赌可没有限制吧?只可说贫道稍是取巧罢了!”
寻一颗两百年前丢失的珠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开阳瞄了瞄千里眼,想他大概也只能认输,面前那碗酒映了那张僵硬的脸,开阳记得在天庭时曾带去仙酒与千里眼品尝,这个男人也不说什么,僵着脸灌了一杯,然后就像变戏法般,脸瞬间涨个通红,咕咚倒下便醉死个三天两夜。可那仙酒自己便是喝上四五坛,也不妨事。
说实在了,千里眼就是半滴酒都沾不得。
开阳一伸手便拿了那碗酒,嚷嚷道:“罢了罢了,还赌什么,喝酒还不是图个痛快!”张嘴要喝,突然手腕一止。
低头一看,却是千里眼按住了他的手腕,将酒碗取了,重新放回桌上。
“江河水,喝多了会肚子疼。”
千里眼说完,转头看向越非凌:“锁魂珠是道长在湟河老鸦峡丢失,被峡下老龟吞去,游出三十里,六十八年后龟死珠留,藏于河泥间一百一十六年。湟河改道,淤泥干裂裸露珠身,有老鸦馋嘴啄食入腹。又经三年,鸦死于伏牛山浅溪,溪中大鲵啖食其肉,囫囵锁魂珠。再两年,大鲵顺溪入河道,入汉江时遇鳡,鳡食鲵吞珠。”
他娓娓道来,仿佛那珠根本不曾丢失那般。
“宿缘有定,天意难料。昨日道长在黄河岸垂钓,不是正好吊上一尾鳡鱼么?”
越非凌闻言,不禁低头看向桌面放着的那碟清葱蒸鱼。
只见千里眼慢慢拿起一双筷子,挑开鱼腹,果然看见内里藏了一颗珍珠大小,暗色如墨的珠子。
黑龙王可乐了,连连催促:“越非凌,快看看,是不是你那颗锁魂珠?”
越非凌却不紧不慢,那双丹凤目细细打量着千里眼,嘴角噬笑,全然没有赌输之人的背气。
开阳本也是松了口气,但看到那越非凌的眼神,竟不觉心生不悦,遂一手将那千里眼捞了过来,臂膀勾他脖子将男人的脑袋扯低半头,凑近耳边小声问:“你怎知道得那般详细?”
千里眼到底是赢了赌局,心情也是不错,又得开阳亲昵之举,忍不住嘴角上翘,柔出一个不算明显的笑容,然而将这笑意看在眼里的越非凌,目中黑邃忽是深了几分。
千里眼也顺着开阳的性子,低声言道:“我瞧着有个傻道士丢了珠子拼命找,偏偏又找不到,所以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其实那珠子在他附近绕弯儿。”可他那声音偏偏又隐约让人听得到,越非凌好整以暇的脸色多少有点泛青。
“噗哧——”
适才不爽一扫而空,开阳此刻只觉得,跟千里眼作对,居然还能好端端坐着的自己,也许是相当……特别吧?
第四章
越非凌倒非食言而肥之辈,当即奉出一坛酿藏千年的美酒。
一品之下,果然非同凡响,跟此酒相比,刚才那喝之不尽的水酿简直便是清水酒渣。
黑龙王得饮此酿,龙心大悦,硬是要留下三仙在宅内渡宿,以表谢意。
开阳始时有意推辞,借意说这这龙王殿太小,容不下他们,岂料那越非凌呵呵一笑,袍袖一挥,施展仙法,转眼间这幢简朴单调的宅府即刻变成金壁辉煌,玉柱琉瓦的宫殿。
看得黑龙哇哇大叫,直表自己乃带罪之身,住得如此奢华实在不妥。
越非凌却道如今是款待武曲星君与天目神将,自然不能马虎,之后再给他恢复原状便是了,黑龙王这才作罢。事既至此,开阳与千里眼也只好住下。
黑龙王是主人家自然住在正殿,至于千里眼与开阳则同住在东殿,越非凌择选西殿暂宿。
东殿有两间对角的房间,千里眼推门进了其中之一。
房间早不是之前的砖墙木柱。只见是琉璃盘龙柱,水晶白玉墙,朱红的珊瑚罩子托着斗大的夜明珠,碧玉石桌上,细致地摆放了新鲜瓜果,直教人垂涎欲滴。
千里眼却没有去动,只是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透过窄细的窗隙,注视对面房间,背光而生的影子。
开阳不知在捣弄些什么,大概龙宫的摆设让他颇感兴趣,房间里不时传出叮呤哐当的声响。
千里眼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直至夜深,对面的房间安静了下来,夜明珠的光亮也被遮了,只剩下外面的光映着院中珊瑚树照在窗纱上的影子。
半晌,千里眼才慢吞吞地关上窗户,回到床边。
玉石床上是铺好的柔软被褥,但千里眼只是和衣躺上去,睁了一双眼睛,可视千里的神目如今只盯了雕梁画栋的房顶,并未入眠。
他与开阳不同,开阳乃是肉身之躯,需食五谷眠四更,而他,早习惯了没日没夜地遍观天地。其实也只有树木精怪才会有这般日夜不疲之神。
这些,开阳大概都不曾注意。
于是乎,下凡后的每一夜,他总是默默地凝视着开阳的睡颜。闭上眼睛的开阳,少了白日里的飞扬傲气,更多的,是一种恬静的乖巧。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副凡人躯体,千里眼却也无法移开视线。
细细地看过乌细柔软的发鬓,然后是光洁的额头,如剑飞挑的眉毛,时而微颤的眼皮,直翘的鼻头有时还会发出小小的鼾声,嘴唇更会不时嘬磨一下,啧啧出声,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吃食……
然后,天便亮了。
当他收回视线,开阳,便会张开眼睛,稍微揉一下,恢复清明,再露出一个勘比晨阳灿烂的笑容,对他说:“离娄,你又比我起得早!!”
黑暗中,僵硬的脸皮揉出一点笑意。
外面有轻轻的虫鸣,他默默点算着时辰,奇怪着,夜,怎么变得如此漫长。
终于,他坐了起来,踏下床来,推门,走出了东殿。
月光仿佛在前面为他引路,听着前面溪水的声响,千里眼慢慢走入树林,果然看到一眼泉水。
这泉水涓涓而涌,大概是在深山之中,倒是清澈得很,连泉底的石头都能映着月光闪闪烁烁。
突然泉水哗啦巨响,千里眼顺目看过去,竟见一颗巨大的龙头自泉中仰起头来,看真切了,原来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浸泡在溪水中,龙身顺水而舒,恣意翻动扑腾,溅起飞碎的水花。
无暇月色落在矫健修长的龙身,漆黑亮鳞闪烁,异样光华耀眼。乃见那龙额顶长有一双龙角,硬实粗壮,高颀而姿美。
泉中月泛,须鬓飘飘,龙族贵胄的风姿,竟是绝美得很。
那黑龙正在泉中戏得欢畅,忽听到脚步声传来,抬目一看,见是千里眼,便连忙跃出水来,乃见龙腾水涌,片刻间,又变回那位衣冠楚楚,却相貌丑陋的黑脸龙王。
他迎上前去,与那千里眼拱手道:“神将怎么还不休息?”
千里眼道:“黑龙王不也还没睡么?”
“让您见笑了。”黑龙王憨直的脸庞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神乃是雷火虬龙,平日里闻了人间灶火烟燎难得自在,便贪图这泉水凉快,在泉中伏潜,不想惊动神将,实在罪过……”
千里眼看着眼前这位铁塔般魁梧的壮汉,咋一眼去,朴实憨厚,顶多是一身蛮力,但他仍清楚记得,千年前那场逆龙作乱的天地大战,这位黑龙王头戴金盔身披金甲,手执一把重达万斤,刀身有蟠龙吞月雕纹的偃月大刀,单臂独挡五百天兵,横扫千军的威武气势。
本是遨游天地,俯仰自在的虬龙龙王,如今,却在这边塞苦寒之地,蛰伏在浅得见底的山泉中,跟小虾小鱼争抢一点点的清凉……
千里眼忍不住问道:“黑龙王,当日之事,你可曾悔过?”
黑龙王稍是一愣,想了想才明白他所问何因,却是笑了:“当日帝君殿前所表,至今未变。黑虬叛帝逆天,纵败不悔。”他笑得坦然,炯炯双目不藏半丝隐晦,“古来我族总受天人欺压,女娲杀黑蛟以济冀州,舜帝屠九龙遂立威,大禹锁龙镇沉太湖底。应便是怒而不甘,方动干戈,逆天而为。当日黑虬追随应之麾下,虽败,却难得出了口恶气。”
想起当日震天动地的那场恶战,黑龙王却是轻叹道:“小神甘受责罚,却非因此节。乃因当日应作乱时,害凡间大旱十年,中原富土,竟是饿俘百万,那十年间凡人不得儿女,如此罪孽,却是非偿不可。”
千里眼没有言语,但心中已是了然。
黑龙王也没有再说下去,正是沉默得有些尴尬,却忽闻不远处话声传来:“两位真是好兴致,夜深人静,还在溪边戏水!”
两人回头去看,见越非凌踏月而来,此时他换了一身月白长衫,仙意飘飘,倒有几分超凡入圣,比前面那两位更似谪仙。
黑龙王戏水之后似乎有些乏了,便辞了先行离去。
溪边便剩下千里眼与那越非凌。
潺潺水波映了淡白的月色,反射在千里眼脸上,摇晃的阴影让那张僵硬的脸有几分隐约难辨。
越非凌轻声问道:“睡不着吗?”
千里眼并未回答,却又听他道:“非凌也是睡不着。即是如此,不知神将可愿与非凌一道踏月观星,渡了这不眠之夜?”袍袖一拂,便见溪边多出一张石桌,两张石椅,桌上摆放一套青瓷茶壶,又见他指尖撩拨,泉中腾起一股清水,自个儿倒进壶内,有见壶下炉火冉冉,烹煮起来。
越非凌微微笑道:“神将或是不知,此泉名曰七星,水有苦甜之别,甘冽清澈,最适用以煮茶。”他的话娓娓而叙,虽说邀约,却不带半点强迫之意,只有淡淡的询问,让人可选择的适意。
千里眼也非乖张之人,早前曾让对方难堪一阵,不过看越非凌并未介怀,便遂了他意,落座桌盘。
壶中清茶已升起袅袅烟气,越非凌却未再施法术,撩了袖子,亲自摆放茶具,以第一道茶细细洗了杯盏,再流第二道,三道方斟个八分茶满,罢了放下茶壶,温笑不语看着对座的千里眼。
千里眼拿起茶杯轻品一口,茶自然是好茶,而那甘泉,不知是否因龙王常浸其中,竟隐隐透着灵幽之气,喝在嘴里,清苦有甜,教人回味再三。却在喝完一杯后,想不起来,茶入喉时,到底是先甜见后苦,还是先苦而后甜。
“此茶不错,水却更妙。”
越非凌便笑了:“非凌又取了一个巧。”
话到此处,他却也不再多言谈话,只慢慢地煮茶,看着千里眼细细地品,空了茶盏,便满上八分。
如此,两人一坐便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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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开阳便像开笼的鸟儿般蹦出房来,正巧便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千里眼,不禁奇了:“离娄,一大早的,你到哪里去了?”
千里眼又哪里肯让他知道自己一夜未眠,到外面喝了整夜的茶水,默不作声,将装了早点的竹篮放到院落的玉石桌上。
往日若是这般,开阳的心思早扑到吃食上去,可今日却全然无视竹篮里的早点,只盯了千里眼,似要从他身上瞅出个究竟来。
可惜对方耐性极佳,便是他再怎么瞅着盯着,仍是不动声色。
最后还是开阳的肚子先是投降,咕噜噜地大叫,千里眼掀开篮子,将里面的面点糕饼取出,终于是成功引开了开阳的注意。
开阳落座,正要拿起碗筷,那越非凌却又来了。
见他白衣飘飘,潇洒得很,见了开阳正用早点,居然大方地问了可否有幸与武曲星君同桌,开阳哼了一声,千里眼想着昨夜也算欠了他一回,便请他落座。
一旁武曲星君眼神仿佛起棱角的锐,越非凌自得其乐,桌上并无他的碗筷,却见他手袖一抹,便自多出一双象牙筷一只白瓷碗来。
早点不过是千里眼方才离开七星泉后,到山下村庄采买而来,皆是些寻常饼糕,并不精致,越非凌却是慢慢夹了入碗,分了细细品尝。道人修行重的是修心养性,一举一动,悠然文雅,嘴角衔了微微笑意,如若不知,还真以为他是在品什么山珍海味。
倒是旁边那位武曲星君脸色极是不佳,前些天只有他与离娄两人在草原行走,早点晚饭也是两人坐到一块吃,虽说千里眼不食人间烟火,但他却并不会不耐烦地走开,总是静坐一旁,陪他一同用饭,偶尔会在他吃得太快噎着的时候,递上一杯茶水。
不想如今插了个人进来,开阳大觉不畅。
可人是千里眼请坐的,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开阳只好暗自龇牙,使足了劲一阵风卷残云把桌上的糕点给全吃掉了。
然后打着小小的饱嗝,瞥了一眼越非凌面前白瓷碗里那个刚吃开的包子,咧嘴一笑:“你慢用吧!”回头一手拉起千里眼,“我吃饱了,走了!”便拽了千里眼一路出了东殿。
越非凌凝视他二人背影,直至消失殿外,方放下手中筷子,但笑不语,可丹凤目中,渐渐凝上了一抹深邃颜色。
第五章
一夜过,开阳与千里眼便要辞别黑龙王。
这边塞山地难得热闹,黑龙王自然有些依依不舍之意,却又知道武曲星君乃有要务在身,逗留不得。
少不得摆下宴席款待二位,只不过黑龙王一向节俭,拿不出什么好菜款待,又得烦劳越非凌变出些山珍海味来,自然少不得一坛好酒。
席间黑龙王借了几分酒意,问那武曲星君:“星君急着要走,可是找到宝珠的线索了?”
开阳不禁有些郁闷,他们七位星君自天下凡,说到本事,虽说不能开天辟地,但翻江倒海还是轻而易举,可偏偏就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可有足够力量镇压妖邪荒物的宝珠。
只得摇头道:“未曾访获。”
黑龙王见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短须:“可惜小神久居边塞,多年不曾外出了,这天下的事情知之不详,帮不上星君的忙。”
越非凌只在凡间,自然不知天上布令,便奇道:“不知武曲星君找的是什么样的宝珠?贫道在凡间多年,也闻得不少山野遗事。”
黑龙王恍然大悟一般,大掌连连拍在越非凌背上,哈哈笑道:“对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越非凌纵游大江南北,所见所闻比小神多得多!何不问问他呢?”
他那只巨灵掌蒲扇般厚大,曾执万斤神刀,这几巴掌下来,直拍得越非凌险些栽进桌上的食盘里去,只是他晓得黑龙王个性,之前交往大概也没少吃他几下,咳嗽几声,也不计较,温厚笑道:“好说,好说。”
开阳略一沉思,转头看了看千里眼。
见千里眼也是颔首不语,似乎也在考虑应否将帝君降令之事据实而言。
不过既然黑龙王已经说开,而这越非凌能与黑龙王相交,想必不是奸邪之辈,况且他以收妖要职,更已渡劫成了散仙,也该可以信任才是。
权衡之后,二人相视一眼,便由开阳将锁妖塔败,七玄寻珠之事简略说了。
越非凌听了神色亦显凝重,他微一沉吟,便道:“锁妖塔破之事贫道其实早有耳闻。难怪得见星君下凡,原来天帝陛下早有对策……如今天下妖邪尽出,重塑锁妖塔一事可说是刻不容缓。贫道虽是下界散仙,但亦愿尽绵薄之力!”他拿起酒盏,往虚空一泼,只见水在空中混转不落,渐成水镜。
镜中生出曼妙彩光,渐渐成象,很快,便出现了一条河流。
开阳不禁暗自吃了一惊,水镜窥物,乃极高的仙法,在仙界天庭能施此法者寥寥可数,但这越非凌却是信手捻来,可见他法力高深,非止散仙之能。
越非凌道:“传说轩辕黄帝曾在此河中遗下一枚玄珠,此珠有纳乾坤,震日月之能,故此河乃名绛珠河。”他抬头看向千里眼,“不知千目神将可知此事?”
千里眼嘴角一抽,过了片刻,才道:“知道。轩辕失珠,曾遣三员异人寻找,有智慧过人者,有目观百里秋毫者,有明辨是非对错者,但终是不果。”
越非凌倒是敏锐:“贫道猜想,轩辕黄帝所派的那位目观百里秋毫者,想必就是你吧?”
千里眼并未作声,只是默认。
开阳一听愣了下,随即问:“那么说你当时也在黄帝军中?”
刹那间,回忆如潮涌过,那倨傲的星芒,在漫天迷雾中指点方向的年轻星君,早在那一刻开始,便已深深镌刻在千里眼的眼中。
可惜那时,他不过是个能力浅薄的荒野异精,仅可以站在远远的后军中,这位立于天顶的星君又岂会注意到?
千里眼垂目,含糊道:“轩辕部众千万,不曾见过也不奇怪。”
越非凌微是一笑,以话岔开:“贫道十五年前曾访此地,绛珠河畔人杰地灵,确实似蕴藏了仙家宝物,可惜贫道道行不够,遍寻多年未有所获。如今有星君在此,应可再去试试。”
开阳与千里眼相视,均觉如今苦无头绪,既然有此线索,当可成行。
黑龙王倒是热心:“既然越非凌知道此地,大可叫他给你们带路嘛!”回手又是几巴掌拍下去,“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越非凌眉心都皱了,莫可奈何看向二人,道:“若蒙两位不弃,贫道愿当引路之人。”见开阳犹豫,揉了揉肩膀,苦笑道,“两位还是快些将贫道带走吧,否则贫道快要变成薄烧饼了。”
黑龙王闻言连忙收了巨灵掌,不好意思地呵呵直笑:“实在抱歉,小神一时高兴,总是意忘形了。”
开阳也是爽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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