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上記の広告は3ヶ月以上新規記事投稿のないブログに表示されています。新しい記事を書く事で広告が消えます。
跳下来,走到另一张床边,将被褥翻零乱,又在枕头上压了几道印痕,这才回到自己床上。
“你这是……”
“这就看不出只睡了一张床啦。我们俩是资历最浅的新兵,每天都必须最早起床,会有谁发现?”
“关键不是这个……”应崇优一向口齿敏利,但此刻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拧着眉头考虑怎么措辞,阳洙突然把脸一沉,冷冷道:“你不要再伤脑筋了!其实我一直有一种感觉,从离开皇宫后你就开始刻意地疏远我,现在看来这不是我的错觉,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满?”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中已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崇优对于少年毫无预兆的翻脸有些吃惊,忙道:“没有这种事,我一直都……”
“不想疏远我的话就过来睡!”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但阳洙炯炯的目光和脸上严肃的表情却表明他是认真的,站在床上俯视过来的高度也更增添了少年天子的气势,应崇优不由地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喉间有些干涩地咽了口口水,低下头去。
在良久窒息般的静默后,年轻的帝王之师终于重新将视线抬起,声音有些低哑地道,“抱歉……在宫中,我有我必须扮演的角色,但一旦脱离宫廷,君臣之不宜再过分亲呢。请您见谅。”
阳洙的目光立即像是利箭一般地扎了过来,一字一句地道:“你是说,这两年在宫里,你只是在我面前扮演一个角色吗?”
“……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既然当时易装为皇后,难免要跟皇上有一写亲密的动作,可是现在我已经恢复了应崇优的身份,如果再继续像以前一样跟皇上相处,实在是不妥当啊。”
阳洙用力哼了一声,气呼呼道:“我明白了!你想说的就是,其实你从来都不想跟我亲近,只是不得已才勉为其难地做做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了,终于可以把我推得远远的了,是不是?”
“阳洙……”
“在宫里……当我伤心的时候你把我抱在怀里,当我做恶梦时就把我摇醒,如果我睡不着觉,你就跟着整夜不睡陪我说话,我练功受了伤你给我洗伤口搽药,还有在面对孟释青时永远站在我身边……难道这所有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仅仅只是在扮演角色而已吗?”阳洙的胸口一起一伏,眼睛忍不住开始发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我那么好!”
应崇优无奈地看着发脾气的少年,心里又慢慢软了下来,上前握住了他手。阳洙赌气甩了一次,没有甩掉,就不再动了,只是把脸扭向一边。
“我对陛下的关心,自始至终都是真情实意的。但是对您来说,未来还将有无数的臣子来到您的身边,他们每一个对您都会是无比地忠诚,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您。所以您必须习惯以君主的姿态来对待臣子,既要重视他们,又不能太亲近。您明白吗?”
“可是你又不是普通的臣子,你是崇优啊。”
“我知道,”应崇优向他展露柔和的笑容,“虽然必须要跟陛下睡在不同的床上,但崇优对陛下的忠心,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改变的,这一点请您相信。”
“我……”阳洙仍然觉得应崇优的说法听起来有些别扭,但被一张让人如此心动的笑脸在眼前晃着,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发脾气,只好重重地倒在床上,把床板擂得砰然作响。
应崇优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抬手为他放下床帐,隔断了里面那燃烧般的视线,缓步退回到另一张床铺边,轻轻坐下,脱鞋,将双腿提上床。
当自己床边的帏帐也合掩住后,应崇优面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抬起一只手用力按在胸口上,脸上涌起一片重重的阴云。
阳洙感到恼怒,是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所表示出的亲近总是被拒绝;而应崇优的烦恼,却在于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其实,现在还可以稍稍放纵自己一下,还可以躺到那温热的、充满弹性的年轻躯体旁边,听他在耳边低声笑语,感觉他稳定有力的心跳,让他的手臂环饶上腰间,在相互依偎中缓慢而又安适地沉人梦乡……
因为无论何时,被人依恋的感觉都是甜美与温暖的。
可是不行。
也许阳洙还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但应崇优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从两年多前进宫时开始,那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只要躺在他身边。就必然要抱着他人睡,当时只有怜惜和同情的感觉,所以常常轻柔地回抱,低声地安抚,就好像是在慰终自己受委屈的幼弟一般自然。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悄然而至,他渐渐已不再能按受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有时只是小小的碰触,都会让他产生难耐的灼热感,心中烦闷。
作为过来人,应崇优并非没有经验,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感官上的变化,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当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阳洙对自己的感情时,他反而开始越来越控制自己的言行。
他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这种关系早已注定,无论禁受什么样的痛苦,都不容改变。
第七章
重熙十五年十二月初三。
一封急报飞驰人京。
急报的内容,是一件与阳洙的生死极为相关的大事。
以谋逆罪被迫拿的前大将军沈荣,在潜逃近两个月后,被部下出卖就擒。孟释青将此消息秘而不宣,派出最善于逼供的手下,日夜拷问他阳洙的去向。
当应博察觉到此巨变并作出反应时,已经迟了对手近十天的时间。
“孙大人,前面再行二十里,就是菖仙关了。”吴领队拍马赶到队伍正中的马车旁车内的特使孙中禀告路程。 “嗯。”体态有些发福的孙中应了一声,道,“菖仙关已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回程时大家着些紧,能在年关前赶回京里是最好的。”
“是啊,”吴领队陪笑道,“大人这一路上已勘审了三个地方,着实辛苦了。”
“为朝廷效力嘛,何敢言辛苦。可惜的是这三个地方所擒获的都是些小毛贼,并无国帅追捕的要犯。恐怕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吴领队赶紧道:“菖仙关季总兵是多能干细心的人啊,连国师都曾夸奖过他,他报上来的嫌犯定不会有差池,请大人放心。”
“但愿如此。”孙中缩了缩脖子,觉得寒意浸浸,便把支开的车窗又扣了下来,结束了对话。
吴领队拨马来到队伍的最前方,喝令道:“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雪了,大家加快点!”接着又奔到队尾,扫视了一眼后怒道:“李城!你的精神都到哪去了?没听到我的话?快跟上!”
听到领队的呼叱,应崇优有些担心地转过头。看了阳洙一眼。后者倒是没有 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嘴角用力一抿,双腿朝马腹上用力一夹,一阵风似地加 速冲到前面去了。
“李城!我让你快点没让你到前面去,你和小虎是殿后的!”吴领队气呼呼地 大喊道。
应崇优慌忙随后赶了上去,叫道:“阿城,快停下,回到后面来!”
阳洙恨恨地一勒马缰,斜了应崇优一眼:“你昨晚不是不想理我吗?”
此时吴领队已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朝着阳洙就是一鞭子,应崇优一惊之下 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反应般地抬手替他挡了下来,一时间不仅吴领队愣住,旁 边几个正朝这边看的官兵也呆住了。
虽然吴领队不是那种苛待下属的长官,但军营里等级森严,对上司的处罚进行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应崇优一向给人的印象是很温顺的,突然做出如此胆大的动作,大家全都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我……李城他……他刚才是因为马有些惊了……请您息怒……”应崇优自己也立即意识到不妥,急忙开口道歉,可是按军中惯例,就算是长官无缘无故打你,也只能咬牙忍住,胆敢躲避或抵抗就成了大罪,就算有再强有力的理由也不行,所以应崇优的解释基本上于事无补。
其实平心而论,吴领队对这两只莱鸟新兵一向还不错,刚才才那一鞭子不过是一个军官常用的管教手段,若是对方默默无语地挨下来,事情也就完了,可应崇优这一挡,顿时扫了他身为长官的面子,在几名屑下的视线中,他紫涨了脸,抡起鞭子劈头盖脸又朝着应崇优打了下来。
“阿城,你不要动!”鞭影凌空时,应崇优快速地用自己最严厉的语调朝阳洙喊了一句,希望能挽回这无意中造成的糟糕局面。
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吴领队高高扬起的鞭梢再次被挡了下来,这次出手的人,当然是阳洙。
应崇优心中暗暗叫苦,脑子里顿时飞速地转动了起来,拼命想找出一个化解这场危机的办法,正急得额角冒汗之际,整个护卫队伍中官职仅次于吴领队的一名校尉已经赶了过来。
“怎么了,吴领队?听见闹哄哄的。”年轻的校尉朝现场扫了一眼,“两个不懂事的新兵,等到了驿所再管教也不迟,现在正赶路呢,小心惊动了特使大人。”
吴领队皱了皱眉,看整个队伍的确又慢了下来,只好气呼呼地把手臂放下来,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把皮给我收紧一点,晚间再好好收拾你们!齐校尉,麻烦你压后,我到前面去催催这群慢吞吞的家伙!”
“是!”齐校尉行礼领命,转头又吩咐阳、应二人道,“你们两个到最后面去!”
应崇优如蒙大赦,急忙拉了阳洙退回到队伍的尾端,两人调整着盲行的速度,不远不近地吊在后头。等到大家的注意力已经移开之后,应崇优才找到机会责备地看了阳洙一眼。
“看什么?今天明明是你先鲁莽行事的!”阳洙将下巴一扬。
“我是因为不能眼看着他打你,可是你……”
阳洙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能眼看着他打我,难道我就能眼看着他打你了?真是莫名其妙!”
“唉,不知道今晚怎么收场啊……”
“只好一起挨打啦。”阳洙低低地说了一声,看向应崇优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一开始是我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烦躁,真不像个做大事的人。小虎哥,你失望吗?”
应崇优鼻头莫名地一酸,忙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是我弄糟的……”
“其实你心里,对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亲,对吗?”阳洙的口气淡淡,可游移着瞟过来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迷离的寂寞感,扎得应崇优的心一阵阵揪心的疼。
阳洙默然了一小会儿,又道,“让我挨挨打,也许没什么坏处,将来可有好多比挨打更困难的事情等着我们呢,所以今晚,你不要再护着我了,吴领队不是那种残虐的人,狠不到哪儿去的。明天过了菖仙关,事情就好办了。”
“说的也是,”应崇优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交握了一下。昨日的芥蒂就如同刚开始飘落的细碎雪花,一沾地便消融不见了。
远方,已渐渐可见一座雄关的轮廓,马蹄声中,长长的队伍快速前行。
菖仙关隶属于廊州,是座古城关,绵延数百里的卫岭只这一处隘口,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所以据守于此的总兵都有四品以上的将军衔,而且绝对是孟释青的心腹。
此时,现任总兵季锋,正站在这巍峨城关的大门外,目光如刀地盯着由南方而来的一条官道,等待那里将要出现的人影。
在他的身后,或明或暗置了近三百名兵士,准备执行两天前飞鸽传书中的由孟释青亲自下达的密令,挣一个送上门来的头功。
雪已经越下越大,不仅模糊了视线,还渐渐在路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先期融化的雪水冻结成冰,马蹄开始有些打滑。
“暂停,大家用干草裹一下马蹄!”吴领队一声令下,全队纷纷下马。
打前哨的卫兵刚好在这时奔了回来。高声禀道:“大人,前面有个岔路口,两边都可以到达菖仙关,不过左边的要好走些,只有三四里路。季总兵已经率领部下在城门口迎候着呢。”
孙中啪的一下将车窗推开,急急地问道:“你说什么?季锋在迎候本官?”
“是啊,刚才雪小,所以属下在山坡上还能看得清楚。”
“特使大人果然身份不一样,连季总兵都亲自来迎接了呢。”吴领队趁机拍了拍马屁。
可是孙中圆圆胖胖的脸上却并无喜色,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啊……那个傲慢的季锋,一品将军都不怎么看在眼里的人……会来迎接一个三品文官……”
“大人是国师的特使嘛,自然与一般的文官不一样……”吴领队刚奉承了一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头便栽倒在地。
孙中咬了咬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与刚刚击昏了吴领队的齐校尉对视了一眼。
“以前也来过特使,只要是文官,或者品级低于他的武将,他统统不会迎接。”齐校尉断然道,“一定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孙中返身向队尾走去。 阳、应二人这时正在专心里马蹄,一抬头,看见那位总是蜷缩在马车上的胖 胖特使大人突然来到面前,不由都吃了一惊。 ;
孙中一言不发,挥手在雪地上画出一个古怪的图案。 阳洙有些不明所以,但应崇优却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是……”
孙中一拱手:“臣受命,护送陛下与大人……”他轮换着看了看面前的两人,似乎也不知道哪位是陛下,哪位是大人,只好含含糊糊地接着道:“情况紧急,恕臣不能行礼。适才前哨来报,季锋居然在城关门口迎候,臣觉得此举异常,一定发生了不可知之事。陛下安危重如江山,宁可失之于谨慎,不可失之于鲁莽,所以臣以为,菖仙关现在绝不可入。”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立即折返,找地方隐藏?”应崇优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问道。
“不行,季锋知道我们今天必到,如果到时候没有看见我们,自然会立即派 人搜捕。这是他的地盘,短短时间我们逃不远的。”
应崇优凝眉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出发前,一定事先考虑过突发异变时的 预案吧?”
“是。”孙中将左手拇食两指放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未几,有两道身影从雪影深处出现,几次纵跃之后,来到面前,倒身下拜。
在看清此两人面貌时,阳洙不由吓了一跳。
“应大人参考易容的时候,应该是见过这两位的,他们便是真正的李城和张小虎。”孙中是个极聪明的人,此时已经从两人的反应中看出了谁是皇帝,所以立即调整了方向,正对着阳洙道,“按照原来的计划,如果两位顺利过了菖仙关,回程时他们就会重新顶替归队,这样回京之后,便不会被查问为什么少了两个人。”
“如此说来,这整个队伍……”
“除了一人之外,都是死忠于陛下的。”孙中恭声道,“吴领队因为是由纪统领亲自指派,应副统领为免他起疑,不敢反对,只好让他来了。但其他所有的人都是由应副统领严格挑选来护驾的,万死不会背叛陛下。”
“你想让我们现在就跟李城和张小虎交换吗?”阳洙沉声问道。
“是。交换后,请两位暂且隐身,而我们继续前行。因为人数没有错,季锋抓了我们,一定会以为已经抓了全部的人,所以他只会在我们中间拼命地寻找陛下,不会再派人大肆搜捕。”
“可是如果季锋一旦发现整个队伍中没有陛下,恐怕他还是要起疑心的。”应崇优忧心忡忡地道。
“幸好镜由先生事先也设想过此类的情况。两位可曾发现这二十名官兵中有一个人,长相与陛下大略相仿?陛下以前极少亲自理事,所以对于陛下的音容,地方官员基本上都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季锋也不例外。当他发现了一个与印象中大致一样的人时,马上会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捉到陛下啦,忙着起程进京领赏还来不及,哪里会考虑得那么周全?”
“这位镜由先生果然算无遗策……”应崇优看向阳洙,“还记得他吗?我跟你提过的。”
阳洙嗯了一声,点点头。
“如果这一切都是臣多虑,城中并无异变,臣会找借口派李城和张小虎出城,就在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座荒庙里再次换身。”
阳洙沉吟了一下,抬头直视着孙中道:“这个计划虽然完美,但对你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再说还有吴领队……”
“吴领队被点了昏穴,醒后也不会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能代我们喊喊冤呢。”孙中笑了一下,突然身子一矮,跪倒在雪地上,旁边的兵士们也全部随之拜倒,“陛下,您身负江山社稷,天下安危,臣等都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何况臣等落入贼手,尚可咬口不认,求得一线生机,陛下若人贼手,则天下沉沦,再无宁日!请陛下万勿以臣等为念,尽快离开吧!”
应崇优只觉得胸中激荡,艰涩难言,转头看着阳沬,只见那少年表情冷峻,腰身挺得笔直,整个人在寒风中,稳定得如同铁铸一般。
“好,”片刻后,阳洙清亮的声音响起,“大家都是好男儿,好汉子,朕也不必故作小儿女之态。得诸卿之助,他日若能重整山河,定当竭尽所能,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天下,以不负各位为朕慨然赴难的忠烈之情!”
“陛下!”孙中忍住眼中的热泪,顿首道,“有陛下此言,臣等死而无憾。”
话虽如此说,但阳洙心中到底有些难受,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后,扬声道:“此 去凶险两难知,只愿上天垂怜,盼与诸位异日再会。”他又拍了拍跪在身边的李 城的肩头,“借了你两个多月的名头,委屈你了!”
李城激动之下,只顾着哽咽,说不出话来。
“陛下,时间紧迫,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孙中擦了擦眼泪,又向应崇优拜下, “陛下安危重担,就全靠应大人您独力承担了!”
“请孙大人放心。”应崇优急忙躬身还礼。
此时众士兵已再拜起身,大家纷纷上马,吴领队也被抬上了马车。李城与张 小虎将挂在坐骑侧边的行李包裹取下,都递给了应崇优.
在一片扯絮飞羽般的迷离雪影中,车队重新启程,留在原地的那两个人,只 目送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就再也看不清那些毅然远去的身影了。
“陛下。最近的一处隐秘之所就是那个荒庙,我们得快点赶过去重新易容才行。”应崇优忍住心中的酸楚之感,低声道。
“你还是叫我阿城吧,在没有到达平城之前,这样称呼方便些。”阳洙刻意迎着 风扬起了头,感受那扑面而来的寒意,“走吧,前面还有太长的路等着我们呢!”
应崇优将两个包裹向肩上一甩,正要迈步,却被阳洙伸手拉住。
“这个重的我来背,不许跟我争。”阳洙一把扯过大一点的那个包裹,踩着积 雪大踏步转身就走,应崇优微微一愣,不禁摇头失笑了一下,随后赶上。
虽然雪地难行,但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应崇优的轻功更是他最擅长的一项 武技,所以未及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那个位于半坡之上的破旧荒庙。
大雪此时已密集到几乎看不清五丈以外,进了一个有屋顶的地方,两人都 喘了一大口气。
“趁着天色还亮,快点重新改扮一下吧。”应崇优帮阳洙拍打去身上落的积 雪后,立即打开了包裹,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将阳洙按坐在地上,就开始在他脸 上东抹西抹。
“这次扮成什么?行脚商人?”
“不行,我们没有货物。你是一个要到平城去访亲的普通人,我嘛,就说是你 的家仆好啦。”
“不好,扮成兄弟吧,让我来当哥哥。”
“以后再说……好了,现在把便服换上。”应崇优递过一套褐色的外袍,帮他把巡卫府的官服脱下,卷成一团放在地上,又埋头在包裹里翻找了一会儿。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阳洙一边抬手舒好袖子,一边随口问道。
“忘了带镜子……”
“啊?那你怎么给自己改装啊?快看看这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照人的东西……”阳洙着急地站起来,衣带还没系好,就匆匆忙忙在破庙里找了起来,忙乱了好一会儿,居然给他翻出一个黄铜灯台来,撩起衣服内襟开始猛擦。
应崇优呆呆地看着忙忙碌碌的少年,酸酸热热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突然想起在烤肉大会上第一次看见他,那个虽然看起来嬉闹骄纵,实际上却茫然无助的小皇帝……
说不定几年以后,当他居于九五之位俯视天下的时候,自己又会如今日这般,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至尊天子,却回想起在破庙里认真地为自己擦拭灯台的孩子……
“好了,应该可以用了吧?”阳洙将灯台捧过来,“你看看够不够清楚?”
“很好,很清楚……”应崇优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客气什么?”阳洙席地坐下,歪着头看应崇优给自己改妆,时不时插一两句,说些眉毛浓了淡了之类的话。
“还是有些紧张吧?”应崇优整理好重新换上的便服,柔和地看了学生一眼。
“嗯。”阳洙老老实实地承认,慢慢依靠过去,将头放在了应崇优的肩上。 应崇优展开手臂,环抱住少年结实的身躯。
“但是不害怕?”
“没错……小虎哥,你怎么会那么清楚的?”
“因为我也一样啊……”应崇优将阳洙略略推开一点,用两手捧住了他的脸,“很紧张,全身的血液流得很快,心也跳得很急,可是现在的感觉,绝对不是害怕……”
阳洙呵呵笑着跳起身来,那因为寒冷而显得色泽更红的嘴唇间露出一排整齐的雪白牙齿,使得那张明明已改装过的脸还是像阳光一样明亮英俊。
“来,先生上一堆火,把这两套官服烧了。这么大的雪,最近的村落也没办法在天黑前赶到了,今晚恐怕就要在这儿过夜,我们得事先做些准备。”应崇优微笑着道。
“好,听你的……这是什么?”
“火刀和火石。你以前没见过吧?”
“嗯。宫里的灯,好像是自己就会亮似的,我根本没想过那是怎么点燃的。”
“你看着火,那些破香案和垫褥都可以拿来烧的。我出去办点儿事。”
“雪大风急的,你出去干什么?”
应崇优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就走出门外。阳洙赶紧朝火堆里丢了几个破蒲团,跟到檐下,展目向外一看,应崇优正冒着漫天大雪,在庙前一小片开阔地以及侧旁稀疏的小树林里跑来跑去,七零八落地堆出几个大雪堆,再砌几段歪歪斜斜的雪墙,后来还砍倒了几棵树,让它们东倒西歪地摆着。阳洙几次跑出来问,都被他严厉地赶了回去。
“你在玩什么呢?”等着应崇优好不容易满意而归后,阳洙立即按捺不住满肚皮的疑惑,一面将他冻红的双手握在怀里,一面急急地追问。
“我布置了一个阵法。”
“什么?”
“简单的迷阵。还有一点儿障眼法的效用。主要是以防万一有其他人闯进来,如果有搜捕我们的官兵,也可以抵挡一段时间,让我们可以乘机逃离。”
“你还会布阵法啊?以前怎么没教我?”阳洙一脸的惊佩之色。
“奇门法术,与治国平天下无关,你用不着学。”应崇优拉着阳洙进到屋内火堆旁坐下,“吃一点儿干粮,我们轮流睡觉。也许明天会很辛苦呢。”
阳洙依言翻开包裹,拿出一个干粮口袋,里面装的都是馒头和面饼。已冻得发硬。应崇优捡出两个馒头来,用树枝穿上,在火中烤热了,两人一人分了一个。
“很难吃吧?会不会咽不下?”
“放心,我早就被你训练出来了。”阳洙笑着,咬了一大口下去。
“等会儿你先睡,下半夜我再叫你。”
“你一定要叫哦!”
“知道啦。”
为了取暖,两人背靠着墙,紧紧相偎在一起。天色暗淡下去之后,火堆小小的光焰更显温暖明亮,摇曳的光影在两人脸上跳来跳去。
阳洙的头搭靠在应崇优的胸前,已经沉沉入睡,而后者在注意察看外面的同时,也常常回头柔柔地看一眼怀中的人。
从那睫毛下暗青的阴影就可以看出,这金尊玉贵的孩子,其实早就已经疲累到了极点。
两年的宫中岁月,眼看着多少诡谲波涛,多少暗潮汹涌,一浪接着一浪侵袭而来。到底发生过哪些事件,此时的应崇优已不能一一记得。但这个孩子一步步的成长,点点滴滴刻在眼里心上的,看着他由莽撞激愤的少年,长成杀伐决断的王者。
然而无论已变得多么坚强,多么心机深沉,在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的人眼中,他依然还是一株仍有些稚嫩的幼苗,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替他遮风挡雨。
……最终,应崇优还是没有舍得在后半夜叫醒阳洙。
第八章
重熙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朝廷正式对外宜布,叛臣沈荣已经被捕,将由有司进行勘审。
这个消息通过官方廷报和民间流言两种形式,快速地传遍大江南北。
当阳洙和应崇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在距菖仙关不远的一个小镇上,看着志满意得的季锋押解着一行囚车北上进京。
伤痕累累站在囚车上的孙中等人都是神色如常,但那个相貌很像阳洙的士兵不在犯人之列,大概是被认为身份特殊,囚禁在后面的马车上。
小镇上的居民稀稀落落站在街道两边看热闹,等整个车队过去之后才敢小声议论。
“听说这次抓了好多人呢……”
“谋反啊,打头的是个大将军,皇后娘娘的爹!”
“唉,可惜也被抓住了。”
“什么时候抓住的?”
“不清楚。听我侄子说,廊州大城门外两天前贴出告示,说什么主犯落网,各地追拿余党之类的……反正这也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今年的赋税还没缴齐呢,那才要命啊……”
“是啊,年成本来不错的,偏又加征什么‘辽阳赋’,怎么活啊……”
“你小心,这话要被里正听见,可就真活不成了!”
站在这两人身后的阳洙与应崇优对视一眼,慢慢退后两步,闪身进了一条暗巷,眼看着四周无人,这才双手交握,只觉得对方的手心都是冰凉。
“原来是沈大将军被捕了……”
“难怪孟释青会知道你的去向,直接给季锋下达密令。看来不是沈大将军熬刑不过招了,就是他被人套问诱供,吐露了一些东西……”应崇优忍不住全身颤抖,“父亲……父亲……”
“你先别急,太傅经营了这么多年,脱身的方法总预备了几个。那么森严的宫廷我们都能逃出来,他老人家也一定能安然脱险的。”阳洙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沈将军他……被捕一定有一段时间了,”应崇优颤声道,“孟释青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暂时没有异动,如今他接到季锋的报告,一定以为你已经被抓住,恐怕接下来他就会动手对付父亲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平城!”阳洙咬紧牙关,“等见了魏侯,立即以王师之名起兵,遍发檄文,正式与孟氏开战。那样的话孟释青就会把太傅当作是一个筹码握在手中,暂时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可是……你知道的,季锋已经下令,在他离开菖仙关期间锁关,不允许任何人通行,我们怎么去平城?绕到济州去吗?”
“那样太慢了。”阳洙目光冷峻,“我们翻越卫岭过去!”
“过卫岭?”应崇优眉尖一跳,“要翻越一座已被大雪封住的山岭有多难你知道吗?”
阳洙淡淡地一笑,“是,我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但我知道,在孟释青没有对太傅下死手之前,在孟释青还没有发现被抓住的人不是我之前,我们必须翻过卫岭,到平城去!”
应崇优闭上眼睛,低下头,咬牙沉思。
从现在的情势来看,阳洙的提议并不离奇。绕济州去平城,必须穿越近三十个县镇,行程约半个月。而最多五六天后,季峰所押的囚车就将到达京城,孟释青会立即发现皇帝不在其中。这位国师所采用的由各级官府审查每一个非本地常住居民的搜捕方式是极其可怕而有效的,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庇护者,就算自己再擅长易容之术,恐怕也很难带着阳洙顺利到达平城。反之,翻越卫岭过关,时间上要充裕得多。做准备一天,翻山一天,过了卫岭到平城也只有一天的路程,顺利的话可以比季峰到京师更早抵达目的地,赢得宝贵的先机。可是,卫岭也有卫岭的可怕之处,如果遇上狂风、雪暴或者雪崩这样的意外,人力几乎是跟本无法抗衡的,也就是说,卫岭是一条赢则全赢,输则全输的路。
应崇优慢慢抬起头,凝视着阳洙的眼睛。
如此逆境中,少年的双眸依然没有一丝黯淡,看起来有信心,有霸气,有执着,宁愿尽力而死,也不愿引颈就戮,全然不似自己这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其实,凭自己两人的体力,要翻越卫岭都并非是能力之外的事,怕的,不过是它那诡异莫测的天气。
可是,世上原本就没有万全的事情,有时候缺的,只是一点下赌的勇气。
“好,我们……过卫岭,”应崇优长长吐出一口气,振作起了精神。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翻越雪中的卫岭,准备工作自然要马上进行。好在两人的包袱里盘缠充足,即使是在偏僻的小镇里,还是买到了很好的皮帽皮袄、皮手套和羊皮靴,应崇优还以三两银子的代价请到了一个住在山上的年轻猎人来当向导。
“看你们的样子都不像山里人,过雪岭可是很危险的,你们想好没有?”虽然很想挣那三两银子,但纯朴的向导还是再三提醒。
“没办法啊,家叔在平城撑不了几天了,我们两兄弟都是他抚养长大的,不能让他就这样孤零零死在异乡啊。菖仙关这一封,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重开呢?也只有翻卫领过去这一条路可走了。”应崇优叹着气道。
“这倒也是,难得你们这么孝顺。既然这样,明天天一打亮就走,要是动身晚了,入夜前下不了山,麻烦可就大了。”
“希望明天能天晴出太阳。”阳洙许愿道。
“大晴天也不见得好。”年轻的向导摇摇头,“前三天一直在下雪,表面的雪层还很酥软,如果出大太阳晒化了一部分。反而容易出问题,反而是阴阴冷冷的好一些……”
“这山上,经常雪崩吗?”应崇优问道。
“卫岭这么长,要看你是不是刚好碰上。我当然会选一面比较安全的山坡领你们走,只是这种事情保不准的,如果正好遇上被埋在下面,那就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要大哥陪我们冒这个险,真不好意思……”
“叫我阿戚好了。客气什么,有孝心的人都是好人,像我,因为在山上守坑猎狍子,结果没给我爹送上终,现在想起来还难受呢。可怜他老人家病成那样,怎么禁得住官牢里的折腾。”
“官牢?”
“是啊,到期限没缴清税赋的,就会抓进牢里去,让家里交钱赎人。我要是早几天猎着狍子卖钱,说不定能保得住他一条命啊……”说着,阿戚的眼圈儿就红了。
应崇优和阳洙对视一眼,一齐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有意无意的,都已经听了太多类似的事情。高居于庙堂之上的人们,如果不是真的与最底层的百姓接触过,是不能想像如此程度的艰辛与困苦的。
“还有两个时辰天就放光了,赶回镇上也歇不了多久,就委屈两位少爷在我这窝棚里挤一挤吧?”
“那就谢谢你了。”
“其实我才该谢你们呢。要不是你们给这个差事,大雪天的我上哪儿打猎去挣赋税钱?缴不上税,我哥哥说不定也会死在牢里呢。”
“你哥哥又被抓了?可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秋赋早缴过了,怎么还要收税钱?”阳洙奇怪地问。
“今年的新赋啊,为什么征的我们老百姓也不知道,官家让缴,敢不缴吗?”
“大概就是我们在镇上听到的辽阳赋吧。”应崇优叹息一声,“朝廷对百僮国战败,收赋进贡。”
“那不是朝廷战败,是孟释青!”阳洙大怒道。
阿戚一听到这个人敢直呼当朝国师的名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应崇优赶紧向阳洙递了一个眼色,又安抚阿戚道:“他私底下就这个脾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阿戚一笑,“我倒没什么,没人时也常骂上两句。可有官爷们在的地方千万说不得这话啊,会杀头的。”
阳洙此时已控制住自己的怒意,也笑了笑。应崇优早拿出肉干夹馍之类的食品,拜托阿戚在灶上熱了,三人一同吃了晚餐,将就着在地炕上躺下休息。
次日一大早,阿戚就起身出去看天色,居然真的是阴阴冷冷,没有再下,也没有出太阳,不由地十分欢喜。
胡乱吃过早饭,应崇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阳洙周身的装束,连他穿什么袜子都看过了,这才放心地让他出门。
“大少爷真是有哥哥的样子,这样子细心照应啊。”阿戚呵呵笑了两声,当前领路。
“你走中间!”阳洙厉声对正准备去殿后的应崇优道,“你一直挂念着太……呃,挂念着叔父,心神不宁的,我怎么放心你走最后?”
“我……”
“别闹了,不听我的话吗?”阳洙脸一板,一把将应崇优推到前面,一副绝不容商量的样子。
“快跟上,正午前起码要登顶才行。”阿戚叫了一声。应崇优无奈之下,只好走在了前面。
阿戚果然是个好向导,明明是白茫茫一片的山坡,他却能很准确地找到蜿蜒向上的小路,引领着两人顺利前行。卫岭一向人踪稀少,除了猎户与樵夫,几乎没有他人踏足,所以山路十分狭窄难行,再加上碎雪冰泥,湿滑不堪,大家全都不敢大意,专心注意着脚下。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原本阴阴的天空居然放了晴,阳光照着只有零星几棵乔木点缀的雪地,白花花映得人眼睛疼。
“看不出两位少爷,走这样的路居然还能不落下,我本来还以为走不了多久就得轮流背你们呢。”阿戚回头赞道。
“哪里,你再快一点儿我们就跟不上了。”应崇优停了停脚步,回头看看阳洙。
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运动的少年皇帝表现得还算好,虽然喘息粗重了些。但脚步依然稳定。浮山心法最擅调理人的气息,阳洙虽然只跟着应崇优修习了两年,已是略有小成,对于控制呼吸吐纳的节奏,要比普通人强上好几倍。
不过抬头望望,还没爬到五分之一,而且越向上爬,道路就会越艰险,到时就算有武学功底,也要体力上能撑得过去才行。
所以只希望到了最后,不会真的要麻烦人家背才好。
“怎么发呆?爬不动了吗?要不要我背啊?”阳洙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抬头笑道。
“你小心看着脚下,这里山势很险呢。”应崇优柔声叮嘱了一句。
“你们两兄弟感情真好。”阿戚在前面大声笑道,“如果想要歇息,记得跟我说哦。”
埋头又爬了一个多时辰,应崇优觉得背心已慢慢被热汗浸透,心跳渐渐有加快的趋势,原本刻意压得绵长的鼻息开始紊乱,不得不时时张开嘴来辅助呼吸,甚至就连双腿也比出发时重了一倍,遇到特别险陡之处,必须得靠双手帮忙攀抓才爬得过去。
“歇口气吧。”阿戚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停下,“前面有一长段特别险的,不缓一缓不行。”
“好……”应崇优压抑着自己的喘息,用手袖扫开身旁一块石头上的雪,回身拉了阳洙按他坐下,从袖中抽出一条布巾仔细给他擦汗。
“你就别管我了!”阳洙不知怎么有些气呼呼的,起身反而把应崇优推坐在石上,“以后不许在途中回头来看我,每次都吓得我心惊肉跳的,怕你踩滑了掉下去!明明是我的身体比你好,你担心什么?”
“你身子虽然强健,可是以前从没吃过这种苦啊……不要太逞强了。”
阳洙微微一笑:“你教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时说的是什么?现在正是我‘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时候,偏偏你又不放心了。”
阿戚在旁边看着,虽然那几句文绉绉的话听不懂,但大概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由抓着头咧嘴笑起来,还是同一句话:“你们两兄弟……呵呵……感情真好……”
接下来的一段路果然如同阿戚所言又长又险,几乎是垂直的石壁,只有浅浅一道可以落脚的小路,爬起来耗费体力不说,注意力更是丝毫不能分散。走在中间的应崇优盯着自己足下,看到阳洙的头几乎就在自己的正下方,不由地更是紧张,既怕自己有闪失连累到他,又怕他一脚踩不牢滑下去,脑中一根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反而忽视了肉体上的不适感,一直到三人全都爬过了这段险崖,一放松,才觉得喘不上气来,喉间翻腾起干呕的感觉,眼前也是团团黑雾腾起,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好半天,难受的情形总算缓和了一点儿,视线慢慢回复清晰,这才发现自己半倒在地上,阳洙在旁边用一只手臂环抱着他,另一只手拼命帮他揉着胸口。
“你没事吧?”应崇优问道。
“有事的是你!”阳洙怒道,“跟你说了不要看我,你看了三次!难怪你会头晕!”
“大少爷只是一时累过了头,歇歇就没事了。”阿戚靠过来劝道,“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呢,脚程比我先前想的要快,多歇会儿没问题。”
“你喝点儿水,吃两块肉干。”应崇优低声叮嘱道。
“都这样儿了你还管我?”阳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出水囊来,先逼着崇优喝了两口,然后再自己喝。
阿戚则是拿出一个小酒瓶,嚼着肉干笑眯眯地灌了一口。
“我差不多了,”应崇优缓过气来,道,“咱们继续走吧……”
阳洙看了一眼他发白的嘴唇,道:“我还觉得累,再歇会儿。”
“爬山要一鼓作气,歇得多了歇得久了都不好。”应崇优耐心地劝道。
“大少爷虽然体力差了一点儿。却是个懂山的人呢。以前爬过吗?”阿戚问道。
“都是些小山,像卫岭这么高的从没翻过。”应崇优一面回答,一面站了起来,“别撒娇了,走吧。”
“谁在撒娇啊?”阳洙咕哝了一声,还是听话地站起来。三人依然按照原来的顺序继续前行。
从这片缓坡上到顶峰不算险要,只是人迹更为罕至,所以没有现成的路,阿戚叮嘱后面的人要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尽管速度慢了些,却还顺利,正午之前就攀上了最高处。
“山顶上的风急,大家小心些。大少爷还好吧?”
“还撑得住……”应崇优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我拖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阳洙也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你以为我轻松吗?撑给你看的啦,如果不是跟你一起,说不定后面这一段。还真得劳烦阿戚背我上来呢。”
“我连准备背你们的绳子都带着呢。”阿戚哈哈笑道。
“下山也不轻松,要更加小心才行,从这里看下去,山势也很险呢。”应崇优向下张望了一回。
“没错,不过山腰以下就是平路了,可以呼呼呼地跑下去。”阿戚道,“只是到时候,两位少爷恐怕也跑不动了。”
“你跑得动也不许跑。”应崇优立即事先警告阳洙。
“是,兄长大人!”
“山顶最好不要久留,走吧!”阿戚将背上的褡裢紧了紧,再次迈出稳健的脚步。
下山的路虽然也崎岖难行,到底要好过上山。除了中途打尖小憩的时间,没到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山腰处,前面果然是平坦的缓坡。
“这时候回头望,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翻了过来。”阳洙一把搂住应崇优的腰,“我说我运气好吧,什么意外都没有。”
“是,我们都沾了你的光。”应崇优笑着拍拍他的手,“还没到山脚呢,快些走是正理。”
阳洙高高兴兴地跑到了前面。
“不过也真奇怪.”应崇优抬头望望天空,“明明是晴天啊,怎么隐隐地什么方在打雷呢?”
阿戚侧耳听了听,突然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快!快跑!有雪压下来了!”
应崇优眼角一瞟,山顶某处仿佛有白雾腾起,心头一凉,什么也不及多想,几步扑上前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的阳洙,开始飞奔。
虽是已经到了平坡,但毕竟积着厚雪,应崇优再怎么擅长轻功,也还要靠真气提着,不能持久,何况刚刚翻越了一道险岭,正是体力最弱的时候,这样爆发般地没跑多久,胸口便是极度的胀痛,肺部也如同要爆炸了一般,根本支援不住。耳边越来越响的轰鸣声中,他努力想要甩开阳洙的手,以免自己绊住他逃生的脚步,但连甩了几下也没甩掉,反而被人用手臂抱住了腰,向前拖行。此时应崇优的视线已开始模糊,但脑中却仍然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不能倒下,纵然是撑破了体力的极限,也不能连累身边的那个人。
闷雷般的轰响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是从头顶啸叫着掠下。阳洙的脚步突然一顿,好像是绊到什么东西,一下子跌倒在雪堆中。应崇优拼尽全身的力气,将阳洙猛地向前推了一把,自己的身体重重栽进了雪堆中,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片空白到底持续了多久,应崇优没有任何记忆,他只知道刚刚清醒的时候,耳边已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崇优……小虎哥!”
那一瞬间,神智陡然回复清明,应崇优就像是反射动作般弹起上半身,顾不得多想任何事,脱口叫道:“阳洙!阳洙!”
“我在这儿……”阳洙急忙抱住他,柔声道,“没事了……”
应崇优颤颤地抬起头,刚向四周扫了一眼,就不由得呆住。
约有数十丈之宽的山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完全改变了模样,雪的洪流席卷之处,连高大的松木也被完全掩埋,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还能露出一点小小的树尖。而自己和阳洙所在的地方,离雪流肆虐的最边缘,只有廖廖数丈而已。
“大概是因为我们没认方向,横着在跑的缘故,居然没有被压在下面。”阳洙感慨道,“我被你推得滚下去好长一段,也晕了一小会儿,刚醒来时没看见你,吓都吓死了。你觉得怎么样?”
“阿戚呢?他是山里人。应该也不会往下跑才对。人就是跑的再快也快不过崩下来的雪团。”
“去找找吧。希望他没事。”阳洙向雪流的方向走了几步,刚绕过一个包,突然“哎哟”叫了一声。
“怎么了?”
阳洙惊喜的声音传来:“阿戚就在这里,我绊到他的腿了。”
应崇优跌跌撞撞爬过来,两人合力,先将阿戚的头刨了出来,一摸,幸好是被浅雪覆盖,呼吸还算正常,急忙又挖又拉,将他整个身体掘出,拖到旁边的一棵松树下,摸出他身上的酒瓶灌了几口,又按摩了一下四肢,没过多久,健壮的猎人就醒了过来。
此时雪岭上已恢复静寂,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三个人相互看看,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刚才我真以为三个人都完了呢!”阿戚抓着脑袋,“明明是两位少爷雇了 我,这种时候我却没帮上忙,还麻烦你们救我……”
“怎么这样说?若不是我们雇你,你也遇不到如此险境啊。”应崇优温言道。
“那可不一定,就是两位没雇我,这几天我也要上山寻猎。没办法,总得吃饭嘛。”阿戚呵呵一笑,依然是猎人胆色,竟没有受刚才生死劫关的影响。
“好在大家都没受伤。”阳洙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得越远越好。哥哥你身体撑得住吗?”
“我很好。”应崇优赶紧站起身来,结果没有站稳,身子一晃,被阳洙一把扶住。
“你就是爱逞强。”阳沫抱怨一句。
阿戚将丢在雪地上的酒瓶捡了起来,依旧是走在前面带路。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就已来到山脚下。
“阿戚,眼看着天又阴下来了,你明天不要再翻卫岭回去,就到菖仙关城东等着,开了关从那里回家,也不过多等十几天的时间而已。”临分手前,应崇优劝道。
“说起这个,也真急人。不知道季总兵什么时候会回来,辽阳赋是他负责在征收的,就算我缴了钱,也得先报告他才能放我哥哥出来。就怕他在京城玩上一两月,我哥哥怎么撑得住?”
“不会的,八百里卫岭,只有这么一处隘口,不可能长期锁关的。我敢肯定,季总兵在京城不会多耽搁,最多十来天就能赶回来。”
“希望真如大少爷您的吉言了。”
“既然赶回去暂时也救不了令兄,就更不用再翻卫岭了。等菖仙关一开,你都不必先回家,直接去救令兄不更好?”
“说的也是。要是路上有个万一,我哥也就完了。”阿戚叹一口气。
“那么我们就此分别,大家各自保重了。”应崇优从囊中摸出约有十两的一块银子,递向阿戚。
“工钱已经给过了,这不能收……”阿戚吓了一跳,赶紧推辞。
“那三两银子不是要缴税赋吗?你收着这个,应该可以撑到明年春天,不用再冒风险在雪岭上打猎了。”
“可是哪有送人过一趟卫岭就收这么多银子的?这也太过分了,不行不行。”
“我们已经算是共过生死的人了,你还计较这个?”应崇优将银子推过去,“本该再多拿一些的,只是我们在过卫岭前买了很多东西,也没剩多少了,希望可以以帮你救一下急。”
阿戚急得脸色红涨,因为不擅言辞,一时找不出太多可以推辞的话,只知道拼命摇头。
“阿戚,你就拿着吧,其实这十两银子也帮不了太大的忙……过了今年,明年还不是一样,”阳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插言道,“你身强体健的,武艺应该也不错,为何不去从军,也算一条活路?” “从军?”阿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我就是逃征丁,才到山上当猎户的。被征发去守边城的人,十个有九个回不来!”
“为国戌边,难道不是男儿的责任吗?”
阿戚耸耸肩,“要是真能跟个好将军,真刀真枪上战场厮杀,战死了也没什么。可是这么些年,朝廷什么时候真正打过一场好仗?每年都加新赋去求和上贡,军饷更是一层层被克剥光了!你说老百姓当兵总得有个图头吧?要嘛图的是保家卫国,要嘛就是想挣军饷养家小,如今仗没法儿打,饭又吃不饱,谁还想从军呢?”
“嗯……”阳洙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摩挲着,沉思了片刻,“你说的没错。边庭积弱,为将之责,不能怪兵士不勇。”
阿戚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讪讪道:“我们山里人没见识,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也不知道对错。”
“越是这样说出的话,越是有道理。”阳洙朝他笑了笑,“不过我这次去平城,等叔父的事情一了,就会去魏侯那里从军。”
“魏侯爷?”阿戚有些惊讶。“魏侯爷怎么会招兵?就算招也是招家兵吧?”
阳洙与应崇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叹服魏侯行事谨慎,居然连与平城州只隔了一道卫岭的廊州人也丝毫没有听到他在暗中招兵的风声。
“也许到州侯的麾下做家兵境遇要好些,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一样黑呢,你要小心才是。”阿戚虽然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但还是关切地叮嘱了一句。
“我家里跟魏侯也算有些交情,应该不会有人为难我。”阳洙挑了挑眉,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递过去,“你将来若突然想要投到平城军里来,拿这个来找我就行。”
“不可以,”应崇优立即按住了阳洙的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拿这个东西给他。说不定什么时候被有心人看见了,会给阿戚招祸的。”
“可是……”
“阿戚,我看你在廊州的日子也不好过,如果哪天走投无路了,就拿这个指环到平城来找我,也许到时候可以帮上一点忙。”应崇优从右手大指上拔下一个黄玉制的线戒,连同最初的十两银子一起塞进阿戚手里,示意他不要再推辞,“这点银子跟着我们用处不大,跟着你却可以救命,还有什么好推的?收着吧,今天能过卫岭,实在是多亏了你,只望来日有缘,可以再见面。”
阿戚两眼有些发热,吸口气忍住了,道:“能遇到两位,是阿戚的福气,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报答,”说着抱拳行礼。将肩上的搭链一甩,转身大踏步离去。
第九章
重熙十五年冬,腊月将尽尾声,年关即将到来。
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很少有人能感受到新春的喜庆。
今年新加的辽阳赋,给贫弱不堪的天下,又增加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一直苦苦煎熬着所过的日子,现在已经到了再也熬不下去的地步。
阳洙和应崇优在与猎人分手后没走多久,就到了通往平城的大路上。虽然日近黄昏,但这条路毕竟是官道,仍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容装各异,顶着寒风在赶路。为了不显眼,应崇优从包袱中拿出准备好的半旧斗篷,遮住了两人身上为过雪岭而购置的名贵皮衣。
天空开始时断时续地飘些零星的雪花,顺着山阴背风南行了一段路后,道旁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茶摊。用油布搭着小篷,简陋的两张桌子,一个大约有五十来岁的老汉哆嗦着身体正在卖茶点。
应崇优拉着阳洙刚走进去,老汉便殷勤前来招呼。
“要两碗热茶,有热点心的话随便来两盘。”应崇优吩咐了一句,转身让阳洙坐好,俯身从包袱里拿出一条尺余见方的白巾,对他道: “你把身子伏下来。 ”
“做什么?”
“刚才翻山,你内衣背心一定汗湿了,现在静下来冷风一吹,容易着凉,我给你垫一块干布会好些。”
阳洙虽然觉得此举琐碎了些,但心里到底还是暖暖的,不忍拂逆了他的关心,依言下身去,由得应崇优仔细帮他将干布贴肉铺上,隔开汗湿的内衣。
“那我也帮你垫一块。”
“我不用……”应崇优刚开口,就在阳洙的目光下乖乖闭嘴,重新翻了一条布巾出来,让他给自己垫上。
茶摊老汉这时送上热茶,还有一盘刚烘好的三角糕。
“喝点热茶吧,胃里有冷风,慢慢暖一暖。”应崇优将茶碗递到阳洙手中。
“嗯。”
“这三角糕好像是本地的特产,你尝尝,好不好吃?”
“一般。”
应崇优微微挑了挑眉,侧着头看了阳洙一眼:“我没感觉错的话,你在生气?”
阳洙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为什么生气?”
阳洙不说话,又把头转回来瞪了他一眼。
“因为我体力不好,在卫岭上连累了你?”
“你明知道不是!”一听到这种离奇的猜测,阳洙气不打一处夹。
“你不说,我当然只好乱猜了。”应崇优温和地一笑。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你知道我没你聪明的,还是说出来的好。到底怎么了?”
阳洙抿了抿嘴角,重重地吐一口气,怒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给他?”
“啊?哪个?”
“那明明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人啊?”
应崇优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你说给阿戚的那个线戒?”
“你还送过他别的吗?”
“可是那个线戒是……”应崇优压低了声音, “是年尾祭祀后的例行赏赐,各宫都有,又是太监们送过来的,我以为……”
“你以为?”阳洙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在那一大堆珠宝零碎里挑一个没脂粉气的戒指出来容易吗?”
“我真不知道那是你亲自挑的,我以为是按规矩随便分发……”
“哼!”阳洙的脸拉得更长。
“对不起啊,这件事是我的错。”应崇优柔声哄道, “以后不会犯了。实在不行,我也精心挑一件礼物给你,让你转手扔掉出气,好不好?”
阳洙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哪有那么孩子气,”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
“小心烫……”
话音刚落,阳洙已经烫得直跳起来,连蹲在后面照管茶炉的老汉都被惊动了,慌慌张张过来看出了什么事。
“还说不孩子气?”应崇优赶紧扳过阳洙的脸检查,见他嘴角开始发红,心里不由一疼,责怪道, “滚烫的茶,哪有这样喝法的?我看看嘴里起泡没有?”
阳洙依言张大了嘴,应崇优对着光仔细看了又看,这才略略放心,轻轻吹了几口气。
“好啦,”阳洙猛地推开他,有些不自在地道, “痒痒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茶摊老汉拍拍胸口,“客人的茶可要再续点儿水?”
“不用了,”应崇优温言道,“老伯可知附近有没有可以留宿的地方?”
“有,有,向前再走五里路,是个大镇子,有两家客栈呢。”
应崇优想了想,又道: “我们盘缠不够,怕是住不起客栈,有没有可供留宿的农家?”
“这个……”老汉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里的抹布,嗑嗑绊绊地道, “二里外就是我们村,空房子倒也腾得出来几间,只是简陋了些……呃……客人们不嫌弃的话……老汉我侄子家……”
“暂住一宿无妨,有热饭热水就行。三钱银子可够了?”
“够,够……”老汉喜出望外,赶紧道, “那我这就陪客人一起回去,吩咐他们腾两间房来,准备些饭菜!”
“只有一间房也无所谓,我们兄弟可以一起住。”阳洙补了一句。
“是,是。”老汉因为欢喜,收拾茶摊的动作都有些走形,差点打破一只茶杯,若要帮他时,他又不肯,匆匆将东西都装上一辆两轮小推车,当前引路。
“老伯,天气冷,又快过年了,路上人这么少,您何必如此辛苦。走这么远出来卖茶?”应崇优仿若随口般地问道。
“这是官道,一天总能卖个几个铜板的。也不指望存什么过年钱,只要把今年的辽阳赋混过去就行了。”老汉喟叹一声,转头打量着两个年轻人,“客人们不像是惯常行商的,要是觉得走累了,就到车上来坐坐,不贵的……”
“呃,还不觉得累……”
“别看我老,推惯了的,绝对摔不着客人,真不贵,只要两文钱就行了。”
一个老人,只求挣两文钱便要推一个年轻男子行走,怎么都让人觉得心酸,尤其是再看一眼那寒风中颤颤的白发,越发令人郁闷。阳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应崇优微蹙了一下眉头,急忙赶了过去。低声问道: “又怎么了?”
“没什么。”阳洙长长吐一口气, “我本来以为平城要好一些。”
“都在孟氏眼睛底下,自然没办法有太大差别。”
“这个我明白。”阳洙转头勉强笑了笑, “只是有些难受而已,你不用管我。”
应崇优本来就是想让他多了解一下世事民情,再说也确实无话可劝,当下默默无言,走在他旁边。
老汉所在的小村落规模很小,一眼望去大约只有二十来户人家。虽然是入晚时分,却少见炊烟,路过的好几间农宅都破败不堪,空寂无人。
“……这里就是了,客人请。”老汉将推车拖进一处用黄泥篱笆围起的农家小院,高声叫道: “大牛,大牛媳妇,快出来!”
屋子里应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见院子里立着两个陌生男子,又吓得蜷回门边。
“大牛媳妇,快把东屋的铺陈收拾一下,客人们要歇息。大牛呢?”
“在地里……”
“让二丫叫去。顺路让他割点肉,你快去整治些菜蔬点心来。”
“三伯,米都快没了,哪有钱割肉啊?”
应崇优忙上前道,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们还有些肉干,劳烦大嫂蒸一蒸,再弄些青菜就可以了。这是说好的房钱,大嫂先收着。”
大牛媳妇看着那小小几块碎银,竟有些不敢去接的样子,口中怯生生地道: “绐这么多啊?怕是伺候不好客人……”
阳洙从刚才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现在更觉得胸口像是塞着一团棉花似的,一跺脚,就先进屋去了。应崇优赶紧将银子塞给那惶惶然不知客人为何生气的老汉,匆匆跟在后面。
阳洙进了屋,触目所及便是破旧的土炕,单薄的被褥和萧瑟的四壁,不由闷闷地坐下,闭上眼睛。
应崇优在门边无言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走进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低声道
| ≪ 帝台春005 | | HOME | | 帝台春00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