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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号密室_002

篮曲。不是用古钢琴,而是用现代钢琴演
奏的。
“是格雷·格鲁特的演奏吧?”
对音乐也很有研究的火村只听了一会就说。格鲁特独创的《金色贝卢克变奏
曲》的开头部分只要听上几秒钟就能知道。这我也听出来了。
佐智子回答火村:“是的。”
“这是光司君最喜欢的一张唱片。你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光司和真帆在一起。他在房门口停了下来, “欢迎光临。晚上好!”他向
我和火村行了一个礼。十几岁时候的一年变化真大。那张没长一颗青春痘的白色
的脸上虽然是留着稚气,但嘴角已经变得像男子汉了,肩膀也变宽了。
“有栖川先生也喜欢这个曲子啊。不听《金色贝卢克》就不能算是过新年。
您也去听音乐会吧?今年也去了吗?”
他用已经没有孩子气的粗粗的声音问我。
不知为什么在我们国家,这首曲目的演奏公演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一
样,经常在年底上演,每年到了十二月中旬我都会去听《金色贝卢克》音乐会。
我可以暂时忘记外面西北风的寒冷,沉浸在古钢琴的优美的旋律中。我不去听
《第九交响曲》的音乐会,因为在年底听起来太刺耳了,好像是在对大家说“大
家听着,该大扫除了”。贝多芬,请原谅我的不敬。
“这家伙是一个格鲁特迷。”
我说着将火村介绍给光司,看来他对火村颇感兴趣。不是犯罪学家那一部分,
而是格鲁特迷这一点引起了他的共鸣。
“您是格鲁特迷啊?跟雷克达博士一样。”
吧台里面的石町这么一说,真帆的两眼马上一亮。
“雷克达博士就是《沉默的羔羊》里面的那个人是吗?是个杀人魔鬼的天才。
我,是他的FANS。哎,火村先生也是吗?”
真帆有点激动地看了看火村。原来她是杀人魔鬼的FANS啊。真是搞不懂现在
女孩子的思路。
“哎,这张CD是不是有点怪啊?”突然她声音变小了。
“我好像听见一种怪怪的声音。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人和着钢琴的演奏在唱
歌?”
她是不是认为唱片里夹着幽灵的声音啊?
“那是格鲁特唱歌的声音。”
光司马上回答了她的疑问。接着,他开始兴奋地谈起这位说了声“音乐会已
经死了”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唱片的录音中去,又在五十岁英年早逝莳天才的钢琴
家的故事。
“来,两个人都坐下吧?”
我在他与真帆并排坐着的沙发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两个肩并肩坐在一起的同
龄人,简直就像是一对恋人,心里不由地产生了几分醋意。
“喂,少爷和小姐。”
石町倒了两杯橘子汁放在两人的面前。
“谢谢!你真好,石町先生。”
真帆双手放在胸前开心地作着拍手的样子。光司说了一声“不好意思”还低
下了头。
“是啊。石町先生是好嘛。对吧,安永小姐?”
风子边说边用胳臂肘碰了安永一下。从中看出什么意思的杉井马上站起身来。
“啊呀,高桥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叼?也许,说不定……”
“就是那个说不定啊。”
在座的先将目光集中到了彩子的身上,再移到石町的身上。彩子有点难堪地
低下了头,石町也显出吃惊的样子。风子在愉快地微笑。
“前几天,我看见你们两人了。在六本木的那家叫‘布雷’的迪斯科舞厅的
贵宾席上,两人头靠着头谈得正投机呢。那时候,我正在舞池里舞姿奔放地跳着,
你们却一点也没有在意。”
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有在舞池里舞姿奔放地跳着这样的表现。虽然风子经
常出没迪斯科舞厅是有名的,但是石町和彩子恐怕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那儿被
她碰见。
“说什么彩子小姐跟石町先生头靠头地坐在一起?啊呀,不得了了。”
真帆瞪着眼睛喊道。看来她对风子的这条重大新闻很感兴趣。
“真是为难我了,FUKO先生。”石町尴尬地说。
FUKO是风子喜欢被人称呼的爱称。
“被你这么夸张地一说,真是为难我了。只不过是一起到迪斯科舞厅玩了一
次而已。我被人家误解倒没什么关系,只是会给她添麻烦的。”
“不,我也没什么麻烦的。”
彩子摇着头说道。
“彩子小姐,脸都红了。”
见真帆在一旁起哄,光司轻轻地说“不要这样”,阻止了她。真帆才不听他
的呢。
“真是般配的一对啊。哦,让我听到了一条大新闻。”
就这些话,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心里感到好笑。不过又一想,这也的
确能算是头条新闻了。虽说石町辩解说只不过是一起到迪斯科舞厅玩了一次而已,
从他刚才吃惊的反应和彩子害羞的样子看,两人已经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了。
“两人的关系暴露了。石町先生,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吗?”
杉井用不恰当的词语拿他们开玩笑。
“刚才真壁先生不是还跟安永小姐道歉了吗?先生说‘破坏了你和男朋友一
起过圣诞节真不好意思’。那可是说错了。男朋友不就在身边吗?那时我心里痒
痒的真想说出果。”
风子说完还拍了一下手。
“那让我们干杯吧。庆祝一下两人的秘密暴露。”
说完风子举起酒杯,大家也学着她的样子举起了酒杯,对着石町和安永两人
发出了碰杯的声音。
“干杯!”
“祝你们幸福!”
我也笑着说:“下次去迪斯科舞厅时要当心啊。”
这个小小的插曲使整个聚会的气氛显得更加和谐了。
咳嗽声中我看见真壁用手抚摸着喉部。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举起酒杯,眼
睛里也没有了笑意。
“今晚到这儿,我就先失陪了。”
他用稍稍有点嘶哑的嗓音说完便站起身来。我条件反射地朝挂在墙上的钟看
了一眼,才九点半。可以说夜晚还刚刚开始呢。
“怎么了,先生?您不是说过这是一年一度的聚会吗?不会是为了赶着写截稿
期要到的书稿吧?”
大家都感到奇怪,第一个发问的是杉井。
“我可不是那种没有计划性的人啊。只不过好像有点感冒,身体觉得不舒服
而已。反正还有明天晚上嘛,今晚想早点休息。”
在座的各位都一下子没了兴致。不过饭后,真壁的话是少了许多,看上去有
点无精打采的样子。
“实在是对不起大家。只要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大家慢慢聊吧,少了我这
个老头,大家可以更加尽兴嘛。”
说是身体不舒服想早点休息,大家也就不好挽留了。真壁再一次对大家打招
呼,然后步履显得有点沉重地走出了休息室。他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一楼最里面
的那间寝室里,然后是啪嗒的一声关门声。
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出现了冷场。
“好吧,让我也来喝点吧。各位听着,接下来大家就可以真的无拘无束地敞
怀痛饮了。”
佐智子为了活跃气氛大声地说着,自己给自己做起威士忌掺水的酒精饮料来。
被中断的谈话又开始了。
“真壁先生看上去没有精神啊。是不是白天硬撑的时间太长了。”
彩子轻声一说,马上就被佐智子否定了。
“好像是有点感冒了,不过我认为没有那么严重。大家来了以后,他只会精
神越来越好。”
“也许是想构思下一部小说吧。那人就是这样,在这种时候总是喜欢闭门思
考的。”船泽说。“听说构思已经完成,已经开始投入正式写作了。大概是思路
遇到障碍堵住了吧?”
“提到小说,刚才吃晚饭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大家有何感想?”
风子环视了大家一眼说道。
杉井说:“先生的意思是宣布不再写关于密室作案的作品了吗?”
风子说:“是啊,听了他这句话我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我做梦也想不到从真
壁先生的嘴里会说出那样的话采。”
杉井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讽的语气说道:
“真是听不懂什么是‘天上的推理小说’。先生是自己为自己划一条预防线,
也可以说是出自他对文学的自卑感吧?”
看来他有点不高兴,也许有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石町先生是如何认为的呢?”
对于风子的问题,他的回答简单明了。
“有点狂妄自大。”
“狂妄自大?”
风子重复了一遍。
石町笑眯眯地取出一根香烟放进嘴里。
“真壁先生又不是流行作家。他作为日本推理作家的代表性人物已经得到国
内外的承认。是不是他没有就此满足啊?我认为他不是想做一个工作上做得最好
的人,而是作为真壁圣一一个人想得到大家的承认。我为之感动。”
石町做了一个脱帽的动作。
“你到底对什么脱帽呢?”
“对真壁先生不满足自己掌门人的地位,还有更大的野心。我就是崇拜那种
精力旺盛的人。”
“啊呀,石町先生的话听起来有点色情啊。”
风子笑着说。这个FUKO小姐想得太多了。
“那,先生是宣布不再写关于密室的作品了?”
光司温文尔雅地插了一句。他称真壁为先生。他不知道晚餐时说的那些话。
“是啊。”风子回答。“因为厌倦了‘地上的推理小说’,他说要以‘天上
的推理小说’为目标。虽说我们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说得太突然了,让
大家大吃一惊。特别是三位编辑们。”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光司一脸的惊讶。因为他也是真壁作品的爱好者之一。
“舅舅是不是有点糊涂了啊?”真帆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说着,喝了一口橘
子汁说,“是不是故意说这种话引起编辑们的注意啊。”
“怎么会呢。他又不是高中的女孩子。”杉井幸灾乐祸地叹了口气。
看着他的样子,我问:“先生的下部作品预定在什么时候完成啊?”
“预定是在明年的春天,但是真壁先生可能要拖到夏天吧?八月份能出版的
话,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没关系,不是已经动笔了吗?就算是再慢,四月份也能完稿吧?”
“真是难得啊。像这样能得到真帆小姐的肯定。”
杉井抓了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啊,是啊是啊。”
真帆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胳臂肘推着光司.
“什么啊?”
“在房子的附近有没有看见一个奇怪的老头?”
“几时?”
“今天。”
“什么样的?”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秃顶猫着腰,有点吓人。鬼头鬼脑地朝着我们这边
看着,脸上的这边,”说着她用手指着右脸颊和脖子的部分,“有烧伤的疤痕。”
“哦哦。”
“光司君,你的这个哦听起来怪吓人的。”
对光司不感兴趣的回答,真帆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是在什么地方几点钟看见的?”
“两点钟左右吧。就站在我们家门口,看着门口的牌子呢。”
“你是从哪儿看见的?”
“从自己房间的窗口。是无意中发现的。”
“看得真清楚啊,连烧伤的疤痕都看见了。”
光司兴趣全无地应答着。我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周围的人好像
也是这样。
“当时没有看见伤痕。那是在傍晚时分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发现的。”
“傍晚?”
“嗯。这一次是在房子的后面。那人好像在白桦林中走来走去。那种地方到
底是谁为什么进去呢?是不是很奇怪?还在下着雪呢。”
“嗯?”
“当时我正好在院子里。我想起有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忘在车上,正打算去取
的时候,就在那时看见了那人脸上的疤痕。”
“他也看见你了?”
“嗯。正好面对面看见了,那人还笑了呢。牙齿也露出来了,样子非常粗
俗。”
“后来呢?”
“就这些。他突然转过身去朝林子深处走了。”
“那人是来干什么的呢?”
看来话题引起了光司的注意。
“谁知道。好像是在观察我们家里的动静。”
佐智子一脸认真地问:“是真的吗?真帆。”
“是真的。不是在说刚看完的推理小说里的故事。”
“那就太令人担心。”母亲说道。“不可能是到这附近的别墅里来度假的。
直径两公里以内除了我们应该没有其他人了。要是说有人在这附近转来转去的话
就奇怪了。”
“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住了吗?”
听火村这么一问,佐智子赶紧作了肯定的回答。
“说不定是专偷别墅的小偷吧?还是注意关紧门窗为好。”
临床犯罪学家作了个实在是太普通的忠告后,又举起了装着威士忌的酒杯。
“还有哪一位看见那个怪人了吗?”
真帆转过身来问大家。
“要是这么说的话,”发出反应的是船泽,“我到达这里是下午一点半左右,
在半路上看见一个人在附近走动,个子不大看上去像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还背着
个登山包。因为只看见一个背影,所以没有看见那人脸上的伤疤。”
“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吗?”
被真帆这么一问他歪着头想了想。
“这倒不记得了。因为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注意。不过现在想想是有点奇怪,
他一个人走在风雪中到底要到哪儿去啊?这里的别墅除了星火庄以外没有其他的
了。不会有人从北轻车站走到自己的别墅去吧?”
“不会有这么傻的人的。要是步行的话,恐怕要一个多小时吧?”
风子说着,展开双臂仿佛是命令开始起飞的飞机停下来一样。
“那么,那家伙到底是谁呢?”
石町一边将手里的白兰地酒杯对着灯光照着一边随口说道。
“是专偷别墅的小偷吧?就像火村先生说的那样。”
我的这番话好像惹火了石町。
“喂,有栖,不会是在做梦吧?发挥一下自己的想像力。”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好玩,让大家把情节想像得更加有趣一些。”
他放下酒杯,像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把十个手指头合在一起。
“比如说,那个男人是一个狂热的推理小说的读者,他对过去和现在的堕落
的推理小说抱有强烈的不满和忧虑。现在,他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接着呢?”我为他加了把劲。
“消息灵通的他得知圣诞节之夜推理作家和他们的专职编辑将在星火庄聚会,
于是他觉得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好好惩罚一下这帮让无聊的作品在世间流传的家伙
们的绝好时机。今天中午时分他一到别墅附近就赶紧勘察地形,并在严寒中等待
着黑夜的来临。然后,等大家都入睡了以后,他便举着猎枪冲进星火庄将我们大
家一网打尽。啊呀,那是什么声音啊?”
石町突然的发问,吓得真帆大声尖叫起来。
“哈哈,我是开个玩笑。”
“看你,石町先生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没关系,真帆。”我安慰着她。“你和妈妈会得救的,还有光司君。因为
你们没有写过什么无聊的推理小说啊。”
“我也没事。”火村说。
“你可不一定。不是还有被卷人事件的人吗?”
“呸,我可不想死得像狗一样。”
在大家的笑声中真帆也笑了。
“不要老想些可怕的事情,石町先生。要是我的话,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假
设。”
听彩子一说,他朝着她一笑。
“哦,你的假设是什么?”
“就是那个老人的真面目。”她没有对石町而是对着真帆眨了一下眼睛。
“说不定是圣诞老人啊。”
“是啊。还是彩子小姐的想像浪漫。原来是圣诞老人啊。是啊,正是白色的
圣诞节嘛。”
“要是圣诞老人的话,那他的背影也太可怜了。虽说背着一个小小的登山包,
可是也看不出里面放着许多礼物的样子。而且也没有看见小鹿啊?”
对目击者船泽的这番话,彩子毫不介意。
“我认为圣诞老人并不是凭外观来判断的。”
“真是服了你了。”
船泽夸张地说着,还用手敲了敲光秃秃的额头。
“玩笑归玩笑,我们还是要注意关好门窗。大家不要忘记把窗子上的插销插
好。”
“一听到要插好窗子上的插销,真让人兴奋。这不成了密室推理小说了嘛。”
石町一说完,彩子赶紧说了他一句:“你这是毛病。”
“雪还在下着呢。”船泽看着窗外说。“那个穿着咖啡色夹克的圣诞老人在
这寒冷的夜空下到底在干着什么啊?”
“那还用说,在准备今夜的礼物啁。”
真帆开心地大声说道。
突然大家的谈话停了下来。
《金色贝卢克》快要结束了。经过了三十小节的变换又回到了最初细腻的独
奏部分。
这幽缓又带着哀怨的优美旋律不正是在歌唱着夜晚的宁静吗?


第二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们迎来了圣诞节的早晨。
我睁开眼睛看见火村衣服都已经穿好了。他在黑色T恤衫的外面披了一件白

色的外套站在窗口。身上穿得倒挺干净的,可是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样子。他拉开
了白色的窗帘,好像是在看着窗外的雪景。
“还下吗?”我问。
“不下了。不过是阴天。”
“在北海道出生的人看见雪景还感到稀奇吗?”
“是啊。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北海道了嘛。”
听说他离开了北海道以后,因为他父亲的工作调动,跟着辗转到过广岛、大
阪、京都、金泽、东京等地。他父亲工作调动得真厉害。他考进了京都的大学,
念完研究生后留校当了副教授,便在京都定居了下来。父母于去年和前年相继去
世,现在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听说学生时代借住的那家房东老太太像疼爱自己
的儿子一样疼他。
“几点了?”
“才七点半。对你来说是早起了吧?”
“看你说的。睡懒觉不是你的专利吗?”
“到了别人的家里,我是七点钟前一定会睁开眼睛的。”
“还怪娇气的嘛。”
“是啊。因为太娇气了活着有点累。”
“去你的。这种话讲给初次见面的人听就可以了。”
我真想拿起枕头扔过去。
到了楼下,有一半人已经坐在餐厅里了。不二会,剩下的几个也陆续到了,
最后到场的是真壁圣一,他穿了二件灰色高领的羊毛衫。
“先生,感冒好点了吗?”
大家打完招呼,杉井赶紧问道。
“谢谢。好多了。看来睡眠果然是感冒最好的良药啊。”
他看上去血色不错,好像没有什么大病。
“那就放心了。也就是说我就可以毫不客气地商量下一部作品的事了。”
对杉井的这番话,真壁的表情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不是说过让大家到这儿来玩的吗?”
“我是带着顺便能够谈谈工作的想法来的。”
“是不是想看看我到底在不在工作吧?”
“不,不。没有那样想过。我是完全相信先生您的。只不过是想谈谈下一部
作品的事情。因为下个年度的计划书不得不交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吧。早餐以后就谈了吧。”
真壁做出了决定。
彩子和真帆端来了羊角面包和培根鸡蛋,还有香浓的牛奶。佐智子忙着给大
家斟上咖啡。房间里弥漫着早餐的香味。
上完早餐后,佐智子和真帆回到了厨房。她们是去厨房和光司一起用早餐。
“一边看着窗外的雪景,一边坐在暖洋洋的房间里吃着美味的早餐,简直是
太幸福了。”
风子满脸幸福的样子说着。
“跟平时的早餐简直太不一样了。再加上和大家一起,真开心。我的早餐总
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吃着前一天剩下的东西的。”
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此刻真壁的表情。看他在风子说“孤零零的一个人”的
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他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风子的那番话一样,自顾
自地朝咖啡杯子里倒着牛奶。
我看真壁的反应是有道理的。因为我知道他和风子之间曾经有过一段非常亲
密的关系。当时我还是新人,连我的耳朵里都听到了,可想而知我们这个行当里
的人一定都知道的。现在在场的各位也一定都知道。不过,虽然两人都是名人,
有关他们的关系却没有成为花边新闻被那些杂志报道过,所以一般的老百姓是不
知道的。这件事谁都知道却避开了花边杂志的追踪。我并不是在吃流行作家的醋,
只是觉得他们有点狡猾。
至于他们的亲密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大家就只有想像了。虽然有谣传说
看见他们两个人经常在赤坂的旅馆里幽会。不过这说不定仅仅是两个大人之间的
游戏,其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人都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谁也说不清。听说风子当
时非常主动,大概在三年前两人的关系彻底结束了。
这些只不过是谣传而已。不过听说真壁年轻时还真的是艳福不浅呢。即使是
搬到了这种闲静的地方以后,现在每个月还要到东京去住几天透透气呢。
大概是我了解了这些情况的缘故,从刚才风子的话里,我好像听出她是在怪
真壁丢下她一个人不管。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的胡乱猜测。
“火村先生!”
主人在叫我的朋友。
“哈依!”
副教授嘴里正塞满了羊角面包,抬起头答道。
“是什么原因使你开始对犯罪感兴趣的呢?”
火村举起一只手,意思好像是在说请等我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
“是因为我自己曾经有过杀人的念头。”
我知道他精神上曾经受过巨大的创伤,不过,大清早的这种事你就不要说了
嘛。在座的各位好像有点搞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哦。”
看来真壁是当真的。
“那是对谁产生了杀意的呢?”
“我不想说。”
“嗯。”
真壁噘起了嘴唇。
“那倒也是啊。”
船泽半信半疑地问道。
“火村先生,这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因此,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人被逼到了要去侵害另一个
人的那种精神状态。另一方面,我们只要稍微发挥一下想像力不是就可以理解人
往往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的吗?人类复杂到了极点也简单到了
极点,是这两种极端状态的混血儿。”
“正因为如此,人类才会去写小说,然后再去阅读的。”
杉井轻声说道。彩子又向火村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火村先生对犯罪搜查也有兴趣,听说还有过实际经验。当时您在想些什么
呢?犯罪搜查的动机是不是出于与犯罪分子有过同感而产生同情心的呢?”
火村做着他的习惯动作,用食指抚摸着自己的嘴唇,然后目光严肃地对着她。
“与同感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做过让那些因为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整天胆
战心惊的罪犯舒服的事情。不如说是因为我对那些犯罪分子的仇恨。”
“您仇恨那些犯罪分子吗?”
她盯着火村的眼睛问。
“我们举个例子,有一个男人工作了一天,总算可以回家休息了。”他说。
“当他回到位于地铁沿线的新开发住宅区里的自己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家的
门半开着,他觉得有点奇怪,便走了进去。说了声“我回来了”却没有反应。于
是他赶紧走进客厅一看,发现自己的爱妻倒在了血泊中。对这种惨案我是忍无可
忍的。”
“这的确是惨无人道的事情。”只有彩子一个人有所反应。
“还有就是当到场的警察官在凶杀现场给死者亲属打电话。那时心里难过得
简直就要吐出来了。”
“是啁。”
“那种事情我也非常痛恨。”
石町咣当一声拖了一下椅子。
“说话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刑警一样。不过,火村先生,这个世界上不是
存在着许多被逼到绝路上,在极限状态下犯罪的人吗?刚才火村先生不是说过自
己也曾经被逼到那种状态下的吗?”
“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如果无意义地说宇宙是斯皮诺扎神创造出来的,那
我相信。不过……”
火村的宣言显得有点突然。
“这个世界里充满了许多难以忍受的不平等。仅仅为了活下去,人们每天要
经过多少努力克服多少困难啊?没有什么可以保证早晨离家出门的人,当天晚上
可以平安地回到家里,也许会遇到什么不幸。”
石町听着火村的这番话心里也许在想,说什么看破红尘的话呢。
“有人会因为被没有驾照的少年乱开的车撞倒而丧失生命;也有人会被从建
筑工地掉下来的钢筋砸死。这个世界上既然存在着这么多不讲理的事情和不幸的
命运,我怎么还会相信可以主宰人类命运的神的存在呢?所以,我只有成为无神
论者了。”
“这和刚才的话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在这个不存在值得崇拜的神的世界里,命运这种有着不可回避的力量主宰
着我们。我无法从这种认识中逃脱出来。因此,我绝对不能原谅剥夺我们的可怜
同胞的惟一拥有的宝贵生命的人。”
“听起来真像是一位人道主义者的发言啊。”
石町说着点着了手中的香烟。
“而且,听起来您所说的犯罪好像只是指的是杀人吗?”
“是啁,你说得对。因为我最关心的就是这点,也可以说我本身最为接近的
犯罪就是杀人吧。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我否定神的存在,热爱人类这种可怜的动物,于是就产生了对像神一般为
所欲为的犯罪分子的厌恶感。”
“你对死刑是怎么看的呢?”杉井问。“对国家权利像神一般为所欲为地杀
人的制度作何感想呢?”
这是我与火村之间存在着分歧的问题。
只听火村干脆地回答:“我赞成。因为能够对人作出裁决的也只有人,并不
是神。如果说把执行死刑的任务交给你的话你会做吗?我想我会的。这样的心理
准备我是有点。”
杉井又问:“难道法律的裁决真的是那么绝对的东西吗?”
“我没有断定法律是绝对的。但是,在人类世界里不执行相对化不是也有它
存在的价值吗?要是不这样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是空谈。我认为绝对犯罪是存在
的。那就是人做出像神一样为所欲为的事。”
“难到想像神一样为所欲为的就是犯罪分子吗?那不是当权者吗?与你有着协
作关系的警察机构让手下服从的权利不正是那样的吗?”
“我并不是在为了维护权力机关而甘愿当维持秩序的走狗。为了维护人类的
尊严,我愿意鞠躬尽瘁。”
“蹂躏着人类尊严的恶毒势力不是还存在着吗?”
“我只能说,我有我自己的斗争的方法。”
不知道是对火村的回答很满意还是什么,杉井结束了提问。
“只是……”
看来火村还想做一些补充。
“我并不是一味地去厌恶那些杀人犯。可以说是被他们那种无法抗拒的魅力
所吸引才与他们接触的。我曾经不止一次地从他们的身上了看到了神光,也许他
们就是架在人间与另一个世界之间桥梁上的一个或是两个桥墩。关于他们的思考
也使我的思维能够去另一个世界畅游。也使我这个曾经险些加人他们的队伍的人
有了更进一步的自我认识。
“还有,我并没有抱着要将犯罪分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和一定要实现完
全消灭犯罪的信念。只是想抓住逍遥法外的罪犯,给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死者家
属有个交代。”
“哦!”这是风子发出的声音。
“在我的小说里虽然有名侦探的登场,不过他在侦察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这我倒要考虑考虑了。”
“火村先生,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船泽说。“这是一个认真的问题。
要实现您刚才说的,与当教师或者是研究者相比,去当警察不是来得更方便吗?”
“他们必须绝对遵循和服从漏洞百出的法律。还要为此在罪恶势力面前低头。
与其那样的话,我还是愿意做自由自在的游击队。也许一名游击队员在强大的警
察机构面前会显得势单力薄,但是我认为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力量的。”
“这样还真不错。”风子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也让我的侦探先生以这个为
指导思想进行工作。”
火村让佐智子为自己再添一杯咖啡,然后点起一支烟休息起来。他看上去就
像是刚做完早锻炼,脸上露出一种非常爽快的表情。
“关于火村先生刚才说的看到发出神光的罪犯的事,等一会我还想再仔细地
问一下。”
真壁喝着第二杯咖啡说道。
“那是可以的。不过不能给您的新作里设置密室疑团带来什么启发哦。”
对他那轻松的口吻大家都笑了起来,可是真壁却不一样。
“不需要那样的东西。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听起来真壁是为了再一次申明昨晚所说的不再写密室推理小说的宣言是真的。
杉井的表情马上就严肃了起来。
“您说的那番话,让我也顺便求您了。等一会。”
“好吧。我们到书房去慢慢地谈吧。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是啊,是还有时间。那样的话,我们大家就可以谢天谢地轻松地度过今天的
圣诞节了。
在这个所谓无宗教的国度的都市里,正在蔓延着不正常的狂躁。街上充满了
与醉汉一起谈情说爱的空虚的男女。


我在休息室里读着一份半个月前的杂志。突然觉得有谁站在了我的身边,抬
起头来一看,原来是石町。
“到街上去,你不去吗?”
他的身后是彩子的身影,大概是准备和她一起到北轻井泽的街上去买东西吧?
“不妨碍你们的二人世界吗?”
“没关系的,又不是几年没见。呆在屋子里不无聊吗?”
还好,从孩提时代开始因为喜欢幻想,所以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无聊。不过,
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不妨碍的话,那就跟你们一起去吧。”
“火村先生呢?”
“他让真壁先生抓住,说不定正在书房里进行他的犯罪学讲义呢。”
“那,我们走吧。去买点酒,再到附近转转,总比呆在屋子里强多了。”
突然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我手里的杂志上了。
“拍得还真不错嘛。”
杂志的封面上登的是真壁圣一和船泽的照片。因为这本杂志里面有一篇名为
《老搭档的近况》的连载,总是登载着著名作家和他的专职编辑的合影,然后再
添上一段短短的随笔文章。这一期登的是船泽的一段回忆。
“我想这里怎么放着这么旧的杂志,一看上面还登着真壁先生和船泽的照片。
他们的确能算是老搭档了。”
“这里不是写着从先生的第一本作品开始就一直与他打交道二十多年了吗?”
船泽的随笔里写下了,从他第一次遇到真壁时就觉得这人将来一定成为大人
物开始,到真壁的作品被译成英文在海外出版的迂回曲折的故事。是用一种怀旧
的调子写的。我不由得想到,什么时候我也能登在这一页上啊?
“照片虽然不错,不过不能说是近影吧?好像是在星火庄前面照的,大概是
在去年的圣诞节吧?”
是的。好像就是杉井咔嚓咔嚓照的一大堆照片的其中一张。
“因为他们两人都对这张照片很满意,虽然不能说是近影但还是希望用这张
照片的缘故吧?正好与杂志发行的季节相符合嘛。”
见彩子无精打采地等着我们的样子,我赶紧将杂志放回了书报架。
“走吧。”
石町的车子看上去挺新的,是白色的GOLF。我让彩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她死
活不愿意,一定要坐在后座上。虽说是他们邀请我去的,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是在
做电灯泡,嘴里不由得说“不好意思”。
“有栖,你这个O型血的家伙还这么在意。跟你的性格可不符啊。”
石町边发动着车子边说。一个大男人还相信什么血型算命,我随即作了反击。
“你可不要这么说。我跟你说这是经过科学统计的。不是迷信。”
他这么一说,我只好耸了耸肩说:
“真不巧,O型血的人是不相信血型算命的。”
“你还真会说啊。”
车子驶入公路,石町来了个大转弯,只见他使劲扳动了方向盘,使坐在后面
的彩子东倒西歪的。
“真壁先生的感冒没什么大事真是太好了。”
彩子从后座爬起来时说。
“啊啊,是啊。”
石町看着后视镜中答应着。
“要是发高烧爬不起来的话,我们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啊。”
这家伙说出话来一点也不客气。
“真的是感冒吗?说不定是因为安永小姐被你夺走了,真壁先生心里有点不
舒服吧?”
我是说者无心,可是石町听了这话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废话少说。你也认为那老头曾经称她为‘可爱的小猫’吗?”
没想到他的声音会这么冷冰冰的,我有点狼狈。
“啊呀,没有那样的事。”
“知道没有那样的事的话,就不要说。”
我说了声对不起,又对后座的彩子说:“要是觉得不高兴的话,我向你道
歉。”
“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石町先生,有栖川先生又不是故意的。要想装酷的
话,在你的读者们面前装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呀。”石町呲牙一笑。“我要想在我的读者面前装酷的话,恐怕
还要等十年吧?在我的读者们面前,我只会满膛堆笑地搓着双手,对他们我只会
鞠着躬说‘今年也请大家多多关照’之类的话。”
“对,对。只能像傻瓜一样搓着双手。要是我们都能成为在读者面前可以摆
架子的大作家就好了。”
“是啊。要是不成功的话,恐怕手指上的指纹都要磨光了。”他说着,转过
头来对着我,“哎,你最近出版的那本书初版有多少册啊?”
“你这家伙问起话来直截了当,对自己的后辈一点也不客气。只有你平时的
八成。”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初版部数的?”
“我只是建议你,要是这样想的话心里不就高兴了吗?事实大概也差不多
吧。”
“你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不会在盯着被列为畅销书吧?要是你写着正统派
的作品心里有那样的野心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我的野心只是超过真壁先生向海外进军。”
石町说了句“亏你说得出”。这倒也算了,从镜子里看见彩子在后面用手捂
着嘴在偷偷地笑着的样子时,我受到了伤害。我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指纹

变浅的手掌就像在盯着石町。
就这样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无意中已经到了街上。我们买好了葡萄酒和威
士忌,又给真帆和光司买了巧克力之类的零食以后,顺便来到附近的照月湖。说
是湖,实际上不过是个池子而已。夏天可以看见全家老小或者是谈恋爱的在湖上
划船的身影,现在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湖面上刮过的冰冷的寒风。彩子掖了
掖大衣的前襟撒娇似的对石町说: “我们回去吧。”于是,我们立即上车返回
星火庄。
“你与火村先生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吗?”
彩子问我。
“是啊。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他时,觉得这家伙真是个有
趣的家伙,后来熟了发现跟我想的一样。”
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是在那一年的五月七日,黄金周刚过完。那天
天气特别好,简直就像是从天国发出来的一样,温暖又柔和的阳光从阶梯教室的
窗口射进了进来。我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缩着脖子写小说。关于亲属继承法的讲
义内容在慢慢地进行着。刚进教室时,我是准备认真听课的,可是过了十分钟左
右就将草稿纸取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因为我准备投稿参加推理小说的新人奖比赛
的截止日期就要到了,我再也没工夫去听什么甲先生和乙先生之间的遗产继承问
题了。我想转移到图书馆去写又觉得太费事,于是一边觉得有点对不起讲坛上的
教授一边动笔写了起来。一开头竟然还很顺利,三十分钟便写完了四张稿纸。我
将这些稿纸反过来放在已经写好的一百张左右的稿纸上。
“哦。”
右边的谁嘴里发出了声音。就听见一阵沙拉沙拉的翻纸张的声音。我朝那边
瞄了过去,看见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的男同学,一边用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
一边看着我的原稿,还不时地用食指摸着嘴唇,看到写得不好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鼻子高高的,长得还不错。
这家伙真有意思。
我想,偷看坐在旁边的人手里看的杂志或者是报纸事是常有的,自说自话地
拿起旁边的人写到一半的小说来看的人还真是少有。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小
说的人也不多。
别管他。
我自顾自地写了下去,不过那篇小说在半年后的预选中落选了。其间,旁边
的这位男同学也在继续读我的稿子,终于他追上了我写的速度。这回他竟然伸长
了脖子来看我手里的稿纸了。这倒真让我难为情起来,真是个不懂道理的家伙。
就在我打算教训他的时候,正好下课了。我松了口气。
在我忙着收拾摊得乱七八糟的课桌的时候,旁边的这位男同学一点没有起身
离开的意思。还不快走,我有点不高兴。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突然被他那浑厚的男中音一问,我觉得就像被一尊佛像问了一句一样。他的
东京口音非常标准,问题表达得也很清楚,我没有理由不回答他。
“当然隐藏着惊人的真相。”
接下来他说了一句“真想知道”。
“真的吗?”
“当然。”
说得好听,我虽然是这么想,心里倒觉得还不错。他说,一起去吃午饭怎么
样,因为看了你的小说所以我请客。那天他请我吃了咖喱饭,当时一盘咖喱饭是
一百五十日元。
“这就是你跟火村先生的第一次接触吗?”
“是啊。他是喜欢听法学部的讲义的社会学部的秀才。从此以后,我便再也
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我故意用恐怖片的旁白的腔调说完了这番话,石町和彩子却没有反应。今天
我好像是当不成逗乐的小丑了。
“那么,火村先生在有栖川先生获得‘金阿罗奖’的时候,一定是感慨万分
吧?”
虽然当时他只说了一句“干得好”,但是我心里清清楚楚地感到那是发自内
心的祝福,所以对他的这句话我从心里说了声“谢谢”。有一点必须订正的,那
就是我不是“金阿罗奖”的获奖者,只不过是佳作人围者而已。
“朋友才是最宝贵的。”
石町冒出了一句。
说话间,我们已经回到了星火庄。车子进了门驶入车库。
就在这时我看见车库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好像是个人影。
“会不会是……”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真帆的话,身穿咖啡色夹克的圣诞老人。
“喂,你们看。”
就在我用手指的时候,正在步履沉重地走在河对面的小树林里的小个子人影
一下子停了下来。他转过脸来的时候,目光正好和我合在了一起。我清楚地看见
了那人从右脸颊一直到脖子根处的被火烧伤而留下的紫红色伤疤。跟真帆说的一
模一样。那人看上去六十出头。一开始他好像也吃了一惊,不过马上就笑了起来。
“你们看那儿。”
“啊?”
那个有伤疤的男人慌慌张张地朝白桦林深处跑去。那样子好像我正在用枪对
着他一样。
“什么?在哪里?”
石町朝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时,已经晚了。那人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有我
一个人看见了。因为光线很弱,树枝又挡住了那人的身影,再加上那人跑得飞快。
“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石町惊讶地说着,将车子放人了车库。车子一停,我马上
下车朝刚才看见那个人的地方跑去。“到底怎么了?”石町在我背后嚷着。我在
树林里跑了大约五六米,雪地里果然留下了脚印,而且乱七八糟地往林子深处延
续着。
“看来身穿咖啡色夹克的圣诞老人是存在的。”
我对追过来的石町和彩子说。
“我看见了伤疤。”
“哦。”石町察看着地上的脚印说道。“那个伤疤是他打算从烟囱里爬进屋
子时被烧伤的吧?”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要是真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怪吓人的。在这种地方来到底想干什么啊?”
彩子担心地说。
“那人是不是已经使了坏啊?”我就担心这一点。“查查看吧。”
车库里的车子好像没有异常情况,再到旁边的储藏室里看看,幸好也没什么,
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今天夜里一定要提高警惕。”
从储藏室里一出来,石町仰望着白色外墙的星火庄说道。
“啊呀,为什么要说今天夜里一定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看着女朋友的脸仿佛在说。
“不是还没有收到礼物吗?”
--

第三章 深夜的礼物

休息室里回响着平古·克罗斯比的《白色的圣诞节》的旋律,窗外的雪花仿
佛合着音乐的节奏在飞舞。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了房间里的圣诞树的影子。
“佳肴、美酒、谈笑风生。这虽然不能算是清静的夜晚,不过的确像画中的
圣诞节之夜啊。”
脸色通红的杉井一边喝着石町为他调的鸡尾酒一边发出了感慨。
“提到‘谈笑’这个词,”石町在吧台里一边为我调着鸡尾酒一边说,
“在我的那台文字处理机上一打,出来的竟然是‘男娼’这个词。也就是男人的
娼妇。真是可笑的机器。”
“是啊。这种事还真有呢。”杉井说。“我家的小子打算输入宫城县的仙台,
谁知先出来的却是鹿儿岛县的川内。我想做出那东西的人一定是鹿儿岛出身的
人。”
风子也参加了他们的谈话。
“对,对。那种打字机总是出来些可笑的单词。记得那种机器才出来不久
的时候,我用它写文章,输入一个咂嘴时发出的象声词‘QIE’,想将它变换成
汉字,可是出来的却是爱慕血液的‘慕血’。就算我在写杀人事件的小说也好,
半夜三更显示屏上突然出现这样的词语让人看了实在是有点心惊肉跳的。”
“我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
船泽喝得有点醉了,说话的口气比平时随便了许多。
“曾经在一位作家的原稿中看到一个变换汉字时的出错,那简直可以算是杰
作。”
无关紧要的话题还在继续着。气氛非常随和,丝毫没有紧张感。大家都把身
子深深地埋在沙发里,真是一个和平的夜晚。我从心里感到享受。
“石町先生和彩子小姐一起跳贴面舞吧!”
真帆开玩笑地插了一句。我笑了笑,佐智子也跟着叫好起哄。我想又不是别
人,是天真无邪的真帆提出来的要求,不要怕难为情了,你们就跳吧。
但是。
“我不跳。”
这是石町的声音,特别响亮又特别干脆。
“啊呀,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真帆笑着朝吧台方向转了过去,可是她突然把说了一半的话缩了回去。我也
看了石町一眼。只见他停下了手里晃动的调酒器,眼神看上去是那么坚定。
也许是对石町不平常的反应感到了惊讶,风子开口问道。
“啊呀,这又没什么。”
石町好像冷静了下来,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但是笑得十分尴尬。
“对不起。我是对这种事情不太习惯,所以就认真起来。对不起,小真帆。”
真帆点了点头。其间彩子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开口,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啊呀,石町先生说出话来不要像个毛头小子嘛,要是那样的话,我代替你
们跳吧。和真壁先生一起。”
风子是在找借口接近真壁。说不定她只是开个玩笑,也说不定她是真的想和
真壁一起跳贴面舞呢。毕竟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嘛。当然,要是在平时的
话,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但是今天是欢乐的圣诞节,又喝了酒。这应该
是一个单纯的请求吧。
“不好意思,今天我没心情。”
真壁将风子瘦小的身子推开了。他推得非常婉转,好像包含了内心的愧疚。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想吃惊的不光是我一个人。除了被推开的风子以外,在
座的都吃了一惊。就算是不喜欢跳舞的话,也不能那么拒绝啊。我忍不住地问道:
“先生,怎么了?”
“失礼了。我是想一把年纪的人了,在人面前搂着女性跳舞有点不成体统。”
虽说真壁作了解释,可是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讨厌我们大家的视线。
奇怪,刚才为止房间里的气氛还十分祥和,此刻就像平静的水面上滴落了
一滴墨汁,慢慢地往四周蔓延开来。
但是为什么?是谁破坏了气氛呢?虽然是真帆的玩笑引起的,不过恐怕没有人
会去责备她吧?要说该责备的话,就该责备最初拒绝与彩子跳舞的石町。还有就
是对风子失礼的真壁。但是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他们突然表现出来的孩子般的执拗
态度。难道真帆和风子的言行真的使他们感到很不愉快吗?如果真的是的话,他
们连锁反应一样的态度就让人奇怪。真帆的话——石町的反应。风子的言行——

真壁的态度。这两件事是独立的吗,还是拐弯抹角地有点关系呢?我不由得陷入
了沉思。
“哎。”真帆轻声招呼坐在身边的光司。
“什么?”
“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失礼了呢?光司君,你怎么认为?”
她好像有点担心。光司随便地应答着。
“不要放在心上。我可没有感到你的话失礼了。”
“要是那样的话,也就好了。”
我再去看看彩子的神情,她正不停地做着威士忌里面兑着水、放冰块的酒精
饮料,不知做给谁喝的。她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房间里的气氛吧。实际上她在手忙
个不停的同时,也思考着什么。
很遗憾,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一度冷场的晚会就再也没有热闹起来。
“真帆,看你一直在打哈欠。”佐智子对女儿说。“不如早点去睡吧。”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好吧。我去睡了。那这里明天再收拾好吗?”
“好。客人面前用不着说这种话。明天再慢慢收拾吧。”
她拉着嫩绿色的毛衣的下摆站了起来。
“我也去睡了。”光司也直起了腰。
“那就到此结束吧?”
杉井说着,眼睛盯着真壁。
“是啊。吃过喝过也聊过,也困了。今年的圣诞节晚会就到此结束吧?”
“那么就跟大家道声晚安了。”
真帆说着给大家鞠了个躬。
“晚安!小真帆。”
风子挥了挥小小的手。被真壁拒绝的时候,的确是有点黯然神伤的样子,不
过现在的她至少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上床之前,别忘了把袜子放在枕头边上哦。”
真帆叼着舌头说了声“哈依”。
突然,彩子猛地抬起了头来。
“对了。”
“什么对了?”风子问道。
彩子说:“午饭前我已经对大家说过,真帆昨天看到的那个穿着咖啡色夹克
的男人,今天有栖川先生也看见了。”
大家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有点害怕的样子。
“是啊。听说了。”
“别忘了关紧门窗。说不定今夜会来的。”
“为什么?”真帆皱着眉头反问。
“今天是圣诞节呀。圣诞老人今天夜里不是要来送礼物的吗?啊呀,不对啊。
圣诞老人是在圣诞前夜送礼物的。”
“傻瓜。”
责骂声是石町发出的。
“你把我的玩笑话当真了?睡觉前不要说这些废话,你一定也会害怕的。”
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石町不但舌头有点迟钝,说话也不像平时一副和
彩子完全没有关系的口吻了。
“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杉井护着彩子。
“不明真相的人的确就在附近转来转去的嘛。”
“杉井先生说得对。大家还是仔细检查一下门窗是否关紧。”
佐智子说:“请大家回到房间以后,先检查一下窗上的插销再休息。”
光司关掉了录音机,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屋顶上的积雪明天一定要除了。”
光司望着窗口说了句。


散会后在返回房间的途中,胆小的我开始害怕起来,大概是因为自己亲眼看
见了那个穿着咖啡色夹克的人的缘故。
“不要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上楼梯的时候火村对我说。
“有栖是不是有点担心起来了。”走在我们后面的石町说。“他大概是在担
心疯狂的推理小说迷的袭击吧?”
“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罢了。”
“就这一点吗?说不定他是个非常厌恶推理小说这种东西的人物,他的目的
就是将推理小说家们都斩尽杀绝的呢?”
难道一夜过去,推理小说家将尸横遍地吗?这个故事实在太惨了。
“也有可能一觉醒来大家的枕边都放着礼物呢?”我使着反击。
“要是这样想的话,那你就高兴点嘛,先生。”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楼上。往上去的楼梯一下子变窄了,因为上面还有一个阁
楼。石町就被安排住在阁楼上。
本来我们应该是道声晚安便在这儿分手的,但是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
“这是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我已经注意到了,在通往阁楼的楼梯的最下面的台阶上放着
一个咖啡色的大纸袋。火村随手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装着石灰粉的纸袋。
“这不是石灰粉的纸袋吗?学校运动场上划线时用的石灰粉。这东西怎么会

在这儿?”
石町惊讶地说着,抬起头朝楼梯上望去。我随着他的视线
抬起头朝上望去的一刹那间,“啊呀”,我们几乎是同时大叫了一声。
上面洒满了石灰,从楼梯的中段开始一直延续到阁楼的门口。
“是恶作剧吗?但这也太……”
石町嘴里嘀咕着,走上了楼梯。火村和我也紧随其后。我们三人走到楼梯的
中段,也就是开始洒着石灰粉的第十阶台阶前停了下来,三人都抱着胳膊看着眼
前的一片狼藉。
撒在楼梯上的石灰粉就像地毯一样铺了厚厚的一层,甚至使我感到就像铺在
院子里的石子一样富有情趣。再朝上看去,只见阁楼房间的门上留下了一个用白
粉写成的大大的X。眼前的情景实在是太意外了,简直令我目瞪口呆。
“要是来客中的人恶作剧的话,也太过分了。即使是这里的人干的,也叫人
难以理解。”
火村说得对。虽说写推理小说的人和编辑推理小说的人,都有可能喜欢来点
恶作剧,不过那也是有限度的。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光是冷了场的晚会结
束以后,我就感到疲劳了。
“要跟主人说一声吗?”我问石町。
他想了想说: “算了吧。要是不怕弄脏拖鞋的鞋底的话,我还是可以进房
间的。要是马上就把这些石灰粉扫掉的话,也挺辛苦的。”
我想那倒也是。
“请等一下。有栖川先生,石町先生。”
从下面的走廊里传来了招呼声。下了楼梯一看,只见船泽正晃动着他那肥胖
的身体朝这边走来。
“不会是你们几个干的吧?”
他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我问他指什么。
“还问我指什么?犯人真的不是有栖川先生吗?”
“到底是什么啊?什么犯人啊?”
正打算回答的船泽目光落到了地板上的那只石灰袋上了。
“那是什么啊?”
我无言地朝楼梯上指了指。站在那儿的石町抬了抬腿,火村也动了动脖子让
船泽看得更清楚些。他好像马上就看明白了。
“啊呀,是谁搞的?这下可不是开玩笑了。”
“你认为是恶作剧吗?”
“是啊。要是光看见这些也许会认为是谁失手将石灰粉撒了一地。不过,不
单是这些啊。”
“什么不过,难道还有别的吗?”
“我正说到一半呢,不是说过‘犯人是有栖川先生’的嘛。”
“其他地方还有遭到恶作剧的吗?”
火村问着,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在我的房间里。好吧,还是过来看看吧。”
站在楼梯上的两人互相望了一眼,赶紧跑了下来。就在船泽准备带我们到他
房间里去的时候,突然旁边的一个房门打开了,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撞倒
船泽,吓得他大叫。
“啊呀。不好意思,对不起。”
她赶紧低下头来道歉。
“这样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真是吓了人一大跳。”
“真对不起。房间里的样子怪怪的,我正想问大家呢。”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看来遇到怪事的人多了起来。
“是什么样的恶作剧啊?”
我代表大家问道。彩子说着“是那个”,便推开门让我们看。
我们马上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是窗子。在没有拉上窗帘的窗玻璃上
满满地画着一颗白色的心。因为画得太大了,把窗玻璃都遮了起来,几乎看不见
外面。
“那是从房间里面画上去的吗?”火村问。
“看来是的。是用圣诞节前商店里画在橱窗玻璃上的那种白色的喷罐涂料画
的吧?走近看好像是用那种东西画上去的。”
“靠近看看行吗?”
彩子说了声“哈依”,同意了火村的要求。
他走到窗口,脸凑着窗玻璃,然后再用食指擦了擦那只巨大的心。跟彩子打
过招呼后,我也进了房间,站在火村的身后仔细地研究起来。
“是从里面涂上去的,好像是用安永小姐说的那种工具。”
“进了门打开灯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心里想今夜可能雪会积得很厚,拉开
窗帘一看,才发现的。开始,我想大概是恶作剧吧。不过一想到是有人钻到房间
里来画上的,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她翻眼朝石町看了看。
“不会是你吧?”
“我?”
石町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口,那样子分明是说,不要开玩笑了。
“不是吗?”彩子问。“我还觉得像是你做得出的恶作剧呢。如果要说是其
他人钻到我的房间里干的话,那就更难以想像了。”
“是啊,真是奇怪。到底是谁干的呢?”
听船泽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船泽的房间里也遭到了恶作剧。
“不会是船泽先生房间的窗玻璃上也画了一个心吧?”
“怎么会呢,谁会在我老头的房间里开这种玩笑啊。既没有画心也没有画梅
花。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还有几分可爱呢。”
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说,还是带我们去看
看吧,便朝他的房间走去。
“让你们看看吧。还是让你们看了以后,帮我解开这个谜,好安心睡觉。”
他的房间就在我们的隔壁。当然石町和彩子也跟着我们过来了。
这回是前面的杉井的房门开了。只见他前额的头发挂在眼镜上慌慌张张地跑
了出来。
“怎么了?还是晚会的二次会的话,我参加。”
“不知道是谁,好像还有人想开二次会呢?”
被船泽这么一说,他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先看了再说吧。”
船泽好像不马上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大家心里不塌实一样,赶紧走到
自己的房门口把门打开。
“请进。”
在他的催促下,我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
“我刚才一进房间就打算换衣服,谁知打开壁橱的门时,闻到了一股味道。
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看才知道是这个。”
他推开半开着的壁橱门手指着下面。那里整齐地放着一双他的黑皮鞋,乍一
看并没有什么。听了他的解释以后,才闻到了一阵香味。
“是鞋子。请仔细看看。”
“是您脱在玄关的鞋子被谁拿到房间里来了吗?”
彩子问道。
“是啊。不过,不光是这些。”
船泽移动了一步,刚才被他的身子挡着的鞋子看得很清楚了。我注意到的确
是被人动过手脚了。
“有味道啊。是酒吧?”
石町抽了抽鼻子说。
“是啊,好像是葡萄酒。”
船泽艰难地弯下腰小心地拿一只鞋子。这只还很新的鞋子里被装满了透明的
液体。要是平时是不可能的,此刻我凑到鞋子旁边嗅了嗅,果然是那种酸甜的葡
萄酒的香味。
“怎么样?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过头了?要是往美女的高跟鞋里倒酒的话,
还有几分妖艳的美感。往我这个老头子的鞋子里倒葡萄酒到底是为什么?还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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