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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伙?”
“谁是他的同伙啊,笨蛋。”
朱雀放射性地回嘴:
“我最讨厌不列颠尼亚了。”
“那你为什么……”
“不过,我更讨厌欺负弱者的人。”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孩们彼此相视。
空气中飘荡着这样的气氛——就此善罢甘休实在太没出息,可是对手又那么可怕。
朱雀预料到这点,压低声音说道:
“……我真的要生气啰。”
在场全部的小孩全都吓得打了个哆嗦。朱雀想着:“唉,这下又要惹人厌了。”、
身为世家出身的少爷,行为举止却粗鲁到让人束手无策——朱雀自己也明白,到处都有人在背后数落他的不是。最初说出口的,恐怕是打架时被他痛扁一顿的对手双亲吧。但现在以广为流传在同年级的小孩之间了。再加上他的个性基本上不喜群众,也不习惯团体,因此无论在学校或是出了校门都总是单独行动。他并不介意,只有胆小鬼需要仰赖让人帮助,然而自己不是。
“快滚,我不会告诉老师。”
听到哦啊他顺势补上的这句话,圆圈正中央体型嘴魁梧的孩子眼神一闪。
“老师还不是说过不列颠尼亚很讨厌?”
“别随便曲解老师的话。老师的意思只是不列颠尼亚的做法有所妥当。”
“那还不是一样!”
“你说呢?”
事实上,朱雀也不是非常明白。
“不管怎样,现在在这儿的人是我不是老师。”
那是他发出的最后通牒。
如果对方再耍赖下去,朱雀真的会动手。
小孩们无言地互相挤眉弄眼,然后鸦雀无声地一哄而散。然而这也仅限于他们落荒而逃地跑下神社的石阶,直到踏上回家的路,远离朱雀身边为止。就算不直接传入耳根,朱雀都能预料到,想象到他们口中的言辞——那家伙——他是间谍——只不过比较厉害一点——以后一定给他好看。
算了,不值得关心。
反正那群家伙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或说回来,或许他眼前的笨蛋还好过他们太多了。至少这个笨蛋单枪匹马却不认输。他的眼神中诉说着他并未屈服。
“笨蛋”用那双眸子看了朱雀,不借助任何人之力,摇摇晃晃地从地面起身。然后他口中嘀咕着:
“……为什么……”
救了我?
朱雀讨厌听到那句话,于是抢先一步说道:
“我可什么都没做喔。”
“………”
“还不是因为你妹妹再三拜托,我才跑来看看情况。”
“!娜娜莉?对你?”
只有在提起那位少女时,这家伙的表情才会起变化。
“没错。”
朱雀不愉快地点头,想不到对方的表情却变得更不愉快。
“骗人。”
他着实动怒了。
“是真的。”
“骗人。”
“是真的。”
“骗人!”
“是真的!”
“你骗人!”
直到抵达同一间房子为止,两人毫无意义的口角一直没完没了。
要毫不讳言地说,就是那地方简直像仓库。
这幢屋子绝不是贫穷之下的产物。姑且还有两层楼的规模不说,除了原本的豪宅之外,居然还有余力来建造这般建筑!即使如此——
支撑死角的梁柱,因为风吹雨打已经发黑。
模糊的毛玻璃仿佛拒绝外界的空气般,阴郁地封锁着建筑物。
屋后靠近杂木丛生的后山,正面则有事种类五花八门的杂木林。
白色的墙面,似乎经过一番功夫的整治。
即使如此,要说这是风流情趣,令人毛骨悚然的表现反而更贴切。猛然一看也许会误会那是间鬼屋。
被迫移住到要说不堪,也的确相当不堪的房子里头。
那正是两位少年少女的处境。
对娜娜莉·维·不列颠尼亚来说,世界是狭小的。
那与她的身体状况当然也有关联。
娜娜莉双眼失明,双脚也无法行走。那是某个事件的后遗症造成的。
然而,对她而言,世界狭小所代表的意义不只如此。
这纯粹指她的世界很狭隘。
抑或是她本身希望、祈愿世界能够维持狭小。
因为,
广大的世界充满恐怖的事——
例如那座壮丽的不列颠尼亚宫殿即为典型。
放眼所及处,那里是个极漂亮又华丽、随时都光鲜亮丽的场所。然而,同时也是个充满尔虞我诈、阴郁及黑暗的地方。
所指的并非是物。
而是人。
当然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但是那里有好多可怕的人、可怕的事。
异母兄弟姐妹们冷淡的视线,义母们虽然轻蔑自己的谈吐,以及侍女们机械式的应对。
每件事都很可怕。可怕到让人不知所措。
来到了日本,情况也没有太大改变。
人类很可怕。每个人都很可怕。可怕得让人想要逃避。
因此,狭小的世界就够了。
如果世界很渺小,小到没有其他人走得进来,自己就能生存下去。
只有温柔的哥哥和自己两个人……
一如往常的黑暗中,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哥哥?
拜双眼失明所赐,娜娜莉的其他感觉;尤其听觉变得特别敏锐。只要是她认识的人,即使只凭脚步声,也能迅速得知对岸的身分。
然而现在的疑问是。建筑物抬头传来的脚步声不只一个人。
Tt她听着听着,连说话声都开始入耳。
“……为什么连你都跟过来?”
“你是笨蛋吗?我一开始就说来了,这件杂屋本来就是我的。”
“这里现在是我们的住处。”
“你不过是个人质,跩什么跩?”
“我们才不是人质。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我们可是光明正大的留学生。”
“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这里本来是我的基地,忘了东西回来拿,哪里不对?”
“哈。才这年纪就得了失忆症?日本首相还真不幸啊,居然有个没出息的儿子。”
“……什么嘛,你不要老实说些听不懂的话,失忆症是啥?”
娜娜莉最喜欢的那张五官锐利,但眼神常保柔和的脸庞,正罕见地浮现为难之色吧。
接着,他难得又大声嚷嚷起来。
“我受不了啦!反正…这家伙刚刚有过来你这里吗?”
“嗯,有啊。刚才他说忘了东西……”
“你看吧。”那位少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娜娜莉歪着头,又补充道:
“然后我跟他说,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
娜娜莉话才出口,四周的骚动马上再度开始。
“看吧!你果然在骗我!”
“我哪里骗你啦?她可是千真万确地拜托我啦。”
“才不是。娜娜莉只说我还没回来,可没拜托你去找。”
“看了她的表情,任谁都会那么想好吗?”
“怎样的表情?”
“就是那样的表情!”
“咦?”鲁路修发出低语。
比之前更加慌张的气氛,马上浮现四周。
“哇…哇,对不起对不起!娜娜莉,我们可没有打起来……”
“那当然。”
少年再度开口:
“我已经跟你比过高下了,怎么可能再跟你打架?我才不会欺负弱者。”
“你啰哩叭嗦的吵死了,什么叫欺负弱者?”
“就是说你啦,窝囊皇子。”
“你说什……”
但是鲁路修在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却突然住嘴了…他一定想起了眼前被自己的大嗓门,吓到快哭出来的娜娜莉吧。
房间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事到如今,看来少年也终于决定就此结束争执。
“唉——够了!我要回去了。哼,都是你害我今天的练习一塌糊涂。算了,反正藤堂老师也不在,没差。”
“又不是我们拜托你的。”
“你再说啊。对了,妹妹——”
猛然被以往未曾经验过的称为交换,娜娜莉因此被这股骚动的气势压倒,颤抖着肩膀吓了一大跳。
“是…是……”
“你哥哥没事。不过,他实在笨拙的不像话。”
“笨…笨拙?”
“他绕道开晃的下场,竟然是跌倒在路边,我觉得你可以生点气,对他说:‘你这笨蛋哥哥别让我担心,不要在路上乱逛,赶快回家。’”
不是兄长的脚步声说完就走,气息越离越远。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
唐突的沉默降临。
然后一片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鲁路修低声的喃喃细语,掠过娜娜莉的鼓膜。
“那家伙…..”
“哥哥?”
“喔——啊,对不起,娜娜莉,弄得那么吵。”
“哥哥,你受伤了?”
“嗯……对,不过没有大碍,没关系。”
鲁路修说着,让手碰触到娜娜莉自己坐在轮椅上的身体。
唯有这双手能让娜娜莉安心。
然而,却有件事令她在意。
“哥哥?”
“怎么了?娜娜莉。”
“难道——你正在笑?”
“咦?”
她感觉到身边有种呆若木鸡的气氛。
但并没有持续很久。
不一会儿,鲁路修的声音变得生硬。
“我才没笑啦,我很生气,娜娜莉。真是的,日本人真的都那么没神经。”
“是这样…吗……”
然而,那大概不是他的真心话。
因为,哥哥刚才——
自从抵达日本以来,第一次笑闹得那么开心——
真是的。
连一丁点可爱的碎片都没有。
走在通往主屋的林荫道上,朱雀一直埋怨着。
附近一带已完全日暮西沉,看来浪费了许多额外的时间。
道路宛如贯通了沉甸甸的茂密柳木般直达远处,而主屋模糊的光影仍在遥远的彼方。居然连这条道路都属于自家境内;对只能挣得平均收入的日本人而言,要拥有如此广阔的规模是不可能的。但那里正是全国各地拥有两百四十间分社的枢木神社本家。光在这条街上,相关的神社前后就有五间,而且还全是枢木加的私有土地。事实上,刚才朱雀帮助鲁路修的神社也是其中之一。
“究竟——”
朱雀踢飞脚边的小石头,出声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来我家?”
明明不擅长打架,一张嘴却能言善道。
而且他每次都说些触怒别人神经的话。难道所有的不列颠尼亚人都是那副德行?假使此事当真,那还真是惹人厌的一群人,怪不得大人们会毫不留情的批评。
他追上飞到前方的小石头,再一次把它踢飞。
往前飞后再一次。
结果,这回没瞄准目标,小石头跳进草丛中消失了。
这会儿,朱雀无意识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身朝向才刚离开的里屋。
以浓密后山的影子为背景,其中一间房间点着孤零零的灯光。
那里就是那对兄妹停留在这里时的寝室吧。
浮现在昏暗中的光源,看起来非常无依无靠而且微弱。
某处传来狗吠声。
——不过,
朱雀这回没有出声,仅仅在心中喃喃自语。
(如果他不是不列颠尼亚人,或许还挺有趣的?)
事实上,他第一次遇到同年的小孩对他有那样的反应。大部分的孩子一旦与朱雀打过一回以后,就不会与他有完整的对话;若非恐惧地逃避,就是采取卑躬屈膝的态度亲近自己。无论是逃跑还是接近自己的小孩,朱雀都不把他们当成对手,因为不管哪一方都让人感到不自在。然而今天的那家伙不同,不但不卑不亢反倒再度攻击,要说他异于常人还真是如此。此外,还有他那个妹妹的事。她令朱雀更加在意。那孩子确实非常柔软,必须有人守护她。因此,刚刚他才扯了那种拙劣的谎——
想到这里,朱雀轻轻砸了砸嘴。
真是做了件傻事、
那些家伙是不列颠尼亚人。
而不列颠尼亚是个恶劣的国家。
他们随心所欲地四处引发战争,为所欲为地侵略他国。
那是个恶劣的国家。
大家都这么说。
主屋巨大。给人压迫感的屋顶渐渐靠近。
就在那黑色巨影尽在眼前时,朱雀突然表情严肃起来。
他隐约看了屋顶一眼,接着走向宽阔的玄关。
点着亮光的玄关入口处打扫得干净清洁,但有双皮鞋随意脱放在那儿。
朱雀连声“我回来了”也不说就走入屋内,不走响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其实他也是最近才开始待在那里——反而朝一楼走廊的深处前进。
在尽头等待他的,是一扇不太适合和风建筑,左右开关式的门。
朱雀伫立于门把前,重重吐了口气后才敲门。
“……谁?”
里头传来低沉的应答声。
“是我,朱雀。”
“……进来。”
朱雀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踏出步伐走入房内。
“爸爸,您回来了?”
“……”
“欢迎回家。没有立即前来问候真是抱歉。”
无论态度或谈吐,从只晓得朱雀在外粗暴模样的恶人眼中看来,那副光景铁定非常诡异。更何况那竟是出自以为九岁的少年。
另一方面,他无庸质疑是为“世家出身的少爷”、
他至少受过此种程度的管教与教育。
倘若要论起哪个才是真正的他,眼前的这模样还是假象吧……
深深低头鞠躬行礼的朱雀面前,有个中年男子坐在附有扶手,看起来很高级的座椅上,正凝视着手上的纸叠。
那大概是某类文件吧。男子有微胖的体格,后退的发线,带着阴沉气味的眼神。
他的名字是枢木玄武。
身为朱雀之父、枢木家当家,以及现任日本首相的男子。
对于特地前来自己的书房行礼的长子,玄武似乎并未抱持应有的关心。
实际上,他说这番话时,视线甚至没有离开文件。
“有什么事吗?”
“……没有。”
朱雀的反应也一样平淡。
最起码,那不是对相隔一个月没见的父亲所该说的话。
玄武“嗯”地吐出一声鼻息。
“那么,早点回自己房间休息。明天还得上学吧。”
“是。”
“你的成绩没有落后吧?明年就要考试了。”
“没问题。”
亲子间的对话就此中断。
不,是不得不中断。
玄武人就没有正眼瞧朱雀一眼。他的双眼如同被钉住般,专注在手边的文件上。
朱雀再度点头行礼,准备离开房间。
然而,就在他打房门,正要出去之时,玄武不知为何再次对他开口道:
“不列颠尼亚的那两个人过的如何?”
朱雀停下脚步。
“如何……是什么意思?”
朱雀的谈吐第一次变得符合他的年纪。
像个孩子的童言童语。
听到此话,玄武终于抬起脸来。
朱雀眼中的父亲,不知为何带着笑容。
总觉得……看来非常阴森。
“不,没事。毕竟那是非常重要的客人,尽量款待他们吧。”
“…………”
“晚安,朱雀。”
“……晚安,爸爸。”
他感到——有股恶寒。
电话忽然作响。
那是娇小少年的身影小时在门后没多久的事。
玄武的视线人就停留在文件上,慵懒般地拿起桌上的话筒。
“是我。”
一瞬间。
翻页的手定住了。
“……接过来。”
文件被扔在桌上。
夜晚在擦的光亮的玻璃窗彼方,静悄悄地越来越深。
“……是我,我是枢木……嗯……”
某处传来狗吠声。
“…….原来如此……总之,意思是要杀要剐任凭我们处置吧……嗯,他果真如传闻般是个薄情的父亲。然而,对我们这边来说那样反而……我能理解。事实上,他们并非一文不值的人质。即使在内部已经被剥夺皇位继承权,国内的支持者们……哦,那倒是头一次听说……”
窗外稍微变得明亮。
遮住月亮的云朵消散了。
“好的。放着别管。无论选择哪一方,皆能暂时争取一段时间……是的,彼此彼此吧。比起这件事……嗯,正是桐原。事到如今他早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吧……恩,仍旧在这里,但是别在意他们的事……这当然,只要时机一到,马上就会解决……儿子?笨蛋!先变节可是对方……总之,别断了跟那边的联络……我都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出那种错误判断……嗯,没错,情报的公开就按照预定……”
不一会儿,他放下话筒。
窗外浮现着光亮皎洁的满月。
玄武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一般,突然瞧了明月一眼。
这次——
他那肌肉松弛的脸部,清楚地浮现笑容。
甚至连呵呵的笑声都从嘴唇渗出。
他仿佛在嘲笑些什么。
仿佛在侮辱些什么。
此外,又仿佛在期待些什么、
无边无际的黑暗,伴随着阴影。
男子继续笑着。
坦白说,我与父亲是合不来的。
我也不明白原因。
大概——
……也不想理解。
那是数日后的事情。
是个星期天。
“老师!”
那天也依旧是个晴朗的秋空。
朱雀一如往常换好剑道服,站在飘荡着桧木香的自家门前用力挥手。
手的另一端,一个瘦长的人影正爬上陡坡朝这里走来。
等到那个身影走得更近,立即能够发现他虽然修长,身体却不瘦弱;因为体态匀称,才会造成那种错觉。他宽阔的双肩经过锻炼,厚实的胸膛紧致又毫无赘肉。
那位男子注意到门前的朱雀,于是轻轻举手致意。朱雀则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跑向前去。
“嗨,朱雀。”
朱雀一站到男子面前,逆光下,他那张如利刃般锐利的脸竟然流露出和蔼的笑容。
年纪不过刚过三十吧。
他身着深绿色的制服,扣得整齐的立领上别着军徽。
无论何者,皆显示他本来是位从事军职的人。
男子名为藤堂镜志朗。
“最近过得好吗?”
“嗯。”
朱雀干脆利落地回答,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有精神。
“不过,老师一直不在,让联系变得挺无聊的。”
“哈哈哈。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男子也愉快地说。
“谁叫我还有本行的工作要做呢。”
“是任务吗?”
“是啊,大概就是那样。”
朱雀用自己的手推开巨大的门,将男子迎入屋内。
男子道谢后穿过了门。
两人一并行,才发现朱雀的头还不及男子的肩膀。这并非朱雀特别矮小,而是对方太高大。
“那,你今天也有任务?”
“是啊,被你父亲召唤过来的。”
“这样啊……”
朱雀听到这番话,当场变得失了元气,肩膀也泄气地垂下。
就在那时,男子的大手咚的一声放在朱雀的头。
他轻轻抚摸朱雀那以纯种日本人来说颜色偏淡的头发。
“怎么了,那不会花太多时间啦。等我跟你父亲谈完,就去道场看看吧。”
“真的吗?”
“是啊,我答应你。”
“太棒了!”
对朱雀来说,这名男子——藤堂是他的剑道老师。
“你父亲过的好吗?”
“我想不错吧。不过他通常不在家。”
“是吗?因为他也是个大忙人啊。”
“老师到哪里去了?”
“广岛。为了军事演习。”
“嗯……广……”
“在西边,那里有基地。”
灿烂的阳光照射而下。让宅邸中开始转红的银杏更加艳丽地闪闪发光。
路旁的池塘里,魅力的锦鲤仿若舞动般跃出水面。
“话说回来,你好像长高了点,朱雀。”
“哪有?还不够高。我在班上坐在倒数第六个作为左右。”
“那不是已经够高了?”
“我想长的跟老师一样高。”
“像我这样也有不便之处啦,何况很花钱。”
“为什么?”
“衣服在一般店家买不到,搭列车与飞机时,如果不先订好宽一点的座位会不舒服,再说因为太过醒目,也不能做什么坏事啊,马上就会穿帮了。”
“喔,那我就比老师稍微矮一点好了。”
“哈哈哈。”
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也许会觉得他们是对年纪相差很远的兄弟,且感情甚笃地结伴而行。
不。
不如说像父子吧——
枢木家宅邸,仍如往常一样宽广。
光是从大门抵达正面的玄关。就得走上一段距离。
一如既往与人压迫感、古色古香的和风玄关,终于来到两人面前。
就在那时,朱雀无意间意识到那个人影。
就在一分为二的岔路路端上。
他在石板路的另一头,并非通往玄关;而是延伸向略微远处的森林中。
一位少年手提购物篮,摇摇晃晃地走着。
他有直顺的黑发与清秀的侧脸。然而,他往常的白衬衫打扮却再度染上脏污,脸上也出现淤青。即使如此,只有嘴巴紧闭成一条直线。
“那家伙……”
朱雀停下脚步,皱着眉头。
接着藤堂也喃喃低语。
“他就是那孩子?”
他话才出口,朱雀就离开藤堂身边跑了出去。
“朱雀?”
“对不起,老师。其他的事情找佣人!”
朱雀只丢下这些话,便奔向少年——鲁路修的身边。
他并非顺着石板奔跑,而是飞跃修剪整齐的草皮,迅速追上鲁路修。
才刚追上,朱雀突然抓住对方的胳膊。
“咦——?”
“跟我来一下!”
“你做什……喂!放手啦!”
“吵死了!”
朱雀强行拖着拼命挣扎抵抗的鲁路修,身影逐渐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中。
藤堂永不带情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们。
真是的——
“你真的是个笨蛋!”
朱雀把两手捧着的急救箱翻转过来,发自内心叙述他的感想。
箱中的物品叮叮咚咚地掉落在地板上。包括了OK绷。装了消毒水的容器、绷带、镊子、贴布膏的袋子。
在那些东西面前,鲁路修侧着身子。他看来一脸不快、默不作声地静坐在木质地板上。
(这么说来,我从来没看过这家伙的笑脸啊。)
朱雀无意间想到。
鲁路修看来已经不打算逃跑。
然而,他的嘴巴如同贝壳般紧闭,脸上到处都是淤青。纵然身体被衣服覆盖无法看见,肯定也是一样吧。
朱雀明白为何他会变成那副模样。
他铁定碰到与之前相同的惨事了;虽然攻击他的对手可能不同。
这附近一带,已经不会有遭朱雀警告过后,还胆敢反抗的小孩。
“喂,脸朝这边。”
就算他如此说,鲁路修也不顺从。
于是朱雀顺手取起沾了消毒水的脱脂棉,往鲁路修脸上最赤红的部分使劲按下去。
“&%#!”
鲁路修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号跳了起来。
“要我动粗也行啦,看我把你缠成绷带人。”
鲁路修终于乖乖就范。虽然明显一脸不情愿。他好歹还是转向朱雀,重新做好身子。
朱雀以出乎意料的熟练动作,利落地为鲁路修处理伤口。
他拿脱脂棉轻轻擦拭破皮处,贴上OK绷,用之间确认骨头是否出现异常,然后取出湿毛巾压紧发肿的部分。
猛然意识到时,鲁路修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朱雀,他清澈的瞳孔里映照出自己的脸孔。
——他眼睛的颜色真特殊。
朱雀如此想着,同时心中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是。于是他开口说道“
“我对这方面很拿手的。”
“…………”
“因为联系的时候,这也是必要的。”
“…………”
鲁路修仍旧不发一语。
寂静的室内,只有从敞开的格子窗中,射入的日光照亮着四周。
终于…或者该说是总算吧…鲁路修进入这房间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里是?”
“道场,剑道的。”
“剑道?”
“那个……简单的说,就是用竹棒互相打来打去。”
大概是有讲没有通吧。
坐在干净木质地板上的鲁路修敏捷地举起手。他的身旁不远处有面木纹墙,墙上挂着一面夸张的匾额,上头的墨迹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些字。鲁路修指向那些字。
“那个怎么念?”
“那么难得事别问我。”
“这是你的道场吧?”
“是我家里的。”
此事包扎完成了。
“好,差不多就这样。手臂的部分还得再用毛巾压久一点。”
“喔……恩。”
鲁路修吞吞吐吐地回答。
朱雀见状哼了一声。
“别误会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如果你带着这副德行回去,肯定又会害你妹妹担心。”
“!……嗯。说的也对——”
“说来说去都是你不对。”
朱雀说着,望向放在不远处的购物篮。
知道不久以前鲁路修都还拿着它。里头…..似乎放了一些水果。
“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只要拜托家里的用人就行啦。住在这一代的人讨厌不列颠尼亚。”
明知如此,一个人悠哉的在外头逛大街实在太夸张了。鲁路修的黑发与日本人虽然相近,容貌却一眼可辨是外国人。初次之外,不列颠尼亚的皇子与皇女目前居留在此的谣言,正在街头巷尾流传。
鲁路修的表情再度变得严酷,仿佛瞪入般的眼神转向了朱雀。
“你还不是一样?”
“那当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做这种事?”
“别让我一直重复好不好?因为我讨厌欺负弱者。”
暂且不论这位少年,至少朱雀不容许他人欺负少年的妹妹。即使那位女孩身为不列颠尼亚的皇女,弱者依然是弱者。
“反正,你以后别再一个人跑出去了。”
“…………”
“搞不好哪天你真的回不来也说不定哦。这么一来,你那在祖国的老爸也会——”
担心——然而就在朱雀刚开口的瞬间,鲁路修冷不防扔掉按住发肿胳膊的毛巾,站起身来。
“那个人不是我父亲!”
那是一声满腔愤恨的怒喝;一股仿佛撼动整个宽敞道场的激昂声调。
朱雀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不知不觉被他的其实压倒。他呆若木鸡地抬头看着眼前的鲁路修。
然而,鲁路修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他转过身去,表情如大梦初醒般僵硬。
歪头的风吹进寂静无声的道场。
然后,鲁路修抬起掉落在地的毛巾。
“——我要回去了。”
他喃喃地对下一句话准备离去。但双脚在走了数步后,不知为何却停住了。
“那…那个……”
他说出的话比刚才更加含糊不清。
“谢——谢谢你帮我包扎……”
朱雀什么都回答不上来。鲁路修方才怒斥的效果还没消退。
鲁路修重新移动双脚。
直到他走下道场的玄关,即将跨出门槛时,朱雀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喂。”
“?”
鲁路修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他的瞳孔颜色果然很特殊。
面向那对眸子,朱雀也同样吞吞吐吐地说:
“呃……从下次开始,可以陪你一起去。”
色彩特殊的瞳孔瞪得圆圆的。
目不转睛地凝视这边。
然后他说:
“——我会考虑。”
门咯啦咯啦地关上,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朱雀一直静坐不动。
我在——
说什么蠢话啊?
那家伙明明是我最讨厌的不列颠尼亚人。
可是——
他终于稍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非常美丽。
连自己都对这难以置信的事……
感到高兴。
2
——自从之后,一同度过的时光增加了。
“你好歹是留学生吧,不去上学没关系吗?”
“没必要啊。在家也能念书的。”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你脑筋不好吧?”
“不好意思,我的学业可比你好得多呢。不如让我来教你吧?”
“我拒绝。笨蛋。”
“亏我那么亲切。”
“那种说法听起来让人很不爽啊。”
两人仍是那个调调、那副老德行,但总之,朱雀与鲁路修在一块儿的时间增加了。
他们原本就生活在同一间宅邸的土地上,即使并非刻意,几乎每天依旧都能碰面。依照约定,朱雀在鲁路修外出时陪伴他同行。只要朱雀在场,就不会给附近的坏小孩动手的机会。
顺便补充一件事。
“朱雀很擅长运动吧?”
“啊…喔……嗯,大概吧。”
“这家伙只是个单纯的体能怪物啦,娜娜莉。而且还是个超一流笨蛋。”
“你说什么?你这大头豆芽菜!”
“别在娜娜莉面前说些不雅的话!万一传染了怎么办?笨蛋!”
“你们不要吵了。”
不知不觉与妹妹也熟稔了起来。
她最初面对朱雀的态度很明显地带着惧怕,然而看到……不,听到兄长——鲁路修与他毫不在乎地交谈之后,似乎总算放下心来。
自此之后,三人一起玩耍的机会也变多了。
每当朱雀出现在里屋,三人总是一起度过相当长的时间。有时尽兴享受从主屋带来的电视与收音机;有事甚至把不太想外出的娜娜莉连人带椅推出户外,在离屋附近的杂木林散步。
此后——
季节交替。
经过秋天,越过新年,再穿越另一个冬天。
时光缓缓地,但总觉得恋恋不舍地流逝。
“等夏天到了就去伊豆吧,娜娜莉,枢木家在那里有别墅。”
“喂,也不事先问过我?”
“那里的海也很漂亮哦。”
“海…吗?可是我不会游泳……”
“没关系,就算再远水都很浅,况且我也在你身边。”
“等等,你别擅自乱说!娜娜莉由我来……”
“真啰嗦耶,你不想去就别来啊。阴沉皇子就乖乖留在屋里~原地削梨子皮啦。”
“谁说不去了!好,我就去给你看,绝对去给你看!就算拿命了换也要守护娜娜莉!”
“……你这样有点丢脸耶。”
“呵呵。哥哥真是的。”
大概,
是觉得很高兴吧。
不分不列颠尼亚或日本,把那种问题撇开不管、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朱雀纯粹地感到开心。
他不明白这样的存在是否该称为朋友,因为他不知道。以往他未曾在周遭受过那种感觉。
不过,很快乐。
他心中只怀有那种感情。那就是全部,于愿已足。
——但是,必须剔除——
唯一的一件——
不,两件事。
父亲那有时会用莫名阴森的眼神,观看自己玩耍的模样;以及夹藏在电视和大人们口中“不列颠尼亚”这个字眼里,与日俱增的轻蔑与憎恨——
————2010.4.xx 日本
藤堂静静地握着竹刀。
在静谧空气飘荡的道场内,他分寸不移地维持中段(注:剑道中将剑平举的姿势)的架势。
甚至如同精美的雕刻品。
然而他绝非雕刻品。
一旦碰触,他迅即成为流水。
而且还是强袭而来的猛烈奔流;他不给对手看透自己的机会,趁隙而入,一瞬间成为激流。他拥有如此强烈的威迫感,散发出仿佛歼灭四周的剑气。
藤堂的表情虽如澄澈的湖面般平静,其实内心绝未轻视对手。
现在站在藤堂面前的,是位娇小的少年。
年纪刚过十岁。
从身材高大的藤堂眼中看来,那位少年仿若一吹气便会飘走般地轻柔。然而藤堂却丝毫没有掉以轻心。
——他是个天才。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应该是自己吧。
藤堂如此认为。
那并非单指剑术。
不如说,剑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躯体,以及流经体内的神经——
正谓之为天才。
如果他选择剑道之路,一定能成为一流……不,超一流的人才,万一他选择修炼其他武术,铁定也会成为那方面的超一流专家吧。对只能凭借努力的凡人而言,还真是非常不公平的事。但是偶尔就会出现那种人,人们才会称那种人为天才。
假使他选择了与自己相同的军人……不,武人之路——
或许他能成为英雄。
前提是,他必须有浴血无数的觉悟。然而——
少年与藤堂同样握着竹刀,焦急地画着圆弧,他拖着步伐在藤堂周围打转。
那张让人反而想用可爱来形容的稚嫩脸蛋上,逐渐渗出汗珠。
他肯定正在拼命寻找藤堂的漏洞吧。当然,怎么可能发现?他虽有超一流的素质,但目前仍存在经验与体力的差距。然而他意识到这点并不贸然进攻,这也早就是一项才能了。
藤堂不慌不乱地配合少年的动作,改变身体的方向。
少年再度行动。
对应他的动作,藤堂又进一步挪动身躯。
重复数次之后。
(——这里吗?)
不知到了第几回合,藤堂稍微放低握着竹刀的双手。
“喝!”
那一瞬间,少年一直线冲了过来。
当然,他把藤堂姿势的改变判断为失误,才趁机一口气向前刺去。他却没料到那其实是藤堂故意露出给他看的破绽。
这点仍不够成熟。
但他如飞箭般逼近的刺击,却一点也不幼稚。远远超越十岁少年力所能及的剑技。
尽管是自己制造的弱点,藤堂还是得使出权利,才能招架住那道刺击。他由松弛变为紧绷,强壮的两腕浮现肌肉,用自己的剑弹开少年的剑端,然后随即变换姿势。少年使尽全力的攻击被避开,因此乱了阵脚。此事藤堂弯抬胳臂,手中高举的竹刀猛袭而下。
那一刹那。
少年的护手响起尖锐的爆裂声。
两人皆停止不动。
接着——
“我输了!”
朱雀少年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反而很愉快。他鞠躬致意。
徐徐的风从道场敞开的门吹入。
气候已是春天,空气却仍偏冷,不过正好适合练习之后发热的身体。
朱雀拿着预先预备的手巾擦拭脸上的汗水,说道:“老师果然很厉害!”
刚才您的动作是故意的吧?等我一攻过来就还我一击——
藤堂笑了。
“能够了解这点,可是一大进步呢,朱雀。你又成长了。”
“根本还不行啦。”
朱雀将手巾挂在肩上摇着头说道:
“即使老师是刻意的,那仍旧还是机会啊,我却连老师的身体都碰不到。”
“我怎么能被自己放幌子引诱的对手牵着鼻子走?可是,如果你的剑路再更精准一点,我可能就危险咯——你以为还有下次吧?”
“是。”
“那样是不好的。假如你那时决定只凭那一击了结,连我都无法完全招架。”
“原来如此……”
朱雀率直地连连点头称是。
藤堂看着他惹人喜爱的模样,又继续说:
“一旦拔剑,就应有所觉悟。实际用真刀对峙时,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你自己就会先倒下。”
“是。”
“一旦真刀出鞘,不见血绝不收手。做好流血的觉悟,正所谓剑之道。即使像我们这样用竹刀互打,道理也不会改变。至少我这么认为。”
“是的。”
不知不觉,朱雀的脸上满溢钦佩之情。
他用稍微正坐的姿势,坐在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地板上。
藤堂发现到这点,反而放松下来。
“——总之。别看我说的这么臭屁,如果被问起是否做好这分觉悟,现在的我还是觉得有点为难啊。前阵子连部下也对我抱怨说:‘最近的藤堂中校太过松懈了。您是否打算就此在和平的城乡道场当个师傅?’”
朱雀也笑了。
最近这阵子,藤堂确实经常在枢木家宅邸露面。
那对朱雀而言是高兴的事,却也造成一些问题。毕竟藤堂确实有个显赫的本职在身。
两人的对话才刚告一段落,门外随即传来呼唤藤堂的声音。
声音来自一位在宅内帮佣的女性。
“主人在叫您。”
藤堂微微蹙眉。
但他迅速恢复原来的表情:
“这样啊?那我马上过去。”
藤堂边说边看了朱雀一眼。朱雀接收到他的眼神,点头示意。
“我还要再练一下。”
“不,今天到此为止。你这个年纪如果太过逞强,有时对身体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可是……”
“尽量多听长辈的话吧,朱雀。”
藤堂留下那席话,离开了道场。
他高大的身影,开始在毛玻璃的彼端渐渐缩小。
他才一离开——
朱雀马上无力地瘫坐在地。
长时间与比自己高段的藤堂对打,就连朱雀都精疲力竭。
有人正呼唤着自己。
——朱雀。
——喂,朱雀。
听起来感觉很熟悉。
简直如同被亲近的兄长叫唤着。
仿佛被可爱的弟弟所钦慕。
傻瓜。
自己没有兄弟。明明应该没有的。
然而,那清脆的嗓音听起来很舒服……
“朱雀!”
“呜!”
后脑勺忽然感到疼痛。
如梦境般的心情,一瞬间消逝而去。
他睁开眼皮,当场奋力起身。
他的面前站着一脸惊讶的鲁路修。
“……茶泡饭三碗…..”
“你睡迷糊的方式真有趣。”
自己坐在地上的模样,映照在那对色泽特殊的瞳孔中。
朱雀左顾右盼四周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场一如往常。
看样子,不看疲惫的自己在后来就陷入沉眠了。
透过格子窗射入的阳光变长了,且带着红晕。
朱雀再次喘了口气,然后打了个大呵欠。
“怎么是你?”
“清醒的方式真不好玩。”
位于正面的鲁路修不满地嘟着嘴。
“你还是那么不懂礼貌?我怕你感冒才好心叫醒你的。”
“我怎么可能感冒?我跟你接受的锻炼可不一样。”
他说道,轻抚仍有点疼痛的后脑勺。
这下子他全都明白了,也理解了前因后果。
“……你踢我?”
鲁路修一点也不愧疚。
“谁叫你正常叫也叫不醒。”
“粗鲁的家伙。”
“居然会被你这么说,还真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意外。”
真是的,还是老样子,我讲东他就讲西。
不过——
换句话说,那是他真正的心。
那是他内心信任的证明。当鲁路修·维·不列颠尼亚这位少年对对方感到警戒时,会变得特别沉默寡言,拼命张开警戒线不然敌人抓住弱点。简直像是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
说着满口带着诙谐的坏话,反而才是鲁路修认为对方是朋友的证据。朱雀已经明白了这点。
“感冒的事暂且撇到一边——”
鲁路修关上窗,再度开口。
流入的空气比刚才的更加冰冷。
“现在就上床睡觉也太早了吧。况且这里到了夜晚不是会上锁?”
“你还真清楚。”
“你又被那位军人狠狠修理了?”
“我才没被修理啦,那叫请老师指导。”
朱雀曾经邀请鲁路修加入过一次。鲁路修的体力虽然不太好,运动神经却没那么糟糕;当然还比不上自己啦。
然而鲁路修干脆地拒绝了朱雀的邀约。
理由是——他说不想害妹妹担心。
那时朱雀爽快地接受了,然而现在却怀着一丝疑问,他并非怀疑鲁路修所说的话本身。
不是那番话,而是他的心。
坦白讲,在朱雀眼里看来,鲁路修直到现在都还不太信任这间宅邸的人。就如最初对朱雀的态度般,若非必要就不会扯上任何瓜葛。他现在只会与朱雀正常的讲话,但对他人则绝非如此。
假如需要生活必需品时,也还是一样自己跑去买。结果,朱雀也只好配合他一起跟去。
但是,毕竟以鲁路修的立场看来。周围到处是外国人。
更何况那些人的国家,与自己故乡的关系不太好。
朱雀觉得自己虽能理解他警戒的理由,但又觉得他做的有点太过分。街头巷尾的居民倒另当别论,但这个家的人,至少还站在照顾他们兄妹的立场。
(如果像藤堂老师,应该没关系吧?)
朱雀的剑道老师——藤堂镜志朗对不列颠尼亚似乎也不抱正面态度。但无论如何,应当还不至于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做出不符合大人行为的举止。至少朱雀如此相信。
(算了,反正跟我无关。)
最终仍然必须由当事人决定与谁来往与否。就如同朱雀本身,一旦跨出这间宅邸一步,也绝对不是位亲切的少年。
“这是什么?”
鲁路修的话题突然又转向自己。
放眼一瞧,黑发少年站在随意放置于道场一角的巾布包旁边。
那条包巾上描绘着非常传统的图案,鼓胀得圆圆大大的。
“那是老师的包包啦。”
朱雀终于站起身来回答。
“他大概打算等会儿来拿吧。”
“喔~”
鲁路修出神地端详着包巾。究竟有什么能令他如此在意?
难道是上头的花纹?
“里头放了把剑啊。”
“那不叫剑,是刀,刀。”
“是真品吗?”
“因为老师是军人嘛。”
朱雀一说,鲁路修忽然浮现一个与孩子气的脸不相称的冷笑。
“要说这太危险,还不如说他糊涂。军人居然丢下自己的剑不顾。”
“我说过那叫刀了。还有,我不准你说老师的坏话。”
其实藤堂自己方才也说过,最近太过松懈了。
不过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朱雀收拾好自己的竹刀与防具,催促着仍然兴致勃勃的鲁路修,然后走出道场。
阖上拉门,接着上锁。
鲁路修看了之后,不可思议地说:
“这样好吗?”
“怎样?”
“包包还丢在里头。”
“这么说也是耶……”
藤堂回来时会感到困扰吧?话说回来,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看来父亲的事情拖得还真久。
这次鲁路修开朗地笑了。
“你也糊涂了。”
“啰嗦,把钥匙交给老师不就解决了?”
藤堂大概在父亲的书房里吧。
长时间的沉默。
桌上的烟灰缸中至少增加了三根烟蒂。藤堂不嗜烟酒,因此那当然非他所抽;烟蒂全都来自这房间的主人——眼前的中年男子。
百叶窗放下的室内,透过人工照明照亮着。
真不愧为无人能出其右的枢木家,屋内装潢相当豪华。厚实沉重的书架排列于房间两侧,上头排满极具气氛的书籍。藤堂脚边铺着长毛绒毯,所坐的沙发显然是真皮制。非日式风格的设计,想必为本人的兴趣使然吧。屋主原本就是个崇洋派,与出身的老家毫不相称;据说留学经验也相当丰富。他能赢得总理宝座,也归功于重所期待的国际观,而非家族势力使然;不过事情真假则另当别论。
藤堂深深地坐在沙发里,浏览着获得的资料。终于,他读完最后一页。
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平静地开口:
“……这情报果真属实?”
藤堂尽力不使心中汹涌的感情溢于言表。
那名坐在正面的男子,倒是冷淡地点了头。
“若非实情,我国的情报局就得全部炒鱿鱼了。”
说过之后,男子——换言之,日本首相枢木玄武多肉的双颊浮现了一丝暗笑。
那个笑容仿佛想要诉说——藤堂的企图如镜子反射般一览无疑。
“事到如今,号称西方军械铁壁的你有什么好吃惊的,藤堂?”
“……”
“对手可是史上难得一见的暴君,嗜血如命的程度无人能及的豺狼啊。不列颠尼亚第九十八代皇帝查理·迪·不列颠尼亚——只要是对他略知一二者,应该不至于为此感到惊讶。”
玄武指出——那个人原本就不是能耐的住的小家子气持续怀柔之计的人。
“即使那只是暂时性的政策,当我国还停留在对EU和中华联邦阿谀谄媚的阶段时,这种事态就已经能预想到了。”
“——那么,对应之策呢?”
“对方当局的借口是,他们正于东海举行临时的军事演习。因此我方也将采取因应之策。目前已对冲绳司令部,下达增加人员及紧急模拟训练的指令。”
“那么做是行不通的,反而会变成敌人的借口。”
藤堂直言不讳地称对方为敌人。
“万一针对演习的示威活动发生,可能因此会成为开战的原因。”
“老实说,会演变成那种情形是理所当然的,你可别误会了,藤堂。对方早就在挑衅我们了,甚至在我们还没表达买不买账之前,就已经开始动作。事到如今,轻率出手更是毫无意义之举吧。”
决定毫不留情地弃之不顾后,玄武这回发出嗤笑。
“追根究底,促使那件事成真的正是我啊。”
“…………”
藤堂默默地凝视那张脸。
一会儿,玄武收起笑容。
暗淡浑浊的阴沉眼神还了藤堂一眼。
“你疯了吗——你的表情看来很想这么说吧,藤堂?哼…..我疯了吗?或许我真的迷失了自己我。没错,万一开战,日本绝打不赢不列颠尼亚,那简直就如蚂蚁手持松叶刀挑战巨人。”
“……”
“听说负责军务的泽崎等人确实接纳了我的建议,真的老实地致力于防卫线的强化。然而那是事实。现实情形中,假使不列颠尼亚军明天立即攻打我国,日本只能束手无策地败退。”
就在那时——
藤堂迅速碰触自己的胸口。
他的指头摸到军服的纽扣。
那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
接下来,藤堂说道:
“明知会战败……”
他谨慎地询问。
“阁下,您为何让事态恶化到如此地步?”
“哦?你指的是什么?”
玄武耸了耸肩。阴险的笑容。再度纠缠上那张冒着皱纹的脸。
“应该说我也不晓得你指的是哪件事啊。藤堂,你说的是煽动大众传媒捏造国内的反不列颠尼亚舆论?还是假装青衣听信EU与中华联邦的花言巧语?或者是可以操作樱石分配率,以激怒不列颠尼亚?”
“包括这些在内所有的一切。”
此时此刻,藤堂的眼光正由锐利逐渐变得夹带杀气、
他全身涌现出危险的气息。
此外,那当然也是——
藤堂绝对不会让那位少年看见的另一面。
玄武仿佛厌恶藤堂的气息般,微微挥手别开了脸。然而这回他的笑容并未消失。
他转过头去,讥讽地说道:
“我可没理由该让你责怪啊。藤堂。像你这种人不但佯装成我的亲信,笼络我的儿子,一旦到了紧要关头,竟然还打算扳倒我?”
“!……你说什么?”
“是桐原那老头唆使你的吧?”
藤堂宽阔的肩膀如痉挛般颤抖了一下。
玄武轻蔑地斜眼望着他。
“那老人所做的,依然不出一眼就能看破的权宜之计。或者他当真认为我不知情?——这先暂且不论。你是负责监视我的人,因此接近我身边,出入我的住处。不,不只你如此,本国历代的总理都一路背负相同的包袱,身不由己。”
此时,玄武的口气开始变得愤怒。
“自由、民主主义的事情竟是如此空虚!最后,这国家与六十年前那场大战败北之前相比,什么都不曾改变。权利依然只掌握在一小撮如妖怪般痴迷不悟者的手上——没错,一直都是那种结构!但是,既然如此——”
玄武伸手拿取置放于桌上的烟盒。
他取出其中一根,点了火。
室内升起如蛇形的紫烟。
玄武让这房间中唯一可称为廉价品的市售香烟慢慢升起烟雾,再度嗤笑。
他笑过之后,从正面重新看着藤堂的脸。
“既然如此……掌权之人不一定的局限于桐原吧?不是吗,藤堂?”
那一瞬间——
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袭上藤堂的背脊。
有个念头如闪电般乍现他的脑中。
“难不成,你——”
藤堂下意识地从沙发上些微起身。
“为了那种理由,你要将这个国家——日本卖给不列颠尼亚?为了扩展你自身的权势,竟然引发无益的战争,还要成为异国之犬而苟活!”
玄武没有回答。
他不回答,只是笑着。
“你想杀了我,藤堂?”
“……”
“你做不到的。桐原并没有赋予你那么打的权限。更何况事到如今,即使是桐原
也无法控制目前的局势。”
藤堂握紧了拳头。
用“如石头般”来形容太过温和了。
那是坚硬、光凭它就能杀死人的凶器。
玄武望了那拳头一眼,再次哼了一声。
接着,他唐突地转变话题。
“这么说来——我家养的那对不列颠尼亚送的礼物啊…”
“!”
“那个得由我这边处理掉才行。对方原本就是这么要求。”
“……你说什么?”
“那不是他们的父亲提出的。看来他终究还没冷血到那个地步。恐怖的反而是家中的派系争斗啊。对方那儿有一群人,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们活下去。”
又一片拼图吻合了。
“……而他们正是你的交易对象?难不成你以两个小孩的生命做交换,等这个国家退格成领地后,换取总督的地位?”
“怎么可能?哪里会有那么大方的生意人。那只是顺便罢了。可是,他们应该能成为一张很棒的支票吧。”
“……”
“卷入战乱而死——即使剧本陈旧,但却浅显易懂又明确。更何况我也不是个凡事顺着对方心意的烂好人,我会让其中一个活着,以发挥牵制作用。这么一来,至少事情结束后,还可以当作不然那些家伙违约的凭据。”
“……”
“预付款,就用那女孩。”
玄武说着,表情再度变得扭曲。
因烟焦油泛黄的舌头舔了舔上唇;那舔舌的动作,如同一只猎物在前的丑陋蜥蜴。
藤堂在那时初次发现。
坐在自己眼前男子的脸…不,那具躯体。
正冒出完全偏离常规的阴气,以及远远超越的污浊欲望。
玄武又一次浮现用阴险早已不足以形容,极为阴暗沉郁的笑容。
“要我说真心话,还真想把她卖到那一带的娼寮去啊。但我可是非常慈悲为怀的,所以就由我亲自为她超度吧。不错吧,藤堂?”
“你…你这个人……”
藤堂已经无言以对。
“该怎么说……”
“然后,我给你选择权,虽然时间很短,你照顾我那不成才的儿子,实在是很有劳了。之后你是要舍弃桐原服从我,或者长眠于枢木家的土地下?选条喜欢的路吧。”
玄武啪地一声弹指。
同时,全身漆黑的数名男子从厚实的书架阴影处现身。他们是打一开始就如此打算而埋伏在那儿吧。
甚至连摆好架势的时间都没有。
金属制的枪口瞄准了藤堂。
——少年奔跑着。
朱雀脸色发青、表情僵硬,一心一意地奔驰在石板路上。
不同于平日轻松自在、享受跑步乐趣的他,朱雀仿佛遭到某件事物追赶,如同挣扎着不想被某种物体压碎般持续奔跑着。
他一直仅用心中的某处思考,此外,还刻意避开某个部分。
然而,结果那令人恐惧的部分反而变成了现实。
事实上,朱雀并未全盘偷听到偷听与父亲的对话。况且即使他听了一知半解吧。
朱雀唯一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日本与不列颠尼亚要开战了。
那么,我们……不,那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雀周遭的大人们在背地里称他们为人质。即使这是多管闲事,仍然有人自以为是忠告地跑来劝他:
——朱雀少爷。
请别和不列颠尼亚的小孩那么要好。
朱雀把那些全都当作耳边风自不待言。他无视他们,认为那是大人世界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关系。因为真的毫不相干,不论国家还是战争,这些他都不懂;对自己而言不具意义,也没用出,与自己身边的人事物更是无缘。
他认为是如此。不,是如此以为。
然而,事实果非如他所想。
那些都与他有关。与其说是缘分,不如说是宿命。
人质、人质、人质、人质——不列颠尼亚意图与日本交好所派来的孩子——可是,不列颠尼亚将和日本打仗;不列颠尼亚要打过来了。
为什么?
他们明明在这里啊。他们身为皇子与皇女吧?为何要弃之不顾?为何会做出弃之不顾的行为?他们不是皇帝的小孩吗?其实很重要,必须保护他们吧?他们一点也不强悍,很脆弱的,他们在这里真的很脆弱。为什么?——死。如果背叛了,人质会被杀。绝对会被杀。铁定会被杀。杀、杀、杀个精光。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一团混乱。
嗡嗡作响。
有股作呕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有股愤怒,还有股混乱。
朱雀任凭冲动,驱使着自己奔跑。即使听到了本身的心灵说再跑也无济于事,他还是继续一路奔跑着。
不一会儿,夹杂在树木间,渺小老旧的建筑靠近了。两人生活的杂屋已近在眼前。
朱雀并为敲门;因为已经没有那份余裕了。他踢破门扉,闯进屋内。
“鲁路修!娜娜莉!”
他大吼。
假使有人听见,反而会以为那是惨叫声吧。
“你们在哪里?快回答!”
没有人——回应。
歪头天色已变得相当暗了,屋中却连灯都没有开。昏暗的杂屋鸦雀无声,那分寂静紧紧勒住朱雀的心脏。比不祥还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感,让朱雀所有的器官从中心开始发颤。
“鲁路修!是我!”
他呼尽所有的吐息,竭尽全力地呼唤那个名字。
无意间——
一个并非自己的声响掠过鼓膜。
一瞬间,他以为是错觉。
不,不对,这不是错觉。确实听得到声音,方向——是上面。
在二楼!
他跑上台阶。
当朱雀抵达狭窄的二楼走廊时,这回他再度清楚听到某人发出近似呻吟的声音。
“鲁路修!”
他打穿右手边寝室的门。
简陋的床铺边——
黑发少年倒卧在地板上。
“鲁路修!?喂!振作点!”
朱雀跑近身边,试图扶起对方。
然而,就在那时,那个需要救助的对象却猛然抵抗起来。
“呜!”
他冷不防地咬住朱雀伸出的手。
“呜……笨蛋,鲁路修!是我,朱雀!”
尽管如此,鲁路修仍未停止拳打脚踢的行为。他踹着朱雀的腹部,拉扯他的头发,拼命试着扳倒他的身体。
简直像变回了初见面时,那个朝自己扑上来的他。
变回那个为了保护胞妹娜娜莉,即使知道毫无胜算,仍旧拼命抵抗的他。
“该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雀不禁大喊,强行压制住鲁路修。
那一刹那,朱雀打了个哆嗦。
因为他看到了;留在两人东拉西扯,身体的方向改变时。
自己臂中的鲁路修,他的双眼。
显然并非普通的色彩。
那对颜色虽然特殊,但一向清澈的双眸是浑浊的,全然没有对焦。
突然间,鲁路修拳打脚踢的力量减弱;使朱雀的背脊仿佛要冻结。不过,看来最糟糕的情况并未发生。
证据就是这回鲁路修紧抓着自己的胸膛。然后——
“……父…父王……”
一瞬,朱雀震惊了一下。他以为鲁路修下意识地在求救。
然而却非如此。
鲁路修游移眼眸一边恶狠狠地瞪视着远方,双颊清楚地染上了憎恶的色彩。
他被无法压抑的激动情绪所支配了。
“……父王……您果然……预料到这件事……弃我们……于……不顾!父王!”
——如此一来,
有某样东西完全吻合了。
那是朱雀心中一点都不想看到和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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