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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acts You'll Never Know 03

笑,放肆且空虚。



一张张照片在空气中飞舞,划破亮苍白的面颊。就像一直悉心料养不去碰触的伤口猛然被硬生生撕开,血淋淋的创面再用力抹上一层盐。那已不是疼痛可以形容。身体,瞬间僵直。


鲜血、痛感、侮辱、憎恶、愤恨、绝望……肌肤暴露在秋夜空气中的寒冷,触目所及罪恶的脸将圣洁的月光玷污殆尽。血,到处都在流血,枪伤、玻璃碎片在身上扎出的伤口,还有……那最屈辱的伤痕。


狰狞的记忆的碎片,扭曲的夜晚,窒息的一切。


我应该说过:我要杀了你!

“石田警官………

——对不起!”

伴随着话音,亮忽然猛地一下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石田推出了铁门外,就在那一瞬间,他迅速抽出了石田腰间的手枪,反手的一瞬将门锁上。全都发生在一秒之间,亮举起了手中的枪。



!!!!!!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小亮你干什么!?冷静点啊!!!”

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塔矢君快住手!开开门!别冲动啊!!”石田猛力摇晃铁门,不行,完全锁住了。“拜托!拜托你们先稳住他,千万别乱来!”他匆匆向行洋和绪方说了一句,用最快速度跑回去拿备用钥匙,奔跑的过程中掏出了手机。


瞬间的震撼。0.5秒的空白——

“塔矢不可以!快停下来!住手啊!!!”

光大叫出声。他好恨!为什么要让亮一个人进去见那个混蛋??如果进去的是自己该多好——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枪,在那家伙的脸上打出一百个洞!可是塔矢,你不行啊!!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在这里杀了人,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约。为这种家伙断送你的未来,太不值得了!!!

这人渣的血,根本就不配弄脏你的手!!!

如果要被毁灭,要粉身碎骨,也该由我来!只有你不可以,塔矢亮!

——只有你不可以。


相遇数年的点点滴滴蓦然涌现。求求你,塔矢……不要再独自承担一切了。


可是任凭他们怎样呼喊,亮都听不到。

亮的眼里,只有那长久以来死死勒住自己的、仿佛充塞了整个世界的粘稠而刺眼的鲜血,那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景象,地狱一般的回忆。


我恨你!!!我要你死!!!

黑暗得连自己也将吞没的心情,可这就是我现在真实的心情。

有谁能够理解吗?

有谁……能够理解吗?


子弹入膛,手在颤抖,枪身冰冷的金属感觉和棋子完全不一样。胃部痉挛,好想吐。亮闭上眼睛,周围的声音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只是那么一刻。再睁开双眼的时候,手已不再颤抖,碧绿的眸里,只剩下决然。


男人的狂笑戛然停止。不是第一次被冰冷的枪口所指,却是第一次看到枪口后那样的眼神。

也许,自己是真的该死。

凄讽的笑慢慢浮现脸上,原来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

太过干净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亮!住手啊!!!” 光撕心裂肺的呼喊。

就在亮扣动扳机的一瞬间。


那是我第一次喊你的名字………

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砰”的一声枪响。呛鼻的火药的气味,顿时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血,从人体中流出。


亮慢慢地后退了几步,定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枪从手中滑脱,掉落在地面上。猛然他旋开门锁,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与双亲擦肩而过。

下一秒,行洋和明子追了过去。


身体的行动被压在肩头的手用力按住,光猛地回头大吼:“你放开啊笨蛋!!!”

向面前的棋坛前辈。

绪方的眉微挑了一下。他的身后,男人颓败地瘫坐在地,上臂被子弹深深擦伤的地方流出汩汩的血。

“我只是想告诉你,曾经有人请我们去射击俱乐部里玩过。小亮的枪法,其实是很准的。”

可是他射偏了。至于原因,你知道的吧?

松手的同时,进藤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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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证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请求过,完全是亮的善良使他必须接手去管。他总是揽过本不属于自己的担子。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要保护进藤,也许就不用遭遇这么大的伤害。早在他瞬间决定将匪徒引往左侧的方向而不是自己熟悉的、光所在的右边时,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将成为被牺牲的一方。那个时候,即使是面对死亡的觉悟,也是要有的。因为这样才会那么干脆地去保护一个人,因为这样,他才是我们心中的塔矢亮。


我所认同的塔矢亮,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心中的正义。不是因为自己痛苦,就会逃避会推诿的人。

写了一点那个男人的背景,但这绝不能成为开脱的理由,我依然从心底看不起他。

回头看这章的时候,Alina想到了Hunter里的酷拉,报仇之后只会剩下空虚,还是罢手吧……可是怎么可能?即使连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也无法原谅给自己造成如此伤害的人。黑暗窒息的空气和心,不是当事人的话,永远也体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说应该不应该的话呢?


有谁能够理解吗?


不过我保证,悲哀也好,犹豫也好,就快到头了。其实我很早就说过,这篇是正剧。

by:Alina.K.


(15)

东京某公司的的高层办公室里,37岁的藤本直浩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茶几上烟缸里的烟头已积了满满一层,他也无心去管那些洒落在西服上的灰烬,看看放在手边的企画案,想起刚才开会时组员们个个皱眉痛苦的样子。


作为部门经理,藤本原先刚想到这个活动计划时还是颇为振奋和充满信心的,虽说以赞助棋赛来提高公司知名度的方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像这样邀请风头正劲的棋坛新锐挑战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而且在赛前将对局双方的情况完全保密的做法相信对民众还是具有相当吸引力的。目前随着一批年轻棋士的崛起,国民对本国围棋事业的热情出现一个新的增长点,期待着他们的人很多,再加上被挑战的一方都是重量级的人物,甚至有些已经退役,一旦双方愿意接受邀请,本身就是极大的卖点。本来是打算今后每年年底都要举办的,而且以推广围棋为攻势终于得到了棋院的支持和今年比赛双方的同意,最终的方案直到8月份才定下来,却不想第一年就遇见了预想不到的情况。


“藤本部长,”方才会议上组员松野君的声音再次闯进脑海,“也许活动到时会变得很无聊。如果不能如原先预期一样成为一场精彩的赛事,对于提高我们公司的知名度根本毫无帮助。”

“这是事实。”藤本这样回答,“但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取消了,我们只有期待比赛和我们希望的一样精彩。”
虽然这样说,但藤本的心里,还是不那么舒畅的。

今年的挑战方是日本围棋新生代的代表塔矢亮,一直以来被棋界所看好,自踏入职业棋坛以来,几乎从未有过低落的时候——直到今年十月。
虽然今年在全年赛事中依然保持着年轻棋士里胜率第一的成绩,但对围棋有一定了解的藤本知道,这样的记录,不会维持太久了。

到底为什么呢?

忙碌的都市人,没有那么多工夫与闲心去料理别人的事。然而事关公司宣传活动的成功与否,藤本决定下周抽空去塔矢宅拜访一下。如果日程太满没有时间,就让松野代为造访好了。


他们不知道大阪警署里那个面色苍白却言辞坚定的塔矢亮,不知道为关西警方提供了重要证词的塔矢亮,不知道为了使别人的沉冤得雪、自己付出了多大代价的塔矢亮。他们知道的只是公开对局时的塔矢,却不知道一个真正的棋士,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恪守于自己的原则。


那才是无愧己心、天地间真正的人。


川崎瞳接到通知的时候呆了一呆,不明白警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间起了变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反应过来的她急急冲下楼梯,拦下正要回去的石田警官,“有人为我作证了吗?告诉我!告诉我他是谁!”

“他不想说,所以请忘记吧,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报答了。”石田静静地说,“况且,这也是你本该得的。”

那次枪击并没有形成太严重的后果,当然主要是因为没有造成死伤,此外行洋和绪方在社会高层的广泛人脉也多少起了一定作用。
没有原则性分歧的时候,能做的人情,一般还是会做的。
证词的记录在判决结束后被收入了资料室封存,没有后续,没有向任何媒体披露,当然,亮也没有起诉。
就这样忘记吧,如果可以的话。

也许是旅途劳累的关系,明子在回到东京家中的当晚就病倒了。请了医生服了药,静躺着休养。“我来做饭吧。”亮跪坐在母亲的榻榻米旁边说。
“不用了,叫外卖就好。你不是接下来还有棋赛吗?早些吃了休息吧。”明子温柔地注视着亮,其实她是想叫他不要去的,只是知道亮一定不会答应罢了。

“嗯。”亮答应着,静静地坐了一会,突然轻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操心。一直一直,什么也不能做。
对不起……

“……傻孩子,”明子轻轻握了握亮的手,“不要道歉。”

你是我的孩子。
我最心爱的孩子。
所以,不要道歉。

亮起身出去的时候行洋进来了,直到亮睡着,他一直呆在明子的身边,亮觉得父母似乎在商量什么,却没有力气去关心。

太累了。


进藤的天元战预选赢得凶凶险险,简直像是前面在发呆,后来才反应过来拼命挽救一样。“下棋时要专心一点。”森下老师敲敲他的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和谷在旁边看着,从研习会回到棋院后,他才开口问进藤。
“没办法呢,我也想赢的啊。”光叹了口气,“却总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下完棋后不和塔矢复盘,便觉得这局棋好像并没有真正存在过一样。“塔矢他现在,比我更辛苦呢。总觉得如果只有自己专心下棋的话,很对不起他啊。”

亮已经从循环圈中退出,和绪方当初预想的一样。
和谷几乎气个倒仰:“你那是什么话!?你要是不专心比赛,塔矢只会更生气!”
光呆呆地看了和谷片刻,慢慢浮起的笑容有一点苦涩:“是呢,那家伙……的确会这样。”

明子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情况似乎比原先预料的严重,几天之后,终于办了住院手续。
“是长年劳累的关系,”医生这样解释,“还有就是过于操心、劳心劳力。内脏器官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但令夫人也已经人到中年,最主要的,以后万不可如此劳神了。”

空旷的病房里明子看着陪在床边的行洋,突然一笑,“我没事。”片刻后又说,“不要告诉アキラ。”
但亮当然猜得到。

今天的比赛过午就结束了,棋院的走廊上进藤拦住了塔矢,“你今天来棋会所吗?”他问。
“……大概不行。要先回家拿些东西给母亲,可能会弄到很晚。”
“不要紧,”光说,“我可以等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想和你下棋。”
我想和你下棋,一直一直。

“……”亮呆了呆,莞尔,“进藤,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下棋了,你还会等我吗?”
如果不再下棋了……
我还会是我吗?

大惊!!
“塔矢!” 光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不会是……”
——忍耐、努力、艰辛、苦修,甚至到最后连绝望的痛苦也克服了,却依然达不到那一高度的人也有呢。我在爸爸身边亲眼看到许多这样的棋士……我从小就有这样的觉悟而奋斗着,每天都是这样努力着努力着,不知道下了多少小时的棋了,不管多么艰苦我都忍下来了……我会成为职业棋士,一定会!

“塔矢……你不会……放弃……围棋……吧?”
短短一句话,愣是分成了几段。
“……不知道呢。”亮靠上身后的墙,目光黯下来,“今天,去母亲病房的时候,听见父母在说,现在有一种新的技术,可以通过药物和脑部手术使人失去部分记忆,对身体其他部位没有损害。只是还没有怎么临床试验过,如果掌握不好的话,可能会切除掉一些原本是有用的记忆。”


“这对小亮来说是个省事的办法,只是我想……那孩子一定不会愿意。即使没有风险,要是アキラ不愿意的话,我也绝对不会去勉强。”
母亲的声音隔着门,听上去悠远而模糊,不甚清晰。
亮转过身,静静走掉了。

“你想答应吗!?”光脑中一片愕然,想拦住他,却无法伸手。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如果你能忘记这些该有多好……
自己不止一次这样想……
可是现在、现在,为什么,又不愿意让你去了呢?
也许,会忘了……我们的事啊……
也许,会忘了……围棋啊……
Toya……
Akira……

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刻进了血脉中。很难想象,没有你的黑白天地,会是怎样的情形……
还会那么令人热血沸腾吗?
还会那么……令人留恋吗?
SAI会一直在我的棋里,而你会一直在我的对面。
曾经是那样以为。
“曾经”,一个多么让人酸涩又幸福到想要流泪的词。
曾经的佐为,曾经的塔矢,曾经的自己。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可以堕落、可以被污染的,但是,亮就不可以!
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我只是一直不知道,当你不在身边,我会这么难过。

“你去吧。”光突然望着亮扯开笑脸,“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了。往事啦围棋啦什么的,就算真的忘了,也可以让行洋老师再告诉你教给你嘛!”顿了一下,“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只要你可以重新微笑。
“……”亮怔了怔,轻抿住唇,“进藤,那样我会很不放心。”

——小亮,老师他们只是希望你快乐就好……我也是。

谢谢你们啊,非常的……感谢。

垂下的发丝遮住眼睛,“其实我并不想去。总觉得如果只是这样靠着遗忘才振作的话,好像在逃避一样。虽然可能已经撑不下去了,却还是想要试试,总不甘心似的……我很任性吧?宁愿让家人跟着我受罪,也还是要逞强……”眸光轻轻流转,“但是进藤——我有不想忘记的事,你知道的。”


幸福和辛酸的回忆,为围棋而努力的日夜,生命里所有珍贵的心情点滴,我想自己记住。听别人讲述,和自己经历过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快乐、喜悦、痛苦、悲伤,所有令我成长的事,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悸动,如果忘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不想忘记围棋。
我不想忘记你。
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如果只是逃避——
那不是塔矢亮会做的事。

光定定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亮忽然微笑起来,站直身子,“我今天会去会所,不过可能会比较晚。”说完也不等光回答,径自转身走掉了。

“我等你!”光突然在他身后大声说,“多晚都没关系。不管你下不下围棋,也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等你!”

………亮停下脚步,没有回身,只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16)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院外停着那辆熟悉的红色跑车,微愣一下,才想起绪方先生说过今天会来。

“小亮的房间还是那么干净啊。”绪方从里间走出的时候看到了亮,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回来了。”行洋说,“绪方正好要去看你母亲,把东西交给他顺路带去吧。”

“啊……我也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绪方经过身边的时候手不经意地在亮的肩上压了压。好像又瘦了,他皱眉。“我可是还等着下次和你的对局呢。”

不要让我失望。这句话,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车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亮转回身:“父亲,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和我下一局。


围棋,是如此的干净,永远挚爱的东西……


黄昏绰影,落日余晖,微冷的和室里光晕斜长、薄暮沧桑。

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行洋这样说。

亮只是深深地、静静地看进父亲苍茫的眸,“拜托您。”他的声音沉定执著。


打开棋盒、拈起棋子,温润凉滑的触感如电流般瞬间掠过全身。这就是我的梦吧,这就是……我的生命吧。

落子的手,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怎么可能放弃……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下棋啊……

行洋的眼里,雾霭更深。


静谧的和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尖锐的电话铃声。

悚然一惊,竟有些拿不住棋子。

铃声持续着,穿过走廊,穿过庭院,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一样,急切地在内心深处敲打着。

行洋站起身,“就到这里吧。”缓缓地,提步向门外走去。

“父亲!”亮猛地抬头,“我……”

“你很努力了。”打断他的话,行洋第一次,不想对棋局做任何评价。

手已经按上拉门。

“………我想听父亲,真实的评价。”亮低声说出的话,每个字每个字都像剜过行洋的心,“请……一定……说给我听。”

不要骗我。


叹了口气。

“小亮,不能在对局时全神贯注、一心求胜的人,棋盘前是没有他的位置的。”和室的门拉上的一刻,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亮猛地一惊,全身一颤,父亲!!!父亲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现在的我,真的已经没有下围棋的资格了吗!?不是、不是那样的啊!我还和以前一样热爱着围棋,那是我最大的梦想,我绝不可失去的东西啊!!父亲!!!


可是,即使想这样说,也无法说出来。因为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所下的棋局,是什么样子。心中的扰动、彷徨和自我嫌恶,都反映在棋盘之上,无从逃避,也无法掩饰。艰难地维持着表面的胜利,每一局都赢得摇摇欲坠。支持着棋局的是心,现在,那种信念,从根基处动摇了。


我所剩下的,就只有围棋了。如果连围棋也失去……

亮不敢想象。

可是,我还可以用这双玷污了的手,去拿起纯净的棋子吗?我还可以继续,下我最爱的围棋吗?

晶莹的泪滑过脸庞,砸落在棋盘之上,那是两个月以来亮第一次哭。手指慢慢抚过细腻的木质纹理,如此熟悉而亲切、令自己感到安心的触感,如今,却已渐行渐远。



自己曾经那么想要抓住的那些,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那些,现在,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些明快而单纯的日子,真的就这样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漆黑的夜幕,沉沉降下。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周围的人来了又走了,靠窗的座位上,进藤已经等了很久,从四点不到他就在这里,一直到钟敲了十下,依然独自一人对着面前的棋盘。


塔矢,还没有来。


市河担心地远远看着,已经这样看了一个下午,她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小亮应该不会来了,进藤,你还是回去吧。太晚的话,家人要担心的。”

“他会来。”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空位,“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我相信你。



“也许临时有什么事……”

“我可以等。”光终于转头看着市河,微笑起来的进藤目光温暖,融彻人心,“市河小姐不用担心,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哦……”愣了一愣,好一会市河才再说下去,“可是这里要关门了。”

“……”这才发现只剩自己一个客人了,其他人什么时候走的,自己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光怔了怔,复又微笑起来,“哎,想不到已经这么晚啦?”抓了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已经很酷地打过电话说不用等我了,现在回去……有点丢脸哪。”可怜兮兮地看着市河。


轻叹了口气,市河把会所的钥匙放在桌上,“走的时候记得锁门,下次再不可以这样哦。”转身走回柜台,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你也是,小亮也是,都是让人担心的孩子。”


光看着市河离开会所,脸上的笑容慢慢黯淡下来。

转过头,慢慢把脸颊贴上冰冷的棋盘,直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叹了口气。

还不来吗……塔矢。


光是恍惚间睡过去的,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什么响动,一下震醒。惊呼出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四下张望,却又什么都没有。

睡糊涂了吗?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自己刚才……是叫了塔矢,还是叫了亮?


关上房内的灯,拉开窗帘,星月清辉一下子溢了满屋。回首顾盼,排放得整整齐齐的桌椅,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棋盘,清雅宁静的格调,纯净安心的氛围,这里是塔矢从小就来的地方。这么多年了,他一定对这里的一切都有很深的感情吧,会……舍不得吧。


指尖轻轻抚过棋盘棋子,月光之下,清冷而纯净。

这是佐为……曾经最想要做的事,能够再亲手抚摸一下挚爱了千年的围棋。——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机会。

我代替佐为留下来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和你下棋,和所有人下棋。

我面前的这张棋盘,塔矢,你也曾这样地……触摸过它吗?深深地、缓缓地,用着心中全部的神圣,触摸过,一生至爱的围棋吗?


光不知道,此时的亮,正和他做着同样的事,却是怀着不同的心。


有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环境,才有我现在所认识的那个塔矢。

不同侧面的塔矢,却都是……同一个塔矢。

——认真!?你从未试过认真吗?

——别说什么以后,现在就和我下一局!

——段位并不是实力的标准,任何人都是从初段开始,一局一局积累上去,才攀上高位。

——我会代替父亲,继续努力。

——尽管追上来吧!

——今天这一局棋,并不是结束。因为永远不会有结束。

——进藤还是适合笑着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有不想忘记的事。进藤,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那么多的回忆,

那么多的付出,

怎么舍得放手?

怎么甘心忘记?


真的不来吗?塔矢。

我在这里,

在这里……等你啊。



会所的自动门忽然发出声响,光有些受惊地扭头看去,神情紧张。晕影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纵透着掩饰不去的疲惫,背脊却依然挺直。

“塔矢!”光一震,急忙站了起来,已不知坐了多久的双腿略微酸软,一时竟有些踉跄。

“对不起……”亮扫了一眼光手边的棋盒,也不知是为了迟到而道歉,还是为下面要说的话——“今天我不想下棋。”

“……”光愣了一下,“没关系。我说过,不管你下不下围棋,也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等你。”

只是想见你。


“进藤。”塔矢走上前来,暗影里他的眼角有着丝微模糊的阴晕。进藤觉得今天的塔矢特别透明,嗯……就像是飘忽着的,仿佛伸出手就能穿透、一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SAI!!!光猛然记起这种似曾有过的感觉,心下大骇。

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一个字。

“进藤……”

亮只是看着他,看得那么深那么慢,就仿佛要——记住一切。

眸光缓缓地看过他,看过他身边的棋盒。

你和围棋,都是那么的……干净。


那一晚裸露于夜的每一寸皮肤都沾染了洗刷不掉的屈辱,冰冷的身体上摩擦挤压着的灼热、耳边充斥着的污言秽语,狞笑着捏碎心中所有的矜持。被怎样恣意地对待,什么自信什么尊严、一丝一毫也剩不下。灭顶的耻辱和愤怒卷涌成巨大的漩涡,拖坠着,向粘黑污滞的黑洞中沉下、沉下,一旦落入,就再也挣不出来。


苦涩咸痛的血和泪,混杂着沉沉的绝望,刺激着残存的意识,勒紧了每一寸神经,紧到发痛、紧到窒息。

血液冲上脑顶,意识早已脱缰,我只但愿此时天降大灾让所有人都死掉——他们、和自己。

进藤,你没有看到……原来,世上还有这么肮脏的事,我第一次知道……还好,你没有看到……

那个时候连死,都是一种解脱、一种奢侈。


然而,当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当我步入幽玄棋室与绪方先生争夺本因坊头衔的时候,我其实还是至少有那么一丝地,感谢命运让我活了下来。医生说当时的状况十分糟糕,也许可能会死掉。但我没有,而且我还能再下围棋。那个时候虽然非常的难受,也想过死掉会比较好吧,但对于生存下来这件事,心里还是多少有一点感激的。或许是潜意识使然,不管怎样也还是想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因为那时我以为,只要不去想,只要能忘掉,总有一天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不管那一天有多遥远,我还是希望它会来。


可是现在、现在……真的是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了吗?

其实想想,自己只是一直在逃避。刻意地不去回想。就好像手上有一道伤口,我不去看它,就可笑地以为它自己会好。事实上,都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好讨厌,这个肮脏的身体。如果可以不要这个躯体该有多好。我想要将那肮脏的罪证一起掩埋。


缓缓擎起右手,摊开,静静注视着。掌心一片惨白的月色,冰凉的、疲惫的,已经连愤怒和害怕,都觉得累了。

真的很脏,这双手,这个身体,想要舍弃掉。

——全部。

我只要留下这颗依然爱着围棋的心就够了。让我的灵魂,从这副桎梏中走出去,让这具躯体,随风散了吧。

不想再触及。

忽然微微一笑,回转的眸光却是飘忽,声音没有一点重量,“进藤……我死了可好?”

光的眸顿时睁大,塔矢的手于一瞬间被猛力握紧,生疼。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从今天起,一起微笑。」



我所认识的塔矢アキラ,比任何人都执著,比任何人都骄傲,从不甘心失败,从不愿意服输,即使付出一切也要追求自己的梦想。这样的塔矢,不会轻易放弃,不会轻易说——“死”。




你不在的话,我该把谁当目标?我该以谁为对手?

我该看着谁?……

你不可以离开啊,塔矢アキラ……

决不可以……


时间静静流逝着。

塔矢的手还握在进藤手里。

就那样——

三十秒……

六十秒……

亮忽然轻笑起来,看向因惊讶过度而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的进藤,“我说着玩的。”

说着玩的。

开玩笑,还有那么多丢不开放不下的事。我不是个可以超脱世尘外的人,塔矢亮还没有那个勇气……去死。


光凝滞的眼神慢慢回复过来,眨了一下眼,又眨一下。

“塔矢!”他仿佛猛然清醒,手却一下攥得更紧,“跟我来,我有件事告诉你!”

亮略一惊愕,却已被光紧紧拉着冲出了房间,径直奔到楼顶的天台。


“坐下!”光简短地说,随即也在他身边坐下来。亮抽回手静静看着他,些许惊讶些许不解,但却什么也没说,就好像——已经猜到进藤要讲什么。

冬夜的风很大很凉,穿透衣物,仍然带来阵阵的寒意。

是不是只有在这强烈的冰冷下,人才敢于面对一切?

——坦诚最深的心底……



冷风过身,吹卷起刘海,撩揭开从不与人分享的记忆。

我的唯一……


——「就是因为自己偶尔也能下出精彩的棋局,才一直都不愿意放弃。」

无意间听到的这句话,我却记了很久。自己也是因为“偶尔”精彩的一步,才渐渐萌生出脱离佐为下棋的想法。

想要追寻——那属于自己的、指尖的光芒。

——「职业棋士的道路,很长很长。不仅长,而且没有尽头。」

奈濑没有放弃,本田没有放弃,因为都是决心要一生追逐围棋的人。

不管怎样,都走下去。

佐为也没有放弃,就算曾经舍弃生命,也不能舍弃围棋。

那就是棋士的心——

棋士的魂……


塔矢亮是我见过最合格的棋士之一,虽然……我本不打算这么早就承认的。

失去什么也不要放开希望、放开手中的梦想。

还有承载着梦想的……生命和心。

这是我欠你的承诺。我说过终有一天,会告诉你。


光就那样一直说着,一直说。说那如神高强的棋力,说那画般明丽的容貌,说那优雅绝伦的身影,说带给他未来带给他回忆带给他快乐带给他心伤的——那个人。


“那个人,棋艺非常的好,至少,我从没见他输过。”

“他说,他的黑棋,是从来不败的。”

“他还说,即使过了千年,棋盘棋子还有雪,依然不变。”

“那个人……就是SAI。”

四周静默了一会儿,夜空下只有风的痕迹。然后光听到了塔矢的声音。

“SAI他,已经不在了吧?”

“……嗯。”



可是我们,却还在。



进藤光亏欠佐为太多,永生永世,无法还清。虽然我想……佐为他并不在乎。

如果能够再相见……我想说的只有“谢谢你”——以及,“对不起”。

然而我们大概不会再见到了,那么这次我要在一切发生前,先说出来。

说出来,不留遗憾。

两人本是并肩坐着,夜风凛冽。抱膝低低地述说着,静静地倾听着。望着楼下穿梭的车流霓彩,看不见各自的表情。

光突然转头,看向塔矢。

不言感谢——

不提道歉——

只说一句。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你爱的世界……


留恋的家的温暖,钟爱的十九路的棋盘。



对面塔矢的眸光在暗夜里忽闪了几下,又转开头去,侧面的剪影,隐没在直顺的发丝后。

熟悉的嗓音传来,幽幽的、沉沉的,却又如梦幻般缥缈,美丽而不真实。

“SAI一直承受着……没有身体的痛苦呢。”

“……嗯。”光点头。


没有身体的痛苦,我们谁也不了解。没有身体的话,就连棋子也拿不起了。

再也无法碰触,那凉滑圆润的棋石,令自己血脉焚烧的情感。

那是怎样深切的无助和悲哀……

对一个深爱了围棋千年的灵魂。


SAI你……曾经后悔过吗?

为了一身洁净而舍弃生命,你曾经……为此后悔过吗?

好想问问你……

然而已是不可能。我所知道的就只是,你毕竟又回来了。

回来这世上,继续下棋。

到底放不下——这片挚爱的天空。


长久以来深埋的记忆,和盘端出的一刻,感觉竟然是这样的……不可言喻。

SAI……

这是相隔了多久之后,再次叫出你的名字?……

片刻的失神,光不自觉地呓语出声。

“或许SAI……只是我做过的一个梦。”已经许久,没有相见。连你的声音,也快要淡忘了呢。时间真是过得好快。“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是那样的!”塔矢猛然回头盯住了进藤,“不是……那样的。SAI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你会在这里,那就是最好的证明。父亲、绪方先生、我,还有和我们一样关注过SAI的每一名棋士,都切实地见证了他的存在。他是一名真正的棋士。和他下过的每一局棋,我都记得,进藤你一定也记得。只要记得这些棋局的人还存在,像SAI那样真心热爱围棋的人还存在,追求‘神之一手’的脚步就不会停止。”


——为什么下围棋?那是为了……连接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

——我会一步一步地走,但决不会停步。神之一手,由我实现!



“塔矢……”光愣愣地看着他,看进他眸中执著的信念,和深深深深的悲哀。自己的、以及自己所体会到的、佐为的悲哀。

这种时候,竟然还是你在鼓励我?已经忍耐了那么久,你究竟还要——独自坚强到什么时候?

“塔矢,”光的头脑仍有些短路,不知觉地握上亮的一只手,怔怔地就说出了潜意识里的话——

“塔矢,哭出来……也可以的。”

如果那些深沉的悲伤可以随着泪水宣泄掉,就不要再将它压在心底。

哭出来……也可以的。



亮蓦然一凛,眼瞳瞬时睁大,冬夜里这个人愣愣地看着自己说:哭出来——也可以的。

数十个日日夜夜,绞紧压迫着自己的一切,不管这是不是适当的时机,都必须要释放一下了。

因为再也撑不下去……


静默的分秒,止住的画面,慢慢地,有一滴温热的泪,滑下少年的脸庞。在满天的星光映照下,折出璀璨的光芒。

滴落到那只交握着的手上,皮肤一阵痛麻,震栗直传到心底,仿佛浸润和沾染了其中所包含的……满腔无法宣泄的悲哀。

同一时刻,少年猛然撇过头去,墨发在空气里滑过,飞扬起记忆的弧度,从此难忘。


明显瘦削了的身体在寒夜里有些颤抖,双肩微微起伏,低垂的发,遮住了侧脸。

五味陈杂,心底蓦然翻绞。进藤忽然想要拥住塔矢,静静地、轻轻地、一下。

——然而他没有。

如果面前的是明明,他或许就可以这样做,安慰她、哄她。可是进藤知道——塔矢亮,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他从来也不要向人示弱。就算此刻他要的也只是——有人对他说:你永远都有资格留在这十九路的阡陌,永远都可以——下你所爱的围棋。


正因为这样,你才是塔矢,我所认识我所知道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塔矢アキラ。

比任何人都执著,比任何人都骄傲。

比任何人都……干净。

我是你宿命的对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所以我知道。

只有我知道。


早已经疲累不堪,早已经耗尽全力,是你的善良和坚忍,撑着你支持到今天。然而现在,已连勉强展露的微笑都做不到了。

那么……就哭吧。

哭也好,笑也好,真心的表情——就是最美的。不要……委屈自己。

你在我心里……其实从来都是那么干净。



进藤的手被握着,力道不大,但感觉得到对方不愿放手。光转头,望向星空。

——天边的星光,其实很多年前就从那个星球上发出了,只是我们看不见。即使它们毁灭了,我们也要到很久以后才会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讽刺呢?……原来我们一直是,看着过去而生活的吗?


是这样的,事实就是——人,一直都是看着过去而生活的。


满天的星斗,那其中是否也有佐为的一颗?“塔矢,”光开口,“有人告诉过你,你给人的感觉就像月亮一样吗?”

没有回答。光继续说下去。

“月亮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永远是相同的半边脸,没有人见过它的另一面。可是今天,我看见了。嗯……我不太会说话,可是、我是想说……塔矢,不管你想做什么,在我面前,没有关系的。”


哭出来,也可以。

没有关系的。


还是没有回音。

沉默着。

…………

一滴滚热。

…………

又是一滴。


塔矢哭泣的面庞是绝不愿被人看到的,这是他的执拗。只有一颗颗不断滴下的温热,溅落上寒夜里的肌肤,一片滚烫。刺痛着心底的神经,宣泄出悲伤的感情。


自己是第一次,握着别人的手哭,这样在流泪的时候,还可以感觉到身边的温暖。

塔矢亮需要的,只是这一点点温暖。

因为是你——所以没有关系。


层漫的回忆和翻涌的感触,一重重叠上心头,漫卷成永远无法言说的记念。

All these cannot be described…

The facts, you’ll never know.


那一晚亮后来只说了一句话,当夜风中的低泣声逐渐平静下去,他抬头看着星空说:“也许我可以……再看着这个生活下去。”

星空を見て、過去を見て、続けて生きている。

(看着星空,看着过去,继续——活下去。)


光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塔矢的手。

一定可以的吧——重新微笑,继续生活。

我等着你,完全平复的那一天。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


你还健康不是吗?你还活着不是吗?你还有家人不是吗?还有围棋不是吗?你还有我……不是吗?

不管怎样痛苦的回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可以成为带给我们力量的存在。因为——

我在这里啊……



最后离开的时候,光回头深深看了眼满天的星斗。不知道几点了,还有多久,就会天亮了呢?……

会是晴天吧……

佐为,你也在看吗?在用你的力量,帮助我和塔矢吗?

谢谢你——

SAI。

--------------------------------------------------------------------------------


那颗星,这个世界,已经陈旧。

——如果我们不相信它。



--------------------------------------------------------------------------------


曾经有读者回帖说“无法想象亮遇到这种事还要怎样生活下去,他是那么洁身自好的人”。是的,就是这样,他太过干净。人,我们,随着长大,随着阅历越来越多,都逐渐变得越来越世故、越来越——脏。执守着纯净的偏执,是无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记得14章里有一句话吗?“原来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太过干净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是指那个房间,但如果说是尘世,也未为不可。


谁能守洁一生、终老不受污染,在这个泥泞肮脏的社会大染缸里?再多的执拗再强的洁癖,到头也化为乌有。

一直是有着这样的质问。所言“食色性也”,食欲是为了生存和满足,性欲是为了繁衍和发泄。人的本质欲望,就是这般赤裸裸和肮脏不堪。人性之中,丑恶随处可见,然而这就是生命的本能。并不想批判什么——批判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对所有“污秽”的强烈厌恶,每次卷涌而来的时候,无法抵挡无法抑制,只有生生被吞没。而此文连载的过程,从某意义上讲也是一个重温那种现实到令人反胃的过程,强烈的愤恨、厌恶和绝望一次次向我袭来,我已无言。


抱歉扯远了。双A爱棋魂,爱亮和光,就因为他们是如此干净。那是我们——永远不变的最深的执念。

说回文章,重新开始的生活会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从前的日子,一旦逝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就算明日未卜,到底是重新开始了……到底是——再度拥有一份希望了。


「只要有明天就有希望。」对这句话,双A一直是相信的。

他们不再是过去的光和亮,但他们,始终都是光和亮。

asukaalina非常爱棋魂原作,有些句子深刻地存在于脑海中。所以双A可能会在不同的文里,写到同样的这些句子。

by:Alina.K.

(17)

手机在塔矢快到棋会所的时候响了起来,接起,是一个不甚熟悉的声音。
“你好,我是涉川商贸的松野。”对方这样说。而直到他说出他的公司承办了今年的围棋新锐挑战赛后,亮才终于想起他是谁。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想问一下,这周末你有空吗?啊,是这样,关于比赛时的一些细节还想再确定一下,不知是否方便,下周就是赛期了……”
“嗯……对不起,但这周我有安排了,商议的话,请和棋院定吧,我没有意见。”
“可是你最近的状态……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质疑……我是说,虽然我也不清楚这次安排的对手是谁,但听说相当厉害,希望能够全力对待……”对方一下有点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亮有点想笑,他早猜到最近自己的比赛成绩会让承办方感到为难了,为着宣传效果着想,大概会想在赛前暗下找自己鼓励一下吧——可是说什么“还有些细节要确定一下”,赛事的安排与选手无关,选手只要专心棋赛就好了。更何况,日本的公司一般不大会拖到比赛前夕还来要求有什么地方需要更改的。

“请放心。”塔矢这样说,“我认为这会是场精彩的比赛。”虽然由于自己的低迷而觉得有点不应该,但周末确实已抽不出空来。几乎已经可以想见电话那头的年轻社员急得一脸无措的样子,可就连对外界一致保密的对局双方的身份,对手的信息也许是最不该让彼此知晓的——然而自己却已经知道了。被礼貌地挂断后松野的脑中还清晰地回响着塔矢方才的话:“比赛状态的事,你就不用费心了。而且,对战的对手,我比你更了解。——应该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合着脚步,会所的门在面前打开,收线的同时亮迈了进去。
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父亲……

坐在窗边的人回过头,“你来啦。”有点懒散地说道。
点头,微笑着看市河小姐接过自己的大衣挂好,道了谢,走过去坐下:“来下一局吧——进藤。”

窗下是车水马龙,窗内,是不变的阡陌。

凝神思考每一子,进退攻守、收放排布,任七彩流莹身旁变幻,我眼中只有黑白。
喧嚣沉寂,纷繁化恒。沉心于此的一刻,世事无它。

“请多指教。”
重复着这样的言语。
我将一直走下去。
不管再历经多少局。


对面的少年于整地之后哇哇叫了起来:“可恶!就差一点!”灿烂的刘海跳跃着,“如果不是我看错了那步‘粘’……”
“你也赢不了我。”眉一扬,毫不客气地抢白。
“你你!!”气急,指着对方说不出话,却在市河北岛都以为他要暴走时垂下了手,扭过头紧咬了咬唇,“下次我一定会赢你啊!”——一字一句都是不甘。

眉目一动。“……我等着。”伸出手开始收子,准备复盘。
光猛地回头,金色的额发耀眼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盯着塔矢落在棋盘上的手,他慢慢开口——“神之一手……由我实现。”
“你说过。”亮淡淡地答,抬头对上进藤的眼。
万丈波澜眸中起,风卷云涌,多少少年意气。
一方纹枰,千里江山,至巅处谁者独霸?相峙一生。
不会离开属于我的世界。
黑白交织。
神之一手——
由我实现!


“多谢指教。”
墨发的少年从棋盘边抬起头时,观者如梦初醒,大屏幕前掌声雷动。
“真是精彩的一局。”对面的长者略略颔首,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懈怠啊,小亮。”
年轻的眉眼掩饰不住追逐的锐意,胜负场上的拚杀,让自己明白确实还有漫长的未来等着他去开拓,去历经。
再度微俯下身。“是,……父亲。”


白色西装的男人凝神看着水族箱中的金鱼,洒下最后一把饵食,拍拍手,转身看见了门口的少年。
纤致的轮廓,平顺只是外表,他有霸者的气势——只是我不会让你那么早就如愿。
“我很期待明天和您的对局。”谦然的声音一贯的温雅,攥紧的手却泄露了主人的心情。抿了抿唇,忽然提高了声调:“上次输给绪方先生,很不甘心。”

男人眉睫微凛:“那一局你是输给了你自己。”扫了他一眼,“——但是这一次,你会输给我!”话锋一转,绪方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塔矢亮!你永远是我的师弟。”



所谓家人,所谓朋友,也许在你踌躇前进时不曾留意过,但无论何时,你遭遇了怎样的困难,回过头去,他们总在那里。原来,一直都在那里。


翌日开战的棋局,关注者如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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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闲话:

时隔三月才来撒土,还只有这么点……某人惶恐……但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没有废坑而已……(殴)

这次实际是没什么内容的更新,如果有些地方感觉奇怪或者不满意,希望到18章时能够解释清本章中说得不明白的地方。

另外废话,想说说迄今为止对文章中一些地方自己的小感想,一是关于光和亮,二是关于绪方。

先来说那两个:

光向亮坦诚关于SAI的所有,对他而言是多么艰难的事。那是要他亲口说出当初是因为什么才吸引住塔矢的目光,让他把自己当作一生的对手——这是对“主体性”的巨大挑战,而光是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另一方面,佐为的逝去已深深成为光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更何况他还归咎于自己——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好不容易习惯和淡定下来的回忆,如今又要被再度揭起。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付出,大家可以想象的到。

但是他必须要说,这件事他一定要做。虽然说出来也改变不了成为事实的过去,但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所有。
一旦说出,那也就是光对佐为这个心结的解开,他必须首先自己要能正视这件事。感谢和歉疚,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情绪,而传承围棋——是进藤光一生的使命。

至于亮,他是付出了一切去保护光,在那个紧急的时刻,他早已把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生命都抛到了一边,尽自己所能去保护进藤——对他而言是自然的反应。

这或许是出于他的天性,而如果大家要往别的方面引申,我就当作没看到好了……(笑)
光承接下了所有在关西的指导棋,加上坦诚关于佐为的一切,他的成长大家可以看到,我就不多说了。

对于塔矢,或许普遍的一直以来习惯了认为他“不会轻易放弃,不会轻易说——‘死’。”但是……总有底线呐。
他一直是隐忍的人,在最后的底线崩溃前,能撑多久是多久,于他,可能会出现“落差”这样的事。

这些便是对16章的一点小解释。


另外,感谢领域的 最爱塔矢
推荐了F.I.R.的《千年之恋》作BGM,我听了,虽然和我心目中对这文的印象不完全贴合,但也是满好听的了,高潮时的音乐也不错,就算不作BGM去听听也无妨。

笑,有兴趣的话,可以往这里去试听和下载:
http://mp3.baidu.com/m?f=ms& ... B%D1%CB%F7&lm=0


接下来说说绪方,并非多深层的分析,我想说的,只是我写了寥寥几笔的这个绪方。

会对进藤爆发出怒气,会在车中放着亮的棋谱,会向棋院提出本因坊战延期进行,会对亮说“老师他们只是希望你快乐就好……我也是。”绪方是个怎样的人?我想大家应该都很清楚了吧。

如果不是关心,如果不是爱护,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早在第一、二章中,就已经很明白地写出了Alina心中绪方的形象。这篇文中他不是主角,我想表现的也只是他作为棋士的一面。连载到现在,对他的刻画也基本差不多了。“塔矢亮!你永远是我的师弟。”这句话,是向亮表明自己永远是他前辈的这一身份,是在强势地陈述着自己优秀的资历和不会被轻易打败的实力,也是对他表明“不论何时,作为师兄,我会照顾你。”那种令人放心的可靠心情。(……偶现在也觉得,这篇文里很多处都越想越暧昧的说,大汗,还是不要再解释下去了……)

不过也许有不少地方,已经有大人进行过引申了吧?笑~~ 对我来说,喜欢这篇文的话,那就是支持了。

也请继续期待下章哦^^

by: Alina.K.


(PS:貌似这次的闲话比正文还长,我终于创记录了……汗到死)


(18)

光在喝咖啡的间隙偶然听到了北岛的抱怨,说最近夜里被小孙子吵得睡不着连安眠药都没效果。“真是,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就要靠安眠药啦,那以后还得了?”进藤不以为然地说,却没大声了给北岛听到。“你说是不是啊,塔矢?”啜了口咖啡问道。

亮正翻阅着今天从棋院拿到的资料,神思有些不属。“那个牌子的不好。”随口接了一句。
……
……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进藤盯着他的眼神已是炯炯。
“塔矢……你……服过安眠药?”不可置信的语气。
有些尴尬被发现,但既已决定去面对——“……是,在刚住院那段时间。”鼓起勇气看着他回答,却终于转了眼去看棋盘。
“你……”
“都过去了。”亮打断他。“因为恐惧,当时的自己竟没有别的办法。”曾经想要勉强,曾经想要放弃,而经历了种种痛苦现在终于明白,真正正确的是什么。“我已经有了不再依靠它的理由,”抬手放在胸口,“最好的药,在这里。”看向对面的少年。“谢谢你,进藤。”


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所有为我担忧为我操心对我期待的人,时光中最宝贵是坚信的执着。信仰——生命恒久的源头。

「傻孩子……不要道歉。」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懈怠啊,小亮。」
「老师他们只是希望你快乐就好……我也是。」
「塔矢,不管你想做什么……在我面前,没有关系的。」

抬起的眼眸澄澈如前,“塔矢亮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声调眉宇,满溢凛然的骄傲。

坚强不是说来般容易的事——
但我做得到。


塔矢从不食言——这点在其后几场对局中再次得到印证。
值得放心的对手。


这日进藤没有棋赛,早上补了个眠,又钻研了半天棋谱,下午特意提前到了会所。
塔矢该会把今日的对局复盘给我看——这样想到。对手是颇有实力的八段。很期待。
然而到得会所却没见着塔矢——而且不是因为来太早的缘故——因为一并连市河小姐也不见了。熟客一个也没看到,进藤顿时着了慌。
打电话给塔矢,关机。一边往棋院赶一边联系朋友们,可都俱无收获。团团转的当口,和谷打了回来。
“刚才帮你问了,”手机那头还有些气喘,“有人看到对局结束时有棋院的人进来对他说了什么,然后他很快就走了——听说是他母亲突然情况恶化,好像还满严重……”

那一刻光握着手机,心里突然空空荡荡。


“太劳累了。”三天后塔矢坐在棋会所明净的桌前对进藤说那天发生的事,“一直以来没在意。上周才发现了病灶,也没留心,只说养一养就会好了,突然发作的时候吓了一跳……”纤长的手指轻叩着茶杯,仿似不经意的动作,进藤却知道他在害怕。塔矢眼底深处有颤抖的影子,可他固执地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了……那一瞬间光这样想。

虽然你曾宣言不会被打败……


“那现在怎样了?”焦急地问,很怕会有令人担忧的结果。
“暂时是稳定了,一边静养一边观察……”手越来越冷,终于抵受不住用双手捧住了茶杯,攥得紧紧。控制不住的轻颤,亮抬头看着光,终于说道:“我很害怕,进藤……”

“……”竟找不出话安慰,塔矢那样的人,苍白的鼓励只是空语。
“我想让她安心,因为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我……父亲可以从棋中知道我的决意,但是她不能……告诉她我没事了,虽然笑着点头,说‘相信’和‘努力’这样鼓励的话——但我知道她根本就无法释然……我只能徒劳地看着她操心,或许我能做的就只有……”说到这突然盯住了进藤的眼睛,深吸口气,心底的波澜却翻涌更甚了,“进藤……我想接受那个手术……消除记忆的那个。”

那个时候塔矢也不清楚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是失去亲人,还是失去回忆……或者两者都有。


『我不能说什么……』进藤光颓然地靠坐在自己床上。『什么也不能说,也无法阻拦……』「现在我还做不了决定,让我再考虑几天……」塔矢最后的话萦绕在脑中,自己却说不了一个字。

思维有些空白。
记得的只是塔矢临离去时冲自己的略微点头,「今天先走一步」,他这样说。
然后匆忙站起的自己,说了“我和你一起”……这样的话。
再就是夕阳下并行的时刻,侧了头去看塔矢的脸庞,前行的身影没有丝毫懈怠的破绽,平静坚定得一如往常。橘红的余晖涂在他身上,太过美丽的色彩突然让人有了想要流泪的欲望。

我们这样并肩前行,还能多久?


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塔矢先出声叫住了路过的进藤,这个时候的棋院略显空落。“你看起来有点恍惚啊。”他笑道,然后他告诉了他决定的结果。
“是吗?……”光看着走廊外瑟瑟的冬景,虽然已有准备会是这样……
还真是令人难以接受……心里这样说。
“进藤。”站至他身侧,“你不是说过你会等我吗?——不管我下不下棋。”转过头看他,“你现在的表情算什么?”
“我什么表情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叫起,在触及塔矢的目光后才意识过来,定了定神。“那个……”声音却仍有些闷哑,“手术……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光一惊,“太急了吧!!”一时有些激动,看向塔矢,对方却是一脸的沉静如常、波澜不惊。呆了一呆,直到陡然的惊愕消褪下去,光慢慢叹了口气。

我早该想起你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的……
“塔矢,我……我还没准备好。”
“要你准备什么?”白了光一眼。
万千言语、万千思绪,堵在心里,哽在喉间,说不出,道不尽。最终最终,还是只能化成这样一句话——“我……还没准备好可以赢过你。”
“……也许你说早了点,进藤。”看向搁在窗台上自己的手,指尖处明明白白磨砺的印痕,昭示着那些过往的岁月、艰辛的付出。“我不会忘了围棋的——我是这么相信。”还有生命中所有关心我的人、包容我成长的人,不会忘记。

……就算真的忘了,“就算真的忘了,”回头,唇畔一抹了然的微笑,“也一定可以再爱上的。”

如果是融入血脉中的存在,生命里的唯一,不管重来多少次,也还是会爱上。


一遍遍

一遍遍

深深地

爱着。


“进藤——我很……幸福啊。”


第一次,进藤光轻拥住了塔矢亮,带着宿命对手间的惺惺相惜。

臂怀处隐隐的温暖。

思绪蓦然跳回那个秋夜,当时塔矢很可能死掉的……

其实很清楚这个事实。


『要回来。』心里默默念道。

『要回来……我们的天空。』

冬日慵懒的阳光刺进窗棂,薄然一如记忆中定格的留影。


「塔矢亮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从今天起,一起微笑……」

「我有不想忘记的事——进藤,你知道的。」


我所拥有的;

我所面对的;

什么,是必须把握的;

什么,是可以放手的。


看着过去而生活的每个人。幸好,我的过去遇到了你。

“等你出院后,我们一起下棋。”

松开双臂的同时,这样说道。

这一次,要真心地微笑。


当初……如果没有遇到佐为,如果……没有遇到你,现在的我,又会在做什么呢?但世上是没有“如果”的,一旦发生的事,就无法改变。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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