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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魂落03

有意捉弄!

说什麽有福,说什麽在皇宫出生……

在皇宫出生确实不假,不过那日唯一一个出世婴孩,并不是不是什麽出身高贵的龙子龙孙,而是一个连爹娘都不敢认的娃儿。宫中寂寞难耐,有个年纪尚轻的小宫女与殿前侍卫行了苟且之事,怀胎七月尚不知自己怀孕,只当是胖了,却不想一日肚子疼得难受,便产下一个不足月的男婴。

宫女有孕,乃是大逆不道、欺君重罪,那小宫女不过十六妙龄,哪担得起如此重责?慌乱之下,便将那刚出生的小儿以棉布草草包裹,丢在宫墙外。恰巧有拾荒的乞丐路过,贪那条干净漂亮的花棉布,便将那小儿拾了回去。

之後的日子自不用细说,是绝对跟高床软褥、锦衣华食沾不上边。

若是换了普通的娃儿,只怕这些折腾足够让其夭折,然而如今寄附肉身的,却是那位破军星军,虽说不似天玑星君那般能点石成金,但适逢妖邪作乱,凡间大乱,他自有降妖伏魔的能耐。

虽说也有来请除妖的人对这个稚龄幼童抱有怀疑,但每次看到他无须念咒,连所谓的黄符、七星剑等物都没用,徒手一抓就能把一只妖怪给摔出原形了,自然也就不敢放肆,乖乖地奉上丰厚的酬劳。

跌跌撞撞熬了十五年,一路东奔西走,表面上是降妖服魔,其实是为了寻找镇塔宝珠,当然,按他的话说,捎带找一下那个恶鬼书生的七魄。

然而他的运气始终不济,一直不曾有过发现。

摇光心中暗自着急,一来,是为了宝珠之事,天帝虽不曾严令期限,但日子拖得久了,难免要生责难,若当真如此,那头一个受其怪责的必定是身为斗魁的天枢。另一件,却是挂心宋帝王之事,那七魄至今并无下落,照阎君的说法,七魄入世必定投身为人,但人海茫茫,让他如何找寻?

考虑再三,想着中原沃土已有其他星君四出寻访,他倒该试试另辟蹊径,到别些地方去找,於是乎他顺武陵山自西向东,往黔中之地访去。

卢阳郡,乃是上古三苗领地,更曾被喻为“鬼方”,皆因此处地貌复杂,不易深入探索,且人文大异於中原,故而得有蛮地之称。

摇光入黔中之後访了数月,均无所获,这日便来到了深在山坳中的村庄。

村庄在山中偏僻之处,鲜少有外人到来,自然就不会有饭馆旅舍。但见民风淳朴,摇光便有意先投宿民居,以便四处搜索宝珠下落。

一看之下,却发现这村里居住全是土民,风俗习性与汉人大相径庭,且言语难通,非常不便,无奈之下,只好找到族中长老,两人比划一通,所幸族长也是个明白事理的老人,见他一个少年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举目无亲,当下非常热情地指点他,大意是说附近也有位汉人在此居住,就在转过几个坡头,山下的那片竹林前。

摇光谢过长老,便按照他指点的方向寻去。

一路上荒草丛生,秋日之中渐见枯黄,眼前好像没有尽头的山坡,一个接一个,让人不禁在走的过程中便极其容易产生困倦,并放弃继续前行。

只是当摇光牵着他的坐骑越过了重重矮坡之後,展露眼前的却是一片叫人耳目一新的楠竹林!落日的暖意照在他的脸上,像温柔的女子轻轻触摸疲惫的恋人,鸟雀从草丛间飞起落到竹枝上,与最後的阳光而依依惜别,鸣声渐低,看着缓缓低垂的夜幕,将换上虫子在夏季最後也是最畅快的嘶鸣。

林间,隐约可以看到蓬窗竹屋,蓬草做窗、竹子为房,虽是简陋朴素,但隐於竹林之间,却又有几分悠静闲然,归隐山林的清高。有道是,土风则竹屋玲珑,烟水则叶舟荡漾。求的,本就不是引人注目的胜境,而是无车马喧嚣,悠然见南山的自在。

摇光不由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竹门,门没关严实,被他这麽一敲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没有人应声,想必无人在内。

借着隐约的夕阳光线打量屋内的布置,便见竹屋里也是相当简朴,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角落一张放了文房四宝的书桌,一个镂空的竹节被放在桌上,随意地插了几根鲜翠的竹枝,聊以作饰……然而这相当普通的一切看在摇光眼中,却让他如遭晴天霹雳!

这,这个房间的布置怎这般眼熟!!

他岂会忘记,数百年间他多次造访的阎罗殿内堂,便是与这里一模一样!他有些恍惚地踏入屋内,走到那张书桌前,那里压着一副尚未写好的字,狂草恣意,正是他曾经看到过的字迹!!

他正要拿起细看,忽然身後响起一个声音。

“阁下是何人?为何贸然闯入在下陋室?”

摇光闻声,竟是定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回头。

外面那人倒颇有耐心,也不催促,只等他回答。

半晌,摇光回过头来。逆光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脸面,只看得是一身素衣书生打扮,然而那份淡然的气势,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辨认错的。心中一股难於言表的情绪突然膨胀爆发,摇光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人领子揪住,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宋帝王!魂魄散得倒是干净利落!!害我好找!!”

那人想不到对方突然发难,连忙想要将他推开,可摇光的手如同铁钳,根本不容他挣扎出去,无奈之下,只好道:“小兄弟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什麽帝王,也不姓宋啊!”

“好大胆子,在我面前还敢说谎!”摇光眼神一冷。

那人连连摆手:“不、不,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摇光听他说话倒不像作伪,难道当真是认错人了不成,便捏了下巴将他的脸用力一转,好让夕阳照得到他,可怜那人脖子都快给扭断,可惜对上恶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那张脸怎麽就不是宋帝王呢?!

摇光登时恼了:“还敢骗我?!”举起拳头就要揍过去。

那人连忙抬手挡住脸面,又急又气地叫道:“你这人怎麽这般奇怪,我都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你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变成你找的人啊!”

听他说话绕来绕去,摇光脑袋都疼了,一把将他甩开,不等那人爬起身,便一脚踩在他胸膛上:“说!你是谁?”

那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我还没问你是谁……平白无故闯入别人家里,又骂又打……恶霸一般……唉呀──”胸口上那只脚狠狠地碾转了一下,肋骨都给他踩得吱吱作响,当真是严刑逼供一般,无奈之下,只好老实回答:“在下姓余,单名一个靖字。”

“余靖?”摇光瞪了他半晌,见他这副相貌应不过二十出头,忽然灵光一闪,收回脚蹲到他身边,问:“那你为何一人在此居住?”

余靖眨眨眼:“在下自幼身弱,常年恶疾缠身,虽有些末才学,无奈身体不经使唤,考不得功名。加上父母早亡,无力打理家业,只好变卖家产找了个山水之地隐居。”

摇光沈默了片刻,将这个人上下打量一番,看他的态度神情绝非作伪,莫非是真的忘了?

其实想来也没什麽好奇怪的,连魂魄都散了又如何能够追溯前忆,只是……一想到这个可恶的恶鬼书生把自己的事,甚至是之前地府那桩不能说出口的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摇光登时心头起火。

他非但没有放过这个看上去非常无辜的书生,反而还多踹了几脚,虽然力度不怎麽重,可也在他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衣服上留下了好几个显眼的脏脚印。

“好你个宋帝王,忘川水喝了一肚子怎不见你忘记什麽,散了几个魂魄就给忘个一干二净!!”少年露出恶形恶状的表情,“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你不是说了寄附之躯必有宝珠在侧吗?如此好极!我要是找不到宝珠,你也别想回去!!”

後语:可能时间上稍微解释一下,宋帝王先於摇光投的胎,不过地府的时间跟凡间也是有点不一样,所以他先走是大了几年,这里应该解释一下比较好理解吧?

於是……继续……

第十二章 炊烟嫋嫋苞米饭,茶香缭绕褪烦忧

余靖总算有点明白过来,看来这少年是来找人的,而那个人碰巧就与自己长得非常相似。本来这事只需要稍微解释就能解决,可惜这少年显然不怎麽通情理,而且这脾气又是霸道,加上年纪轻轻身手了得,实在是秀才遇着兵了。

等那少年放开了他,窝气地踹倒一块一直挡在他出门的路上而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将之移开的石头後,余靖心里更加肯定,绝对不要惹火了这少年。

见少年似乎没有再发脾气的打算,余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到在下这陋居有何贵干?”

“借住!”

……

见过恶霸强抢民宅,可没见过这麽理直气壮的……

不过余靖好歹是明白了少年的初衷,此处偏僻,附近住的都是土民,汉人实在是不多,平日里其实也有行脚商进山采货时借住於此,所以他并未为之诧异。只是眼前这个少年……他细细打量,这少年看上去未及弱冠,一个人来到这荒蛮之地,却又不知为何?

但他并非好奇多事之人,对方愿说便说,不说,他也无意去问。

於是又道:“这当然没有问题,虽是陋室,但也有一间客房。小兄弟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吧?”

“还行。”摇光一看到宋帝王的皮相就非常想将他狠揍一顿,毕竟地府里的那笔账还没算完,眼下这个余靖显然是忘却前尘往事,确实无辜,加上自己又要借住在他家中,总算是得了他的照顾,故而摇光压下心中怒意,指了指自己的坐骑,“我的马累了,你找个地方给它休息,喂好一点,可别要饿着了它!”

“马?”余靖端详了非常久,然後道,“在下虽然不事营生,可总也知道这匹……好像是骡子吧?”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我说是马就是马!!”摇光一脚踹他屁股上,本来想放过这家夥,谁料他又踩到自己的痛处。

不是不想骑高头大马,问题是他这副身子显然有点瑕疵,大概是怀胎之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加上又是七月早产,本来底子就差,没夭折已经算不错了,长大了之後总是面黄肌瘦,头发枯黄,还生了满脸小麻子,他也不是没试过多吃些好东西以佐生长,但问题是这副身子就是虚不受补,吃得油水多些也得上吐下泻,虾蟹吃了还会生出一身红肿,刺痒难耐,实在是折腾,最後连他都无可奈何地放弃。顶着这副逃荒般瘦弱的身体,怕颠得难受连马都不敢骑,只好选了匹矮小的骡子。

余靖看他一脸负气模样,倒是有几分稚年少年的娇憨可爱,心里不由得放松下来。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一个大人跟他有什麽好计较的,当下脸色柔了许多,温声说道:“有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你我能同室而居,想必也至少有数十年的缘分吧?”他放下手里的杂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拱手道:“还未请教小兄弟姓甚名谁?”

少年瞪了他半晌,忽然压了声音哼道:“数十年?少说你也缠了我上千年了。”余靖没听清,正要再度问他,便听少年没好气地说道:“你可以叫我摇光。”

余靖闻言不由呆愣了一下,这名字,怎如此熟悉,仿佛曾经多次从他心里叨念过,可却又像非常遥远的记忆般异常模糊。

半晌,他振作精神,提议道:“日已西斜,还是先应付了人的肚皮,再照料‘马’的肚皮吧!”

日渐见没,炊烟嫋嫋。

竹屋後面的灶台前,素衣书生挽了袖子,正在烧菜,想不到手脚倒挺利落,不见半点磕碰,可见平日这荒山野地确实只有他一人居住。

不多时,灶上蒸着的饭透出了香气,余靖早便在通风之处收拾了一张桌子,等他摆好碗筷,抬头擦了把汗,回头招呼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一直用极为幽深的眼神盯了他不知道多久的摇光。

摇光跳下地来,拍了拍手,大摇大摆走过他身边,径自拉了把竹椅子坐下。桌上只有一锅热饭,还有一碟酱菜,实在算不上丰富。

余靖有些不好意思:“此处不比中原,没什麽拿得上台面的精致食材,今晚来不及上山,明日一早在下上山去砍一段嫩笋尝尝鲜如何?”

摇光不置可否,拿起碗筷低头扒饭。虽说寄附了星君的魂魄,可也不过是副凡人的皮囊,一路奔波半点东西都不曾下肚,摇光早就饿得肚皮贴背脊,拿起碗筷便大嚼大咽起来。这饭倒不是稻米所称,乃是以苞谷颗粒,碾磨成面,筛子筛选,蒸透和水,再以瓢擂而成。虽说不及白米精细,吃起来也粗糙得很,但苞谷的清香浑然而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余靖见他吃得爽快,心里自是高兴。

他见少年身形单薄,脸如黄蜡,虽说并无病态,但也非富态,想必也是个孤苦之人,虽然不怎麽懂礼貌,对自己恶言相向,还拳打脚踢的,不过不知为何就是气不起来,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年有一种奇妙的稔熟感,甚至还有一丝丝难於言表的怜惜。

这顿饭他还有意多下条腊肉,这条腊肉是过年的时候他替老村长写副对子,那老人特地送给他的年货,一直都舍不得吃,今晚难得开斋,他将腊肉剁开,焖在饭里,用筷子挑开了顿时肉香四溢,边夹了送到他摇光里,边道:“多吃些肉!”

摇光含着一嘴的饭,用鼻子哼了个声音。

待两人用过饭後,摇光老太爷似的坐着一动不动,还是余靖收拾了碗筷,拿去水缸边清洗,顺便烧了开水,等碗筷洗净放好,水正好烧开,余靖用壶取来,又拿了茶叶茶器,捧到桌上,总算是消停了一阵。看他一番熟练的动作,清茶入杯,嫋嫋轻香,饭後来上一杯,自有消食去腻之妙。

摇光愣愣地看着面前那杯中晃动了散碎月色的茶水,竟意外地未吐出一句不屑之言。

水,只是不远处那条小溪引过来的水。

茶,更是不怎麽矜贵的次等茶叶碎末。

可缭绕的茶香,以及坐在他对面挽起袖子煮茶的男子,却让他有一种稔熟的感觉,就着麽静静地看他的动作,待看茶入杯中,再喝上一口,便像一切烦忧尽褪,所有奔波的疲惫也在刹那间一扫而空,心神不知不觉放松……

此时余靖正寻思着该如何与那少年说话,好让他能放下芥蒂,开心见诚。

但他还没想好,摇光却先说话了:“茶不错。”

余靖愣了一下,眨眨眼,茶怎麽就不错呢?自己知道,这茶不过是偶尔有货郎进山采买借助之时送与他的茶渣叶末,并不值钱,搁了在城里都是没人喝的货色。

不由得借着黯淡的月色悄悄打量那少年,却发觉他瞪着茶水的表情说不出的尴尬别扭,顿时明白过来,这少年,原来也会不好意思啊!

余靖当即放宽心来,笑道:“今晚的饭菜可合胃口?”

摇光瞥了他一眼:“有道是君子远苞厨,方才看你的架势,却不是这个道理。”

余靖心里嘀咕,刚才那表情是看错了吧,嘴巴还这麽毒的,不到两句就损上了……但他并未与之计较,坦然道:“再怎麽清高,肚皮还是得顾的。在下一人居住,也没有仆役伺候,莫说入厨做食,就算浆洗打扫,也得自己动手。”

少年喝了口热茶,小声地嘀咕:“做的倒是挺好吃。”

夜里寂静无声加上人迹罕至,唯有草中虫儿轻鸣之声,余靖自然没有错过摇光的话,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这少年,虽然嘴巴毒,手脚重,心性也傲,但却绝非恶人。

便也不再拘禁,大方问道:“摇光你的身手不错,可是武林中人?”

摇光挑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不。我是捉妖的。”说完,便盯着余靖,仿佛在等他脸上变色。

“可……”书生还真是露出惊讶的神情,摇光不由得有些得意,却听那书生道,“可你脑袋上没有道髻啊!难道说你是被师傅赶出山门的?也对,就你这个脾气,估计也没有师傅受得了这样的徒弟啊……”

“你──”摇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去辩,转念一想便挑眉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荒山野岭,难道不怕鬼怪吗?”

余靖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虚无缥缈之事,不过是世人杜撰之物。在这里住了几年,也不曾见过脸色惨白、舌头红艳的鬼。”摇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有那只恶鬼敢在鬼王面前撒野啊?!

书生边说,边自己倒了杯茶,虽说劣茶,但细细品来,也是有滋有味:“再说,要真有鬼,那是再好不过了!”

“啊?”

“你想啊,如此幽静的世外之地可不是那麽容易有的。有鬼怪,自然就不会有人敢来骚扰,连门户都不必关严,又能防贼,这不是挺好的吗?”

“……”

第十三章 书生温雅狐女慕,环配叮当滚镶边

便在此时,忽然听到屋前有女子娇滴滴的轻唤:“余公子!余公子,您在家吗?”

余靖抬声应道:“在啊!”

见摇光半眯了眼睛打量自己,他忙澄清:“这是住在临山附近的土民姑娘,家里是猎户,有时会给我送些野猎之物。”

“哦……”摇光不置可否,余靖本以为他没有兴趣,谁料他走去屋前时那少年便无声无息地尾随其後。

屋门前站了两位美貌的土民女子,她们一身衣服迥於汉人,见是短衣大袖,左袄开襟,襟上滚镶边,还有鲜艳的八幅罗裙,身上还佩戴了不少叮叮当当的玉质饰物。一见余靖,当即笑得如花盛开,迎了上来,其中一位红裙的美貌女子,她手里提了个大竹篮,用蓝布盖好了,但摇光却能闻到里面的淡淡血腥。

她们注意到余靖身後跟了个陌生少年,不由略略有些吃惊。

余靖向她们施礼:“两位小姐有礼。”

见她们对身後的摇光露出好奇的神色,便又介绍道:“这位是远道而来,暂时借住在我家的小兄弟。”

两名女子怯生生地向摇光点了点头,另外一名粉衣少女说话了,她说的汉语倒也非常清晰易辨:“公子,我们姐妹是给你送野味来了!”女子眉目清秀,巧笑盼兮,虽不及红裙女子艳丽,却也是娇俏可人,她伸手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里面放着一只断了咽喉的死兔,虽然已洗净鲜血,还在篮子里放了些野花,可还是掩盖不了腥气。

余靖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如此多谢了,有劳两位小姐亲自送过来。两位请稍等片刻。”他转身入屋,一阵之後便拿了一卷纸卷出来。

粉衣少女欢喜接过来:“公子又有新作?”张开纸卷,但见白纸之上竹影摇曳。岁寒三友,以竹为节高,未出土时已有节,及凌云之处尚且虚心。寥寥几笔,干湿浓淡,傲骨逆风、却又谦恭自律的竹意跃然於纸上,又见有一小雀於枝上震翅欲飞,可惜羽翼未丰实属勉强,月影朦胧中那小雀仿佛活了一般,眼看就要从竹上摔落。

粉衣少女不禁“啊呀”一声,等注意到余靖淡笑不语的眼神时,方才红了脸颊:“余公子画得真像……”

红裙女子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莫说妹妹,连我都忍不住怜惜那小雀柔弱无依,欲伸手去接。”

“接它做什麽?”一直不曾说话的摇光忽然凉凉说道,“稚鸟初飞,少不免摔个头破血流,若是因此而惧,终其一生,亦不过是在地上扑腾的雉鸡,难成!翔天宇的鹰隼。”

红裙女子闻言错愕,先前见这少年其貌不扬,只当是市井之徒,却不想他谈吐得体,见解独到,不由得另眼相看。

倒是那粉衣少女不乐意了:“你懂什麽?青姐姐可是我族中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不过是个小小顽童,又怎麽会明白公子画中寓意?!”

摇光不屑嗤鼻:“是与不是,一问便知。”他看向余靖,两名女子也同时看了过去,弄得余靖一阵尴尬。

“这……”

所幸那红裙女子善解人意,见余靖为难,便拉过粉衣女子,娇嗔道:“妹妹莫要无礼,余公子的画自有其深意所在,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人心中自有一方山水,岂可强求?”

“姐姐……”

“好了,今夜打扰公子多时,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红裙女子向余靖和摇光欠身施礼,便拉了不甘心的粉衣女子,正要离开,边听那余靖拦住:“小姐且慢。”他急急回身进屋,出来便拿了一个白纸灯笼,里面的烛光照亮了一片黑暗,余靖将挑灯的竹枝交到粉衣女子手上:“这是在下闲时做的灯笼,手工粗糙,不过总算能用,两位回去的路上也好用作照明。”

说是粗糙,其实也过了,这灯笼用竹篾编好,白纸糊贴,灯笼上还以黑墨绘了副猫儿戏鼠图,烛光掩映,转动之间,那只大猫儿和小鼠活灵活现,你追我赶,一个普普通通的纸灯笼顿时变成高雅之物,粉衣女子看着喜欢,又多谢了余靖,然後与红裙女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林。

余靖目送灯笼的光芒渐渐远去,绕过一个坡头便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头,碰上摇光阴寒的脸:“方才那两只是什麽东西?!”

余靖非常冷静地笑着回答:“应该是世人所说的妖怪。”

“你知道她们是狐狸精?!”摇光愕然当场,难以置信他居然洞悉那二人真身。

余靖摇头:“我不知道,原来是狐妖啊!”他有些好奇地打量摇光,“原来你真懂得玄幻之术,还能看破妖怪真身?真是厉害!”

“你该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吧?”

忽略摇光吃人的眼神,余靖一脸无辜:“我既非佛祖又非妖魔,充其量也就是个多看了几卷神怪小传的读书人,自然也很容易被表相所蒙蔽。”

“哼。”摇光有气却骂不出来,“你老早便发现她们不是凡人。”

余靖笑道:“就算是土民的猎户家姑娘,也不会半夜三更地来到一个年轻男子家中吧?再说临山附近从来没有猎户,这里附近的土民多以田耕为生,那里有女子会三不五时地给人送山鸡、野兔吧?”

“既然知道,又为何不将之揭破?”

余靖耸耸肩,老神在在地说道:“在下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对方是妖怪,若发起难来,在下恐有性命之危!而且她们看来并没有加害之意,每次也只要送点字画就能打发了,在下又何必揭穿她们?”他拍了拍摇光的肩膀,“其实她们是什麽妖怪,倒没什麽关系。比起只懂得权衡利弊,尔虞我诈的人,有的时候,与那些心性单纯、直来直往的妖怪交往反而比较轻松自在。”

摇光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见解,不由亦一时恍然,在天界时他就知道天枢受帝君差使到下界降妖伏魔,於是便一直认为妖为邪物,不可不除,是故当他接任天枢之职时,对下界的妖魔亦从不手软,一昧斩杀,在听闻天璇巨门星君为了一头狼妖不惜放弃星君之位,堕落为妖时,更是嗤之以鼻,然而此时听余靖这番言语,却忽然觉得天下妖物,倒也不是全都该死……

余靖见他沈思不语,也不去打扰,蹲下身掀开竹篮上的布,仔细翻看那只野兔,秋冬季节,正是野兔养了厚膘,肉质肥美之时,这里面这头大肥兔,足有四、五斤重,余靖不由喜上眉梢:“兔肉有补中益气,凉血解毒之效。明日待我寻些姜、葱、香蒜,与兔肉炖上一锅,入秋时节正好补上一补!”

摇光盯了他半晌,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相当诡异的想法,总觉得……余靖说的是颇为高深、义正词严的道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那些妖怪为了讨好而送过来的野味吧?……

余靖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便将那肥兔子剥皮分肉,炖了一锅。

沙锅里兔肉飘香,碟子上嫩笋爽口。摇光自入黔中,一路风餐露宿,还真不曾吃过什麽好东西,如今自然也不与他客气。

事实上余靖对摇光年纪轻轻却一人独行来到这种荒蛮鬼方之地,不由得有些好奇,见他心情不错,便就趁机问他:“摇光,你这般千里迢迢地来这里,可是为了找那个与我相貌相仿的人?”相处下来,他与摇光也熟悉了,便也就不再用敬语。

什麽相貌相仿,那人不就是你吗?!

摇光鼻头冷哼:“谁说要找那个狡诈阴险、心怀鬼胎、自以为是、不识好歹的家夥?!”

余靖被他盯着来骂,明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可不知为什麽总觉得他骂的就是自己。

尴尬地笑了笑,问:“那你要找什麽?”

摇光并不隐瞒:“宝珠。”

“哦!”余靖点了点头,“可这荒山野岭的怎麽可能有什麽宝物?住了这麽些日子,也没听附近土民提起过。”

“若是那般轻易能够寻得到,就不是宝物了。”

“在理!”余靖又道,“不过这般寻找未免太过渺茫,对了,不如问问那两位狐狸小姐?说不定她们会知道!”

“不用。”摇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以後给我少招惹那些妖怪,人与妖物终非同道,掺和在一起没什麽好处。”

“那我以後岂不是没有肉吃了?!”余靖一副大为肉疼的表情。

摇光鼻头一哼,把桌子上那贴清得没半点油星的炒笋片推到他面前:“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宁可无肉,不可无竹吗?”

余靖苦着脸:“但是无肉使人瘦啊!难道要我为了气节,变成竹杆吗?”

“行了。”摇光受不了摆摆手,“你要吃野味这还不简单,我上山找宝珠之时顺便打些回来就行了。”

余靖当即眼神一亮:“我在山里见过有!子,听说!子全身无肥膘,肉鲜味美,有温暖脾胃、强心润肺、延年益寿之功。不过听说不好逮,那如果没有!子,山竹鸡也是不错,眼下正是肥美……”

看他越说越起劲,摇光咬牙切齿:“你倒是点上菜来了!?别想!吃你的竹笋吧!!”

话是这麽说,可傍晚回来的时候,摇光手里提了两只猎到的山!子。

余靖自然是满心欢喜,又施展浑身解数,给弄了个红烧!子肉,吃得两人是满嘴油光。

之後几日,每每摇光从山上下来,必定会带下来几只山鸡或是野兔,打猎对摇光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一次还扛下来一头肥硕的野猪。

拜每日两顿肉所赐,余靖胖了足有一圈,而摇光的脸色也红润不少。

对此余靖万分感慨,一日吃着黄焖麂肉,道:“若是你哪天找到了宝珠离开,我肯定得瘦回去了。”

摇光没少赏他白眼,最後还是非常不情愿地说:“你跟我走不就得了?”

余靖叹息:“不知为什麽,我若是离得这片竹林太远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若是再走远一些去那老村长家,回来定会感染风寒恶疾,去年除夕那会,我去给村里给写了副对子,回来就躺下了。这些年若无必要之事我已极少入村,更别说是回城了。”

摇光闻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宋帝王在形骸消散前曾经说过,寄附之躯必定需要灵气滋养,如今余靖的状况,显然是有宝珠藏於近处,这个缺了三魂的身体便得了灵珠相辅。

余靖见他发愣,不由问道:“在想什麽?”

摇光道:“我可能一开始想得远了,说不定藏珠之处便近在眼前。”

第十四章 莹澈水岸招魂幡,狼毫白宣影化幻

“竹林里有什麽?”

提着一盏白纸灯笼走在前头的书生没有回头,竹树参天蔽月,林道漆黑一片,灯笼的光亮只照了前路,在书生身後留下了幽黑的背影,当他回头,半张清秀的脸隐入阴影中,幽深可怖。

“其实也没什麽,林里有一眼水泉,四季不涸,莹澈透底,夏季炎热之时,夜里我便到那里纳凉,有时还会泡个澡,反正附近也没有人。”

“哼。”摇光冷哼,“人是没有,妖怪却不少。”瞄了一眼那书生,“剥光了难道不怕妖怪偷看吗?”

余靖自然是到他所指为何:“怎麽可能,喜欢书画自是风雅之妖,定懂得非礼勿视之理。再说了,给狐狸偷看洗澡有什麽好介意的?”他说得全不在乎,可完全忽略了背後少年眼中大盛的凶光。

再往里走了不多一阵,林间点点萤火闪烁,一阵阴寒之气从前面的林子里溢出。

就听余靖道:“我们到了!”

摇光闻言定睛一看,登时眼角带嘴角地抽。

林间确实有汪泉水,顶上没有竹子遮掩地露出了一片天空,月影其中,一看就知道清澈见底,水色晶莹,可问题是……倒影在水面上的,是横七竖八立在岸上的碑石,还有插着有些泛黄的招魂幡,再过分一点的,是显然掩埋得不够仔细,加上雨水冲刷之後,从破烂的席子里探了出来的一只骷髅手掌……

“……”

他本来就奇怪为什麽几天下一直不见有人造访,反而只有妖怪,原来林里居然是乱坟岗!难怪附近的土民都不敢靠近,更别说是居住,甚至……纳凉?洗澡沐浴?!……

也就眼前这位跟鬼魂打了几千年交道眼下失了记忆的阎罗王做得出来!

可那个人完全没有普通人应该稍微惧怕鬼神之物的反应,咧嘴一笑:“怎麽样?这里不错吧?挺凉快的,可惜入秋就有点冷了。”

能不凉快吗?简直是阴风阵阵!!

余靖倒是积极,当下四下打量:“你说的宝珠就在这附近吗?可是我从来看见过。”

摇光哼道:“说不定是随葬之物。”

余靖目瞪口呆,半晌,才连连摆手:“律法有定,开棺椁见尸者,绞。再说这种有辱斯文之事,我可做不来!”

摇光白了他一眼:“谁说要掘墓,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谁?”

这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人可以问?余靖不由奇了。

摇光也不回答,径自走到一个石碑前,像随手敲门一般曲指敲了敲那碑顶,道:“识相的自己现身来见,不要惹我发火把这里都给铲平了才出来。”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阵阴风平地吹起,阴魂无影,果然就有几个魂魄从坟堆里飘了出来,有谓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遇到了胆子大的,还真是连鬼都要避让,更何况像摇光这般浑身恶煞之气,好像一个不乐意,随手就能将他们打个魂飞魄散。

一群游魂野鬼聚在到摇光身前,竹林顿时阴风大作,竹树摇摆沙沙作响,更见可怖。但见其中有男有女,不乏汉人打扮。但见一个白衣女人飘在他面前,盈盈行礼,这礼是有规有矩,可惜那歪斜呈扭曲状态的脑袋让人难有半丝好感:‘小公子……找我们这些游魂野鬼出来有什麽事吗……’

摇光倒没有什麽惊讶,只道:“自有要事相询。”

有个猥琐的老鬼凑上前来:‘不知小公子有何差遣,我们当然愿意效劳!不过有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酬劳嘛……嘻嘻……’

“你要跟我谈条件?”摇光冷笑不已,只见他左手以指点在虚空之中,凭空看来似乎什麽都没有,然而一股虚耗之力却在无影无形间扩散开来,触及那老鬼的手臂,就这麽无声无息地给吞噬化无,贪婪的老鬼瞬即惨叫哀嚎,跪在地上嗦嗦发抖:‘小公子饶命啊……小的不识好歹,饶命啊……’

“你哪还有什麽命?”

‘是、是……小公子饶过小的,小的一定为小公子差遣,鞍前马後,不敢有违!’

“哼,鬼话连篇!”

其他鬼魂见他出手狠辣,一下就断了老鬼一臂,当即个个不敢做声。

摇光见他们都老实了,这才说道:“我所问之事,你们须据实答来,若有半句不尽不实,莫怪我将下手无情。反正阎君生死册上,多的是尚未拘回的游魂野鬼,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是、是……’‘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我来问你们,这竹林的乱坟岗中,可藏有一颗宝珠?”

‘宝珠?’一群阴鬼面面相觑,然後那断掉手臂的老鬼道回答摇光道:‘不敢有瞒小公子,我们这里埋的多是些客死异乡之人,生前也非富贵人家,说得不好听,就是连把尸体送回家乡的钱都没有,才会徘徊於此阴魂不散……又岂会有什麽宝珠随葬?’

“真没有?”

‘确实没有……’老鬼哭丧着脸,‘都是已死之人,留着那些金银珠宝也没用处啊!’

就在此时,忽然一群鬼像触到火堆般迅速散了开去,摇光见奇,侧头一看,就见那余靖正一脸茫然地晃过来,问:“你在跟谁说话?”

听他这般问法,摇光不由奇了:“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麽?”

摇光抬手指了指那边的白衣女鬼:“你看那有什麽?”余靖顺势而望,那女鬼顿时吓得以袖捂住嘴脸,就听余靖道:“看见一个写着‘爱女苏悦儿之墓’的石碑。”

“……这是怎麽回事?”他问的,自然不是余靖,而是附近被余靖吓得四处徘徊的鬼魂。

那老鬼躲在一块碑後,小心翼翼地遮住脸面,回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余公子七魂归阴,有鬼王之势……我们这些游魂野鬼,最怕就是地府阎罗,若是让法眼看到,说不定就会派鬼差来拘……’

“可他不是看不到你们吗?”

‘余公子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可阎罗法眼无边,借余公子双目窥世亦未可知啊……’

难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住在乱坟岗前,还能三不五时过来洗澡居然也能安然无恙,原来不过一双什麽都看不到的眼睛,就已经将那群阴鬼给吓住了。

摇光见他们个个一脸惊惧,也知问不出什麽,便挥了挥手:“退下。”一群游魂当即隐去身形。

“都走了?”余靖什麽都没看见,不过总算是知道他问的绝对不是凡人,问他,“可有问到什麽?”

摇光见他居然全无怯意,便没了吓唬他的乐趣,没好气地应道:“没有。应该不是埋在墓穴之中。”

线索一断,两人陷入沈思。湖面上萤火点点,余靖忽然说道。

“其实我觉得这竹林有些奇怪。”

见摇光抬目看来,余靖问他:“你觉得这竹林纵深几何?”

摇光想起那日在坡头上曾眺目竹林,便道:“应该不超过三里地。”

“三里地的脚程,不需要半个时辰对吧?”灯笼的光亮从下而上照着书生清秀的脸,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我一直不曾走出过这片竹林。”

他的话,仿佛带起了一阵寒风,吹得竹树摇摆声作,密密麻麻的枝节,越远越见幽深,仿佛连星月之光亦无法穿透。

“要不,我们今晚便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二人穿行在竹树之间,虫鸣之声仿佛渐渐隐在身後很远的地方,风吹不熄灯笼,却能让光亮摇晃。按理说夜鸟归巢,山兽入穴,也没什麽好奇怪的,但身在这片参天蔽日般覆盖着一切的竹林里,感觉上,这里只是一片竹林。

一棵棵竹树错落有致,孤独,清寂。

他们已经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正如余靖所言,他们走了足够穿越两遍竹林的路,却也不曾走出去。摇光这副皮囊不怎麽好用,虽然觉得累但也还好,可那个平日连山坳都很少出去的斯文书生而言,已经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两人於是在一棵竹树下停了下来,余靖挽袖子擦了擦汗,道:“我没说错吧?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样子。”

摇光点头:“看来确实有些蹊跷。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瘴气,应该不是妖怪作祟。”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竹树,竹身拔地而起,刚正挺立,倒不失清雅高贵之感,他皱起眉头,“我总觉得这棵竹子看得有些眼熟。”

“竹子不都是差不多模样麽?”

摇光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树上使力刻了个“枢”字,然後扔掉石头,招呼余靖:“我们再往里走一阵看看。”

於是两人又走了半刻,摇光忽然眼前一亮,急步上前指着其中一棵竹树:“快看!!”余靖举起灯笼一照,果然看到这竹子正是摇光适才刻意留字的那棵!

“怎麽会这样?”

摇光沈吟半晌,道:“大概是入了幻境。”

“幻境?”

摇光拿过余靖手中的灯笼,从里面取出烛火,但见火影跳跃,照得他脸目红润,摇光念动法诀,然後抬指一弹,一朵火焰被他弹落在地,燃烧起来,但那味道,却像是烧焦了纸的味道。

骤然间卷起一股旋风,吹得二人眼目难开,摇光连忙护住手中烛火,等风停了睁眼再看,眼前还是一丛丛的竹树,只是少了重幛层叠仿佛无边之感,更好像连那棵有刻上字的竹树也不见踪影。

地上,掉了一副字画,白色的宣纸上绘有一幅青竹林图,浓淡二墨,竹高入云,偃仰穿插,之中乃见料峭恣意,林影婆娑,仿无尽处,又见林中一竹,节上隐约有字,待摇光捡起来凑近光亮一看,那字俨然是一个细小的“枢”字!

更为令人惊异的,是那张画卷被烧焦了一角,焦处仍带余温,仿佛刚刚被烧过一般。

此时余靖好奇地凑过来,仔细打量这副画,越看越是眼熟,突然一声惊呼:“这不是我以前丢了的一幅画吗?”

“……”摇光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你画的?”

余靖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指着画上的笔触:“瞧这,墨竹以写意之法,一向是我的习惯。”他想了想,“这幅画好像是我刚到这不久画的,本想装裱起来挂在家中,可挂在後院等墨色晾干时被风吹跑了,没能找得回来。真是奇怪了,怎麽会在这里?”

摇光无言。昔有崂山道士,以剪纸如镜,粘於壁间,得月明辉室,光鉴毫芒,又以箸掷月中,化作仙子舞霓裳。这也不过是掩眼幻术,惑人於目,经不起细细推敲。但如今,余靖不过一纸宣白,一杆狼毫,居然就能以画幻化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林,更叫入画者无所察觉,如此能耐,简直是匪夷所思。

只不过他自己却全无知觉,余靖拿起过那幅画,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夜色已深,要不今晚我们就先回去吧?若是还不回转,说不定到家就要天亮了。”

摇光凉凉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走远。”

“怎麽可能?”余靖回头一看,本以为应该是身在密林之中,谁料身後不过十丈开外,已见泉水映月荡漾,坟墓参差岸侧,分明就是他们先前走过的那个水泉!“怎麽会这样?难道我们走错方向又绕了回来?”

虽知他并非有意,但无论如何也是因为他的缘故闹出个竹林幻境,摇光暗自磨牙,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丢过其它画?”

余靖略作回想,便摇头:“没有了。”

“哼。”摇光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失去幻象遮掩的竹林不再参天蔽日,隐约可见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暗影,走了不多一会,便相当轻松地穿过出了这片竹林,虽然破解了竹林里的幻象,但仍是一无所获,摇光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余靖忽然说道:“其实我觉得这竹林有些奇怪。”灯笼的光亮依然从下而上照着书生清秀的脸,还是那种说不出的诡异……

“八日之前乃是朔月之期,照理说,今晚月未当圆,可是刚才我在竹林里,一直都看到一轮圆月当空。”

“……”忙活了一整夜的少年终於忍不住暴跳而起,怒吼的声音惊起了成群早已安眠的鸟儿,“你觉得奇怪的地方能不能一次讲完?!”

第十五章 黑沙狂放蟠龙恣,锁妖焉能作浮屠

正如余靖所言,月在中天始终不落,且浑圆完满光亮照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只不在这个林子里的,都是些已死的鬼魂,就算是活人,半夜三更路过乱葬岗,心里难免发慌,来去匆匆,又岂会抬头去注意头顶那一轮明月,是朔还是望?

摇光轻而易举破去这幻术,那月,竟就是一颗宝珠!!

宝珠落在摇光手中,看上去就似一颗沈甸甸的大珍珠,但见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他一直在凡间寻珠始终未果,如今终於寻得宝珠,自然是大喜过望。当下也管不了其他,马上将宝珠收入怀中,丢下一句:“我有事要做,你自己回去吧!”便施展轻身云体之术,凌空而起跃出竹林,眨眼间已掠过无踪。

留下提着灯笼的余靖哑然,半晌,慢慢叹出一口气。

他这麽一走,兴许不会再回来了。

记得摇光说过,来这里的目的是找珠子,既然这宝珠找到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回来。

恢复了清静的竹林带着熟悉的孤寂。

余靖抬头,他虽以竹为画,但却并不喜欢竹子,笔直站立着犹如一具具尸体,无心中空,孤僻惟我……其实,他更喜欢水泉边,乱坟岗间至秋方才盛开的曼珠沙华……然而每当他提笔去画,无论多麽细致认真,却仍是觉得每一幅都无法画出那花的神韵。

因为如血妖艳、带着毒液的花朵,总会让他在恍惚间忆起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不知道那是谁,或许是前世地记忆。但觉得,只需要一眼,那个曼妙绝丽的人就会将他直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那少年离去的身影如此焦躁,他忽然有种想要伸手过去,将他牢牢抱住锁在怀中,不让他迈出半步……只是,他又有何立场可如此作为?

摇光他,想必是急着将那珠子送去给谁吧?

展开那画卷,竹节上那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枢”字,变得非常碍眼。

他忽然将灯笼扔在地上,火焰马上点燃了白纸和竹篾熊熊燃烧,火光映着那张全无表情的脸,晃动的光亮在漆黑的瞳孔中跳跃。

那幅失而复得的画卷被抛进火堆之中,无情的火舌舔上了那漂亮的白宣一角,迅速地向上蔓延。

余靖冷眼看着画卷被火焰吞噬,化作焦灰,竟未露出半分惋惜之情。

待那火焰烧尽,渐渐熄了光芒,他才转过身来,借着黯淡的月色往竹屋方向走去。

摇光抬头看天顶贪狼星夺目耀眼,光耀北天,於是一路施展飞空之术急赶。平日他并不轻易施展,毕竟这副身体乃是肉骨凡胎,无法持续施展法力。但眼下他急於将宝珠交到天枢手中,却已顾不上许多。

接连赶了十个时辰,方才来到昆仑丘锁妖塔下,昔日巍峨高耸入云的大黑塔,如今颓靡崩塌,整个塔身向侧歪斜,若非有十数粗比百年树身的铁链将之拉固在地,只怕此时已整个倒塌。

塔中群妖尽散,变得鸦雀无声,唯有塔顶之处仍弥漫着一层浓厚得让人惊慑的妖气,连!翔天际的鹰隼野鸦也不敢飞进。

摇光一眼便看到塔前站着背向他的高大神人。

“天枢!!”

话一出,真气外泄,一时间浑身脱力,踉跄一步便要栽倒。

但眼前苍袍掠过,强壮的手臂已将他虚软的身躯扶个结实:“摇光?”贪狼星君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体内星芒虽盛,然身体却脆弱不堪。不由略是皱眉,伸手过去指点其额,摇光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流入身体,沈重的身体顿时轻松不少,只靠着意志勉强支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天枢……”摇光眷恋地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十数年的凡世光阴,在神人眼中不过眨眼之间,却因为时刻的牵挂而变得漫长。

“此来所为何事?”

贪狼星君严酷的声音响起,摇光回过神来,知道他不会容许自己胡乱作为,若是没有任何因由,他一定会生气!摇光不由慌张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宝珠:“我找到了一颗宝珠……”

贪狼星君略是错愕,适才见他一脸惨白,只道他又到哪里胡闹闯了祸事,谁想他千里迢迢不顾身体,更不惜耗损法力,便是为了早些把找到的宝珠交到他手中。他的心再是冷硬,也不由一阵柔软,更觉错怪了摇光而感愧疚,便轻声责道:“胡闹。你现在乃是寄附凡胎,不比往日,若有了损伤,也会对星魂有损,以後切忌不可如此鲁莽。”

纵然是责备,那语中却难掩关怀之意。

摇光心中一阵温暖,只觉先前在凡间受的苦犹如云烟,轻不足道。

宝珠交到贪狼星君手中,他仔细一看,但见此珠光耀如月,浑圆华美,便道:“这颗,应该是上古传说中的望月宝珠。”珠圆如月,皓白无暇,故名望月。这颗望月宝珠早於先古之时有所记载,珠乃月魂落影人间所化,集天地灵气於一身,可惜在失落人世,一直未被寻获。

摇光不由着急问道:“这颗珠子可以吗?”

贪狼星君并未马上肯定,只是道:“本君且作一试,你往後站一些。”

“我可以帮你!”

然而对方却摇头,令道:“退後。”

摇光也知贪狼决定了的事难作违迕,只好咬咬牙,束手退後不再说话。

但见贪狼将宝珠放在手中,口中念动法诀,那望月宝珠顿时光芒大盛,更胜从前,随即犹如一轮明月冉冉上升,往塔顶飞去。

待宝珠缓缓落於塔尖之处,一时间,光化琉璃如瀑落下,沐浴塔身,黑塔立现重塑之势,颓烂破败之处愈合般得以修补,且倾斜严重的塔身更在轰隆声中渐渐摆正过来。

贪狼眼中顿现喜色,然而这欢喜之色尚未达至眼底,就见塔顶一层突然喷出一股黑沙,这股黑沙犹如烟幕弥漫遮天蔽日,来势汹汹转眼间笼罩住锁妖塔,仿似一尾狂龙蟠在塔身之上!

望月宝珠的光华瞬即被黑沙吞噬,贪狼见状,试图催动法力以佐宝珠镇压黑沙,但闻塔顶一声龙吟,震天动地!刹那间,沐浴在黑塔身上的白光被撕成碎片散失一空,黑塔轰隆还侧,比之前还要倾斜几分,望月宝珠从塔尖坠下,正正落於贪狼脚前。

贪狼星君已顾不得那望月宝珠,眼见锁妖塔倾侧,当即催动法力,浑身仙气如风螺旋暴起,地上十数铁链“噌噌”乱响,“隆──隆──隆──”竟将那黑塔庞大沈重的塔身重新拉回原位,牢牢稳住。

待塔身稳下,他才重新拾起望月宝珠,略是叹息。

盘踞於顶的黑沙断然放弃抗争,向下坠来,落在地面之刻化作一股旋风,黑沙凝聚成一高大人形,抬手一收,飞散四周的黑沙当即如斗篷般敛收伏贴身後,气势慑人。若看仔细,却见那面竟是无相。

黑沙中传来低沈的笑声,显然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真是锲而不舍……”

贪狼不语,无意回应挑衅。

黑沙人形向前踱出两步,举手投足间,黑色沙砾随风流散。

“轩辕的玄珠你不也试过没用吗?区区一颗望月,不过是多了些天地精华罢了。”

贪狼终於冷然说道:“本君何曾允你出塔?”

模糊的人面下方,陷裂出一个两边起翘的嘴巴形状,明明看不清表情,却让人觉得这笑非但桀骜且带轻佻:“此举不过是助星君试炼宝珠,何罪之有?”他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刚才破坏望月宝珠重塑宝塔之举实属理所当然。

贪狼身後的摇光按耐不住,怒道:“妖龙!若非你横加阻挠,望月宝珠早已修复锁妖塔!!”

“是这样吗,贪狼星君?”

见贪狼默然,黑沙人形笑得得意,“重修塔表,那有何难?不过,这塔可不是给人烧香祭拜的浮屠,没有足够的法力压制塔内妖魔,如何能谈得上锁妖?”黑沙飘过贪狼身边,施然来到摇光跟前,弯下腰来,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对上摇光,仿佛非常亲昵的低语,然而言语苛刻如同锐刀,“这珠子是你找来的?就算想躲懒,也不能随便找个破烂玩意儿来对付吧?贪狼可是会难过的!”

“你──”摇光被他气得两眼发红。

贪狼岂容其如此放肆,苍袍一挥,喝道:“回去!!”怒叱之声带着一股凌厉的迫气,黑沙人形当场被吹个粉碎,再难维持。

男人的声音带着虚空的空明,回荡四周。

“真是过了河……便拆桥……”

妖气隐去,一切归复平静。

“对不起……”好不容易找来的宝珠,却对天枢没有任何帮助,摇光虽是恼恨塔楼里那恶妖的话,可他说得却也是铮铮事实,不由更是沮丧,难过得垂下头来。

贪狼星君并未责怪,沈吟半晌,竟是伸手过去摸了摸他低垂的头:“无妨,重塑锁妖塔本非易事,你无需自责。”

感觉到头顶那温热的手掌,摇光浑身一震。

见他仍是低头不语,贪狼星君便问:“此珠从何而来?”

摇光便将望月宝珠的来历一一说起,自然少不免提起那个堕入轮回的宋帝王,当然,在贪狼面前隐瞒了自己一时失控害宋帝王魂魄飞散的缘故。

贪狼星君对那位借与他宝物聚魂灯的阎罗王倒还有些印象,心知宋帝王乃是摇光难得谈得上话的仙友,只是这二人虽是仙家,却总喜走些旁门歪道,更曾借墨矐草害人,便不由担心二人凑在一块,也不知会搞出什麽乱子,便吩咐摇光道:“你与黑绳狱殿主交往并无不可,但切记事事谨慎,不可任性妄为,逆常乱道!”

连阎罗殿都搞塌了,估计任性妄为也算到了极点了……

摇光不敢辩驳,老实点头。

贪狼星君喜他乖顺,便将那望月宝珠交还与他,道:“此珠虽不能镇压锁妖塔,但毕竟是一方灵物,你且将它送归原位去吧!”

摇光收下宝珠,短聚片刻,却马上就要离别,心中不免有不舍之情,然而贪狼星君并未想到此节,转身,抬手招来青鸾神鸟,吩咐道:“路途遥远,让苍辂送你回去。”

青鸾伏身,摇光再是无奈,亦只有攀上鸾背。鸾鸟灵性过人,待他坐稳,便高鸣一声展翅腾空。摇光在半空之中仍不忘回头张望,但见贪狼已背过身去。

黑塔之前,他只影形单。

硕大的塔影仿佛要将他压倒,然而高大的身躯,依旧笔挺如松……

第十六章 无常面前阻拘魂,与君共约路同途

青鸾鸟展翅高飞,带他回到了竹林。

此时天已放亮,但却下起雨来。

所幸附近有鬼有妖,便就是没有凡人,故此鸾鸟落地,并未引起骚动。

摇光落地,青鸾转身飞走,他站在雨中,看着青影消失於天际,良久,才放开视线。

好不容易找到一颗望月宝珠,不料却不敌塔内妖龙之力,如此看来,要找到一颗足以镇压妖龙以及塔内一众妖邪的宝珠,实在是难於登天。

又思及那逆天的妖龙至今无法离开锁妖塔,定然是有天枢独力支撑至今,也不知损耗了多少真元,摇光更是焦急万分。只是任他有翻天覆地之能,却仍是无法找到一颗宝珠重塑锁妖塔,心中但觉郁结难消。

秋雨见寒,竹林在漫天飘零的雨丝中萧瑟,竹屋檐下水珠落地嘀嗒作响,回到竹屋前,未见那素衣书生的身影,摇光不由心中见奇。

按理说,几日相处下来,摇光知余靖作息严谨,非疲懒之人,外面虽有雨水,但也无碍他日日早起之习才对。想起昨夜一场探异,说不定那个体弱的书生是累着了,睡过了头。

摇光於是推门入屋,阴雨天的竹屋带了刺骨的凉意,地上掉了昨夜用的纸灯笼,想必是被风吹落在地,但余靖不像是那种随手放置物品的人,是故摇光更加奇怪,他走入主卧,轻手推开房门望里瞧去,不算宽敞的竹床上隆起了一个被团,关得严实的窗户透不入光,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但至少可以确定是余靖无疑。

摇光不欲打扰他安眠正要退出去,忽然注意到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好像忽然停顿了,本来偶尔停顿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但问题是,也停得太久了吧?!摇光当即顾不得吵醒床上沈睡的人,冲到床边掀起被褥,用手指往他鼻下一探,竟是呼吸全无!!

摸他的心脉也只是微弱地跳动,眼看就要魂归九泉!

怎麽会这样?!昨夜不还是好端端的!怎麽他一走就变成这副垂死模样?!

正在此时,身後一阵阴风刮起,摇光回头一看,只见房间内已站了黑白无常鬼,那白无常认得星君,连忙行礼:“拜见星君!”

“你们来做什麽?”摇光冷冷问道。

白无常不敢隐瞒,连忙禀告道:“启禀星君,我们是来拘魂的。”

“他还没死。”

“星君有所不知,但凡横死之人,皆是阳寿未尽,须先行拘入枉死城,听候阎君发落。”

摇光神色一变:“阳寿未尽?你是说,他本命不该绝?”

白无常点头:“此人七魂归阴,福薄命短,但有林中宝珠相辅反而得势,只是宝珠一旦离开,便有如沈屙积重,难保性命。”

摇光当即恍悟,他光顾着将宝珠交与天枢塑塔,却忘记了宋帝王曾经说过,‘缺了三魂,那寄附之躯必定需要灵气维持,不然一定会死得很快’,换言之,是他亲手断了余靖的生路!!

白无常上前一步,道:“烦请星君让开一些,好让小的将魂魄拘出。”

余靖要死了吗?

明明知道他是宋帝王的转世,只需等七魂离体,再由黑白无常将之送回地府,阎君自会处理,这事也就与他再无瓜葛。

然而不知为何,摸着逐渐冰冷的身体,摇光却莫名地着慌。

虽非他有意为之,但仍是因为他的缘故,断送了宋帝王的性命……地府那一回是如此,莫非在凡间,他又要眼睁睁地看他再死一回吗?!

眼见黑白无常拿着锁链上前,摇光突然大喝一声:“且慢!!”当即闪身挡在床前,黑白无常大吃一惊:“星君这是何意?”

“本君奉天帝差遣,下凡寻珠重塑锁妖塔,这人乃是关键所在,自然不能让你们带走!”

“可……”黑白无常当即面面相觑,他们乃是阴间鬼差,不敢得罪天上星君,更何况眼前这位是连天上神仙都为之惊惧的三煞之一破军!况且锁妖塔破七元星君下凡寻珠一事天地皆知,有天帝御令在上,他们又岂敢违背?

摇光见他们神色犹豫,当即道:“你们不必担心,他日若阎君问起,此事本君自当一力承担。”

黑白无常见他态度强硬,亦只好不再纠缠,收了魂锁,转身,往门外走去,渐渐隐去了身形。

等他们一消失,摇光连忙转身,输入法力以护住余靖心脉,又将望月宝珠放置余靖床头,这宝珠虽制不住锁妖塔的妖龙,毕竟是集日月精华的神物,余靖的身体重新得到仙灵之气滋养,苍白见灰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胸膛再度有了起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余靖幽幽转醒,打开依然疲惫的眼帘,看到床前一脸担忧的摇光,竟是露出一抹笑容来:“你回来了……”

看到他张开眼睛,摇光却觉心中一阵踏空之感。

若是那望月宝珠当真能镇住锁妖塔,他便会留在天枢身边,不会再回来,是不是余靖的身体就会因为失去灵气辅助而逐渐失去生气,魂魄就会被鬼差钩出带回阎君身边,一命归阴?

然而眼前的书生,未悉其中因由,完全不知道自己带走的东西对他有何害处,只是待在原地,等待有可能不再回来的他……

……宋帝王是余靖,余靖也就是宋帝王……

是不是……在地府的时候,宋帝王也是如他这般,默默沈吟千年等他一次造访?……

摇光忽然觉得喉咙干涩难耐,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书生那只因为曾经失去体温而过度僵冷的手:“我回来了。”

余靖注意到外面天色昏暗,便问:“现在是什麽时辰?”

“巳时刚过。”

“这麽晚了?”余靖挣扎着爬起身,谁想一时头重脚轻,险些栽下床去,摇光连忙将他扶住,轻声责道:“你做什麽?还不老实在床上待着!”

熬过昏眩指感,余靖道:“你忙了一宿,想必饿了。我……”

摇光一时错愕当场,回过神来,心中更是悔恨不已,余靖以诚待己,自己却只顾一己之私将其置诸险地,如今余靖还一副心思惦念他是不是饿了。

“你别动,歇着!我自己会张罗。”

“哦……”余靖抱歉地笑一笑,也就听话地躺回床上,身上虚软无力,他从小体弱,也是习惯了,见摇光脸色黯然,便道,“许是昨夜感染了风寒,都怪我一时大意,只当自己隐居山野之後身体大胜从前,想不到还是力有不隶。”

“你以前常这样吗?”

“嗯。”余靖笑道,“今日这般已不算厉害,我曾试过在科场上莫名其妙突然昏倒,一病数月之久,等病好之後,莫说是乡试了,殿试都结束了……呵呵……”摇光心里明白,以余靖这般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之人,本当金榜题名,问鼎魁首,如今却是隐居竹林,埋没深山,这一副缺了三魂的身子,想必拖累甚多。

少年脸上露出惋惜之意,余靖见状,反而安慰他道:“这没什麽,我本无意官场。再说,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不过是令人皓首穷经,一生庸碌,终无所得的制法。若是如此,我还更愿意山野逍遥,至少来得自在!”

既有鸿鹄之志,又何须跻身燕雀之列?

余靖虽表面看来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书生,然而其心志远,更有一方孤高,摇光亦不由刮目相看,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可没想那书生转眼却叹了口气:“当然身子差也有坏处啊,比如说偶然携友上青楼赏美吟诗作赋,却偏又身子不得爽利,牡丹花香亦未闻得,便险些做了风流鬼,实在是平生一大憾事!”

他这句话算是彻底踩在猫尾巴上了!其实这事说来也怪不得他,如今皮囊里待的是宋帝王的七魄,可不是说没了记忆吗?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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