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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太好了,他还活着……
第六章 扬汤止沸当抽薪,削株掘根除恶尽
“哈啾──哈啾──”大大的两个喷嚏让摇光回过神来,见余靖在冷风中揉着红红的鼻头头,一身泥泞狼狈不堪,便连忙将手里的干净衣服递了过去。
“快些换下湿衣!”
“哦……”余靖接过,也确实是冷极,相当干脆地脱掉了又湿又黏还一股子腥臭味道的衣服,换上干净清爽的袍子,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挺腰回头,却见摇光的眼神深得摄人,盯着他的脖子的视线简直就似要烧着了般。
“怎么了?”
摇光不语,走过来,抬手扒开他的领口。
但见白皙的颈子上,喉咙部位有一道相当明显的深紫色瘀痕,看仔细些竟然还有几道分布颈侧的指痕!之前只想着余靖已死未及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个文弱的书生不但被残忍地沈尸塘中,更曾被人以手勒颈试图将他先行勒毙!!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苗人,他根本没有反抗余地……颈项被死死勒紧,强行断了呼吸,窒息是没有任何活人能够承受得了的痛苦……眼瞳逐渐放大,身体也没有再挣扎的力量……苗人只当他已经死去,便将他丢入池塘……发软的身体逐渐下沈,好不容易解开咽喉桎梏恢复呼吸,却无法阻止汹涌灌入鼻腔的浊水……
“摇光?”
余靖担心地看着摇光脸色忽青忽白,攥紧的拳头甚至捏出了道道青筋。
听到他的轻唤,摇光才抬起头,眼中火焰跳跃不定,他忽然伸手过去,仔细地为余靖扣上领子上一颗颗布扣,这才勉强地遮去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待扣上了最后一颗,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村里的人,都得给你陪葬。”
轻描淡写的说话,却带着凶厉残忍。
余靖一阵恍惚,一时间,他仿佛又站到了千年之前那场瑶池盛会之中,瑶池碧玉金荷上,少年白衣长发,俊美无双,一身噬人耗气震慑天界百仙。傲视天宇,帝前不逊,抛下一句:“破军请战!”
嘴角,撩起了一个不着痕迹的弧度。
恣傲心性,万年难改,他喜欢的,不正正是这个不受天地拘束,不得仙圣喜爱的恶劣煞星吗?
只是,他却不能为了区区小事,让摇光手染鲜血。
即便这寨子里的人信奉邪灵,盲目牲祭童子,甚至不惜残害无辜者性命,算得上死有余辜。然而生死有命,若摇光强行逆道而为,只会徒添杀孽,全无补益。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因果报应,总会落到这些人头上。届时阎罗殿上,还得有他宋帝王判上的这一笔。自然会让这些胆敢在阎罗头上动土的恶人仔细知道,第三殿下十六小狱的刑法如何叫人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多待片刻。
是以,又何必急于一时?
摇光能为自己的死而生气,甚至怒火烧心,不惜屠村殉葬之意已让他暗暗高兴,余靖伸手拉住意欲转身而去的少年。
摇光怒火中烧,正待发泄,却又被拉住不由更恼:“你拉我作什么?!”
余靖眨眨眼,指着自己:“我又还没死,要殉葬品作甚么……”
“你已经死了!!”摇光扑上前去,一把扯掉他的衣襟,裸露出来的深紫淤痕足够说明一切,“若你不是……若你不是……你早就……”是他太过大意,以为没有妖怪,鬼神不敢近身,便没有危险,却忘记了这尘世之上,更多的是被贪欲蒙蔽双眼的人,而这些人泯灭人性,行径疯狂,残虐如兽!
少年倔强地咬着嘴唇,瞪大的眼睛,怒火中难掩悔恨难过。
“对不起……”余靖双臂轻轻地环上少年单薄的肩膀,不带一丝强硬地将他搂入怀中,历经万年红尘,早该看破生死的星君,本不该为一个凡人的生死执着,然而他却为他一再破例。
这般骄横却也可爱的破军星,如何叫他不心怜,不珍惜?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这是一直欠着他的道歉。那日的阎罗殿后失控的疯狂,害这少年星君塌上求饶落泪,伤了他高傲的自尊,他不曾后悔过自己的作为,却欠着摇光一句道歉的话。
然而他自持阎罗身份,无法说出这一句话,如今就容他再狡猾一次,借这副凡间的皮囊作掩,说出那一句拖欠多时的话。
“这都怪我的不好……摇光,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摇光静默着。
书生的手臂并没有多强壮的力量,更没有强制的桎梏,暖暖的温度,是独属于他的包容,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却又不想甩手挥去。这个男人,无论失忆与否,都会在他疲惫软弱之时,如同一缕穿透厚云的阳光,照落阴霾的心田。
于是就这么容他放肆,反正眼下他又不是九天恶曜,不过是一个凡间少年。
过了一阵,余靖才打破了沉默,小声地劝道:“那些人虽说罪无可恕,但我们并非官府,无权定罪,若是把他们杀了,反而落了滥杀无辜之名……”
悔恨之心一去,少年又恢复了那倨傲自我的脾气,听他这么说来,只当余靖迂腐怕事,不愿招惹麻烦,便恼着推开他:“岂能如此作罢?!若是放过这些恶人,回头他们又去害人!”
“说得也是。”余靖很自然地松开手,没有强加的意思,转头看了看苗寨的方向,“对此等说不得道理的恶人,自然不能以常理论。”
“不然你说如何?”
余靖回头,看向摇光略略一笑,这笑看起来平常得很,可摇光却觉得身后阴风一阵,凉飕飕地渗人。
“当若抽薪止沸,削株掘根。”
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
削株掘根,除恶自当务尽。
斯文的书生娓娓道来:“之所以要牲祭活人,便是因为山中有盘王之故。只要除去所谓的神灵,他们自然也就没有牲祭的理由了。”以牲祭人命换来的风调雨顺,本就忤逆纲常,回复原状也不过是遵从天道循环罢了!至于失了庇佑的村庄以后会如何,是颓废破败,乃至灭亡与否都不是他们可以干涉的了。
对此等做法完全不觉得有半点阴损之感的书生,说完还非常自觉地低下头来,询问摇光的意见:“你觉得这样好吗?”
摇光岂有不懂其意,眼中闪过一丝邪光:“正合吾意。”
两人回到苗寨,便见那群被摇光制服的苗人全部倒在谷场之上,也不知他施了什么法术,个个脸色发青,动荡不得。
摇光走到那罪魁者寨主麻金面前,敲了个响指,麻金只觉得身上看不见的束缚立时解开,手脚却仍是发软。当他看到跟在他身后的余靖,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嘴里惊恐地哼哼:“鬼……鬼……”
也无怪他如此惊怕,若是换了常人,沈于池底半个时辰之久,无论如何都得死个通透彻底了,哪可能似余靖这般还能活蹦乱跳?!
余靖从摇光身后走了出来,见地上的苗人面色惨淡,居然还咧嘴一笑,那笑容是一个阴森,一个高状结实的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偏这书生没有一点吓到人的自觉,一脸无辜地凑近:“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承蒙寨主照顾,在下来回礼了!”
麻金吓得浑身发抖,想逃跑又四肢无力,眼睁睁看着余靖像厉鬼索命般慢悠悠地挪过来,猛地想起了自己有盘王庇佑,马上大声嘶叫道:“你这个孤魂野鬼!我们有盘王庇佑!!邪鬼不得近身!!”
余靖摸了摸下巴:“请问你们的神灵如今何在?我倒想看看它是如何厉害!”
麻金大叫:“盘王大神威力无边,你不要妄想与之抗衡!!”
“听说祖神盘王,乃以犬之姿,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受帝封赏更得公主下嫁,当是英勇无匹的神灵。但寨主山里那位‘盘王’,倒像只躲在洞中等着族人伺候着把牲祭送到嘴边的怪物!”
“胡说!!你敢污蔑盘王,定遭天打雷劈!!”
麻金几乎想要扑过去撕碎余靖,旁边的摇光岂容他放肆,一脚将他踩落在地,这一脚下去,也不知断了几根肋骨,怒道:“嚷嚷什么!雷公在我面前过还得把他那把破铁锤收着,回头我让他先往你脑门砸上一锤!”
余靖自是有恃无恐,慢悠悠地问道:“这么说来,寨主是亲眼见过盘王了吗?”
麻金疼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没有见过,又如此肯定洞里面的就是祖神盘王?”余靖无视对方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一副好心提醒的模样,“说不定不过是只大么点的野狗罢了!”
“你……你……”若论唇舌之功力,麻金哪里是余靖的对手?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又骂不出话来,两眼一翻便给气昏了过去。
余靖反倒笑了起来:“一寨之主,气量怎如此之小?”
于是不再理会昏死过去的麻金,转而看向旁边地上放倒的一众苗人,那些苗人纷纷以惊恐的神色看着他,却又逃之不及,直至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有点眼熟的苗人身上,余靖露出认出人来的表情:“诶!你不是……”
不等他话说完,那苗人吓得是魂飞魄散,惊叫不已:“啊啊啊啊──公子饶命啊!!我也是受寨主之命才会下此毒手!!”
余靖盯着他,那眼神里的怨毒是说有多深就有多深,只看得那苗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拖入地狱般极度恐惧。
“……我想知道,盘王在哪里?……”
“就在翠屏山后面半山腰的洞里!!饶命啊公子……”
“早说不就好了!”
地上的众人愣忡地看着面前这个刚才还像恶鬼般浑身散发阴森鬼气的书生转眼间变回斯文无害的模样,全都目瞪口呆愣成一片。
余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顺便揉了揉眼,看向摇光的眼神亮晶晶地清澈,哪里有半点阴郁?要知道面部表情能够出神入化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特别是眼神传递的情绪更是极其高深,那可是真功夫,绝不是施法变化而得,故此他一向不必像其他阎罗殿主般变化出狰狞法相已震慑恶鬼。
他转身过去看了一眼层峦叠嶂的山岭:“山高路远啊……”回头,扫过地上几个青壮苗人,“在下身体不适不便攀山越岭,还得劳烦几位把我们抬上去!”
第七章 夔皮鼓鸣震百里,四凶有妖名混沌
轻盈的轿子由两个青壮的苗人一前一后抬着,轿子上的椅子用藤条和木头编制而成,既结实又舒适,余靖坐在上面,路途遥远,山路崎岖与他全无关系,轿子摇摇摆摆,晃晃悠悠,他倒是舒舒服服地打起瞌睡来。
至于后面那顶轿子上的摇光,那张脸一直黑得发沈,抬着他的两名苗人均是战战兢兢,他们现在总算知道了这个看上去又矮又瘦的小书童厉害非凡,就怕他一个生气就把他们踹下山涧。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半山腰处,他们如释重负地放下轿子垂首一旁听候差遣。余靖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开始打量眼前的洞穴。这洞穴看来乃天然而成,幽深漆黑,难知深浅,许是牲祭之故,四周地上阴气阵阵,如今余靖已重开法目,自然能够看到附近徘徊的冤魂,正如麻金所言,都是些年少孩童。
摇光也下了轿子,走到洞口附近查看,然后弯身采来地上一棵小草咬了一口,不由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余靖好奇地凑上去。
摇光看了他一眼:“负寸草。”
“哦?”
“负寸草需妖力滋养,稍离半刻即枯,且草生一寸负一尺,要长出指腹大小,只怕需时千年。看来里面的妖怪在这洞穴内盘踞多时,不止百年。”
余靖点头:“哦,原来如此,看来这妖怪耐性不错。”
摇光瞥了他一眼,哼道:“不懂装懂!一边去!我进去看看情况,你且在外等候。”
余靖却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在外面等还不如跟在你身边安全,说不准那妖怪有通天彻地之能,从地底爬上来张口把我吞了……”
摇光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之前便是因为过于大意让他独处一人反而害了他性命,真还不如跟在自己身边照应,免得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又遇危险。于是也就不再反对,任由他跟入洞去。
洞穴深不见底,一路前行,洞壁上到处挂着密布的蜘蛛网,灰尘满地,看这情况,怕是已有好几年没有人通过。这洞也不知是通往何处,绕来绕去如同羊肠之道,他们走了许久似乎还没到尽头,摇光有些担心余靖这副书生身子撑不住,便停下步子回头道:“歇一会再走吧!”
“嗯。”余靖笑得温柔,火把掩映的亮光落在少年侧脸,明明不是记忆中那令人惊为天人的俊容,偏仍是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忍不住伸手过去挑掉了他头发上沾到的蜘蛛丝,心不在焉地说道,“这妖怪大概懒得很……要没有牲祭伙食,他是连爬出洞去晒个太阳都懒。”
摇光的心思都在这洞里的妖怪身上,倒也没有觉察他那动作有何不妥,炯炯双目盯着那幽深的洞穴:“里面的妖怪只怕不比寻常。我在村中一直不曾感觉到妖气,它的妖力隐藏得极好,若非洞口有负寸草,只怕也难知道这洞里有妖怪。”摇光言罢,抬手催动法术,一股耗力从掌中涌出烈风般吹入洞道,顿时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了个一干二净。
本想来个打草惊蛇,谁想里面却依旧没有半点声息。
摇光冷哼:“看来不止是懒,而且还很蠢!!”
逼不出那妖怪,只好继续往前探索,七拐八扭地又走了接近一个时辰,怕是连山都钻穿了好几座的路程,总算是听到了风撞在墙壁上的回响。摇光当即闪身向前先行,余靖在后面看着那个比他矮小的后脑勺,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的煞星,这不声不响的关怀,也不知是向谁学的,实在不够讨好,难怪在天界总是吃不开。不过也好,没人懂得欣赏,自然便不会有觊觎。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却忽然遇到了一堵阻道的墙壁。难道这就是尽头吗?还是洞壁年代久远在中途塌荒拦了去路?正是奇怪,余靖忽然凑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墙壁,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摇光问。
余靖回过头来,书生白皙的脸庞在黑暗的烛火中显得有些渗人:“这墙壁……有毛?!”
摇光一听不对了,抢上前去仔细一瞧,但见拦路的墙壁果然是毛茸茸一片,并不像是草茎,看那形状和柔软的程度,可是货真价实的毛发!那墙壁居然还有呼吸起伏,隐约带着野兽身上特有的腥羟味道。
摇光眼睛一眯,毫不犹豫地拿火把往墙壁上一捅……
“吱──吱──”烧焦的黑烟升起,然后是毛发焦臭的味道,“墙壁”似乎仍然没有半点反映,直到终于冒出了烤肉的味道……就像从地底冒出的呻吟,“墙壁”退后了!!原来并不是什么墙壁,而是妖怪的身躯!
这妖怪硕大无比,身躯竟将洞眼堵死,若不是被火舌一烤,还真是挪不开身。
总算是露出了洞穴的入口,摇光将火把往内探了一下,就见洞口原来悬于山壁半空之处,离地极高,回身不由分说一把搂过余靖的腰,挟住他耸身一跳,稳稳落在地上才将余靖放开。
火把亮光不足方圆两丈,未能照清究竟,摇光以指弹火数下,火焰团团而出挂于洞壁四周,不需柴薪自行燃亮,当即将常年黑暗的洞穴照个通亮。
这洞穴倒也宽敞,妖怪也实在硕大无比,就像一座小山状横卧在地上,但见粗壮的四肢盘卧在地,浑身都是柔软的长毛,脑袋却不知缩在何处。方才那一记火烫居然只是让它挪动了一下,不见其他动作。
“这是什么怪物?竟然体硕如山!”
若论对妖怪的认知,常年跟鬼魂打交道的阎罗王自然是比不过曾经下凡五百年降妖伏魔,浸淫其中的破军星君。
只不过连御妖无数的破军星这一回也不免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居然是混沌。”
“很危险吗?”
“危险倒不至于,就是麻烦。”摇光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混沌乃是上古四凶之一,力量深不可测,只是脾性古怪,有目不见,能行不开,双耳不闻。”
余靖笑了:“那还真是懒得够彻底的。”
“此妖应在昆仑西天山之下,为何会在此地蜗居山穴?”
“要不叫它起来问问?”
这妖怪看来皮粗肉厚,连火烧都不怎么怕,要把这头贪睡发懒的妖怪叫起来看来委实不易。
却见摇光挑眉一笑:“这有何难?”只见他手一晃,不知怎地掌中便出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皮鼓,这皮鼓鼓形如罐,鼓柄为紫木葫芦把,两侧各有皮条拴了小丸,转动时可交击鼓面,虽说小巧,但看来也是普通。他与余靖道:“把耳朵堵严实了,不然震聋了我可不管。”
余靖闻言以袖捂住双耳,摇光便摇动鼓柄。鼓双耳弹丸前后抽打鼓面,这看似轻轻一下的敲击,竟犹如雷鸣,鼓声震撼无比,若是在旷野之上,只怕能声传百里不止,然而在这个近乎密封的洞穴里响起,更加是四下激荡仿如猛兽困于栅栏凶猛狂暴撞击不休,乃至地面抖动不休,壁面甚至出现龟裂之痕,眼见连洞都要被鼓声震塌。
余靖虽捂住耳朵,亦感胸口生闷,头脑发昏,连忙催动法力镇定体内七魄,免得一不小心又给他那鼓声给震个魂飞魄散。
摇光也就随意晃了几下,便也没有再摇,但鼓音犹自震荡,不绝于耳,洞顶甚至不住地往下掉被震碎的灰石。
余靖定了定神,揉着耳朵,问:“怎么这鼓这么吵耳?”
摇光得意地将鼓收回怀内:“夔牛皮做的鼓自然好用得很!”摇光所言之夔牛,乃上古奇兽,其状如牛,苍色无角,一足能走,目光如日月,其声如雷。传说黄帝伐蚩尤时,以夔牛皮冒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故而他手中这面小鼓虽小巧玲珑,但这声音堪比同时敲响洪钟百座。
“哦?”余靖若有所思,“夔牛三千年乃一出世,并不易得,当年黄帝负有天命,才能杀夔牛冒鼓,自此不再闻夔牛出世。”
摇光啐道:“还不是那天玑小气多事,黄帝那八十面鼓用完即丢,他愣说浪费,悄悄拉我一同去把牛皮都剥了下来,寻天宫巧匠重新制作小鼓使用,我殿里还放着一堆!”摇光所言之天玑,便是七元星君之一禄存星君。
“不怕贪狼星君知道?”
“哪敢让天枢知道,自然是瞒着他的……咦?!”摇光一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猛然回头,对上余靖脸上笑容,竟是如斯熟悉,那份安然稳固,不动如山,放了饵食安等鱼儿上钩的闲适,“你……你怎会知道天枢的事?!”
余靖眨眨眼:“啊!我说溜嘴了吗?”可这话里却没有半点惊惶懊丧,反而像是故意而为,让人气得七窍生烟偏又无可奈何。
摇光瞪大了眼睛盯住余靖,是了,从刚才他活过来那会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若是常人知道自己死后复活,又怎会不惊不乍,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而且那几手过分阴险的做法,这人──“你──”摇光一步抢前揪住余靖衣领,“宋帝王!!”
“这个先不着急……”余靖──宋帝王倒没有急着解释什么,只用眼角瞄了瞄身侧那座开始蠕动的“山”,“……那妖怪,好像给你的鼓声给吵醒了。”
第八章 山岳若挡夷平地,嚣性骄横惟破军
小山一般硕大的妖怪蠢动着以足支地,站起身来,大概是几年没有动弹,身上的长毛挂满了灰尘蜘蛛网,这一抖,扬起一洞的灰尘。那妖怪的脑袋原来就窝藏在自己那身长得可以当被子盖的毛里头,等这一露出来,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毛发把眼睛嘴巴都遮了个彻底,只露出个尖鼻子的狗!
昆仑西有兽,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名曰混沌。
“哼!”摇光甩手丢开余靖衣襟,撂下一句恶狠狠的话,“回头再找你算账!!”
余靖识趣退开一旁,论说降妖伏魔,自然是破军星君拿手把戏,料想也不喜欢他在近处碍手碍脚。
“何……人……扰……我……安……眠……”
那混沌说话慢慢吞吞,像是吃了满肚子的猪油,透过额头上厚重得几乎完全挡住视线的长毛,打量面前渺小的两人。
摇光打量那凶兽,冷笑:“把四凶之兽当作祖神盘王,那些苗人当真是有眼无珠。”但见他抬手一扬,就有一道冷厉的光席卷而至,所到之处,虚耗之力将地面刨出一道深坑来,若是被他打中只怕不死也得少块肉了。
然那妖怪动都不动一下,攻击在接近它硕大身躯前的一瞬间,空间似乎扭曲了般,将摇光雷霆万钧的力量尽数化去!
摇光亦不由得大为吃惊,连施重手,结果始终如前时一般无异,力量砸在那妖怪身上居然便似清风徐徐,连一搓毛都没扯下来。
“可恶!!”五百年间遇妖无数,摇光其实也跟不少厉害的妖怪交手,然而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只上古凶兽却是强得匪夷所思。
破军星命主耗,一身法力可算得上所向披靡,须知天地万物,在天道循环之中总有尽期,而损耗之力便能将一切化作飞灰耗尽,故金、木、水、火、土五行属中,无可与之匹敌者。然而面前这只妖怪,却显然是个例外。
天地混沌初开,方生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这头精兽正是混沌虚空之力所化,非无非有,无阴无阳,不正不负。
它虽然站在原地不动分毫,但一身混沌之力却能保护它免受伤害。
摇光冷哼,腾空飞跃,半空中凝聚浑身力量,一层淡淡光芒覆盖表肤,密闭的洞穴之中,他那身上衣袍竟逆风上扬。但见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动法诀,但见一层朦胧的圆形光弧以他为中心逐渐散开,所到之处,万物化灰,山洞的洞壁土地均被吞噬。
不远处的余靖见状,连忙催动阴魂法力以求自保,所幸这附近死了不少牲祭的童子,阴气极重,有此为继一时倒不至于被摇光力量波及。看着被逐渐破坏,整个山洞像被从里到外掏空出来的境况,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倘若自己尚未恢复记忆以及法力,在这种毁天灭地般狂暴的虚耗之力下,凡人皮囊眨眼就得给化个一干二净,恐怕又要再往阴曹地府跑上一趟……
不过眨眼之间,地被挖深,山被噬穿,抬头已能见天。此时本来完全没有受到虚耗之力任何影响的妖怪突然大嚎一声。原来这凶兽常年躲在洞穴之中沈眠,鲜少爬出洞去,那洞穴之深别说阳光,就算萤火虫也飞不进去,就算是吃牲祭之食也是夜晚出去,故此它已足有千年不曾见过阳光,如今给这灿烂阳光一照,眼睛就像被火烧一般炽热痛楚,如同目盲。
但见那道炽烈的日光之中,少年凌空而立,映得他一头枯燥发黄的头发犹如炼金,烁烁耀目,在他四周,高耸入云的山体迅速崩坍,不过转眼功夫,整座山便已叫他夷为平地!!余靖愣愣地凝视那逆光中那如同凶煞修罗般的星君,移不开视线。
“嗷──”照在混沌身上的阳光逐渐扩大,它受不了这耀眼夺目的光亮,一反适才懒惰的动作,只想快些找到个阴暗的地方躲避,可惜整座山都给夷平了,哪里还有地方可以躲藏?
摇光终于收了法力,缓缓降下身来,瞥了余靖一眼:“发什么愣!不是让你往远处躲吗?凑得那么近找死啊?!”
余靖有些无辜:“我既无鸟禽羽翅,又无走兽健足,就算连滚带爬,也躲不得远……”他说的是在情在理,偏是那语气老神在在,实在惹人生恼。
此时那妖兽就像一条毛茸茸的肉虫般蜷成一团,彻底把脑袋给埋在身体里,好像连头都没有了的样子,甚是好笑。
摇光奈何不了余靖,一肚子的邪火都发泄到这凶兽身上,过去一脚踹下,把那“肉虫”硕大如山的躯体踹了个仰八叉,轰然坠地扬起一阵烟尘。
“给我站起来!!”霸道嚣张的破军星驾临,就连四凶之兽也当作是路边的野狗,说踢就踢,说踹就踹。
混沌蜷缩着肉乎乎巨大无比的身躯,可怜兮兮地在摇光的淫威之下笨拙地爬起身来。
“大胆妖物!竟敢教唆苗人,施行牲祭,啖食人肉,视天条如无物!”
“毛毛肉虫”抖动身躯,但见光芒一骤,硕大的妖躯缩小化作人形,便见一个长衫高个的男子,长发披散,额前的头发长的把眼睛都遮了个彻底,半张脸没法看见,一副邋遢疲懒的形状,说话总算是不必一字三顿,但还是显得过分慢条斯理。
“我没有教唆苗人……是他们误闯山穴……以为我是盘瓠……又送了些牲人来……”
余靖出言问道:“既知误认,为何不与之解释清楚?”
“解释……要说好些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摇光哼道:“放屁!定是你这妖怪谈吃人肉,借故而为!!”
混沌连连摇头,很认真地解释道:“其实……吃人……还不如吃猪牛……起码肉多骨头少……吃着省事……”
余靖算是第一次见识到有这种懒得连嚼食都嫌着累的妖怪,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倒是摇光早便见识过各种离奇古怪的妖物,并不以此为诧。
“哦……”混沌没有大呼冤枉或者挣扎逃脱,反而问道,“听说犯了天条的妖怪……都得关进锁妖塔的是吗?……”
摇光愣了愣,回答:“大多如此。”
“太好了!……”混沌听说要关入百妖惊惧的锁妖塔,竟是露出莫名高兴的神情,“现在能睡个安稳觉的地方太难找了……我把洞挖得这么深充其量也只睡了两千年便又给人发现了……早闻锁妖塔内漆黑不见天日……能关在这里面睡上五千年就太舒服了……”
“……”“……”
能让三煞破军星和第三狱阎罗王面面相觑的情况实在不多。
余靖回过神来,想了想便道:“不过很可惜,现在锁妖塔因飞星坠落,崩塌在即。”
“什么……那太可惜了……”
混沌深受打击,又连忙问道,“可有修复之法?……”
“需要寻得力量无匹的宝珠一枚,方可重塑锁妖塔。”余靖一脸正派,“若是阁下知道宝珠下落,大可为我们提供线索,这位正是下凡寻珠塑塔的破军星君。当然,如果找到宝珠,阁下功不可没,帝君面前,我们自会替你说几句‘坏话’,延长刑期,莫说五千年,就算上万年,也无不可。”
“此话当真?!”
余靖笑得童叟无欺:“自然是真。”
“如此好极!……让我想一想”混沌认真地想了起来,也不知是睡了太久脑袋不怎么好使,还是本来就万事温吞,过了好一阵子,他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想起什么。
摇光可不比余靖,一下子没了耐心,走上前去正要问话,却听到那家伙居然发出微微的呼噜声,大概是想东西想到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滚起来!!”
摇光一拳砸过去,妖怪被砸到飞出几丈之遥,一脸的浑浑沌沌,没伤没痛地慢悠悠爬起来:“我记起来了……”
余靖连忙按住摇光,怕这位脾气极其不好的星君一怒之下再夷平一座山,到时候对附近的山神土地便不好交待了。
就听混沌说道:“记得天地出初开之时……大荒之地,中有山曰大阿……山中有烈火焚岩……岩化赤水……生夜光如意珠……”
“夜光如意珠?”摇光闻言眼前一亮,“这倒是没有听说过,想必是上古时的神物,未曾流传于世。那大阿山如今何在?”
混沌道:“大概……在东海……”
东海之御何其大?!摇光闻他说得含糊其辞,不由骂道:“什么大概?!难道没有个准地方吗?”
混沌摇头:“记得地方做什么……多费劲啊……”
余靖似乎已开始习惯他这种懒惰的脾性,也不理会他,便与摇光道:“上古至今,已是经年岁月,连一个小小地仙麻姑亦能见东海三为桑田,恐怕那大阿山如今已是踪迹难寻。”
汉孝桓帝时,仙人麻姑至蔡经家做客,赠脯称麒麟肉,更言三见东海平为桑田,如今又见蓬莱水浅,怕是东海行复扬尘。
复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记得东海水晶宫里的碧波酿色清味醇,三千年一窖,这回再去定要向老龙王讨要一壶!”
语调间极是熟稔,看来这位宋帝王与东海龙王交情非浅,连水晶宫里珍藏的精酿也知道个一清二楚。摇光乃是天上煞星,莫说是不常到天庭的四海龙王,就算是其他神仙也无深交之友,听他这般说来,不由冷哼一声。
回头去看那混沌,见他连连哈欠,不过是站着就好像耗费很多气力的模样。
该如何处理这头凶兽实在是个麻烦,摇光皱起眉头,一旁余靖仿佛深悉其意,便道:“眼下行程在即,若是拘押上路,也是麻烦。”
摇光瞥了那头瞌睡连连的妖怪,眼中厉光闪烁:“带着干什么,宰了算了。”
“可以是可以。”那余靖竟然不予阻止,掂量抬头看了看那青天白日,“只是四凶虽是恶兽,但各自负有天命,当真要杀,也得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去埋才行,免得天君问起,不好交待。”
混沌只觉浑身袭来一阵凉意,昏昏欲睡的脑袋骤然清醒了过来。眼前这两人真的是仙人吗?居然当着他面讨论如何杀妖灭口?!
所幸比起煞星破军,宋帝王这个地狱阎罗王还算是温和一派,劝道:“为免麻烦,还是留他性命吧!以他这般懒惰的本性,想必也不会跑到哪里去,若还不放心,大可令此地山神土地代为看守,以策万全。”
第九章 巧言解结释心障,懵懂千年方得悟
摇光在另一座深山下寻了个洞穴将那混沌安置了,念动法诀招来土地仔细吩咐,这山里土地算是仙界里的蝇头小吏,看管这几座山头平白无故就被这位破军星君抬手毁了一座,哪里还敢作声,乖乖领了任务下去。
待土地走后,摇光回头一看,就见那只懒惰的凶兽已又呼呼大睡起来,根本就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余靖也是好笑:“对这只妖怪,看来只需要画地为牢,刻木为吏就足够了,完全不必找人看管!”
两人走出洞口,日上当空,四周雀鸟啼鸣,一片安逸平静,若不是群山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突兀的荒地,实在没法想到不久之前经历了如此一场匪夷所思的妖神之争。
妖怪是料理了,此时闲下来的摇光眉角一抽,猛然想起旁边站着的这家伙已经不再是什么凡夫俗子的事实,脸色当即沈了下去。
“宋帝王!”摇光冷森森地从牙缝龇出声。
扑面而来的厉风,砸在余靖身后石壁上,“哗啦──哗啦──”碎石落地,真要砸在脑袋上只怕就得像西瓜破瓢了,两眼露出凶光的煞星浑身冒着杀气,若换了旁人早就吓得腿软,偏是面前这书生皮囊里装的是万年鬼王,处变不惊简直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就见他拍了拍落在肩膀上的碎石,老实得让人牙痒痒:“是我不错。”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余靖不慌不忙,坦而言道:“之前在河塘那里,确实已死了一回,走了趟地府,上孽镜台时,一下把原形给照了出来,便就想起来了。”他说得轻松简单,走了一趟阴阳路倒似出去逛了趟大街。然而便因他越是说得简单,却越似有所隐瞒,须知阴阳有隔,酆都城又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摇光咽喉一梗,顿时说不出话来。先前因他一时大意之故,至令余靖命丧黄泉,颈上的瘀痕未消,虽然余靖面上笑容依旧,但险死还生,加上身子骨本来就薄,眼下气息虚弱,脸色始终苍白,嘴唇带青,眼下还带着疲倦的乌青,好像再经受些什么就又得断上一回气。
捏紧的拳头不由地松了一松,只是又想起面前这已经不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平凡书生,而是欠了他一笔血债的地狱阎罗王!
心里一狠:“想起来了自然最好!宋帝王,我与你尚有一笔未了之帐,今日得好好算上一算!!”第三殿那一夜得折辱,害他哭泣求饶,试问三界之中,谁能有此胆量?!
然而面前这个罪魁祸首完全没有半点求饶的打算,只是微微低头,眼角掠过一丝淡淡涩意,再抬头,眼中却是一片淡然。
“既然毁殿散魂仍无法平息星君怒火,小神已不知如何才能偿还此债。还请星君赐教。只要是星君所求,小神无有不遵。”
他的话凉凉的,轻轻的,没有一分力气,好像早便放弃了所有,全然不像平日那个好整以暇,事事占尽先机的宋帝王。
“我……我的意思是……”对方一副任其宰割的态度,反而让他不知所措起来。其实当如宋帝王所言那般,纵然他先行犯下大错,但他却将他的阎罗殿彻底摧毁,更令堂堂第三狱阎罗王魂魄飞散,七魄入凡历劫,说起来,已是有些过了。
两人就此沉默了下来。
酷日之下那片阴影当中,忽闻余靖幽幽问道:“若是那一夜的人……是贪狼,你便不会这般恼恨了吧?……”
“放屁!!”摇光勃然大怒,浑身一阵狂息袭喷而出,如此靠近余靖岂能躲过,当即被狠狠吹起撞压在洞壁上,背后岩凸嶙峋,痛得他几乎昏厥。然少年逼近的气息带着怒火之炽:“不许你侮辱天枢!!”
喉咙有些咸腥的味道,余靖狠狠压下,淡然笑曰:“是啊,堂堂贪狼星君,又岂会似我这地府鬼仙那般下作?”他扶了墙壁,稳住身体,眼神却是清亮得有些透明,“那么你呢?我问的是你。摇光,若那夜的人是贪狼,你便就愿意了吗?”
摇光实在没有料到他居然如此说话,自己虽然仰慕天枢,却从来不曾有过半点亵渎心思,更何况似宋帝王先前那般,行云雨之事?心里不由得就此来之对比,若说那日宋帝王之举形同侵犯,那当真是换成了压在他身上的人是天枢……?!摇光猛地摇头,那是想都没想过可以接受的事!!……
惊慌地发现自己千年万年地凝视着那高大的背影,早已将那个男人篆刻在心里,一直认定了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必然是自己,却忽略了,心里的那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荒谬!!”少年猛地转身,便要离开,然而却被人牢牢拉住。
如今话已说开,就如同揭疤祛脓,虽说是痛,但却快捷有效!余靖岂会让他就此离去?若让他甩手离开,非但无法让少年认清楚自己的感情,反而会让其重新堕入迷局,功亏一篑。
“你放手!!”摇光恶狠狠地瞪住那个几句话下来就让他心乱如麻的罪魁祸首。
余靖逼前一步,没有因为他凶狠的表情而放开手:“你在逃避!”
“胡说!我没有!这事说来就是荒谬绝伦!我与天枢乃同宗星君,岂会行如此猥亵之举?!”
余靖冷笑:“猥亵之举?可笑。情之所钟,自然希望有肌肤之亲!发乎情,止乎礼,那不过是情未至深罢了!!”
“你──你胡说八道!!”
“摇光。”余靖语气略沈,神色却已不再似先前咄咄逼人,温柔如水,“没关系,一切都没有改变,无论是贪狼之于你,还是你之于贪狼。”松开了摇光的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仿佛试图拭去那抹不知所措的脆弱和慌乱,“此情如圆月在天,是明是暗,或晴或阴,亦不过是受云雾遮掩所至……光华如昔,万年不变。”
少年星君心里混乱得很,喃喃絮道:“我喜欢天枢,喜欢跟在他身边,喜欢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存在……”
“你不必硬要说服自己,”余靖拂开他鬓旁的乱发,“并非只有持情爱之心,才能牵挂他人。”书生的话很绵很软,并没有将自己的意思强加于人,然而却能让人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说法去想,摇光慢慢地冷静下来,心思也渐变清明。
从来没有说出口来的话,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表露过的心思,千年万年,懵懵懂懂,如今居然在他心里已逐渐明朗起来。那个男人的身影在他心中不曾磨灭半分,反而更是清晰,但少了古怪的执着,反而愈是感觉亲近。
他并非愚人,只是一向倨傲自我,认定了的事实便不肯再理会其他,也没有任何仙人有冒着得罪煞星的危险给予开解劝告,若不是宋帝王这般,早已得罪了个彻彻底底,破罐破摔,也不在乎多给他修理一顿,只怕再过万年,他仍是辨不清自己心之所念到底为何。
心情一松,便注意到余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在他眼中,似乎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反而自己却似蒙在鼓里,不清不楚,当即又恼了。
“好你个宋帝王,言语挑拨,是何居心?!”
“星君莫非忘了,我对你早存思慕之心,自然不愿你心里有旁人占着。”
他这般直言不讳,倒是让摇光想起这家伙对自己早便怀了别样心思,脸上不由一阵发热。
失去对天枢念想,心里空落落的位置像被这鬼书生给趁机硬塞了东西进去。
“早知你心怀鬼胎!!”
一想到这人借阴间鬼气坐大,将他压制在床上蹂躏羞辱一番,居然还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火都上来了!“你不要试图岔开话题!!我对天枢抱有何种心思跟你对我侮辱侵犯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你趁人之危,羞辱于我,这笔帐无论如何都得给我算个清楚!”
摇光怒火中烧,然而余靖却看到他的神情已不似之前那般执着彷徨,反而带了几分释然的清爽。
一直都知道那贪狼星君在摇光心里不可磨灭的痕迹,这样的存在就像巨岳盘桓围绕,将少年星君围困在中央,令他看不到山外的世界。余靖自知无能移平山岳,却能够化作潺潺溪流穿过山岳间隙,缠绕山中人的身跟。
历时千年,腹中心思辗转,倒还真是承了摇光所说的那句心怀鬼胎,虽说还不到得尝所愿的地步,却也不由得心头一松,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心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身体发软不由往后靠在壁上。
这一两天折腾得实在厉害,又是落水又是断气,活过来了还得穿山越岭,再好的身体也得垮了,更何况是这副孱弱书生的皮囊?方才还受了破军星怒火中的一击重击,五脏六腑移位了般的难受。还来不及站稳,头一沈眼前一黑。
不等摇光觉察不妥,那书生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第十章 缪龙薄金玉紫舆,将军神竣驭龙驹
余靖觉得自己并没有睡上很久,因为醒来的时候天仍然是亮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感觉精神不错,神清气爽,打量四周还是原来苗寨借住的那间屋子,便打了个哈欠,打算下床穿鞋,还没抬腰,门板突然打开了,摇光捧了一个碗,抬头一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神情当即一喜,但见他试图下床,即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前,按住余靖:“别起来!”
余靖拗不过他,只好收回脚,重新回到床上。
见摇光将碗放到桌旁,淡淡的草药香溢出来。
“这个是……”
“九天紫蕊芯。”
余靖听了略略吃惊,须知九天紫蕊乃天界至宝之物,纵然是天域众仙亦难得一枚,唯有立下奇功者方能得天帝赏赐,花叶、花茎所炼汁液遇伤即愈,蕊芯更有肉白骨、起死人的神效。
“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不都喝了几天了吗?”
余靖多少有点出乎预料,想那破军星睚眦必报的个性,对他这个意图不轨,甚至出言顶撞的家伙,没给下点墨矐就不错了。
摇光自然知道他想些什么,哼道:“你这副破皮囊难道还需要我浪费毒药吗?随便往山里一丢就能送你回地府。快些给我喝了这个,否则转头又得噎气!”
余靖从话中听出味道,问:“你不希望我死?”
摇光瞪了他一眼:“别想给我又使魂飞魄散、失忆忘事这招!你的欠账我一笔一笔慢慢算!”语气即便是带着从牙缝间龇出来的恶狠狠,然而却已没有任何怨恨和憎恶之意。
余靖笑了,笑得温婉,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徒步的旅人,埋头行走在阴雾弥漫的密林,忽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那片好像总是没有办法走完的路,阳光洒落在绿茵的草上,远处,是一片开阳的平原。
“喂!药快凉了,还不快些喝!”摇光莫名觉得他这种笑容让自己的心有一刻难于自抑的悸动,连忙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
余靖接过,没有任何抗拒地低头喝下,那九天紫蕊果然不同凡响,入腹浑身发热,只觉得精神大振,甚至有脱胎换骨之感。
看他慢慢吞咽那苦涩的药汁,摇光心里知道这药是九天紫蕊芯是没错,但自己可没少往里面加黄连!然而他那表情,却完全没有一丝难受,反而像捧在手里的那碗是兑了一整罐蜂蜜的甜浆!
等余靖把空碗还回,摇光有些疑惑地舔了舔碗边适才余靖喝过的那个位置残留下来的些许药渍──好苦!!摇光龇牙,恨不得马上跑出去漱口,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男人因为他适才的那个动作变得异常深邃的眼神。
如果对着的是那张容颜姣好堪称天界绝色的脸,只因这么一个小小动作而生出情欲倒还说得过去,然而如今面前的少年面色枯黄带着点点麻子,不带半点讨喜之色,可他居然为了他吐出半点丁香小舌舔过苦涩药渍的动作顿生情欲,更想将人拉上床来,压在身下继续之前在地府未曾作完之事……千年前的梨花香雪下,他早已中了毒……而且,还是深入骨髓,药石罔效的那种。
摇光倒没留意身边的人一副想将他拆骨入腹的神情,边收拾边道:“你再多休息几天,然后我们就出发去东海。”
余靖略略回神,如今面前这少年对他似乎全无防备,他自然不会为了一时之念毁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便道:“取道东海,须时日长,单说走陆路,至少两月,若说走水路,怕也少不了几天……”
“你不去吗?”摇光略略错愕,眼神中不禁流露失落之色。本来早该习惯了一个人独自上路,便算是千年以前,下凡降魔伏妖,也不过是他只身前往,何曾有伴?
按理说,面前这个家伙没记忆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恢复宋帝王的身份更是个烫手的山芋,怎么说都该早早甩掉才是,然而适才乍闻他不再随同而行,心里却似空空的相当难受。
“去啊!怎么不去!好久没见东海龙王,说起来上回棋局尚输给我一株玄水石,这回过去,有破军星君见证,想那龙王定不会赖帐!”书生眨眨眼,好像从一开始便打算借着煞星神威,到东海向龙王收欠帐……
摇光闻言不由心头一松,可一想他的目的,不由磨牙。
“你当我是打手不成?!”
“岂敢岂敢!”余靖笑得很自在,可惜相当没有诚意,“未免路遥奔波,我们抄个近路吧!”
“近路?”
不等摇光细问,就见余靖起床落地,穿好鞋子,左手一挥,劈开一道空洞,只闻里面传出百鬼啼哭,冤魂惨叫之声,洞内漆黑混沌,深不见影,那黑暗,怕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可怖。余靖随手变化出一个白纸灯笼,幽幽烛光照亮他半张侧脸,他伸手过去牵了摇光的手:“来,跟我走。”
要知道他是宋帝王,要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冤鬼索命勾魂找替身……
摇光当然不会被吓倒:“阴阳道?你这是假公济私吧?”
“破军星借道,想必阎君不会计较。再说既有捷径,又何必山长路远奔波劳碌?”
余靖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鬼幽莫名,四周冰冷仿似结上了层层冰霜,鬼哭狼嚎之声或近或远,实在不是让人舒服的地方。然而在森寒入骨的阴阳道上,那只带着温热触觉的手,并不强硬,却让人无法拒绝地握着他,摇光在余靖再度割裂虚空现出尘世光芒时忽然觉得,这路程似乎太短了。
尚未适应黑暗后出现的熠熠阳光,便感觉到带着咸腥的海风吹拂在脸上。
“到了。”余靖很有见好就收的自觉,松开了手。
反而换来摇光一点点莫名的失落。
定眼但见浩瀚东海,正是龙王敖广辖地。
龙乃水族之长,掌兴云降雨。海已域分四海龙王,东海敖广、西海敖钦、南海敖润、北海敖顺,地以位分五帝龙王,青龙神广仁王、赤龙神嘉泽王、黄龙神孚应王、白龙神义济王、黑龙神灵泽王,天地万物再分五十四龙王、六十二神龙王。
正东为阳,乃在尊位,故东海龙王在龙族之中乃属无尚尊崇。
余靖走到海边一块硕大却也有些不怎么起眼的礁石之下,轻轻敲了三下,就见礁石下隐匿之处游出一头绿背大龟,大龟壳巨如盘,动作缓慢,来到余靖面前,慢慢伸出长脖子,就似个老眼昏花的老头要辨清来人般看了半晌,然后一鞠以头点地,竟开口言语:“原来是宋帝王驾临,待小的马上去通报龙王陛下,请阎罗神君稍后片刻!”
古书有载,千年龟鼋,能与人语。但凡龟鼋之命能过千年,便可成精,能出口言话。
余靖拱手:“有劳与龙王陛下通传一声,就言,破军星,宋帝王拜访。”
大龟点头,挪过身,蹒跚雅步,往海里爬去。
一旁的摇光看它那一步不过三寸的动作,皱眉转头,问那余靖:“等它通报回来,恐怕都要天黑了!”
余靖却笑道:“不着急。这里是东海龙王的地盘,总得按照他定的规矩办事,再说也得多给他些时间大排筵席款待你我!”
“……”摇光无语,这家伙那嚣张态度,像是吃定了那东海龙王,莫非当如他先前所言,那龙王当真输了他一局棋还欠下赌债不成?
果然过了一阵,海面浪花翻腾,马鸣声嘶,就见九匹通体雪白,鬃毛华美,出水之时水珠飞扬玉碎如晶,皮毛下泛出鳞色冷光的骏马跃出海面,踏水而至,九匹骏马后面拖了一辆紫玉车舆,舆驾金簿缪龙,精致华丽。
车舆在二人身边停下,车驾跳下来一名男子,但见此人丰俊憨厚,青巾盘髻,短打长衫,看模样来得匆忙,似乎方从校场匆匆赶来。
能御龙驹座驾者,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虾兵蟹将。
他走前一步向余靖抱拳作揖:“末将乃东海龙王麾下,上将军丈螭,受陛下差遣特来迎接破军星君、阎罗殿君前往水晶宫一聚!请两位上车!”
余靖点头笑了笑,与摇光一同上车。那丈螭待他二人坐稳,翻身而起落在驾座之位,手执缰绳口中称“叱”,九匹神骏龙驹当即扬开四蹄,奔入海路。
这车舆上早有辟水神咒,分水开路,在海中奔跑如履平地。
倒是摇光不放心,念动法诀在二人身上都下了个避水诀,余靖会意一笑,然后转过头去对那驾车的丈螭道:“烦劳将军驾舆来接,看将军戎甲方卸,想必来得匆忙。”
那丈螭认真驾车并未分心回头,只是点头应曰:“末将正率兵于泗礁海域演练,接陛下法旨马上赶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让二位上仙在岸上久候,是末将过错,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余靖凑到摇光耳侧,压声道:“看来这位将军对龙王忠心有加,还没搞清楚就把过错往身上揽,却不知其实是那位龙王陛下喜欢摆排场,还故意找位上将军过来给我们驾车。必是想给我个下马威瞧瞧,好让我开不了口问他要帐!呵呵……”
摇光虽与东海龙王并不相熟,但想那东海龙王乃是海域至尊,又怎会如此耍心机?道:“乱说,堂堂龙王岂会跟你这个鬼王一般见识?”
余靖耸肩,意味深长地一笑了之,也不再解释。
又听那位水族将军道:“这位就是破军星君?”
摇光道:“正是本君。”
“其实末将与七元星中禄存星君有过一面之缘。”
“哦……”摇光不由挑眉,跟那个抠门星有交情?“那你身上有没有少了鳞片或者龙角什么的?”
“啊?没有少。”丈螭不明所以,继续说道,“百年之前末将飞升天龙,巧遇禄存星君,元精留形,正好入了禄存星君身上的一块温玉之中,所幸星君仁厚大量,不予计较,末将铭感五内,一直未曾有机会答谢,实在惭愧!”
摇光挑眉:“放心,天玑这人宽厚大度,非斤斤计较之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想他破军星,也是难得好心指点,免得这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海将吃亏不自知。
须知螭成天龙,留气于玉,玉中封住螭龙元精,一旦释出威力无比,天玑得了这宝贝,早是赚到了,至于还要讨得这位上将军的人情,那就赚太多了!
说话间,富丽堂皇的海底水晶宫已近在眼前。
第十一章 紫玉盈盏碧波酿,琉璃殿阙水晶宫
“哈哈哈哈……破军星军、阎罗殿君大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小王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两人方落车舆,便闻笑声传来。
就见大批虾兵蟹高举仪仗两旁列道,众多螺女蚌姬簇拥着东海龙王迎出殿来。有见东海龙王身形高大,身着黑锦为底,杏黄金绣九龙皇袍,头束金冠,冠上珠圆如卵,光华闪烁,腰间挂、手上戴的,无一不透露着富贵之气。再加上龙首人身,骆头、牛耳、蛇脖、鹿角、龟眼的龙相极具威仪,在富丽堂皇的水晶宫前,加上旁边众多美姬兵将这一衬托,水族之王的气势显露无疑。
与破军星这副黄毛小儿、宋帝王落魄书生的模样这一比,高下立判。
丈螭上前见礼,禀道:“末将幸不辱命。”
此时宋帝王走上前去,也是行礼:“黑绳大地狱第三殿主宋帝王,见过东海龙君!”摇光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不过之前听了余靖的说法,也觉得站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按着别人的规矩比较恰当,也上前见礼。
东海龙王显然龙心大悦:“不知两位仙君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岂敢岂敢!”宋帝王咧嘴一笑,“龙王派上将军亲自驾马来接,实在是厚誉有加啊!”
“好说好说!一位是九天星君,一位是地府鬼王,莫说派丈螭去接,就算本王亲自驾马迎接,也不为过啊!”
“哪里哪里!龙王掌管东海海域宽广无垠,小小黑绳地狱若能与之相比,实在羞煞小王!”
听他们两个互相吹捧扯官腔,也就旁边那些虾兵蟹将惟命是从地听得云里雾里,对面前这两位视作天神崇拜有加,摇光听着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掉一地。
终于二人极有默契地相视片刻,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敖兄,多年不见,你的排场是越来越大了!”余靖不再恭维,说话间更多是讽刺的意味。
东海龙王闻言也未作恼,反而笑道:“不是说鬼王出巡,百鬼侍驾吗?怎么?眼下鬼影不见一只的,莫非你多番徇私舞弊之行终于被阎君查明,革职查办了不成?”
“就算我革职查办,你老兄输给我的那颗玄水石可也不能不作数吧?”
“哈哈哈……余老弟恁是小气了!连那颗不怎么值钱石头都能惦记了这么久?”
“不值钱?呵呵,敖兄托大了!玄水石确实不如珍珠美玉,然却能辟天下之水,只要有此宝物,莫说东海龙宫,就算龙渊之底亦是来去自如!”传说海底最深之处乃名龙渊,其深不可估量,水族之中惟真龙能入至深之处,故名龙渊。
东海龙王道:“老弟耳朵真长,想不到身在沃燋石千里之下,居然还能通晓我龙宫之宝!”
“敖兄过奖了!小弟也不过是风闻龙宫宝物堪比天宫,一两块石头,想必敖兄也不会放在眼里!”余靖打量那东海龙王威严的龙首,忽然笑道:“我说老兄,你常年顶着这副模样,难道都不累吗?”
东海龙王略一错愕,随即叹息道:“怎么不累?可你没看到凡间龙王庙里的泥塑吗?哪个龙王不是龙首人身?我那几个兄弟还乐在其中……唉!害我也得陪着……”言罢抬手一抹,长袍袖过,但见脖子上那颗硕大的龙头五官形状变幻,鹿角缩小,长鼻后窄,龟眼化长,骆头呈棱,转眼之间,已复出一张神俊非凡的男子脸庞,这容貌看来年过不惑,一双剑眉毛浅灰带白,金睛双瞳炯炯有神,带着叫人不敢直视之威。
四周的虾兵蟹将、螺女蚌姬何曾见过龙王真颜?俱是大惊失色,纷纷跪地行叩拜之礼,连摇光也不由得暗地吃惊,须知也在天殿之上见过四海龙王觐见天帝,当时记得龙王就是龙头人身的模样,只当就是如此,却不想原来不过是为了应付凡间百姓的崇拜。唯有上将军丈螭和余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站在一旁,并不曾有所动作。
东海龙王哈哈大笑,示意龟丞将那些仪仗撤下,少了那摆显的排场,龙王陛下看上多了几分亲厚之感。他边揉着自己的脸边拉过余靖走入大殿:“我说老弟,你看我这模样,有否与以前大相径庭之处?”
一旁丈螭不需吩咐,上前请破军星随同前往。
余靖便答:“敖兄,好歹你已经是万岁龙王了,这副模样你也不怕别人寒碜?”
东海龙王不以为然:“天上仙家均以他们成仙之时的模样为形,几曾变过?我以登基之时作定,又有何不妥?”他瞅了余靖一眼,“倒是你,顶着一副凡人躯壳晃来晃去,还晃到我东海宝地,是何道理?”
“说来话长。还是麻烦敖兄给热上一壶碧波酿,待我细细说来!”
“好你个宋帝王,就会惦记本王的好东西!”
东海龙王行宫,宫阙楼台,皆以水晶为墙垣,故谓之水晶宫。
其奇幻之美,非能以言语形容,但见水影波流壁上,瓦是琉璃,柱是精石,灯是明珠。虽不及天宫华贵,亦别有一番海底绮丽。
偏殿早有蚌姬伺候,但如余靖先前预言,玉桌上大排筵席,琉璃盏,水晶盘,美轮美奂,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筵席本来就是另一个摆排场的好方法,余靖了然于心,东海龙王贵为海域至尊,这爱显摆的嗜好还真是让人无言以对。至于摇光,早已习惯天宫华贵,面前这些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两人都兴趣缺缺倒没有影响东海龙王的兴致,筵席上并无吝啬遣螺女奉上宋帝王点名的碧波酿。
筵席间听完余靖道明来意,龙王沉吟片刻,道:“并非本王不愿相帮,只是万年变迁,那上古时的大阿山早已沉入海中,所谓的夜光如意珠也不知流落何方……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老弟,我劝你还是到别处寻去吧!”
余靖不置可否。
龙王又道:“既然入我东海,若是款待不周,倒显得我东海龙族小气了!宋帝王,破军星君,就请两位多住几日!千万不要客气!”
东海龙王温文大度,倒不失海域尊主之风。
摇光闻他并无宝珠线索,便无意逗留本想直言拒绝,但余靖却在桌下悄悄按了按他的膝盖,然后笑道:“龙王盛情,我俩却之不恭了!”
东海行宫,回龙殿。
龙王好客,常有天人或是水中龙族来访,便安置在这回龙殿中。故这回龙殿不比正殿唐璜,但每处精雕细琢,力求客人舒心。
带路的螺女掀开遮盖在夜明珠上的厚绒,令偏殿的客房布上柔和光鲜,然后便婀娜地摇摆着拖着五彩螺壳的身体游离。
余靖轻车熟路,推开窗户,就见圆月在顶,仿佛在水波中荡漾,时而完整,时而散碎,虚幻缥缈,恍如置身梦境。
冰凉的水底很容易便能感觉到身后那少年火热的波动,方才一路过来他都是黑沈不说话。
余靖也知摇光急于去寻找宝珠,对于在水晶宫逗留视作游山玩水浪费时间的行为并不情愿。
果然,就听少年沈了声音道:“既然宝珠不在此处,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耽误功夫?”
余靖回过头来,施然坐到茶几旁,径自斟了杯茶以解酒气,然后有些辞不达意地反问:“摇光,你觉得东海龙王这人如何?”
摇光见他不答自己,反而去问他对东海龙王的感观,不由脸色更黑,有些赌气:“龙王沉稳大度,斯文儒雅,不愧是海中尊主。”
“呵呵……”谁想余靖却笑了,仿佛他说的是个极为有趣的笑话。
摇光恼了:“你与他既是朋友,自个儿留下喜欢住多久便住多久,还拉我作甚?!”少年本就有些微醺,须知波酿毕竟是龙宫珍酿,须知龙乃水族之尊,所藏酒酿自比凡间厉害十倍,如今加上心中气恼,脸色顿是更加红润。
余靖眨眨眼,居然笑得更开,气得摇光直想揍得他趴上墙去。
书生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去拉他,摇光狠狠甩手拍掉,余靖也不放弃,继续伸过去,又是清脆利落的一记狠拍,如是者一来二去,摇光手劲不小,余靖的手背都被拍的又红又肿了,居然还不肯放弃。
摇光见那只眼见那手再多抽几记就要破皮了,心里一犹豫,失了先机,手心一暖,手已被余靖牢牢握住,不等他再去甩开,对方便自发地将他拉了过去,一同坐到桌边。
明明那手被打成这样必定很疼,可余靖像没事的人般笑容不改,摇光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别人反抗了,反而不觉自己任性胡为,然而当对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一脸包容地笑着看着自己,摇光倒觉得自己适才这番做派,是不是太过分了?于是心里不免退缩,没有再作为难。其实他并不知道,余靖早便悄悄往自己的手施了个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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