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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魂落06

死术,截断了所有的感觉,根本不觉得疼。当然受伤是难免,不过既然身在龙宫,多的是灵丹妙药,要治皮肉伤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少年拉不下脸来,也不敢去看对方,别开眼去哼道:“有话就说,干嘛拉拉扯扯。”

“我怕你一气之下甩手走了,我却不知去哪里找你。”

“你身上不是有我的魂精……”话音赫止,摇光猛然想起宋帝王身躯被自己失控的耗力波及早已尽毁,魂精已重回己身,虽说对方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出自他手,不免有些尴尬。

余靖却一副了然于心,淡淡笑道:“上回失了魂精,非我所愿,却不知摇光愿否将此物归还于我?”

“怎么是你的?那明明……”

“明明是你馈赠之物,只怪我法力不济,无能保护妥当,若是你觉得不妥,要收回,也是无可非议。”

书生失落地摆弄着摇光的手,难过的模样就像丢了风筝的孩子,摇光忽然不忍见他这般表情,只好道:“好了好了!我还你就是了!”

念动法诀以指取魂精,紫堇的亮束再一次被种入余靖体内。

等做完了,看到余靖那张满意到有些奸诈的笑脸,忽然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妥。

余靖自然不会让他再有细作考究的空闲,道:“这下好了,以后就算给妖怪掳去,也能找得回来了!”

“你还当我是保镖不成?!”摇光被他七绕八拐的,心里头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消得七七八八,但想起龙王与余靖把臂同行,熟稔得几近亲密,便总是觉得很不舒服:“我与东海龙王素无瓜葛,你跟他是什么交情与我并无关系,明日我就会与他辞行。”

“你也不能走。”

“为什么?!”摇光又恼了。

然而当他又要甩开余靖的手时,却发现对方加重了力度,将他的手牢牢禁锢。

“你──”

“摇光,你要相信我。”

漆黑的瞳孔深邃犹如漆黑午夜,“我对你的思慕之情绝无半分虚假。九天十地,再无仙妖人魔能入我心。”摇光心头一颤,这个第三殿阎罗王行事素来诡秘,总是冒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气息,纵有心思,也有本事隐瞒得让他无从察觉。想不到如今坦白之后,所言所行均是直白坦率,明明是难昭天下的感情,却不带丝毫遮掩之意。

淡淡的浅言,其实并没有带半星法力,居然如同晨钟骤鸣,震得摇光心神动摇。或许因为孤零零地瞧着同一个背影万年之遥,他已经孤独地太久,太久……然而这个男人没有强硬地拉他离开,只会在他寂寞的时候,站在身边,悄悄地伸出手握住自己。

有些发愣地看着那只覆盖在他手上的手背,传来的温暖,居然有些熟悉。恍然发现,是何时开始,这只手的温暖,牵住了他的魂魄?

余靖轻轻叹惜:“也怪我之前对你既欺也瞒……摇光,你是九天之上的星子,我不过是地府里一个蝇头小吏,夸父追日尚且不能,我又怎能想到还有机会握住星子之手?”

摇光想不到他居然是如此心思,闻言居然不由自主地稍稍反握余靖的手。

余靖像无所觉,半垂眉,继续说道:“幸得上天垂怜,你既已悉知我心意,我自然再无避忌。如今能助你寻得宝珠重塑宝塔,也是我之心愿。”

他言辞恳切,并无半分隐晦之意,摇光本来也没有要怀疑,只是心中不忿罢了,如今听他这般说法,心中疑虑顿解,点头道:“我也无意疑你,只是那东海龙王……”

余靖笑了:“便因你与他并不相熟,才会不知他腹中乾坤。”

看着摇光不解之色,他眼神生出一丝犀利。

“龙族之王,又岂会是普通角色?”

第十二章 浩瀚四海尊王者,天下之水皆姓敖

摇光想起适才席间那位东海龙王谈吐优雅,举止得体,而且说的话诚恳真挚,并没有隐晦之意,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但在地狱待了数千年的阎罗王,见惯的是人性丑陋一面,余靖如此说法,倒亦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莫非你看出东海龙王有所隐瞒?”

余靖摇头:“这条成了精的老龙又岂会让人看出破绽?只可惜他身边那位上将军却是个老实人。”

摇光想起那位为他们驾车带路的上将军:“丈螭?”

“他那表情,十足地像吞了个鸡蛋噎在喉咙,要一个老实人说慌,着实是可怜。”余靖同情地叹息,不过这里面的诚意有几分,却是不得而知,“若不是他,恐怕我也难以察觉龙王尚有未尽之言。不过不要紧,他不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他开口。”

“你有把握?”摇光不由担心,“他可是东海龙王,你如今借肉身而宿,又不在阎罗殿中,法力未免有所不及……”

“你在担心我?”

摇光说这话全然出自自觉,被他突然点明,不由红脸。

“乱说什么!!我跟你说的正经事,你在乱想些什么?!”

余靖见他要恼,也不再撩拨,咳嗽两声,笑道:“是、是。其实我与东海龙王相识多年,总算有些交情,由我单独跟他细谈,或许能有收获。”

摇光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挤出一句:“总之你要小心。”

珊瑚丛间琉璃亭。

儒俊优雅的王者靠在玉雕琉璃柱旁,围绕在身侧伺候的一众蚌姬美貌如花、腰纤乳丰,霓裳裹着曼妙躯体,随水波幻飘。

倒是坐在他对面的书生无人伺候,显得孤家寡人。

可惜龙王没有半点怠慢客人的自觉。

“余老弟,你这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前几日便是我万岁寿诞,筵开百席,我那几个兄弟都有来给我贺寿!须知我这龙宫少有外客来访,安静了好些日子,那几日算是热闹了一些!”

“无妨,我在地府也是热闹惯了,难得有个清静。”

一殿的游魂野鬼,日日鬼哭狼嚎,能不热闹?

东海龙王挑眉一笑:“也是。瞧着你这副模样,我差点忘了你还是地府阎罗王。说起来,你怎么会跟破军星混在一起?须知破军乃是三杀之一,不好惹啊!要是把他给得罪了,你的阎罗殿恐怕都难保!”

余靖但笑不语,东海龙王倒有先见之明,不过可惜他已经彻彻底底、里里外外地把这位人人敬而远之的煞星给惹毛了,阎罗殿都早给拆过好几回……只不过此事却不便在龙王面前细说究竟。

他拱手谢过:“敖兄好意,小弟心领。”

东海龙王饮酒作乐,明知对方所为何来,却总是拉扯其他,刻意不提宝珠之事。余靖又岂会不知他有意推搪,忽然道:“敖广,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东海龙王正凑在蚌姬手侧任她伺候喝酒,闻其言神色顿凝,随即推开了蚌姬手上酒杯。

见龙王神色变冷,一众美姬当即不敢发声,静在一旁。

就闻他吩咐:“尔等退下。”

一群蚌姬领命退下,琉璃亭四周顿时一片安静,有龙王在此,连小鱼亦不敢游近。

东海龙王此时无意再拉交情,道:“莫非宋帝王以为,本王对两位上仙有所隐瞒?”

“岂敢。”余靖似乎早料到他会翻脸,反倒不急不徐,“不过是见丈螭将军在宴上仿佛欲言又止,本想直接找他细谈,岂料那位将军确实尽责,宴会方毕便回军营去了。不过东海虽大,要找一条螭龙应该也是不难。”

东海龙王没想到他居然有此一着,不由半眯长目,金精中锐意一闪而过。

随即宽颜笑道:“宋帝王贵为阎罗殿,又何必留难本王麾下龙将?”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余靖似乎迫于无奈,叹息道,“龙王陛下,为何不愿助我等寻得宝珠?莫非,陛下是不愿见锁妖塔重塑,更希望这天下被妖邪所乱?”

龙王冷哼:“荒谬!”

余靖玩弄着手中饮尽残酒如今空空如也的碧玉琉璃盏:“说起来,当日应龙作乱,天界驱军镇压,大战在即,然四海龙王居然未发一兵相援,此事说来甚是蹊跷。”

龙王不以为然:“应龙确实是我龙族中人,然他犯上作乱,若我龙族再兴兵马,岂非有趁机作乱之嫌?”

“外人看来或许如此。不过余之所见,以陛下之权谋,显然不止于此。”

“此话何解?”

“陛下早盘算坐壁观虎斗,那场损伤仙妖两界的大战,海界水族不损分毫。而后,陛下借仙界元气未复、人手不继之机,令东海龙太子除鄱阳湖古妖无支祁,以得龙神之位,掌管四渎水域。试问如今天下之水,有哪里不是你敖家的?”余靖淡然一笑,未尽之言,在聪明人面前本就不必说得太多,“有些话,说得太过直白反而伤了感情。”

东海龙王神色未变,金睛双瞳却越深浅难辨。

“余赠陛下一句……”余靖停了玩弄琉璃盏的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尚有猞猁。”

“!当──”东海龙王勃然大怒,长袍一扫,竟将桌上贵重的碧玉琉璃盏等盘碟全都扫落地上,顿时琉璃玉碎,满地苍夷。海水受龙王余怒未消之势,隐隐泛起波涛,暗涌中仿带龙吟声动。

“宋帝王,你难道不怕走不出我这东海龙宫?”

龙王的声音低沉冷冽,一改先前儒雅轻慢之态,一身王者霸气,水波中有龙影盘旋,暗影游动。如今这姿态,原才是真正掌管浩瀚海界,统领四方龙族的无上尊主──东海龙王的真面目!

余靖不为所动,无视对方威压,只言道:“莫非陛下真要以为天君糊涂,闭目塞听?”他可惜地看着手中剩下的一只琉璃盏,“众杯均碎,徒余孤盏,还有何用?”

凝注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绷紧,仿佛一触即发。

片刻,东海龙王忽然放松了神色:“果然是宋老弟知我。”龙影入隐虚空,霸傲之威顷刻散去。

他拍拍手,远处探出头来瞧着动静的龟丞马上会意,命虾兵蟹将过来将东西收拾干净,很快换上一桌酒席,以及一套崭新的紫水晶杯盘,美姬上前斟酒伺候,转眼间,适才亭子内剑拔弩张之象荡然无存。

余靖微笑着将手中剩下一只的琉璃盏交与龟丞:“有劳。”

东海龙王冷然看着他的动作,良久,才说道:“想起来了,大阿山当时仍在海中时,确实有一颗宝珠,即便是黑夜之时亦耀目如日,山沉入海,这珠子自然就是入了龙宫宝库。”

“敖兄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啊!”

东海龙王挑眉道:“龙宫中宝物多的堆积如山,我又岂能一一记住?”他吃了一口蚌姬剥净的葡萄,才施然继续道,“那珠子在哪里,我还得派人去找找。期间老弟若是无事,其实我也有件小事想麻烦一下老弟。”

余靖暗自苦笑,先前一番利言挑破东海龙王苦心经营的权谋,龙王纵然无法明目张胆地动他分毫,却难免要出些难题扳回面子。只是眼下难得对方答应交出宝珠,至于是什么麻烦,如何解决,倒也只是一一先应承下来再说。

“能替敖兄务事,实属余之荣幸。”

“其实锁妖塔一破,对我东海岂无影响?”龙王陛下忧心忡忡,“我东海外海近日出现了一头水妖,法力无边,我等水族不是它的对手,老弟词锋犀利,就请跑上一趟,劝退妖物,护我东海太平!”

昨日丈螭言其正率军于泗礁演练,泗礁水域正正就在江河入海之处,转眼就至外海。东海水军之名震慑四海,区区一头水妖本该不在话下,更何况领军的乃是已历劫成龙的螭将?

不过既然龙王已提了要求,余靖亦只有应下:“自当代劳。”

“好极!”东海龙王笑得大方,“明日我让丈螭给你引路,丈螭他成龙不过百年,一直身在海界,不曾上过天域一睹仙威,这回正好让他开开眼界!届时一定让他给你押阵,摇旗助威!”

余靖也笑了,是啊,也就是说那位上将军会率领水族大军在一旁监视,什么都不做只看猴戏!

“老弟今晚早点安歇,明日好做准备,如此就不送了!”

逐客之意,不言而喻,余靖也是识趣,告辞离开。

等他走出珊瑚阁门,有些意外地在门外廊柱的阴影处看到了摇光的身影。

“摇光?”

“他想逆天造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本无意偷听,只是余靖一走,他心中居然忐忑难安,想起在苗寨之时,正因他一时大意而致余靖遭受灭顶之灾,如今虽说在海底龙宫,龙王眼皮底下该不会出什么篓子,可心中不安却难以按耐。于是乎忍不住尾随其后,便叫他听到了二人对话。

七元星君乃以维护天道正统为己任,当年应龙逆天,最后也是籍七元星君中的贪狼星之手平乱,重振天威。如今他听到龙王居然有这番心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余靖心知无法隐瞒,马上冷静下来,回答的说话斩钉截铁:“不会。敖广不会逆天。”他知道,稍有不甚,让摇光认定东海龙王有造反之嫌,为了不给贪狼星君增添麻烦,定会跳开上禀之节,直接灭了再说。

“你不是他,岂能肯定?”

余靖道:“他舍不得。”

“舍不得?”摇光奇了。

“他舍不得牺牲他辖下百万水族,又岂会有逆天作乱之举?”余靖说道,“敖广能登东海龙王之位,并不止于他法力高强,却是因其对水族眷顾有加,非止龙族眷属,即便是虾蟹鱼龟,他都舍不得令之有一分一毫的损伤。如此性情,他纵有再多心思,也动不得分毫。”

摇光眼神更冷:“排难于变切,不如防患于未然。”

余靖心里其实也知道东海龙王此举无异于欺君犯上,虽未犯禁,但其心可诛,要摇光放过他,似乎极无可能。他叹了口气:“无可否认,他确实有翻天之能。然而四海水族,犹如树根盘绕,,木节交错,一旦动作,牵连甚广,以敖广心性,断然不会因一己之念而至四海水族生灵涂炭。天君想必亦明白这个微妙的平衡,否则又岂会放任不理?”

他这般说法,便是暗示敖广虽有异心,然而亦早在天帝掌握之中,摇光闻言亦将信将疑,犹豫片刻,道:“此事须与天枢商量一下。”

余靖心中涩然,虽然早知摇光心中贪狼星君位置无可取代,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仍是让他难于接受,不过他并未有所表示,反而赞同道:“也无不可。毕竟贪狼星君当年平反逆乱,大概也知道此事。否则以贪狼刚正之念,岂会容得东海龙王有逆天造反之机。”话锋一转,似乎有些为难,“只不过要去找贪狼星君路途遥遥,眼下好不容易让龙王开口,答应了他的条件,若是时间拖长了,只怕又要耽误了。”他叹了口气,“也罢,反正龙王这边,我多赔不是就是了。”

摇光对那东海龙王本来就不怎么有好感,而今一想到余靖对他低三下气地赔不是,登时不愿。两下衡量,便道:“这事不过空穴来风,早问晚问也不过是同一个答案。我们还是先解决宝珠一事,过后送珠给天枢时再问他便是了。”

此言正中余靖下怀,他自然不会坚持,点头道:“这样也好,就听你安排吧!”

摇光点点头,转过身去。

正当余靖悄悄地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到少年淡然说道:“宋帝王,若龙王当真造反,你恐怕也脱不了关系。”他侧过头来,侧脸上的眼睛中,折射出一种锐利如刀的锋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知而不报,视作同罪。欺君犯上,其罪当诛。”

余靖心头一震,随即展颜一笑。

这才是他的破军星,那个叫九天神仙惊惧的三煞之一,即便包裹在其貌不扬的皮囊里,那锋锐如出鞘之刃的气势,也能瞬间将人慑服。

“记得应龙逆天,凡间生灵涂炭,十八层地狱鬼满为患,日日鬼哭狼嚎,我等阎罗殿竟是每日应接不暇。”他似乎想起相当可怕的回忆,眼睛发直,“试想,十年没有休沐!每日都有堆积如山的公务,还有从第一殿排到第二殿,第二殿连着第三殿的冤魂队伍……”他咬牙,“若是东海龙王敢挑起纷争,害我没有休沐,我必定第一个大义灭亲,举报他!!”

“……”

第十三章 斧钺耀日水族威,鬼王出巡百鬼侍

第二日一早,余靖与摇光嘴里还咬着螺女送上来的早点,门口就站了那位上将军。

英挺结实的男子,一身戎装,那显然并非贵族为了显耀身份镀金而成的锁子甲,而是真真正正以甲钉连缀寒铁甲叶的重甲。披挂着这一副至少重逾百斤的盔甲,这位龙族将军依旧笔立如松。

他这副戎甲在身的模样往院子一站,却并不催促,然而他的存在,绝对让里面的两人没有细嚼慢咽的胃口。余靖拍拍手先站起身,拱手道:“上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在用早点,不如一起吃吧?”

面对上仙邀请,丈螭却没有诚惶诚恐地应下,他只上前一步,道:“丈螭不敢。末将领陛下之命,前来为两位上仙引路。”不卑不亢,眼神中没有了日前的恭敬,反而多了几分冷淡。

余靖心里有数,昨日珊瑚苑中惹恼龙王一事,想必整个水晶宫都知道了。而眼前这位上将军对他那位龙王陛下忠心耿耿,岂会对惹恼龙王的人还给好脸色看?当下也不勉强,反正早点也吃完、热茶也喝过,为了龙宫宝库里面的夜光如意珠,除妖一事自然不能耽搁。

摇光也放下碗筷走了出来,昨夜余靖已将事情究竟一一说明,无论东海龙王存了何种心思,他的水晶宫里有宝珠一事确实不假,至于降服妖邪,本也是七元星君份内之责,当然也与余靖同去。

丈螭引二人出了回龙殿,殿前代步之物仍是昨日那华贵非常以九匹龙驹牵动的车舆,只不过驾驶者已非这位上将军。毕竟昨日派丈螭驾车来迎不过是龙王摆的排场,若是行军之时将军为车夫,又岂是道理?

待二人上了车舆,丈螭翻身而起落在另一匹白毛龙驹背上,圈转马头,叱了一声,唇上挂着两条卷翘鱼须,一看就知道是水族化形的车夫便也驱动龙驹跟了上去。

一马一车出了水晶宫,往海面奔去,阳光透过水体射入海中,就见五彩斑斓,疑幻疑真。鱼群聚散不定,车马过处冲开鱼群,稍后却又重新围拢,好奇地看着来去匆匆的车驾。

行了半个时辰,便闻那丈螭道:“两位,我们已到了嵊泗水域。”

嵊泗者,一乘四马,为岛屿围拱之意,陆地如车,岛屿如驹,此海域之上岛屿众多,星罗密布。上古之时,乃岛夷之地,民风淳朴,以渔为生。附近海域宽阔,风浪略小,海床软泥,无顽礁恶石,能入大船。

丈螭一抬手,车夫马上会意,驾马跟随他直奔海面。

九匹龙驹飞跃而起,如蛟龙出水,车舆随之也冒出水面,马车未停,御水而前,龙驹四蹄踏空,竟就踩着海面飞速奔跑,舆旁一双轮子飞速翻滚,向后溅起两道水花。

此时就见车舆后侧之处,水下气浪翻滚,无故卷起白浪。

浪峰之上,旌旗一展,窜出十万水族兵将,巡海夜叉黑面如鬼,龟鳖鼋鼍铁甲鲜明,!!鳜鳐剑锋刀利,个个盔明甲亮,旌旗挥舞,枪戟排空,斧钺耀日。磅礴气势,当不愧是四海之中问鼎至尊的东海龙王麾下水军!

便连余靖亦不禁暗自赞叹,这丈螭虽然看似个老实人,可却也是个练兵的好把式,难怪年纪轻轻便修得真龙之身,受龙王重用。

水族兵将跟在车舆之后,呈包围之势,看似守护,但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却多少有威吓之意。摇光岂容这些虾兵蟹将在他面前放肆,眼见就要发作,手心却忽然一紧,转头一看,边见余靖朝他眨了眨眼,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摇光,别要欺负老实人嘛……”

摇光翻了翻眼,哼道:“他看你不顺眼,我还得给他好脸色看不成?”

余靖心里自是一乐,按耐欢喜之色,正色道:“想来此举与将军无干,必定是那东海龙王的主意。”

摇光挑眉,不置可否,要知道这家伙别看皮相老实,能在地府任一殿之主,量也不是什么善茬,又岂会平白无故任人在他面前放肆?

“你待如何?”他并非天枢,自然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肠,反而对方看他们不顺眼,他也犯不着为那些水族说话,便就抱臂靠后,示意请便。

余靖会心一笑,那笑里不知掺了多少分奸诈。

且见他抬声说道:“龙王陛下的水师果然不同凡响,本王今日见识了!”

策骑在旁的丈螭闻得此言,脸上却无得意之色,反而暗叹无奈。正如余靖猜想那般,亮出军威并非他本意所为,乃是龙王亲自吩咐,他也颇为无奈。想他麾下十万水师乃精兵良将,非他夸口,纵观四海,无一海能出其右,如今居然用作威吓之用,委实憋屈。

只不过对方既然称赞,他也不好冷着一张黑脸,便应道:“上仙过誉。”

“是上将军过谦了!”余靖并不因为对方的冷淡而失去兴致,他转过头来,看向摇光,“既然是破军星君出巡,若是只有一路兵将相护,也实在寂寞了!”

丈螭不解,看那宋帝王的意思,莫非他还打算招来天兵天将不成?

摇光点头:“也好。”

余靖在舆身上站了起来,九匹龙驹拉着的车子速度极快,带起的风烈又急,他这么迎风一站,瞬即被烈风吹得衣撅飞扬,薄削的身形摇摇欲坠,然而即便风再急再烈,却始终未能将他吹翻落舆。若是看仔细了,他的双足不知何时竟离地三寸凌空!

只闻他念动法诀,明明是低语轻喃,但却如同就在耳畔吟哦,咒语震荡四方,更透入海底,连身在海底的水族亦听得清楚明白。

一股阴森的鬼气从书生身上散发出来,森然寒气竟叫舆驾在眨眼间挂满霜柱,若他们身在之处乃是湖泊大江而非汪洋大海,此时怕已冰封三尺!!

然而待那书生念毕法诀,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生,看他施然坐回原处,笑容依旧,连摇光也不禁有些奇怪:“就这样?”

余靖眨眨眼:“不知星君可曾听过……鬼王出巡,百鬼随侍。”

话音方落,突然在东海水族面前的海面凭空冒出一个人,那个人很古怪,从水底出来身上没有半点海水的腥湿,一双穿了皮靴的脚踩在水面上不沈不浮,完全不受波涛影响……然而问题是,他的脸只有半张,另外一半,像个破了瓢的西瓜,血肉模糊,脑浆崩裂!破破烂烂穿了好几个大孔的衣服下,俨然是一排排没有皮肉筋络包裹的森森白骨!!日光之下,他落在海面上的地方……没有影子!!!

很快的,他身边又冒出一个,又一个,再一个……如同雨后春笋,在海面没有节制地冒出人来。而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人。脸若是好的,身躯至少没了一半,要么就是缺胳膊断腿,稍微四肢健全的,居然连脑袋都缺了……在他们的脚下,依旧没有半片影子。他们就像幻影般不断地出现在海面上,然而开始追赶车舆四周。眨眼间,人数已几乎接近十万水族!!

适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如今已是阴云密布,整片海域如同化作鬼域。比起气势磅礴的十万水族兵将,这些没有任何声息,却贴身追随舆后的鬼众更让人动魄惊心。

便连丈螭亦不禁变了脸色,他并非惧怕鬼魅之物,只不过看着这么多残缺不全的水鬼,像索命般疯狂追赶在他们后面,实在是让人无法觉得半分愉悦。

摇光也有些意外,毕竟他鲜少见宋帝王在他面前施展法术,而且还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法术,显然,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其实暗里藏着的实力绝不简单。

不过那些鬼众的模样还真难凑和。

“哪弄来这么多鬼?”

余靖指了指水下:“死在海底,无人收尸,经年岁月,没有比这大海更大的坟墓。”

“难怪。”

“尚不止如此。”余靖拨了拨手指,一副好戏在后头的表情。

突然水面一阵震动,就见“哗啦!!”一声,一艘硕大的战船从水底穿出海面,然而如此一艘大船居然没有荡起一点波涛,甚至连水花也不曾溅起一星半点。那船底又破又漏,像是被火炮轰过焦黑的船舷,还有断了两根的帆柱,怎么看怎么不可能继续浮起,然而它就是这么轻易地出现在海面,甚至逆风而行,速度快如闪电!

在水族的哗然声中,接二连三的大战船出现在鬼众之间,那些船大多也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船上载着穿着战盔铁甲的鬼众,想必是生前在此战船上服役的兵士。十数艘在海面列开阵势,围拢在余靖所坐之车舆四侧,犹豫护航一般。

此时丈螭看他的眼神已从冷淡变做钦佩。

后面十万水族虽是精怪,也非未见过鬼魅之物,然而在转眼之间看到可谓倾巢而出的鬼魅,却也不免惊叹咋舌。毕竟他们是活的鱼虾,那些……是死掉的凡人。

忽然,坐在余靖身侧的摇光轻眯双目,幽幽说道:“看来,你比东海龙王更有逆天的资本。”谁人不知十八层地狱不乏恶鬼魑魅,若算起来,只怕比天兵天将不知要多上多少,要修道上天本就不易,数百年也就只有这么一两个机缘巧合者,酆都里的鬼或许一个比一个不及天界的兵将,那要是十万对一、甚至百万对一呢?

余靖耸肩,并未被其语气中的冷意所吓倒,呵呵一笑:“不过是些门面功夫,让星君见笑了,呵呵……待会要真打起来,还得烦劳破军星君出手相助!”

第十四章 北冥海底游恶兽,海域争雄龙与鲲

将军威武刚毅,水族追风逐浪。

书生斯文淡定,身旁万鬼随行。

一时间,只闹得东海之上波涛汹涌犹如飓风过境,天空之上阴云密布仿佛塌天,所到之处鱼潜深水,海鸟飞遁。

水族兵将与鬼怪魑魅一道横行,直到东海外海。

浩淼外海,触目只有无边之水,仿佛无有尽头。

“此处便是外海。”

丈螭拉住胯下龙驹,马车也停了下来。

余靖左右看了一下,四处寂静无声,天上无海鸥啼鸣,水下无游鱼窜影,便问:“先前不曾闻龙王提及是何妖怪,未知上将军肯否指点一二?”

丈螭抱拳:“并非末将不愿言明,而是在此海域作乱的到底是何妖怪,我们一直也没有任何头绪。”

“哦?连将军也不知那妖的真面目?”

丈螭点头,倒不觉得半点尴尬,据实而言:“那妖怪所到之处,整片海域如遭海劫,鱼群消失,海床铲平,且无生口。我曾尝试率军追赶,可惜大军一到,那妖怪便消失个无影无踪,委实可恶!”

“原来如此。”余靖闻言略一沉吟,便就笑道,“这也简单。生口没有,亡魂想必不少!”但见他捏诀于指,轻叱道:“阴域鬼众,惟吾号令,莫有不从。若有见妖于外海者,速速现身来报!!”

话音一落,舆旁水面方圆十丈,幽幽从水底无声无息地逐一冒出几百个半透明的幽魂,他们对余靖毕恭毕敬,纷纷叩拜行礼。

余靖看了他们一眼,问:“有谁见过近日在外海肆虐横行的海妖?”

其中一个看上去衣冠楚楚,相貌还算看得过去的鬼魂道:“见过,见过。那妖怪一来,遮天蔽日!”

另一个鬼魂连连点头,附和道:“当时妖怪一来,我还以为是夜晚,便出来瞧了一瞧,谁想看到海底犹如死域,鱼虾蟹蚌均遭吞食,连珊瑚岩石都被成片铲平!若小人不是鬼魂,只怕也不得幸免……”

“你倒是好,尸身早被埋在深处不曾被波及,我那副都没了影!!”

听了几个鬼魂的话,倒是千篇一律得很,均是看不清楚妖怪模样,只知道妖怪一来,便叫海底寸草不生,非常厉害,但到底是什么妖怪,却没有一个能说出个所以为然。

“听来那妖怪倒是有些本事。”余靖挥退鬼魂,那些让人毛骨悚然,半飘半浸在海面上的鬼魂一个个乖乖地重新沈回海底。有一个女娃儿鬼魂有些害怕地靠了上来,怯生生地看着余靖,道:“刚才我看见那只妖怪了……”

就见余靖伸手将那孩子抱入怀中,他是七魄归阴之体,小鬼魂在他怀里倒是舒服,只不过怕了他那双阎罗王的眼睛,不敢抬头。

“你在哪里看到的?”

“距此三百里外的海底……爹和娘已经先走一步,本来今日该有黑白无常来找我,可是那妖怪一直睡在海底压住了我的尸体,鬼差都没看到我,就走了……那个跟我一起住在海底的老爷爷说,错过了轮回,就要再等上三百年……”

“你是个好孩子。”余靖拉过她的小手,以指为笔,海水代墨,在手掌上写下一个“余”字,然后伸手点在她的额上,一点金光闪过,孩子的鬼魂渐渐变得更加透明,“我送你入阴阳道,见了鬼差,将你手掌上这个字给它们看,它们自会明白。”

女娃儿喜上眉梢:“多谢阎罗殿君!”

余靖点点头,突然一挥袍袖,喝声:“你们也去吧!”但见阴云聚顶之处,生出一个黝黑漩涡,自里传来阴魂呼号,阴风从里面刮出来,海上的鬼魅见鬼门大开,纷纷向余靖叩拜,随即一一化作点点流星向漩涡中心飞去。

待最后一个魂魄消失无形,漩涡也骤然收拢,连天顶上的阴云也被吸纳入内,云开雾散,重复光明。

丈螭见余靖竟能轻易打开鬼门,更令万鬼归魂,不由得再度打量这个看上去实在弱不经风的书生,眼中生出敬佩之意。

倒是一旁的摇光咧了咧嘴,嗤之以鼻:“你突然把这么多鬼送入!都,难道不怕挤破了阎君的神殿,回头找你算帐?”

余靖老神在在:“最近凡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想必阎君及各殿阎罗的休沐宽裕不少,可惜我身在凡间,无缘得享……其实近日我颇为想念阴间一众同僚,故送上厚礼一份,正好让他们打发无聊。”

才怪。

摇光心里腹诽。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地府里的状况,一下子来了十万鬼魅,估计塞满鬼魂的阎罗殿里除了宋帝王之外的其他九位阎罗王个个都恨不得像观音菩萨般变出千手千眼,可惜道行不够,也就只能在十八层地狱底下往上喊……“宋帝王,你不是人!!”

想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好吧,宋帝王这家伙实在够阴损,当他的同袍还真是相当不走运。只不过,这样也比那些道貌岸然,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有事便闭门不出的神仙要强上百倍!

此时余靖转过头去,正与丈螭相商,既闻妖怪出没,便要快马加鞭即刻赶去三百里外的地方,丈螭见过余靖呼鬼唤魂之法着实厉害,虽然仍是有些戒心,但多少也是信任他的建议,便即刻调动人马,催动龙驹车舆往小鬼魂所说的方向赶去。

待他们去到三百里外的地方,此地有座岛屿,海面风平浪静,倒是不见妖怪的踪影。

丈螭命水族虾兵斥候前往察看,过了一阵,斥候回报,方圆百里无鱼无虾,看来已遭妖怪肆虐,然而却始终未能发现妖怪影踪。

这位上将军再有耐性,这一回也不免扼腕:“可恶的妖怪!又让它给逃走了!!”

一直不曾有所表示的摇光忽然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那片宽广的岛屿。

“妖怪还在这里。”

“什么?!”丈螭大吃一惊,抬头左右观察,然而附近海域除了海浪之声外,当真是什么都没有。

“你乃是东海水将,应知外海岛屿几何。”

丈螭虽不明其意,但亦点头应道:“自是知晓。”

“那我来问你,东海之上,除蓬莱、方壶、瀛洲尚在海上,我却不知还有如此大的一座海岛。莫非岱舆或是员峤从极北之地又逆水飘了回来不成?”

丈螭恍然大悟,对这海岛细作打量,当即道:“仙君所言不错,这岛并非我东海水域该有之物!”他一声令下,十万水族当即将这片岛屿团团围住。

余靖低头小声问那摇光:“是什么妖怪?”

摇光瞥了他一眼,莫非以为他降妖五百年是瞎混的不成?这小小把戏,还瞒不过他的眼睛。

“是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昔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精血于西陆化狰狞,于北海化巨鱼。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静如浮水之洲,动似翻江蹈海,以鱼为食,一吞一吸,百里无鱼。

若当真是鲲妖作怪,那也无怪为何肆虐之处,鱼虾不生,海床铲平。

果然,在虾兵蟹将将那海岛团团围住之后,岛面的土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它这么一动,整个海面都掀起汹涌大浪。水军早是训练有素,纷纷在海上战稳阵脚,挥舞旌旗大声呐喊。

就闻一声自水中发出的兽类轰鸣,岛开始向上爬升,但见原本露在海面的部分抖落泥沙碎石,海水如同瀑布哗啦哗啦顺着岛身滑落,掩盖其下的居然是一层光滑坚厚的青黑色鱼鳞,硕大的岛屿原就是妖怪的身躯!

鲲不愧是上古巨兽,其身之巨,足让一众虾兵蟹将弃械奔逃,然东海龙军素有军纪严明之称,丈螭麾下十万水军,更是其中表表,故此即便面对上古恶兽,竟未有一兵一卒退后半步。摇光见状,心中不由暗地佩服,眼中闪过一丝离光,这东海之军,看来确实有与天军抗衡的能耐。

丈螭面对大于其数百倍不止的妖物,并未露出惊惶神色,稳立浪尖之顶,喝道:“本将奉东海龙王敕,镇守东海水域,凡水族类有兴妖作怪、伤害生灵者,必加逐除!尔亦为水族,为何要肆虐东海,大灭同宗?!”

看不到头尾的大鱼,忽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从里面发出低沉的笑声,轰鸣震耳:“笑话……吾乃鲲族,凭什么听区区鳞虫之言?!”

丈螭闻其言语无状,不由怒起:“龙乃水族之长。天下水族,乃有鲭、鮨、!、!、鲔、鳐、!等无数种分,尚且受龙王所辖,尔等鲲鱼,岂有例外!”

巨鲲翻动双鳍,扬起滔天浪涌,语中恶性大起:“鲲巨于龙,数万年前便该为水族之长!岂料龙族狡猾,欺吾等徒有身巨,不悉兴风司雨,驱于北冥苦寒之海!北冥海深而黑,无日森寒,鱼食又少,教吾鲲族几乎灭绝!刻骨之恨,焉能忘怀?!”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且始于轩辕黄帝败蚩尤时,乃千古不变之理!”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龙族已霸占东海富饶之域数万年之久,如今也该换个主了!!”

“放肆!!”

眼见那边热闹非常,摇光转过头,瞅了瞅旁边那人,见余靖好整以暇,好像此事跟他半点关系没有,坐在马车上随波荡漾,就像坐在画舫上观乐一般轻松自在。

摇光终于忍不住:“喂!妖怪找到了,你不是该有些什么表示吗?”就算不打算冲出去打架,至少也得高风亮节地亮个相,表示表示诚意吧?

余靖打了个哈欠:“不着急。叫阵是个力气活,既然丈螭将军愿意代劳,何乐而不为?”

“你倒会借机摸鱼躲懒!”摇光翻了个白眼。

余靖不以为忤,乐呵呵一笑:“我看那妖怪才是浑水摸鱼的能手,瞧着应该是趁着锁妖塔破,妖邪作乱之机,从北冥之海跑了回来,到处捣乱,打算把龙族驱出海域,好自己做大王。”边说边惋惜地摇头,“竟然敢打那条老龙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莫怪险些灭族了。这种鱼大概就是体型大,脑袋却很小。”

“你知道什么?不懂装懂。脑袋小不小,得剖开头壳看看才知道。”

两人在一旁的对话显然对那边叫阵的双方都有诽谤的恶意猜测,通常来说,声音要有多低就压多低,尽量不要给人听得到,不过这两位显然没有将这个常识放在心上,说的那个是响亮,响得足够让附近的当事人都听个一清二楚。

丈螭总算是脾气好,加上碍于身份,除了脸青了一下倒没有即刻发作,但那条脑袋太小,脾气够大的巨鲲当即翻浪而起,如同岩石一般的脑门上爆开一个个碗大的小眼,大概有数百之多,那些黑溜溜的眼球咕噜转悠盯住了那两个人。

“好大的胆子,区区两个凡人,竟敢大放厥词!!”

余靖悠然一笑:“原来不止是脑袋小,这鱼看来在北冥海里待了太久,都冻昏头了。”

第十五章 鹤蚌相争谁为翁,海深礁暗砂影游

这话算是彻底惹急了那巨鲲,硕大如岛的怪物一声翁耳高鸣,巨鳍如排山倒海往马车上砸去,所幸驾车的鱼卒够机灵,一看势头不对早就圈转马头,见那鲲鳍拍过来,当即拉马带车一路狂奔。

阴影铺天盖日的,兜头拍下来,但见九匹龙驹四蹄踏浪,健步如飞,速度闪电流星,车舆方离开阴影冲入光明,鲲鳍便重重砸落海面,掀起滔天大浪,席卷而至。

丈螭眼见飞驰的车舆就要被巨浪吞噬,虽然龙王吩咐在一旁呐喊助威即可,但若是那两位仙人有个什么闪失,东海之主也是难辞其疚!白龙驹马头一转,手翻腰后,翻转而上光芒化旋之中,定睛再看,手中已多了一杆方天戟。这方天戟,乃以东海龙渊之下万年寒铁所铸,重达千斤,戟杆上金龙缠镂,寒铁枪尖闪烁冷芒,月牙利刃似猛兽利齿。四海之内,但闻丈螭手上这柄寒铁方天戟者,均是退避三舍,无敢轻近挑衅。

丈螭挥舞寒铁方天戟,正要以魁气破开巨浪,岂料不等他出手,那马车前的九匹龙驹竟骤然停步,巨浪轰隆坠下,眼见要将马车砸扁!!说时迟,那时快,浪底之处一点黑芒骤起,“砰──”的一声炸响,那硕大得足够开山裂石的浪头顷刻间消失个无影无踪,更连一点水汽都不剩的干脆利落。

丈螭顿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水墙消失的地方,就见那一直不起眼的少年不知何时离开了车舆,站在水波之上,左手五指张开,一股黑色的气旋盘卷在他的臂上,便是这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将那个连他也不敢说能将这山高的浪给弄个一干二净。

此时摇光放下手臂,低头来看,虽然他的力量足够厉害,但仍是难于避免袖子处被粘湿了一片,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是心情恶劣的颜色:“大胆妖孽,胆敢沾湿本君衣袍,该当何罪!!”两掌互交掰了掰关节,指间骨节处脆响连连,“今日便让你这目光短浅的妖怪知道,区区东海,不过是九天十地之下小小一隅!”

贬损之意,直让那边的丈螭脸色更加难看,却偏又无可奈何,不由得暗叹,他的龙王陛下哪里惹来的这么两个难缠得很的神仙,光那两份能让死人气活过来的毒舌就能让他的涵养见底……只是以他二人的实力,他心中纵有不甘,但十万水军确实也只有站在旁边摇旗呐喊的份儿。

他站在一旁径自懊恼,那边已打得不可开交。

巨鲲硕大无比,然鲲族当年之所以逊于龙族,便是因为其虽然身体庞硕巨大,但动作迟缓,不及龙族灵活多变。虽说举手投足,随便一下就能拍掉十条龙的性命,然而龙族可不是站着不动的桩子,会跑会跳会飞天会遁地会变大会化小,任你攻击再是厉害,蹭不到边也是没用。

如今摇光以凡人之躯,御风凌空如一片落叶灵巧,就更难打得到了。任那巨鲲愤怒地激起千重波涛,依然无法湿他一片衣角。

少年似乎玩得厌烦了,突然飞身下旋,竟潜入水中不见踪影,巨鲲正要转身去找,突然身体一轻,岛屿般的躯体竟自下而上被整个掀翻过来,“磅咚!!”一声巨响,狠狠砸在水上掀起百丈高浪。

水军不禁四下哗然,对方以小胜大,轻易而举便将巨妖制住,亦不由得纷纷摇旗呐喊,敲锣打鼓。

站在军前的丈螭却忍不住握紧手中的寒铁方天戟,心中暗自掂量,若是往后有朝一日,在阵前对上了这破军星,自己倾尽全力,又能在他手上过得多少招?

而另一面,看着水面上大声叫嚣,却是因为身躯过于沉重无法轻易翻转的妖怪,与一众欢天喜地的水军不同,余靖坐在车上若有所思。难道这就是当初与龙族争雄一时的上古海兽?按理说不致如此之弱才对。莫非留有后着不成?这巨妖适才所言之种种,均是指向重夺水族至尊之位,而此前所为不过是恶意肆虐,并无深意。而其行踪飘忽,却在他们大军一到之时,又让他们轻易寻得所在,如今看来未免过于巧合!

他看着那个翻了肚皮朝天被少年踩在脚下的巨鲲,突然灵机一触,不由得跳起身来:“中计!!”他朝丈螭喊道:“上将军!!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快些率兵回转水晶宫保护龙王法驾!!”

丈螭久经沙场,心思聪辨,一听此言,已察究竟,神色大变,当即喝令下去调度十万水军入海直奔水晶宫。

摇光闻言亦不由变了神色,想不到鲲族倒不像他们所想那般头大脑小,还是有些计谋,此时他脚下那只鲲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只怕你们此刻前去,已经太迟了!区区一个水晶宫,早被吾王捻成碎片!哈哈……什么东海龙王,怕是已被群鲲分食,骨头也不剩半点!!只要杀了那东海龙王,海族之中还有谁敢与鲲族作对?!哈哈……”

摇光恼羞成怒,手中耗气大盛,正要结果了这妖怪,却不想被余靖阻止。

“且慢。”

余靖挽起袍摆,踏过海面,施展御水之法,走到巨鲲的面前。

百颗碗口大的眼睛映着书生素色长袍,踏浪不湿鞋面,衣袍飘飘一派清雅,丝毫不惧他那张血盘大口。

好久没吃过凡人了,北冥之海长年冰封三尺,航船绕道,鱼群不近,万年苦寒,渔获难丰,更别说是人肉了。如今闻到肉香,巨鲲不由动了念头。

也不知是不是瞧着他嘴角掀了掀,站在他肚皮上的少年忽然阴森森地说道:“若是你把他吞了,我想还是能在你把他消化掉之前,剖开你的肚子扯出所有的肚肠,然后慢慢把他挖出来。”

余靖抬头看了看少年,这可不可以当作是他对他的保护和关心?他心情忽然变得非常不错,可惜啊,正事摆在眼前,若不然就可以搂住那少年追问下去,好让他看看摇光不好意思的小脸。

碍事的巨鲲变得更加不顺眼,黑绳大地狱的殿君咧嘴一笑,然而这笑意,却透着森寒:“说实话,是龙还是鲲统治这片海域,其实在我而言却是无甚差别。”

明明东海之水有日照温暖,巨鲲突然觉得它现在泡着的海水却是无比森寒,甚至比北冥之海更冷入骨髓,简直是能让灵魂都冻僵!

然而面前的书生依旧笑得温文:“你们在北冥之海待了上万年,并无动作,看样子应该是已安于天命。然而却在这个骨折眼上闹事,想必是有什么缘故。”

巨鲲浑身一震,哼哼道:“吾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不愿说也是无妨。其实也不难猜,鲲族虽在北冥之海,但锁妖塔破一事想必有所耳闻。这回鲲王亲自出战,全族倾巢而出,单单一个锁妖塔倒不见得能让鲲王下此重注。背后,想必有……推波助澜者。”余靖叹了口气,“可惜啊,这一场大战,龙族和鲲族不过是一鹤一蚌,无论谁输谁赢,总有渔人来收渔利。”

“你什么意思?!”上百个眼睛瞪住余靖,见他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加上之前种种他并未亲眼所见,一番推断却所言极准,巨鲲不由开始心生疑窦,脱口而出,“难道……难道那条龙是……”

“龙?”余靖眼中亮光一闪。

巨鲲自知说溜了嘴,自知无法隐瞒,只好和盘托出:“吾等鲲族于北冥之海久居多年,其实早已无争雄之心,然有一日……”

它略略犹豫,仿佛即将说出口来的是一件极之可怖的事情,硕大的身躯浑身抖了一下,余靖与摇光不禁心中诧异,能让这头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巨鲲抖上一抖,想必那来者必不简单。

“海里来了一条龙……或许不能称作一条龙,那是黑色的砂,看上去像一尾黑龙,可是又不似一般的龙族,它背上有……一双巨翅!!”

“应龙!!”摇光与余靖不约而同冲口而出。

龙族经百年而生角,经千年历劫成真龙,然而真龙有翼超凡入圣者,天上天下,唯上古之神──应龙独有之尊。

此时又闻巨鲲道:“那黑砂龙有声无形,入鲲族领地如无人之境。那一日,黑龙与吾王说了些话,至于说了什么并没有旁人听到,吾王第二日便起了重新称霸海域之心。”

“原来背后的渔人是那位,难怪了……”

书生摸着下巴,眼神满是算计。

巨鲲忽然觉得他看着它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的鱼,掂量着眼看快死了也是不管,等彻底死透了再趁还新鲜再跟老板讨价还价。

倒是它背上那位法力非凡的少年先沉不住气,听到原来是那黑砂龙作怪,便似只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也不管那巨鲲了,一跃而下,拉住余靖:“莫非他逃出来了?!”尚记得当日锁妖塔前,天枢力挽狂澜以法力钳制塔顶囚禁的应龙妖帝,若那应龙能从锁妖塔中逃出,那天枢呢?!

“别慌。”余靖按住他的肩膀, “若巨鲲所言不差,那黑砂龙应该不是真身。”

温和沉稳的声音蕴含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摇光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你是说他并未逃出锁妖塔?”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如你所说,有贪狼星君在塔前坐镇,想那应龙妖帝要逃出锁妖塔绝非易事。待我们拿到宝珠,赶去锁妖塔一看便知究竟,此时枉自猜测,也是无益。”

摇光想想也点头:“也好。那我们现在先去冬海龙宫瞧个热闹!”

“此去正好卖个人情,籍此问龙王要条打开龙宫宝库的钥匙。”

两人相视一笑,旁边那条巨鲲不知为何,突然有种马上转头游回北冥之海的冲动……

第十六章 遨意如天心如牢,坐困龙宫似泥胎

待他二人赶至东海龙宫,已见十数巨鲲与虾兵蟹将战作一团。

巨鲲身巨如岛,每条都大得遮天蔽日,简直快要把附近的海底给挤个水泄不通,而那些虾兵蟹将虽有十万之多,然而却犹如蚍蜉撼树,刀枪很难戳进鲲族坚固厚实带着鳞甲的表皮,而鲲族虽然巨大,可惜动作不甚灵活,摇头摆尾也无法彻底打垮为数众多的虾兵蟹将,战情一再胶着。

此时就见一头黑蓝外皮的巨鲲突破重围,撞开阻挡面前的水军,往龙宫冲去,长尾一甩,打向龙宫屋顶,试图拆毁宫殿。

龙宫之上,巨尾抽击之下,撞出一层耀目金光,隐约但见龙影游动,仿佛有九尾金龙在保护龙宫,任那鲲力之巨,屋顶上脆弱的琉璃瓦不曾碎落半片。

战场一角,丈螭正指挥十万水军围击鲲群,见龙宫之上那尾领头的巨鲲王正试图冲破屏障撞毁龙宫,不由勃然大怒,方天戟往地上狠力一插犹如旗杆落定,仰头一声长啸,浑身黄光闪亮,脖子一长,高大的身躯亦随即化形,一尾修长的黄龙张牙舞爪直扑鲲王。

黄龙虽不及鲲巨,然而龙爪锋利如钢,天下利器无能与之匹敌者,刀枪剑戟都戳不破的鲲皮也抵挡不下,被它挖出几道见肉血痕。

鲲王吃疼恼羞成怒,一抬尾,直打黄龙腰腹,那黄龙看来久经战阵,见巨鲲打来,扭身翻转而上,前身掠起,后爪顺势以利爪一拖,登时在鲲尾至椎骨之间抓下几道血口,几片大如罗盘的鳞片被强行掀起刮落。鲲王向来尊贵,焉有受过剥鳞之耻,当即调转枪头,不再着意攻击那水晶宫殿,张开全是利齿的大嘴向黄龙咬来。

几十回合下来,黄龙虽说灵巧,可惜始终孤军作战难敌巨鲲王一再攻击,终于一不小心,被鲲尾扫到侧腹,几个翻滚失去重心,鲲王趁机追赶而至,张开大口就要噬下来。眼见黄龙就要被鲲齿咬开两截,突然一声龙啸从水晶宫中勃然而起,海底波涛如涌,震荡不休!但鲲王本着伤得一条是一条的心思,也不管其他,仍是噬咬下来。

“别乱咬!!”一声轻斥,轻描淡写,少年犹似游鱼轻灵的身体落在鲲王背上,一手拉在它椎骨上,往上一提,就好像从河里抓一条鱼般轻易,生生将他扯开了去。只不过利齿还是蹭过了黄龙前臂,拉出了一道见骨的血道,鲜血如雾顿时弥漫在水中,黄龙负伤,不由得一声低吟,却并未因此逃遁,迅即回身护在水晶宫前不敢稍离。

九匹龙驹拉着车舆也恰好回到龙宫门前,余靖落舆,抬头便见东海龙王大步流星从正殿而出,身后一众龙子龙孙还有龙妃美姬纷纷劝谏阻拦,无非都是外有战乱,尊上不能有损之类的话,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止龙王步履。

殿前的黄龙见龙王驾临,连忙收了真身,光芒一闪龙体缩小重新变回人形,不待站稳,便被急步走近的东海龙王一把拉住受伤的左腕。尚在滴血的伤口极是狰狞,可知适才险象环生之危,且鲲齿锋利,也不知有否伤及筋骨。

锐目中金睛收缩,现出兽类瞳带,虽一闪而逝,但却逃不过丈螭双目,伺候龙主多时,此时主子露出龙性,便知他动了真怒。丈螭连忙缩手:“陛下,这不妨事。微臣这就下去包扎。”

东海龙王看了他一眼,抓住丈螭手腕的手并为松开,反而一紧,也不知哪句话惹恼了主子,丈螭吃疼却不敢作声。

“太麻烦了。”龙王将他受伤的手腕提起,略略一低头,居然以舌舔去丈螭伤口上的鲜血。

龙王有王者之尊身形高大,丈螭身为将军也是强健威武身材不遑多让,他俩人如此出人意表的动作,顿时引来身后一众龙妃及龙子龙女抽气之声,然而此举虽说突兀,却又异常契合自然,俩人也未有半点尴尬之色,似乎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龙涎神妙无比,丈螭腕上伤口虽未至完好如初,但亦当即止了鲜血。

“有劳陛下费心,其实臣自己来也是可以的。”丈螭其实也有些错愕,他也是龙族,自行疗伤也无不可,只不过龙王陛下似乎总是忘记了这一点。

龙王侧过头来,长眉一挑:“莫非爱卿是嫌弃朕这头万年老龙的涎液不成?”

丈螭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问来,连忙半跪下地:“微臣不敢!!”

此时余靖凑了过来,非常不识趣地插话道:“敖兄,我与你交心多时,怎也不见你匀点涎液给我?龙王涎可不比其他,先不说作价几何,只说若用以炼丹之用,更是万金难得的宝贝啊……”

东海龙王拉起丈螭,回头白了他一眼,哼道:“金银于你无用,长生丹药就更不用说了,你还讨这个做甚?”

余靖自讨没趣,笑笑也就作罢。

“敖兄,今日贵客临门,可需我代为接待否?”

“哼,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余靖两手一摊:“这话怎么说的?我可是好心帮忙,更是激于义愤,故有此举。”

满腹鬼胎的宋帝王会激于义愤而出手相帮?这话说出去,是鬼神不信。东海龙王岂有不知他心里打着响算盘,冷言拒绝:“区区几尾小鱼闹腾罢了,还不必劳动两位上仙。”金睛中龙性闪烁,顷刻只闻龙吟震耳,海底地动山摇,暗涌如涛,莫说一干虾兵蟹将站立不稳,便连那十数尾巨鲲亦被冲得东倒西歪。

一尾龙影盘踞水晶宫上,身形之巨,竟与鲲鱼只在伯仲之间!

他身后那群姬妾虽侍奉龙王数百年之久,却从未曾见过龙王震怒,一时间无不吓得缩在一团,更有甚者,几名美姬当场昏倒。

倒是丈螭咬牙顶住龙王震慑之威,单膝下跪,劝道:“陛下息怒!水晶宫中尚需陛下主持大局,若因一时冲动损伤龙体,实乃臣等罪过!”

“难道说,朕就该让你们当成泥胎菩萨找个神龛供奉起来,雨打不得,风吹不到地养着?!”

龙袍一挥,眼见就要释体化龙,一旁龟丞见状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它旁边的鱼精虾怪纷纷跪倒,水晶宫里伺候的水族也都尽数趴在地上连连叩拜,哀求龙王三思。

“你们──放肆!!”

余靖叹息地看着站在一众水族苦苦哀求之中的高大男子。东海龙王天纵神威,却对其子民之求无法视而不见,水族对龙王的尊崇膜拜,如同厚重的枷锁将他意欲遨游腾天的心牢牢锁在海底,这水晶宫再是华美,在他眼中,亦不过是个牢笼。

水族之长,龙族之王,并不似外人看来的这般风光无限。一族兴衰,重任在肩,时刻有千钧之重,这一点,想必这个男人在登基之时已了然在心。

余靖虽自问心计不弱,然自问却不及其心力之强。东海龙王再有权谋,再有心计,亦不过是为了水族兴衰而谋,单论此点,他便愿意冒着与虎谋皮的风险与他为友。

他走过去,打破这个胶着的场面:“我说敖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连龙王都得出阵降妖,岂不是被其余三海的龙王看着笑话,说你东海无人?”这话说出来,好像是看准了东海龙王喜欢对外摆显的脾性,半是吹捧半是激将,好让龙王为了面子打消出战的念头。

跪在地上的水族没有一个能够看到龙王那双金睛中的无奈,以及他心知宋帝王为其解围而漫上的一丝苦涩笑意。

他闭目仰首,略一吸气,随即张开龙目,哈哈笑道:“宋帝王所言不错,不能让那几位龙弟小瞧了我泱泱东海,丈螭听令!”

“臣在!”

“命你速将侵我东海之恶妖降伏,重囚北冥海底,不得有误!!”

“臣领旨!!”

丈螭毅然起身,转头迈步领命而去,路过余靖身侧之时,用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多谢。”

余靖垂眉淡然一笑,无言之中,默默应了这位忠于龙王的上将军的感激。

龙王瞧着余靖,越来越有种极不顺眼的感觉,哼道:“宋帝王不是说要待为迎客吗?怎么还待在这里纳凉?”

余靖心知东海龙王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欠了他的人情,龙宫宝库的钥匙几乎可以说已在囊中,只不过也总得还上点帐才是,否则都让自己得了利头,下回龙王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龙王冷哼:“不过看来也用不上你大显身手了。”

闻此言余靖顺势抬头去看,就见那边的摇光正转着脚跟,可怜他脚下那鲲王嘴啃泥地被狠狠踩入海床底部的泥沙中,任它扑腾挣扎,弄得水地到处泥沙飞舞,却仍是无法逃过摇光的蹂躏。

鲲王虽是硕大,然在传说中三煞星之一的破军手下,却是全无抵抗之力。

眼见胜券在握,突然鲲王发狂般发出尖嘶,龙王神色一变,道:“不好,宋帝王,事情似乎不妙。”

余靖亦有所感,鲲王那声嘶鸣,仿佛一声号令,十数巨鲲当即不顾身旁阻拦攻击的虾兵蟹将,一同向鲲王身边涌来。

龙王道:“当年本王尚在年幼,不曾参与龙鲲一战,但记得祖辈曾提过,鲲族虽败于我龙族之下,然当年亦曾令龙族损伤无数,皆因其有一招攻击之法极为犀利!”

余靖见摇光身在众鲲之间全无防备,心知不妙,一头巨鲲或许不是摇光的对手,但群起而攻,却又不是那般简单了。此时丈螭亦见不妙,当即化出龙身带领一众水族扑上前去,试图阻挠鲲群,然而那群巨鲲显然早有预备,张口狂吐水柱,就像一堵墙将他们挡在圈外。

摇光也非并无所察,然而他自持法力高强,对这种垂死一搏的场面是见怪不怪了,并无半点恐惧,催动法力,就要与之一分高下。然余靖虽不悉仙妖争战之道,却也看出里头的危险非同小可。

“大意了!”他回头,看向龙王,“敖兄,可否借你的宝贝定魂钉一用?”

东海龙王闻言大感诧异:“莫非你打算……”见余靖并非商量的神态,顿时了然,遂探手取下冠下束发之碧玉簪,交于余靖,这簪一离开龙王之手,当即化作一根银灰颜色的七寸钢钉。

余靖施然收下长钉:“之后的事就麻烦你多担待了。”言罢转身跃起,御水脚下急往鲲群中冲去。

第十七章 凶甲碎肉海螺旋,冰瓣晶透化絮花

此时鲲群围绕的地方突然涌起一股逆流,水起如漩涡自海底拔地而起,水漩涡中但见点点甲片闪亮,不知是何物,但那些亮片似乎逐渐增多,待看仔细了,竟然是从那些巨鲲身上脱落下来的鳞甲!!

急速旋转的海水漩涡中,莫说是石块,就算是一片薄薄的叶片也能锋利如刃,更何况是鲲族久经北冥海试炼的坚厚鳞甲?!鲲身之巨,其身上鳞片岂以亿计,从十数巨鲲身上褪落的鳞片混入水中,当即如无数利刃随漩涡而动,卷入此中,只怕眨眼间就要被切成碎片!莫怪当年连鳞甲坚硬动作灵巧的龙族亦为之惊震。

摇光也想不到它们竟然有此一着,即便他大量施展耗损之法,但甲片数量太多且随波而动速度极为迅速根本无从捕捉,再者他的耗气若在此地施展开来,只怕附近水族生灵必难逃一劫,虽能灭巨鲲,但亦难保不伤他命。若是换了以前,他根本不会有任何迟疑,然而此时他偏是心念一动,要是把东海闹个天翻地覆,余靖必难与东海龙王交待……

只是这么一犹豫,顿时失了先机,眨眼间已被铺天盖地的鲲甲所包围!青黑的鲲甲锋利如刃片咆哮如兽,逐渐逼近摇光,更已在摇光脸颊、手臂之处刮出极深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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