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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天异_003

能够说出去。"
一股黑气凝在他印堂之上,云枭看在眼里,不禁握紧腰间秦阿。果然那股黑气渐渐升腾,但站在他身旁的人似乎看不见。
黑气如鬼魅般向四周扩散,侵入那些江湖恶徒身上,片刻间,那些人的眼神渐渐涣散无神,面孔却越是狰狞。
赵舒肉眼凡胎,自然也是看不到那妖气,然而面前敌人的异样却是察觉。
"云枭,情况有异!"
"嗯。"云枭暗念法决,衣摆无风自扬,却见一股清风自云枭脚下涌出,盘在一众侍卫四周,形成漩涡,吹散噬人黑气。
贾辛露出诧异神色:"我道静王妖邪难侵,原来是你这小子从旁作梗!"
云枭却不搭话,身边风势更劲。
岂料那贾辛并不畏惧,反而向他们走来,身后跟着一众死尸般木纳僵直的江湖人。
伸出手,去触风障壁,云枭眼神一冷,狂风骤卷,风刀自虚空破出,登时削去贾辛一条手臂。
贾辛低头看了看断臂,抬头时,却笑了,那笑容阴森可怖,教众人看到,不禁是毛骨悚然。
"小猫爪子真利......"
血肉模糊的断肢处,血淋淋的肌肉竟自蠕动起来,"嗤──",一只黑长粗大的触脚穿体而出,取代了手臂。
云枭哼道:"蜘妖!"
黑气之中一丝丝银白的蛛丝暴露出来。蛛丝从贾辛背后伸延而出,结网般在人群中盘桓,从人的耳朵里穿入,籍此控制傀儡。
"好不容易找了个好宿主,每日供我新鲜血肉,偏偏你们却不长眼,坏我好事......"
蛛丝在虚空中飞舞,黑气弥漫,将整片天空都几乎染成黑色。
有几名侍卫吓得惊惶失措,转身逃走冲出了云枭布下的风障,当即飞丝如箭,铺天盖地朝他们罩去,转眼间便夺去性命,将这几人变成傀儡。
"都给我站好了!!"
云枭勃然大怒,飞身突起,半空中,秦阿出鞘!
只见剑光闪过,蛛丝纷纷割断,失去控制的傀儡倒下大片。
"天剑秦阿?!"
贾辛的声音变得刺耳嘶鸣般,蛛丝猛然聚拢扭成一股,锋利如矛,猛力向云枭刺去。
云枭在空中灵活闪躲,仿佛能御风飞翔,手中秦阿嘶鸣声起,削断蛛丝。
刚一着地,却见贾辛眼中邪气猛盛,断裂的蛛丝突然瞬捷张开成罗网状,席卷而来,云枭不及防备,被蛛网卷缚结实。
蛛丝缚物,本来难解,更何况那蛛精道行极高,加上这些天在贾辛府上吸食生灵,修为更上一层,云枭纵是挣扎,却是被蛛丝越捆越紧。
"云枭!!"那边赵舒见他被擒,当即顾不得危险拔剑冲出风障,那些侍卫见静王涉险慌忙跟上,才一出来就又被蛛丝控制,赵舒连滚带爬地冲到云枭身边,想用剑割开缠住云枭的东西。

可惜他手中的剑再是名贵,亦不过凡品,如何能割破妖邪之物?
云枭见他出了风障,不禁心焦,他在障壁中尚能保命,如今自个儿跑出来,岂非送羊入虎口!
贾辛见状,发出桀桀冷笑,被他操控的傀儡渐渐向他们围过来。
"还不快走!!"
云枭暴喝一声,秦阿感其主怒意,暴起嘶鸣,然而它只是一把剑,纵有神威,若无持剑者,也是施展不得。
赵舒苦笑,看着外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傀儡:"哪走得掉啊......"
贾辛见对方已在掌握之中,更是得意,浑身妖气大盛,黑气弥漫四周,赵舒吸入黑气只觉得头脑混沌,渐渐无力支撑。
围上来的傀儡已举起了手中兵器,眼见他二人便要被剁成肉糜,云枭侧目看了看已在半昏迷状态的贾辛,心中一横,张口发出一声长啸。只听风声急烈,狂风中隐闻暴兽低嗷,而秦阿呼应地发出极为惨厉的呜鸣......

"云枭,为师不是嘱咐过你,莫要鲁莽冲动吗?"
明明是狂风呼啸,噪声四起,但低沉稳重的声音却穿透了所有障碍,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云枭止住啸声,回头一看,便见那个男人一身白袍,文雅悠然地站在不远处,那闲适的模样,仿佛不过偶然路过。
"师傅......"
天权施然踱步过来,在云枭身边停步。
"这是怎么回事呢?"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捆在云枭身上那些坚韧无比的蛛丝便像风干的粉条般轻而易举地碎落。
感觉到温暖的大掌罩在他的脑门上,一股温厚的力量流淌体内,全身喧嚣的血液瞬息平静下来。云枭抬起头,在妖异的天空笼罩下,张牙舞爪的傀儡,漫天飞散的蛛丝,一剪白影,仿佛是这尘世间唯一的真实。

明明还是居于劣势,但他已安下心来。就像漂浮不定的浮云,终于变成了雨水,落入大海的怀抱。
他手上的秦阿仍在嘶鸣不休,似乎对遏止了即将而来的杀戮而不甘心。云枭反手将它入鞘,怨鬼凄泣瞬息消停。
天权问他:"可有受伤?"
"没有。"云枭摇头。
天权却不放心地牵起他的手,拉开衣袖,那蛛丝坚韧无比,云枭挣扎时在手臂处留下了红色勒痕,好看的双眉慢慢皱了起来,温厚的眼神不悦地沉下来,汹涌着夏雨来临前的低压。

他缓缓侧首,看向披着贾辛人皮的妖怪。
那妖怪认得来人正是当朝相爷韩君仲,莫名的不禁有些怯惧,但转念一想,自己操控着如此多的傀儡,别说是一个韩君仲,便是再来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当即更是嚣张,挥舞镰刀般的触手,一双妖目金光闪烁,背上!!喷出的蛛丝,傀儡们又开始围上来。

天权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来,与云枭细细说道:"不过是一只鬼蛛妖,区区几百年修为,绝对不是我云枭徒儿的对手!你这般狼狈,必是有旁事分心了,对吗?"

他这般说法,完全是一边倒地偏颇云枭。
天权随手抓起倒在一旁的赵舒后领,朝后丢去,无风自起,便将那赵舒送至极远。
"一开始不要顾着大开杀戒,先把没用的人送走,这样才能安心制敌,我以前不是也这样教过你吗?"
听他对云枭循循善诱,根本没将鬼蛛放在眼里,登时把那妖怪气得嘶鸣大作,千万条在空中舞动的蛛丝瞬间变成尖锐坚硬的箭,向他师徒二人刺来。
天权眉眼轻眯,顷刻间,一股烈风拔地而起,这招式,与云枭适才布风障壁的法术异曲同工,然而那威力,却百倍不止,风啸如涛,那风势仿能移山撼地般狂暴,蛛丝被风刀割得七零八落,上百傀儡席卷一空,唯有在风眼之处的二人,连半根发丝都未曾吹动。

贾辛在烈风中也几乎站不住脚,只闻他惊鸣一声,突然从头部直直破裂开来,全身被撕裂开两半,血肉模糊之中,爬出一只漆黑巨大的黑蜘蛛。蛛身犹如车轮,八根触手更是长达丈余,站起身来,更加庞大。

它吐出蛛丝牢牢爪住四周树木,八只触手破土而入,好歹是站稳了不至被狂风卷走。
"云枭,今日为师教你个新法术。"
云枭轻点头:"是。"
对于徒儿的乖巧,天权向来喜欢,便见他笑咪咪地牵着云枭的手,走了过去。在他身边方圆半丈,风静无声,然而之外的四周,风啸如鬼哭神号。
他带着云枭走到好不容易站稳的鬼蛛面前,那妖怪企图反抗,然而四周的风力仿佛全部向它挤压过来,将它全身固死在原地,连一只脚都抽不出来。
天权腾出左手,缓慢地探前,破入风中,张开五指搁在妖怪面前,那鬼蛛惊恐地往后抽头,拼命摇晃,乃至发出垂死的嘶鸣:"饶命!──饶命!──"
"合。"
只见那些狂卷天空的劲风突然转向,无可匹敌的劲力从四面八方向鬼蛛妖扑来。
风是无形,平日拂面柔风看来全无力度,然而当风变得急骤,那力度,甚至可推倒巨岩,那也只是单一方向的冲击,若是能把树木连根拔起的风从所有方向一同冲击,铜皮铁骨尚经不住这般万均之力,更何况一只有血有肉的妖怪?!

黑蛛妖被泰山之力挤压,粗长的触脚逐渐扭曲折断,身体更是被挤得变形。
就听"噗──"一声,巨大的黑蛛终于抵受不住,像一颗柔软的茄子被看不见的大手给压成肉酱,黑气漏出黑蛛尸身,散失空中,残存的蛛尸亦很快被狂风卷走,丁点不剩。

天权收回手,四周的风说停就停,连一点风屑都不剩。
他低头与云枭道:"以后若遇到这般不经打的妖怪,用此法最快,省时省事!"
"徒儿谨记,多谢师傅指点!"
看着云枭好学不倦的模样,天权笑得欣慰。
"师傅,怎会路过此地?"
天权抬起袖子,一个小小的纸包吊在他手上。
"适才发觉毛尖喝完了,便出来购点茶叶。"他回头看了看被自己丢出老远挂在树上的静王爷,"先把静王爷送回去吧,不然搞丢了也麻烦。"拍了拍云枭肩膀,"为师先回府去了。"

然后,男人踏过一片残骸,从容离去。
云枭凝视着师傅高大的背影,不禁会心一笑。
平日是他替师傅购茶,又怎会不知卖京城内唯一卖黄山毛尖的铺子在城的另一个头?
师傅对他颇为挂心,不愿伤他的自尊,便总是在不着意地相帮,为此费煞心思,可师傅却忘记了,他的云枭徒儿,已不是当初天真无邪的少年。
不知从何时开始,总是从背后注视他的眼神,已由单纯的崇敬,渐渐变得炽热......
□□□自□由□自□在□□□
第十二章 龙团胜雪藏卿心,水流无情沈落花
弥漫着腾腾热气的澡房,宽敞的汤池里,男人半靠在池壁上,仰着头,泡在水里的身躯放松着,四肢伸展。
耳边传来轻如猫步的脚步声,在澡房前停下。
男人微微启目,唤道:"进来吧,云枭。"
门被推开,青年闪身进来,掩上门很快地隔绝了外面可能看进来的视线。
一群侍卫出去,只剩下血染一身的王爷回来,静王府少不得一阵兵荒马乱,可云枭不管,听到赵舒那群妻妾鬼哭神嚎般的惊呼哀鸣,他更不想解释,随手将人丢给王府的管家,甩手就走。

反正只要赵舒醒了,自会想法子解释,何必他多费唇舌。
一身尘污地回来,本想洗净再去见师傅,不料澡池里,那个男人已先一步泡在里面。
打算不打扰他悄悄离开,却忘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时候瞒得过师傅灵敏的双耳。
天权朝他招呼:"云枭,下来吧!"
少有的,乖巧的徒儿没有听从师傅命令,像杆铁枪般笔直立在池边,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却不见动静,天权抬起头:"怎还不下来?"
云枭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头:"云枭一身灰尘......"
"所以才要洗干净啊!"天权不以为然地摆手,迷蒙的雾气中,高大的身躯若隐若现地泡在热水中。他也并非武将,平日不习武艺,倒没有武者特有的层层块块肌肉,只是比起真正的韩君仲,天权星君清心寡欲,从不沾酒肉女色,故此这副皮囊保养得当,即便年过不惑,除了稍显白皙,并不见半点赘肉,裸露在水面之上的胸膛依旧肌理结实饱满。

"为师想起来,也好些年不曾与云枭乖徒儿同浴了。以前你个子小,最喜欢坐在师傅大腿上撒娇!哈哈......"
"师傅!"云枭不禁红脸。
"磨蹭什么?还不快些下来!"
既是师傅吩咐,云枭不得不从,只好退后一步,利落解下身上衣物。昏暗烛光下逐渐赤裸的身躯,有着微显的锁骨,修长的手臂,带了青果始熟的稚嫩,然而扎实分明的肌理,一触即发的力量,却又有着成熟的韵味。

云枭脱掉了衣服,手正解着裤腰带,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偷偷打量水里的男人,却注意到天权正看着自己。
"我的乖徒儿体魄不错!"
听到天权相当直接的赞赏,云枭当即愣了,转目对上那两道视线,师傅凝视他的眼神,并不带半丝情欲,是单纯的欣赏与喜欢,便像父亲在看儿子的裸体般,不存半分污秽。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这天权的注视下慌了,落在身上的视线,仿佛艳阳直照,能烧炽皮肤般引起一阵燥热,这热气无法自控地往下腹凝聚。
小时与师傅共浴从不觉不妥,然而终于有一回,在看到师傅脱去衣衫时赤裸的身躯,他居然便在池水中勃起,他害怕被天权知晓,自此不敢再与之同室共浴。
他怕,怕自己藏在心底龌龊的心思被天权察觉......
把心一横,他极为快捷利索地扒下裤子,回身扑通跳入汤池,登时水花四溅,波澜汹涌,自然也喷了天权一脸水。
天权也不生气,好笑地看着这个明明过了弱冠该是长大成人的徒弟,仍是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云枭将全身泡在水中,只从水里冒出半个头来,看他那状况怕若是懂得嫋水,便要整个人沉下去了。
天权不禁笑叹,这小徒儿便是长多大,那倔强的脾气还是没变。
他从水里腾起身,涉水过来。
耳朵半泡在水中,清晰地听到水波晃动的声音,云枭控制住自己转身爬出水池拔足奔逃的冲动。
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悲哀地发现,尽管已经与霍步等人项肩同高,但比起师傅,他还是只能仰视。
"手臂的伤让为师看看。"
伤?云枭不解。
天权已拉起他的手臂,就着烛光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被鬼蛛丝缠过的手臂红肿起来。鬼蛛乃是毒物,喷出的丝能吸噬人魂,教它缠了,自然会被其毒素所伤。
"下次可要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略带责备,但更多是关怀,天权轻轻说着,左手一翻,凭空出现了一个水晶药瓶,瓶中荡漾着透明无色的液体,若再细看,却见水液中有散碎飘零的金粉,细腻精致。
天权掰开瓶口,将药液倒在手掌中,揉入云枭伤处,那药液确实神奇,一触皮肤即刻融入体内,被蛛丝毒得红肿的伤口眨眼间恢复如初。
满意地看着恢复好的手臂,小麦色的皮肤出于意料的细致,触手光滑,犹如杭缎。天权又抬手掂了云枭下巴,轻轻抬起,让他露出颈项,咽喉处自然也是伤了。
云枭觉得师傅的手指在敏感的脖子游移,平日捻棋点书的手指,指腹原来相当柔软,掠过伤口处,平复了蛛毒带来的刺痛。
池水更热了,仿佛要将他融化掉。
替徒弟疗了伤,天权收回手,转过身去将药瓶丢回池边:"云枭,你将这瑞日草汁带在身边,此药虽比不上九天紫蕊,但可解妖毒,倒是不错。往后若遇了毒妖,切记不可莽撞而为......"

宽厚的背部全然袒露在云枭眼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男人伟岸如山的身躯一如记忆。
云枭只觉得好生难受,明明近在咫尺,但自己的心,却总是无法袒露着让师傅知晓,这样的感觉,无时无刻,每日每夜,都在折磨着他......
"师傅。"
天权错愕,低头见围上来的手臂,而后稍稍回头,看到从后面抱住自己的徒弟埋头在他背上露出的发旋。
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换来的是更紧更重的力度,箍得他肋骨生疼。
云枭渐渐长大,便已绝少见到他像少时那般窝在自己身边,想撒娇,却倔强着抿嘴的表情。
心中一软,便任由他抱着。
热池水静静的流淌,只有微微水声,和两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呼吸。
"云枭,京城之内连鬼蛛都出现了,只怕还有异数将至。为师打算往蓬莱一趟,明日便走。"
手臂松了松,随即又更紧了些。
云枭压抑的声音缓缓升起:"那师傅要去多久?"
"大约一月之期。"

贾辛失踪,朝上众臣自然各有猜测,言畏罪潜逃者有,言被暗地处决者亦有,但唯一可肯定的,贾辛失踪,对其一派乃是毁灭性的打击。
自此一月内,静王爷入主吏部,翻查记录,详细查检十年来官吏任免、考课、调动等事务,历朝司吏者,握的是朝中百官命脉,但凡入官,考取功名者只在少数,更多是世职、恩荫、请封、捐封等等,均有吏部掌握,若求官位,怎可不疏通吏部?另百官开列、考授、拣选、升调等细项,也要经吏部审查,故此暗地控制吏部的贾辛可说是握住了百官命脉。

静王爷一查下来,百般贪污舞弊之事昭然天下,拖出成串的官员名单。
举朝俱惊,天子震怒,吏部尚书斩立决,吏部侍郎充军塞外,其余吏部官员各因其恶判刑收监。其余买官者,只照静王手中名单,一一罢免。
至此,贾辛一派彻底覆亡。
静王在朝中声望越高,如日中天。

在京城扰攘期间,唯有韩相爷闭门不出,百官纵说纷纭,道避嫌者有,道畏罪者也有,总之多有说法,此处也不一一细表。
单说云枭,天权不在,他便安分地待在韩相府不曾外出。
这日府上来了静王爷的仆人,送来请柬,邀他过府饮宴。
本想问所为何事,下仆却来去匆匆,说还得赶去给霍公子、姬公子送信,便告辞走了。
不过饮宴之事常有,只是鲜少在王府设宴,平日多在重鹤楼,不过既然赵舒来邀,也算少有。
师傅不在府上,他自然也不需跟谁人交代什么,便直接往王府去了。
静王府前,早有仆从等候,一见云枭连忙迎入府中。
王府中自是亭台楼阁,气势不凡,静王乃是朝中重臣,皇上眼前的红人,住的地方不能小气。
可惜云枭却不喜此处。看似曲径通幽,但他觉得廊道太过婉转复杂,穿堂过室,极是麻烦。院中奇花异草,夏夜中牡丹芍药,争相盛放,花香扑鼻飘着,云枭更是不喜,相府虽也有植草种花,但那些品种都是小而不华,幽静的香气,若是不刻意去找,根本难以察觉,却又能教人心旷神怡。

其实他也是错怪静王,有文曲星君驾临,韩相府中种的花草早便不是凡间俗物。
连窗棱下看似普通的白尖绿草儿,也是天权从蓬莱移栽至此。仙草妙花,又岂是凡间花草可以媲美。

下仆引云枭入了偏院,却并未看到宴席,只见院落中央,静王爷赵舒坐在石桌旁,桌上只有一壶美酒,他正在自斟自饮,脸上略见落寞神色,却是云枭从未见过。
印象中,这个男子有着王族的骄傲,也有文人的谦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运筹帷幄,却不曾露出过半丝倦怠。
忍不住有些担心,云枭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
赵舒连忙抬头,敛去脸上异色,露出笑容来:"云枭,你来了!来得真早,宴席尚未备好,你便来了。"
"你派人来请,我既然应了,自不会迟到。"
云枭在他身边落座,赵舒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旋即回过神来,这个青年从认识他那天起,便不曾跪拜过他的权位。
贵为王爷,连霍步、姬无双几人,平日纵有宽待,但即便酒酣之际,言辞亦未敢逾越。
但那双清澈的绿瞳,仿佛山野泉涧,从未被人涉足的清冽,总是直视无畏地看他。
他一直都想被这双眼睛注视,然而他也知道,云枭并不在乎他的权势,便是说,在他眼中,自己不过与霍步等人一般,是朋友。
他凝视的人,从来都是那个六年前血债满身,如今却不动声色、韬光养晦的男人──韩君仲。
赵舒捏了拳头,隐去情绪,笑道:"这月来事情太多,一直不及谢你当日出手襄助。若非有你在,只怕我是回不来了。贾辛作恶多端,最后却被妖怪附身,落个尸骨无存,可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云枭并未应和,当日情况确实凶险,所幸得师傅相帮,才得脱身,只是这些内情,他却无意一一细说,天权虽法力高深莫测,但从不外露,赵舒等也只是知道云枭天赋异禀,对于韩君仲收他为徒,只当是收纳人才为作己用而已,并不知道传他法术的人,却正是这位当朝相辅。

转眼看了看赵舒肩膀,云枭问:"你的伤势如何?"
听出他语中关怀之意,赵舒自然心喜,连忙活动了一下肩膀:"伤得不深,也差不多痊愈了。"
"嗯。"
知云枭并不喝酒,赵舒命人泡茶。王府里的茶叶自然不是常物,乃见白毫芽头挺直如针,色白似银,出茶色淡浅杏黄,香气清芬,一股悠然清雅之气教人如沐轻风。
便连云枭也不禁赞道:"好茶!"取来茶盅,掀盖一品,更露出欣喜神色,抬头看向赵舒,问他:"这茶我在京城也不曾见过。"
赵舒暗自欣喜:"此茶名龙团胜雪,每年不过采得一、二斤,乃是贡品,寻常店铺自然不敢售卖。"他未言这佳品既是难得,又如何费劲周折取来,只想若能得云枭青睐,当也不费他辛劳。

夜风中淡幽茶香,并不是龙团胜雪的缘故,或许不曾有人察觉,赵舒却知道,每当凑近云枭时,便能闻到他身上飘散的茶香,很薄,很淡,比女子身上的胭脂香气更教人难忘。

"你若喜欢,府上藏着的龙团胜雪尽可送你。"
赵舒挥手,吩咐下仆将剩下的茶叶包好,送上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纸包,云枭却珍而重之地接过,放入怀中。
"多谢了。"云枭抬起头,露出笑颜。
昙花一现般短暂的笑意,赵舒竟看得转不开眼去,连身后传来霍步雷动般的招呼声也无动于衷。
"云枭!你来得可早!"霍步目光可尖,一进来便看到云枭将纸包收在怀里,不禁奇了,"你把什么宝物藏着掖着?不能给我看吗?"
"是茶叶。"
"茶叶有什么可宝贝的?看你那模样我还以为是黄金珍珠!"
从他身后走上来的姬无双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哼了声:"俗。"然后凑进看了看杯盅残茶,"原来是龙团胜雪,一毫一金,王爷出手可真大方!"
赵舒这厢回神,尴尬一笑:"哪里,茶要与懂品的人才算有值,赠与云枭,也算其所应当。"
霍步乐了:"云枭懂品茶?不会吧?"
云枭倒是老实,摇头道:"我不会。师傅会。"
众人当即错愕,姬无双回过神,问他:"你这茶叶,该不会是拿回去孝敬韩相爷吧?"
"是。"
"乒乓!!"刺耳的杯裂声骤响,众人回头去看,却见赵舒失神地站在桌旁,手掌砸在桌上,压着一个破碎的酒杯,然而肉掌非铁,早被碎片扎伤,鲜血混着酒水淌落桌子,嘀哒坠地,触目惊心。

"王爷!!"霍步连忙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举起,"来人!!快叫大夫来!!"
云枭也是愣住了,快步上前,皱眉看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怎么这般不小心?"
伤口的痛一丝一毫地牵扯着心脏,赵舒低垂俊眉,并不看他。
那张总是希望近观的脸如此靠近,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去看。青绿的瞳中或许有着关切,但怎也比不上看着那个男人时蕴藏的情意。
做的再多,也不及男人不需一言便换来云枭的记挂。
心中的痛楚越甚,那个早已失去权势,日渐老朽的男人,凭什么像牢笼般困住云枭?!
突然握紧的拳头,吓坏了霍步等人,以及急急赶来的大夫,故此他们都未曾看见,权倾朝野的静王爷眼底那一丝无力,以及,愤恨。
韩。君。仲。



第十三章 蓬莱棋局千年续,竹林花开逐前因
且说蓬莱仙山,又名蓬邱,对东海之东北岸,周回五千里。外别有圆海绕山。圆海水正黑,而谓之冥海也。无风而洪波百丈,不可得往来,唯飞仙有能到其处。
未到,望之如在云中。
若近,仙山仿在水下。
临之,风云隐去,缥缈空中。
山中物兽尽白,黄金白银为宫阙。诸仙有不死之药,万年不老。
仙人万寿,山中悠游,下棋博栾,一局可千年。

天权踏云而来,徐徐落在仙山之中,触目花海如雪,皑皑素锦。
此处他已近两千年不曾来过,只是景致未便,他还是轻车熟路,踏过落霜晶莹的米珠荆花海,转过飞絮柳叶林,远远便见凌霄山边,天地间浑然而成的一块青云石突兀凌空,悬空在万丈悬崖上,险要之度,仿佛承受不了一只轻盈的鸟儿落下。

然而历经万年,此青云石依然如故。
青云石上坐了一位老仙翁,鹤发白须,怀里抱了一把过头高的弯曲拐杖,挂了个头大的葫芦,仙风道骨。可若是走近了,便会发觉他双目紧闭,还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面前放了个檀木六博棋盘,棋盘内棋子若星,棋局已在剑拔弩张之处。
天权跃上青云石,在老仙翁对面坐落,看了看两千年不曾动过的棋局,还有旁边早已凉透的茶,随手一点,茶香重起,袅袅轻烟,缭绕云霄间。
"南极老人,茶要凉了。"
睡得正香的老仙翁抖了抖大脑袋,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应了声:"哦......"随手拿起茶盅喝了口,皱起眉头:"嗯?这茶好像味道不太对......"天权不禁心中暗笑,放了两千年重泡的茶,便是仙茶要太好也不怎么可能吧?

老仙翁倒也没有计较,放下茶盅,不去看天权模样,专心致志地瞧着棋盘上的棋局。
天权笑问:"南极老人,下一步可想好了?"
棋盘上白子早在劣势,黑散围困白枭,胜负看来已定。
"急什么哪?"仙翁不肯伏输地摆手,"我这不是正细细琢磨吗?"
天权耐性极好地笑了笑,不气不恼,只用指头敲了敲膝盖,垂目看了片刻,道:"其实仙翁胜券在握,何必吊本君胃口?"
老仙翁眼神一亮,半张半眯的眼睛登时瞪大了盯住棋盘,可惜盯了半晌,仍旧看不出自己的白子如何能突出重围,将逆势扭转,最后他鼻头哼了声,道:"不过是给你个反败为胜的机会罢了!"

"本君晓得。"
老仙翁故作大度,指了指棋盘:"你倒是说说,如何个走法?我再给你指点指点。"
天权却是摇头:"不好,不好,本君若说出来,岂不是在仙翁面前班门弄斧?不好,不好。
他连连几个"不好"顿时把老仙翁给憋急了,其实这局早该推棋,便是碍了面子,死活不肯认输。如今听了还能反败为胜,更是志在必得,能在棋盘上赢这位仙界博栾高手文曲星君,往后在仙家面前可长颜面了!

"不就是一局棋嘛!你输了我们再推了重来便是,何必斤斤计较?"
"可话不是这么说......"天权抱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棋局,"虽然败局已定,但只要容我再想想,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
老仙翁闻言更急了,他将这败局拖了也不知多少年,好不容易听到能赢,若是让天权再想个仔细说不定他又得输了,当即叫道:"不行、不行!文曲星君,你怎么这么不爽快呢?既然胜负已分,你说出来了又有何妨?!"

天权长眉一挑眉,考虑良久,等到老仙翁急得那光光的脑壳快冒烟了,才慢慢说道:"输赢总得有个彩头......"
"行!行!"老仙翁听他终于松了口,连忙点头答应,却也忘了计较这输家怎也讨彩头?
天权将视线移向仙翁怀里那根拐杖上斗大的葫芦,弯目笑了。

且回诉人间,赵舒伤了手,只推说一时不察,宴席上也是把酒言欢,不曾露出异态。
霍步是有酒便欢,少不得被姬无双讽刺一番,这席酒宴,各人倒也算尽兴。宴毕,云枭与众人道别,又谢绝回府的轿子,徒步而归。
怀里揣着那包龙团胜雪,少不得暗自欣喜,只盼着师傅回来,送上一盏清茶,换得一个赞许的微笑。
正是走着,突然夜空中,一只蝶飘忽地飞来。
云枭伸出手去,蝶拍翅落下,停在他的指尖上,顷刻间,化成一片竹叶。
竹叶半见黄萎,似是枯竭之状。
"竹君?"
云枭心想不妥,连忙发足奔至城下。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寻常百姓若无守城将令不得出城。云枭眉头一皱,左右相顾无人,但见他念动法诀,一股旋风拔地而生,他御风之术已有些火候,身体如同飘絮随风腾空,越过城墙,也不落地直往杞山飞去。

一路上只觉得杞山方向妖气冲天,腰间泰阿也在鞘中战抖不休。
及至竹林,落地后看到的景象,实在叫云枭大吃一惊。
前时竹林茂密苍翠,如今却像被烈火焚烧过般,残竹半断,大片竹林毁于一旦。
他正寻思,忽然身后一阵冷风掠过,妖息骤现。
"小娃儿,你在找谁?"
浑厚的男人声音从身后突兀响起,云枭浑身一紧,急旋身暴退三步。只见身后站着一名黑袍男子,魁梧高大,一头黑发,眼瞳青绿深邃,正笑眯眯地看着云枭,然而云枭却觉得这笑容,教人毛骨悚然。

"别怕,别怕,叔叔不是坏人!"
他轻佻逗弄的语气,仿似拿着马尾巴草耍戏猫儿般,边说着边走过来,伸手来拉云枭。
"!!"
烈风暴起,云枭往后急退,风刀刮过地表,在男人面前地上裂出一道深缝。
男人收了手,意兴昂然地看了看被割出血口的手掌,不见半分痛楚的表情,反而凑到嘴边舔了舔,笑意更浓。
"几百年不曾有人让我流血了......小娃儿,倒是小看了你!"
云枭心叫不妙,正要念诀布壁,岂料那男人身形一闪消失无形,云枭本能回身,但后颈猛然一紧,已被铁钳般的手擒住。黏湿的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云枭知道这是自那个男人手上伤口流出来的,滑溜溜地淌进他的衣领,叫他从骨子里发凉。

竹林内发出一声长啸,一片绿影如光骤降。
"放开他!!"竹君手中翠竹如鞭甩出。
男人并不撒手,左臂袍袖一挥,只见几道寒光横空闪过,竹节寸断,更在竹君胸膛及至腹部上拉出五道伤痕。
云枭趁机一拍腰间,泰阿出鞘,头不回,身不转,反手削去。
"哦?"男人轻诧,松开手避过剑锋。
云枭连忙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竹君,低头看他伤势,乃见伤口颇深,奇异的是并未见血。
竹君苦笑摇头:"我是竹子,不会流血。"
那男人看着云枭手中泰阿,眼中精光四溢:"这般的好宝贝,小娃儿,你会不会使?要不要叔叔教你?"
云枭腾剑胸前,护住竹君。
男人左臂袍摆受风轻扬,隐见锋锐的尖爪,正是适才伤人利器。此人虽是笑容可掬,但眼中邪气不掩,明明伤了竹君,却不过似顺手砍断了根竹子般。
那男人见云枭执意顽抗,笑了:"可惜啊,可惜,多有趣的娃儿,本来还想与你玩一会......"剎那间绿瞳凶光闪现,"不过叔叔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耽搁了。"

他话音一落,鬼魅的身影再次消失于云枭眼前,云枭知他厉害,不敢轻敌,即刻吹起狂风障壁,五丈之内刮起刀般的烈风,连地上残存的竹树也被彻底割断。
云枭知这杞山上的竹都是竹君的命,回头担忧地看了看竹君。
竹君会意,虚弱地笑着摇头,道:"别担心,只要根部仍在,半月就能长出竹笋......"
"呵呵,小娃儿,你现在还有闲功夫担心别人啊?"
低沈的笑声破风传来,云枭连忙抬头,见那男人全然不惧风刀,轻松穿过风壁,而那些风刀只一近身便教他身上散发出的妖气震碎无踪。
袍下闪烁锐光的爪刺目非常,他的爪,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云枭撕碎。
云枭虽知不敌,但并不退却,反而挺剑要刺,岂料身后竹君突然将他拉住,喝道:"黑豹王,不可伤他!!"
男人闻言微是一顿,也不着恼,笑问:"为何?"
竹君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云枭一眼,重地叹息,而后道:"他......是云娘的孩子。"
男人诧异:"哦?"这才再度打量云枭,当看到那双如他一般幽绿如荧的眸子时,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原来是我的孩儿。"
云枭听着他们的话,也是当场愣了,这个邪魅残酷的男人,难道便是他等候多年的父亲吗?
"想不到我居然有个儿子,呵呵......"
男人笑容更加灿烂,利爪缩回袖中,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云枭的脑袋,然后将他搂进怀里。
自小便在娘亲的怀中幻想过父亲的模样,当那只宽厚的手掌抚摸自己的头时,那份慈祥和爱宠,该是如何让他欢喜。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应该是父亲的男人,却不能让云枭感到丝毫的慈爱。

纵然他是笑着,纵然将他搂住,像凡人的父亲与孩子重逢时一般无异地对待他,但云枭却敏锐地看到,在男人冰冷的眼中,不带一丝温度,自己存在于绿瞳中的身影,不过是一具可供使用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宠溺的询问,让云枭有挣脱逃开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回答了:"云枭。"
"云枭......云枭......"男人细细琢磨着,突然仰天长笑,好不容易止了笑声,喘息着道:"哈、哈......云枭、云枭我儿!哈......"
旁边的竹君脸色难看得很,对于这父子重逢的一幕,侧脸不想去看。
然而男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竹精,你等了云娘这么些年,盼来的却是她和我的孩儿,可感到难过了?"
竹君咬牙,并不作答。
男人又回过头来,放开怀抱,笑问云枭:"我儿,你娘可有托付一物,嘱你交还与我?"
云枭不语,却也并未摇头。
"真是倔强的小娃儿!"
云枭身形修长,与男人近高,男人便搭了他的肩膀:"往后多与爹亲近,便知爹的好处了!"他看到同色眸中的拒绝,笑道,"别怕,别怕,虎毒不食儿,更况且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待事情一了,便带你回妖域去,妖王之位嘛......你爹我大约还要坐个几千年,要不给你弄个小领地当个小王什么的也是不错!"

云枭突然格开他的手臂:"我不去。"
"为何?"
不理会那男人眉间的不悦,云枭过去扶住竹君,冷冷说道:"我已有师傅了,不想跟你走。"
"师傅?哈哈......"男人狂笑,眼中凶光大盛,"谁人敢当我儿的师傅?!狂妄至极!!待我将那斯碾成肉糜!!"男人变脸一般露出慈祥面孔,"云枭我儿,可想见识一下你爹的本事?"

云枭并无应和,然心里已做计较。此人邪恶冷酷,妖力高深且下手残忍,若是可能,他根本不想承认这样的男人是他的父亲。但有竹君证实,还有那双极似的绿瞳,教他不得不承认事实。

这男人横蛮专制,对天权似有敌意。他不知道师傅能不能对付,但他知道师傅待自己极是细致,若知此妖是他的父亲,未必肯与之动手,然而这个男人,却不是谦让之辈......

不行,不能让师傅遇上这个状似癫狂的妖怪。
念头一定,云枭冷道:"娘亲托付给我的东西,我会交给你。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哈哈......"男人好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奶娃儿,"只要是我想要的,无有不从。我儿,还是乖乖随我走吧!"
男人再度伸手向云枭探来。
此刻竹君动了,他旋身挡开二人,并不回头,吩咐云枭:"快些去找你师傅,此处我来应付。"
只见竹林内飞出一只青蝶儿,巨大无比,竹君拉住云枭将他抛上蝶背,蝶儿拍翅升天,转眼间便已远去。
男人却不出手阻止,只看着竹君:"不想我带他走,为何又要唤他来?"
竹君涩然一笑,清雅容貌终于露出破绽般的苦涩:"云娘便是死了,仍让云枭在这里等你,想告诉你,她为你育有一子。"
"既得我儿,你又为何阻挠?"
竹君摇头:"云娘或许别无选择,但云枭可以。"
男人面上杀意骤现:"是因为他那个师傅?"
竹君并不回答,只看着已不见蝶影的长空。
"劝你不要招惹云枭的师傅......否则,自找苦吃。"
"哼!"男人终于没了耐性,长爪破体而入,扎入竹君体内。然而竹君脸上却无半分痛楚,只是淡然地看着他。
男人脸上笑得邪魅无比,他缓缓凑到竹君耳边,轻道:"竹精,我不妨告诉你,其实我早便忘了云娘的模样,若非她身上带着我想要的东西,连她的名字,我也不会记得。"

"你!!"淡漠寡素的脸终于动容地扭曲,换来男人张狂地大笑。
"你去见了云娘,替我告诉她,她的儿子,我会好生对待,哈!哈......"
竹君浑身青光大盛,竹林风啸凄厉,杞山笼罩在一阵青芒之中,顷刻间,乃见竹树枝头花穗绽放,漫天飞扬......
第十四章 缘起缘灭莫奈何,花开花落又复生
巨大的蝶在夜空中飞舞,轻飘飘地落在相府后院,在云枭落地后化成一捧竹叶,飞散空中。
云枭愣忡地望着杞山方向,他本不该独自离去,留下竹君一人面对那恶妖。
但他如今思绪凌乱,不知该当何为。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与素未谋面的父亲相见的情景。虽然娘亲从来不曾形容过他,但从娘亲依恋的眼神,他的父亲,该是一个很好的人。
在他们重逢后,他会将六年来的种种与父亲细细说明,然后带他去见师傅。诺大相府,容得下一个云枭,自然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师傅胸襟宽广,想也不会介意。
父亲会和师傅一起下棋,而自己站在旁边奉茶,若是父亲输了,他会悄悄地扯师傅的衣服,那样的话,师傅便会微笑着,不着痕迹地让几步棋......
然而这一切,随着那男人的出现,犹如镜花水月,破碎无影。
房间只在几步之遥,他却觉得身体没有半点力气,不想动,不愿动,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直至天色微亮。
"云枭?"
熟悉的温厚终于响起,他慢慢地抬头,看到了天权。
背光而立的男人,碎金般的晨阳落在他身上,如天神骤降。
云枭发觉着,自己对他的依赖,原已根深蒂故,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悬在半空的心便轻轻地,稳稳地落回地上。
"师傅......"
天权拂去他发稍上的露水,看到他冷得发青的嘴唇,不禁皱眉。
手一扬,院中微冷的晨风停了,一袭月白披风罩在云枭肩上,将他牢牢裹紧。
"天大的事,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折腾,云枭,你是想师傅生气吗?"
云枭用力地摇头。
天权轻叹一声,弯身一把将他拦腰跑起,云枭只觉身体突然离地,吓了一跳,慌忙环住师傅的脖子。
看着师傅冷凝的脸色,云枭抿了抿嘴,小声说:"师傅,对不起......"
天权低下头,凝视他片刻,却突然笑了。
"云枭,可还记得初次在杞山遇你,为师便是这般抱着你,问你愿不愿当为师的徒弟。"天权边说着,边抱着云枭走入房中。
房内自比清冷的院子温暖百倍,冰了半宿的脸蛋被暖意熏得略是晕红。
手中的重量早不是记忆中的轻盈,男性的骨骼沉重,肌肉结实也是坠手,天权笑道:"眨眼数年,云枭已经长大了!"
但他的脚步仍稳,怀抱着青年的手臂依旧有力。
云枭被轻轻放到床上,幽绿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天权。
"师傅,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妖怪了?"
天权正为他捂被,被他这么一问,不禁有些错愕:"我自然是知道的!"
看他这般坦然,云枭突然有种泄气的感觉,旋即又转为气恼,师傅是仙家,与妖为敌,故此他一直以来都刻意隐瞒着,而且师傅从不曾提及,还以为天权不曾知晓他的真身。想不到......

可还是忍不住,问天权:"师傅不是......讨厌妖怪吗?"
天权摸了摸半缩在被里的脑袋,心中轻叹,这个徒弟儿倒是只长个儿不长心眼。
"傻徒儿,世间精怪,并非尽恶。若当真见妖除妖,师傅早几百年便累死了。"他笑了笑,忍不住扒开被褥,免得把里面的傻徒儿给闷坏了,"天权文曲星君,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儿,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

看着云枭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天权心知自己对这个徒儿总是纵容,可也,忍不住纵容。
"师傅,我爹来了。"
天权眉头一皱:"你见过他了?"
"嗯......竹君他......"
天权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说了:"竹君与你娘有段因缘,若是遇了你父亲,只怕难有善了。"
但云枭还是露出难过的神色,毕竟与竹君相识多年,或许心中有些责难他瞒而不言,可还是记挂着这个时常安静眺望远方的男子,如今方知,他一直等待的,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娘亲。

"是孽是缘,只有局中人知,你无需为此费神。"天权若有所思地看着杞山,"此事,为师自会处理,你这几日在府中修养,不要四处走动。"揉掉他眉心的郁结,他温声嘱道,"看你累的,整夜不曾合眼了吧?快些睡吧,万事,有为师担待。"

待云枭睡下,天权转身站起走出房间。
轻轻关上房门,一道强风障壁自门闩处喷散而出,将整个后院包住。
天权转身踏空而起,往杞山飞去。
杞山之上,竹树开花,飞花如絮,虚幻仙境一般。
天权不禁轻叹,似与虚空中的朋友说话:"竹君,这又何苦?"
妖气在山中大盛,便见一个黑袍男人从林中走出来。
此人眼瞳青绿如幽,凶戾非常,一身戮气仿佛一头刚撕裂了猎物从山中出来的野兽。
天权站在原地,不动如山,那黑袍男人也是无视于他,擦身而过。
"请留步。"
天权淡淡请求,那男人果然停住脚步。
突然不问因由,钢爪破空刺向天权背脊,若站在那里的是个凡人,只怕当即便要被开膛破肚,惨死当场。然而无坚不摧的爪子,却仿佛被钢硬的盾牌阻挡在空中,男人略是惊讶。

爪前空无一无,但渐渐清楚看到原来是一股凝结在爪尖前的风旋,遏止了他的攻击。
"你不是凡人!?"他收了爪,冷冷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
天权缓缓转过身来,朝他拱手施礼,并不计较他不由分说便横施毒手,温和笑道:"阁下可是云枭之父?"
男人挑眉,上下打量天权,而后抱臂胸前,轻藐地道:"那么说,你就是那个胆敢当我儿师傅的家伙?"
对方出言不逊,天权皱眉,仍耐了性子,道:"阁下既为人父,便该知道有些事情,强行为之,会伤了云枭。"
"嗤!"
男子不屑嗤鼻,"他是我的儿子,我要剖了吃了也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天权眼中掠过一丝薄怒,却未发作。
"云枭既拜我为师,做师傅的,自然得妥帖保护徒弟,容不得半点伤害。"
"哈!哈......"男子仰天长笑,"当真有趣得紧,这世道莫非变了不成?!怎么我这几日来遇的都是些傻瓜?!"但见袍袖褪下,露出来的手指上,钢锐的长爪从指缝间冒出来。男人微垂首,伸出舌头舔了舔削骨如泥的爪子,邪魅笑道,"云枭跟着我,自然有他的好处!你教他那些法术,没一个有用,弱风无力,连杀个人都做不到!"

"惭愧,法术本不是我的专精之门。"
"废话少说!!你说得再好是好听,也不过是觊觎他身上带着的东西。"
天权道:"那物还是留在云枭身边比较妥当。"
"哼!放屁!!那东西本来便是我的,只不过当日逃出锁妖塔时不甚遗落,被云娘拾了!既然云娘交付我儿,自然是要还我!!"
云枭的娘亲在此地盘桓多时,想必也是为此,然而天权却不肯退让。
"还请阁下放弃此举。"
男子瞪着他看了良久,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好笑!好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闲事?!"
他笑声一落,突然身形骤然消失无形。
黑影在天权后侧闪出身形,钢爪裂空,破向头颅。
然而空气中依然似有一副铜墙铁壁,容不得他的利爪近身一寸半分。
天权不紧不慢地回身,看着黑袍男子微微一笑。
"黑豹妖,当年你在逆龙麾下不过是阵前小卒,今日逆龙困在锁妖塔中,妖域无主,你出来倒是称王了。"
黑豹妖王大吃一惊。如今妖域之内,妖城被无名法阵围困,妖帝失踪,群妖各踞势力,他从锁妖塔里出来便在妖域割据一方,与金狮妖鑫鬃并雄称王,但他的来历并无人知晓,然而眼前这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皮相虽老,也不过半百,怎可能通晓他的过去?!

他想抽回钢爪,却发觉攥紧爪尖的旋风牢牢吸住,竟一时抽不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权只笑不语,伸出一指,点在虚空之中。
顷刻间狂风如涛,扑面吹得黑豹妖王发鬓后展,黑袍飞腾。然而他却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数百象蹄碾过,全身骨骼寸断般剧痛难忍。此刻脑中突然响起竹君最后的一句话:‘劝你不要招惹云枭的师傅......否则,自找苦吃。'

狂风中,传来不急不徐的声音:"风或无形无相,却未必不能制敌。黑豹妖,你的道行,与逆龙妖帝相比,还差得远。"
制住他钢爪的力量突然消失,黑豹妖王不及站稳,被狂风卷上半空,像砂砾般很快失去踪影。
风停下来的杞山上,竹树停止了沙沙声响,死寂地站在岭上。
天权遥眺远空,良久,摇摇头,仿佛在黯叹妖王的痴愚与执着。
漫山开遍白花的山岗,竹林最后的璀璨,他看了最后一眼,背身离去。
吹送的清风中,传来男人低沈的咏唱。
"竹六十易根......有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
□□□自□由□自□在□□□
第十五章 青鸾高鸣贪狼至,莫问定魂为谁求
待天权回府,云枭仍睡得十分安稳。
当他醒来时,枕边轻轻地放着一束白色的竹花,清淡的香气,带著作别的离愁。
他恍然回过神来,跳下床铺冲出屋子,屋外的院子里,天权慢慢地喝着龙团胜雪,看到云枭出来,微是一笑。
云枭见天权完好无损,气度悠闲,并不像是经历恶战,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忘记穿,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不知进好退好时,已被天权拉到桌边坐下,看着天权进屋取来鞋子,弯身捧起他的脚,挽来内袖提他细细擦去脚板沾着的泥尘,然后穿好白袜,再套上鞋子。
他做的一切那样理所当然,一举一动,并不卑微。
替他套好了鞋子,天权回屋净手,又拿出一件外袍给云枭披上。
"那个人......"
云枭犹豫着。
天权似乎早便明白他要问什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他是你父亲,为师不会为难他的,只是劝退。虽说暂时,但还有时间容你细想选择。"
云枭冲口而出:"我只愿跟随师傅!"他咬唇按下内心激动,说出一直以来的担忧,"师傅,不要赶我走......"
"傻徒儿!"天权有些无奈,这孩子脑筋真是死板板的,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他走了?真是爱胡思乱想。当即曲指轻敲他脑门,道:"为师怎可能舍得云枭走呢?"
轻轻搂过云枭,看着不过六年师徒缘分,但却已让他无法放开的徒弟,天权忍不住一声叹息:"为师也有私心......你父亲想讨你回去,可是为师拒绝了......"

云枭愣住了。
原来,原来师傅也不愿与他分开的!
天权的话徐徐入耳,云枭只觉如饮蜜汁。
"为师还有一事不想瞒你。"
"嗯,师傅你说吧......"
"为师知道你娘对你有所托付......但为师希望,你娘交与你的东西,你能妥善保存,留在身上。"
云枭静静听着,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乖顺地点头。
天权凝视他片刻,并没有再作计较,只是呵呵笑了,岔开话题:"为师此去蓬莱,拿到了个好东西送与云枭,来!"他松开环抱,左手一张,掌心现出一颗黑不溜秋的丸子,葡萄粒儿大小,看上去实在不起眼。

云枭打量此物,丸子散发出淡淡清香,教人闻了通体舒畅,不觉好奇。
天权将黑丸子捻起:"徒儿张嘴。"
云枭乖乖张开嘴巴,天权便将此物丢入他口中,看他咽下。云枭觉得一阵清凉的气息漫溢全身,却不像有什么特别感觉。
"这是什么?"
"输棋的彩头。"
云枭不解,还待再问师傅,却忽然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自空砸来:"好个输棋的彩头。"
天权闻声神色一凛,站起身来,向虚空中抬声应道:"贪狼,多日不见,怎有闲暇来访?"笑容如常,然而笑意之中却带严谨,云枭禁不住好奇,让平日天崩地裂都能笑着坐壁观景的师傅凝神应付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只闻空中一声凤鸟高鸣,青羽翅展,降下来一只青鸾鸟。
鸾乃赤神灵之精,天上长生鸟,云枭虽闻师傅提起却未曾见过,不禁仔细打量,看此鸟有两人高,翅长两丈有余,羽翅苍青,鸿头、燕颔,嘴若钢钩,翅尾挂垂。心性一起,不禁起了骑乘之念。

天权怎会看不出徒儿的心思,低声吩咐:"这头青鸾你可碰不得,苍辂只认一主。"他话音落时,便见青鸾上走下来一人。此人一身苍青衣袍,仙风道骨,相貌虽是俊朗不凡,但眉宇间却隐有杀意,与他一身仙骨极是矛盾,然而这男人却让人觉得,他该是这般。

云枭才一对上此人视线,迫力虚空压来,却觉浑身毛骨悚然,比遇上黑豹王更甚,一种根本无法拒绝的恐惧笼罩全身,教他不敢再抬目看他。
这个男人,就像一把剑,审判正邪的剑。
一把不可能有鞘的剑。一把不可能受制于人的剑。
严明正直,不屈于势。
斩无数妖,除无数魔。
历亿万年,星位不移。
天权不着痕迹地将云枭挡在身后:"你吓唬我徒儿作甚?"
男子转目看他,眼中神色冷凝严酷。他一眼便能看出站在天权身后的青年真身,当下更为不悦。
以文曲星君之尊,岂可收了一只下界小妖为徒?
身上迫意更盛,天权只得苦笑,眼前这位,正是七玄位首──贪狼星君,星命带杀,遇邪必诛,天域之内唯他敢沾血上殿,帝君面前回禀灭妖之任。然而这位斩杀妖邪毫不留情,灭百妖目不需眨的贪狼星君,却异乎常人的执着天道,若有敢违者,莫说神人仙家,便是帝尊神后,也是直斥不饶。

收云枭为徒,本是打算再过几百年,带他修仙入道,介时便是帝君也无话可说,可偏偏未能如意,早早便被这位最是刚正不阿的贪狼星君给瞧见了。
天权敛去笑容,回视贪狼星君。
一字一句,铿锵投地。
"贪狼,他是我的徒弟。"
平素安稳祥和的男人,此时锋芒毕露,一身仙气湛蓝如海,魄力大盛,在主杀星君面前毫不让步。
贪狼星君凤目轻眯:"若是本君不允?"
天权却不再回答,然而目光坚定如昔,不见半分动摇。
他二人,一边似滔天狂澜,一边似覆地巨涛,剑拔弩张之势,只教方圆百里之内鸟雀不敢吱声,野兽不敢抬头。连着旁边青鸾亦敛翅蜷尾,莫敢啼鸣。
半晌,贪狼星君转目看了云枭一眼。
青绿妖瞳中,并不见半点奸邪,清澈纯稚。
那张严酷的面容未有半分缓和,但已收去压迫气势,闲闲坐落石凳上。
天权面色不变,但觉背上寒湿入衫。他重新坐下,掀起一只茶杯斟上清茶,推到男子面前。
对方淡淡看了一眼,接过喝了一口。
天权知道,至少云枭的事,贪狼星君已不再计较。
这才刚暗自松了口气,便问:"怎有空闲来此地找我?"
平板的声音说道:"途遇南极老人。"
"哦......"天权不禁暗责那小气的老头,不过一枚神仙丹药,至于把这个最难缠的贪狼星君给招来吗?!
贪狼星君似看透他的心思,冷哼一声:"你要定魂丹何用?"
人说蓬莱有长生不老药,秦王、汉武觅之不得,其实恁是托大了。天道神丹,也没有脱胎换骨的神效。命数之外,丹药难延。
天庭之大,仙众之多,亦唯有昆仑十二仙之首的南极老人,历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炼出仙丹三颗,可定人魂魄,此丹并不能助长修为,但若服下,命数之外,凭空多出三个时辰,不上天堂,不堕地狱。即便是阎王册上,也不留名。

不需天权作答,男人已在适才注意到云枭身上散发的淡淡丹药香气。
"自是有我的用处。"天权摊手道:"定魂丹早便入腹,可没得还去了。"
少见这个男人露出赖皮相,贪狼星君皱起笔直的眉:"没说要你还。"
"咦?"那老头岂会如此轻易罢休?
便听贪狼语气严酷:"天帝早有旨意,仙家禁为赌行,南极老人为昆仑十二仙之首,竟也犯戒,若非本君急于追赶妖孽,定要在天殿之上,帝君面前参他一本!"
天权嘴角一抽,隐忍笑意。
可怜那南极老人,一时恼火遮了天眼,忘了这位贪狼星君除了刚正耿直,在他面前抱怨棋局之上赌输掉个彩头,简直就是自掘坟墓......想到小老头抱着拐杖急急告辞,火烧火燎像有几百条恶龙在身后追赶的狼狈模样,天权实在是忍不住同情他。

又闻贪狼星君言道:"近日人间妖孽横行,有一头妖豹纠集妖党,欲侵人间,帝君下旨降服,我追到此处附近,那妖便突然不见影踪。"
天权心里暗咋,原来那黑豹妖惹到了贪狼星君,怪不得急于取回宝物。如今找不着影儿......也是难怪,被他狂风吹刮,至少得卷出几万里外......
云枭听了也不禁捏紧拳头,虽知父亲为恶,但毕竟有血肉之亲,不免担心。
天权稍是抬袖,握住他的拳头,边是慢慢掰开他的手指,边看着贪狼星君,问道:"一只豹妖,不成气候。"
却见贪狼星君神情肃杀:"锁妖塔上宝珠被天雷所破,裂成两半,如今不知所踪。"
"你是说碎珠落在豹妖手中?"
"此妖曾是逆龙座下一员,事败后被囚困在锁妖塔内。"话中一顿,看向天权,"宝珠虽碎,但威力尤余,若落在奸邪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稍稍沉默,各怀心思,而后天权问道:"既然失了他的踪影,你有何打算?"
贪狼星君略一沉吟:"事关重大,自不能轻易放过任何踪迹。"他站起身来,招来青鸾,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冷道:"文曲,好自为之。"
看着青鸾远去,云枭回过神来,拉了拉天权的衣角:"师傅,他找的......是我爹对吗?"
天权也不隐瞒,略一点头。
云枭不再说话,然而天权却没有错过他眼中难于隐藏的担忧和难过,毕竟是他生身父亲,再有不是,骨肉血缘却总是切不断的。
天权微微皱起眉头,岁月如梭,早教他的眉心和额头轻易地叠起皱纹。
云枭不愿看他这般表情,连忙摇头道:"师傅不用担心,是非曲直,云枭还是能分得了。"
偏偏有的时候,懂事知理的孩子更让人心疼,天权伸手过去,将他搂入怀中。暖和的胸膛教云枭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傻徒儿,没有什么是非曲直,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儿子,为子惦记父者,理所应当。无论你做何决定,为师都不会责你。"

第十六章 诡言离间图宝珠,初见逆龙帝真颜
不知是那卷狂风把黑豹妖给吹得太远,还是畏忌贪狼星君的缘故,云枭的父亲并没有再出现。只是是否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却在云枭心中完全没有底,倒是见师傅依旧悠闲,似乎完全不把之前发生的种种当是一回事。

然而云枭却隐隐感到不安,那个男人,虽说乖戾狠毒,但却仍是娘亲口中,唯一的一个高大的存在。娘亲总是说,只要找到了父亲,他们就可以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在漆黑的塔中,当窄小的细窗透入晨阳,他总是想象着总有一天,在没有任何遮掩的大草原上,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们身上,娘亲会偎依在父亲宽厚的怀中,微笑着远远看着自己在草原上奔跑......

而现在,那个男人终于来了。
但娘亲,却已经不在了。
胸膛中盘旋着温暖的热度,他抬手摸了上去,在这里,藏着娘亲交付的宝物,娘亲临死前,一直一直地吩咐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将此物交给失散的父亲,若无此物,父亲必死无疑。故此他才会执拗地徘徊在杞山,直到遇到了师傅。

师傅他......
男人青衫飘逸的身影,牢牢镌刻在他心房,总是想着,将这景象据为己有,不让人,甚至天上的神仙,地下的妖魔看见。
师傅,是他的!
可是师傅却告诉他要违背娘亲的托付......
一边是娘亲的托付,一边是师傅的叮嘱,他不知道,自己当遵从哪一边?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回了杞山山脚。
漫山遍野都是枯萎的竹子。那位轻灵的竹精,已如风消散。
必须这样吗?为了这种东西?
他低下头,手指几乎抓入胸膛的皮肉中。
突然天空一阵暴雷大作,兽哮传来,一团黑影如流星般自天飞坠,落在竹林之中,惊天动地的震动随即荡来,激起的狂风几乎吹倒云枭。
云枭连忙冲进竹林内,却见已经枯萎的竹林中央被砸开了一个大坑,一团像烧焦了的东西蜷缩在中央,毛发发出焦臭的味道,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那东西企图挣扎着站起来,可惜双腿一软,"啪嗒"跌回原地。
可这已经足够云枭看清楚了,那是一头黑豹!!
熟悉的妖气让他忍不出惊呼:"爹!!"
黑豹幽绿的眸子无力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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