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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龙为众鳞虫之长,水族之王。
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秋分潜伏深水,春分腾飞苍天。
天地万物间,合共五十四龙王,六十二神龙王。
海域称王者,列有四海龙王。
四海龙王乃奉玉帝之命,掌管海域,东海龙王敖光为大,其次为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於海管海中生灵,人间司行云布雨。
於东海,水渊之下,有东海龙宫。
其宫阙楼台,皆以水晶为墙垣,故谓之水晶宫。
乃见是水影波流壁上,瓦是琉璃,柱是精石,灯是明珠。可说是美轮美奂,虽不及天宫华贵,却亦别有一番海底绮丽。
这芙蓉石铺砌的院落,倒不冷清,一大群水族上窜下跳地四处奔游,虾兵蟹将慌成一团,龟丞指手画脚,不知在找些什麽。
没人发现,在雪影珊瑚树上,白玉琼脂般的枝桠间,坐著一个锦衣少年,看他年纪不过稚学之龄,但眉宇间见灵动聪慧,一双大眼睛瞳白分明,目如墨晶,顾盼生华,狡诘顽皮,却也讨喜得很。身上锦衣颜色似雪,而脸庞和小手也是白皙如玉,往珊瑚中一坐,还真是融为一体,叫那些本来就眼神不好的水族们无处可觅。
少年得意洋洋地晃著两条腿,托腮看著树下奔来跑去的虾兵和打横窜过的蟹将,嘴角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绝对称不上是善良。
看够了,便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往下一跃,直落在那龟丞身上,把那大海龟吓得显出原形缩回手脚脑袋,变成一个大圆盘,顺脚一踹,球儿般踢个老远又撞到大片虾兵。
水族们见了他,连忙围了上来。
太子殿下,您刚才躲哪儿了,让小的们好找......
太子殿下,陛下到处找您哪!宴会开始好久了!
太子殿下......
少年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不就是来了个远得不著边的亲戚吗?至於让本太子亲自接奉?!
那龟丞好不容易恢复原状,艰难地爬了过来:太子殿下,陛下吩咐您一定要赴宴。
本太子不去!
龟丞转了转眼珠,说道:陛下说,若殿下不去,後日便不带您去聚龙渊了。
海族四位龙王每年於聚龙渊会宴一次。少年虽贵为龙族太子,但终归年少,常年於龙宫中少有外出之机,如今一年一次的机会又岂能错过?!
少年闻龟丞所言,当即黑著一张漂亮的小脸,踏著故意加重的脚步往後殿走去。
身後的水族兵将无不大大松了口气。
第一章 初遇只记丑陋面,肤似镬铹比黑炭
初见敖皂,敖殷脑袋一就冒出一个字:黑!
再看细些,冒出第二个字:丑!
你说你黑也就罢了,还敢穿一套漆黑蟒袍,隔远了看,跟块焦炭似的,无怪他进来之後瞪了好多眼都没看到除了父王母後之外,还有别的龙王在。
父王吩咐落座,正巧就坐那黑炭头的对面,可让他瞧清楚那张丑脸了!喝!!还不是普通的丑!!像被乌漆涂个均匀的面皮,眼珠比牛眼还大,鼻头高耸,嘴巴又宽又厚还几乎咧至腮帮,一双兜风耳硕大无比。这副模样,比蝙蝠鱼精还丑上十倍......
敖殷悄悄瞪了一眼上面高高再上正举杯痛饮的父王,暗骂叫他对著这张脸,还让不让他吃饭啊?
只是他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仍是笑容可掬,一张金童般讨喜的脸,眨巴著好奇的眼睛。
殿上正座者,正是东海主宰,龙王敖广。他对那位被敖殷打上又黑又丑字样的客人倒是和颜悦色,见敖殷落座,便介绍道:二弟,他是小儿敖殷,行年一百,还未化角,可平日里顽皮精怪得很。他虽是这般说法,但语气中自傲甚多,须知龙族生养不易,四位海龙王眼下也只有东海一位大太子。
至於龙族,五百年方长出龙角,视为成年,故敖殷虽有百岁之龄,但在龙王眼中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黑袍客人那双牛眼看了过来,敖殷虽然在心底大翻白眼,但碍於父王掩面,还是笑著站起身来,朝客人鞠躬行礼。
对方看来受宠若惊,连忙推桌站起回礼,奈何身形过於高大,膝盖碰到席地而放的低矮桌沿,险些掀翻桌子当场出丑。一旁伺候的蚌女连忙上前帮忙。
敖殷暗底里快笑翻了,险些露了破绽,当下不再去看他慌手慌脚地收拾,转头问东海龙王:父王,怎不替儿臣介绍这位贵客?
呵呵......东海龙王虽见客人狼狈,却也未露不悦,只是展眉一笑,道,这位是你龙爷爷故友之子,为父的义弟,敖皂。虽是虬龙,但昔日蒙其父恩德,降服大妖,方得东海太平,後来有了义弟,龙爷爷遂赠与敖姓并入族宗。若论辈分,你该尊称他一声‘二叔'哪!
原来还是虬族!
敖族龙王乃是龙族宗主,所谓旁支,则有蛟、虬、螭等龙族。虽说同为龙族,但比起能行云布雨的敖族真龙,力量大不相同,比如蛟龙,只懂发水,而这虬族,则不过是小龙,纵成年长角,也难有善变显灵、征瑞兆祸之能。
只是能入敖姓宗族,一旦成年,也能尊为龙王。
敖殷盯著客座上那个跟铁塔般高壮的黑龙王,忍不住暗自诽腹,明明是虬龙却化这麽大的个头,怕不是用来冲撑场面的呗!
那东海龙王似乎对黑龙王敖皂的父亲颇为尊敬,心知座上这娃儿精灵古怪,怕他一时好玩得罪了客人,便不住吩咐:义弟要在东海借住数日,敖殷,可不要怠慢了客人!!
敖殷自然是点头答应。
席间宾主相谈甚欢,加上黑龙王酒量甚佳,几乎是酒到杯干,腹有海量,更得东海龙王喜欢。倾谈间,龙王意兴大发,说起东海富庶为四海之最,更要亲自领敖皂去游玩一遍,身旁龙妃扯了扯他衣袖,方才想起过两日便是四海龙王聚宴,正是分身乏术,可是一语既出,难以收回,才一低头,便看见儿子敖殷坐在下手,当即起了念头。
敖殷,你便带义弟在东海域四处走动一下吧!
敖殷猛地抬头,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终於瞪得老大,有些不置信地看著东海龙王:父王!您答应带我赴聚宴的!
岂料东海龙王大手一挥:明年不还有机会吗?!义弟难得来东海一趟!再说你不是老嫌著说无聊吗?!
所谓王命如山,敖殷纵有不满,当也不敢忤逆父王,只好当场应下,忍不住偷偷剐了一眼那个黑龙王敖皂,对方却全然不察,反而朝他感激一笑。这一笑......
更丑了。
宴後,东海龙王是酩酊大醉,由龙妃搀扶著回殿歇息去了。
临行前倒还记挂著吩咐敖殷带黑龙王到回龙偏殿安顿。
见父王一走,敖殷挂著的漂亮笑容即刻塌了下来,黑了一张脸,带著一座移动的黑铁塔往偏殿走去。
若是有不识相者敢来招惹,只怕当即便要把这个闷气的泡鱼给点著了。
所幸身後那位也非多话之人,跟著敖殷默默走著。
东海乃四海中最为升平富饶之域,水晶宫殿堂富丽,树丛珊瑚流光异彩,更见每根廊柱上均镶嵌一枚斗大的夜明珠,教这深水昏暗之地光如昼日。水中穿游的一群群五彩斑斓的鱼儿好奇地看著这一前一後两位龙族贵胄,前者貌比天上金童,俏皮可爱,後者丑如海底夜叉,黑胜镬铹,实在是极大对比。
东海龙君好客,偶有天人或是水中龙族来访,便安置在这回龙殿中。故这回龙殿不比正殿唐璜,但也是美轮美奂,每处精雕细琢,力求客人舒心。敖殷却故意将黑龙王带到最末次的客房,推门进去,房间相当大,其实也就是一个通铺,两列放著共八张床铺倒还整齐干净。这客房是专为访客带来的仆从而设,虽不至於简陋,但论显然是要差上许多。
黑龙王看著诺大的房间,居然有些拘谨。
二叔。
黑龙王闻言连忙回神,对上那张唇红齿白的笑颜,不禁也一时呆住了。
您喜欢睡哪一张床可自行挑选,回头会有蚌女送被褥过来。
啊!有劳太子!
之前在殿上说话并不觉察,如今走得近了,敖殷觉得这黑龙王的声音就像热头当空时拿著礁岩块打磨珊瑚石,干燥又粗糙。
瞥了瞥嘴,人已经是丑了,声音还要难听,真是一无是处地叫人讨厌。
毕竟对方是父王的贵客,总不好过於随便处置,敖殷随便挑了个话题:对了二叔,适才不曾听过父王说起,您如今仙居何处?
黑龙王本来喝了一席的酒,早前又先与龙王多聊了一阵,不觉有些疲累,但闻敖殷问起,不忍驳了这个龙族少年的兴致,便打起精神,应道:我不过是山野游龙,未得天帝亲封,仅有龙王虚衔,尚无龙宫府邸。
哦,原来如此。
连龙宫都没有,难怪要来我东海龙宫借住了。敖殷更是瞧他不起,当即连聊下去的一丁点兴致都没有了,随便拱了拱手:二叔一路辛苦了,小侄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说完便告退转身,大踏步离去。
黑龙王虽说憨厚,但也不至不识看人脸色,见这位小太子一脸鄙夷,心知他对自己这虬龙之身却位居龙王的尴尬身份实在是瞧不起的。只是他向来阔达,也不欲与一个龙族小辈计较,顺手关上房门,回头寻了个靠窗的铺头,倒头便睡。
注:镬铹-就是烧柴时在锅底形成的厚黑的一层。
第二章 水底火焰珊瑚丛,海渊一隅遗明珠
想当然尔,本来就不喜他相貌丑陋,如今更害他无法成行赴宴,全数不满便都砸在罪魁祸首的黑龙王头上,讨厌都来不及,更不可能听从父王吩咐了。
敖殷虽是年幼,但阳奉阴违那一套早学得精熟,表面上对黑龙王好生恭敬,等东海龙王前脚一走,他便把人丢在龙宫里不闻不问,龙宫里的水族头脑简单,也是看太子脸色办事,见是如此,也没了先前的殷勤,把黑龙王晾在一旁,任他自行在宫里走动。
一来二去,还真是把人给忘一边去了。
龙王一走,留下的太子敖殷更是唯我独尊,大肆玩闹,把龙宫弄得虾飞蟹跳,没日安宁。
这日他坐到正殿瓦顶,拿著一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钓鱼竿,把长长的鱼线放到院子里,钓著鱼儿玩。
可这游戏也很快觉得厌烦了,无心地摆弄著钓竿,旁边的龟丞见小太子脸色不好,连忙问道:太子殿下,可是玩厌了这游戏?
钓来钓去,都是钓些小鱼小虾米,真没意思。
敖殷打了个哈欠,丢下鱼杆,托腮看著一丛丛自身边游过的鱼群,伸出手指一挠,水波从他指尖涌出,冲进鱼群中,把本来悠闲游弋的小鱼群顿时吓得四散奔逃。
若能钓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才是有趣。
正说著,便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从殿下走过,敖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当即一亮。
他拿起钓竿,咧嘴一笑:龟丞,咱们钓条龙来玩玩!
龟丞吓得腿都发软了,连忙甩手摇头:殿下不可如此啊!那位可是陛下的贵客,若让陛下知道了......
敖殷剜了他一眼,哼道:我不过是跟二叔玩游戏,联络一下感情罢了!若是回头父王问起,你便如此回禀,断父王也不会怪罪於我!呵呵......
殿下三思啊......
闭嘴!!敖殷一抬手,敲在龟丞硬壳上,吓得那龟头缩个没影,不敢再吱声。去!把父王藏在床底下的那些个宝贝给我拿过来!
话说黑龙王殷皂,几日在龙宫中无所事事,既不见那少年太子过来,东海龙王又远游在外,毕竟身在他人屋中,一开始也不敢四下随意走动,可一个人在房中待著实在闷极,这日终於熬不住了,便走出门去,在东海龙宫中晃了一圈。
眼见水晶宫美不胜收,气派非凡,心中不住赞叹。
走著走著,忽然发现地上突兀地丢了一颗贵重的黑珍珠,珠体如拳头大小,体表灰钢颜色,流华是孔雀绿色光泽,华贵非常。黑珍珠本就珍惜,更何况如此大的一颗,居然随意放在地上任人拣拾。
黑龙王见状不禁打了个突,想这东海龙宫也真是太过奢华。
墙上挂夜明,地上滚黑珍。
不过这是别人家的府邸,他也无权过问,便也不管那诱人的珍宝,转过廊去继续前行。
走了会,又见一个马头大的黑玛瑙石丢在地上。
没在意走开,再走一阵,更夸张了,一个黑得透亮的墨玉非常奇怪地摆在地面上。
黑龙王终於没有再走开,疑惑地看著不断出现在面前,摆放的位置相当显眼,好像要引诱他将其捡起收纳的宝物。
稍一凝神,已看到一条施了隐形法术的绳子,可疑地盘在地面上成一圈套状,只要靠前几步,便要踩中。顺藤摸瓜,琳琅柱下,一片雪白的衣角鬼祟地缩了回去,还有下面躲得不够严实的龟脚......
走近了,听到小声的嘀咕:喂,他怎麽还不上钩?那些可都是父王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宝贝!上次在龙王聚宴上一拿出来,其他三位海龙王都看傻了眼。
太子殿下,说不定这位龙王不喜欢这些宝贝吧?
什麽?!啧......我还以为他看上去黑咕隆咚就一定喜欢些黑咕隆咚的玩意儿!那你说,该拿什麽去做饵才能引他上钩?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臣下吗?臣下一介小小龟丞,哪知道龙王爷喜欢什麽?
没用的东西!我把你丢过去当饵好了,反正我们龙族食肉。
殿下饶命啊......!!
求饶声呱然而止,龟丞的脑袋嗖地缩回壳中,敖殷见状连忙回头,一堵漆黑的高墙已立在身後。敖殷回头瞪了龟丞一眼,暗骂都怪这家夥大惊小怪,没钓著龙,可把龙王给引过来了。
他倒也不慌张,丢掉手中绳索,慢慢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身上灰尘,整了整衣冠,朝那黑龙王甜甜一笑:二叔!
笑容灿烂堪比海上日出,黑龙王一下子也晃花了眼,连忙应道:啊!太子殿下!
敖殷小嘴一嘟,满不在乎地说道:父王远行未归,小侄怕二叔在宫中无聊,特地把父王最心爱的宝贝拿出来给您观赏,不知二叔可是喜欢?直把黑的说成白,可加上那张可爱的笑脸,虽然说法漏洞百出,可还是无法让人怪责。
黑龙王哪知道这娃儿平日里就是这般口甜舌滑,只当见他眼神诚恳,便也没有再作深究。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些宝贝看上去光芒四射,应该是些很珍贵的东西!太子殿下费心了。
这是当然的,我东海海域之广,天下无匹,这些宝贝不过是沧海一栗罢了!二叔恐怕都没见过这些吧?
敖殷语带暗讽,但黑龙王并不知晓,只是老实点头道:确实不曾见过。托太子之福,让我开了一回眼界!
二叔在我东海龙宫住了几日,不知可还觉得舒适?
黑龙王见他问道,连连点头:很好,相当好。可惜他嘴拙辞乏,根本想不出什麽华丽词藻以作形容,说来说去,也就是一个好字。
敖殷又道:小侄阅历尚浅,不懂待客之道,父王又不在宫中,若是有哪些地方怠慢了二叔,但请二叔不要跟我等小辈计较才是!他可是没少把人怠慢了,若是叫这黑龙王把自己将人丢在仆役通铺的事捅到父王面前,以东海龙王的精明,怎会料不到是他儿子捣的鬼?!现在先把话给说满了,让黑龙王再有什麽不满,也不好意思到父王面前说去。
果然见黑龙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使劲摇晃那颗黑脑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我在此地一切甚好!
见几句好话便换来对方解除戒心坦诚相待,敖殷暗自好笑,换上一副好奇脸色,继而打听:二叔太客气了!小侄想问一下,二叔可有什麽不喜之物吗?
黑龙王奇怪地看著他。
敖殷不慌不忙地解释:父王吩咐小侄带您四处走动一下,东海域广,小侄想先了解一下二叔可有什麽畏忌,好先是避开。
话说得在情在理,黑龙王生性直爽,对方是龙族太子,算是小辈,也不怀疑,便也直说无妨:我是雷火虬龙,平素并无甚畏忌之物。就是浓烟多时,熏烟刺鼻会觉得难受。
哦......漂亮机灵的大眼珠子一转,已有了计较,二叔在宫里也该待腻了吧?明日小侄带您到东海隅一游,保准二叔大开眼界!
黑龙王本以为敖殷不过一时意兴,并未当真,可第二日,敖殷大清早便迫不及待地拉他出宫。
敖殷一身雪裘龙衮,头戴白玉冠,脚蹬登云履,加上皮肤白皙光滑,俨然便是个粉状玉琢的小公子。
宫外早停了两辆水晶车銮,车前有金盔笼头套著的海马群精神抖擞,一队全是通体赤红颜色,一队是深黑体侧白斑。
二叔,请!
见少年意兴盎然,比他更加兴奋,黑龙王也不觉生了兴致,顺从他的安排上了车。
海马群拉著龙銮在海域穿行,虽比不上龙游深水,但速度也是相当快。车銮乃由透明水晶打造,不需探头出外便能看清外面景致。车銮两旁更有两排灯笼鱼,照亮附近水域。这排场确是气派,东海水族只需远远一望,便晓得是龙宫王族出游了。
车銮在一处海渊停下,敖殷待黑龙王也下了车,便笑指著海渊附近大片大片的鲜红珊瑚,介绍道:此处名叫火焰谷,里面这些火焰珊瑚乃我东海特有,历年送上天庭的贡品,从来少不得一丛火焰珊瑚。
黑龙王走近了仔细一看,果然见这些珊瑚颜色似火,枝干之中隐约有流火般光华闪烁,奇妙非常。而大片如原野般布满海床的珊瑚群,看上去就像在海底燃烧著的火焰,难怪此地名曰火焰谷。
尚未及回身表达赞叹,突然闻身後一阵惊呼,回头一看,见敖殷站在海渊边缘,低头看著下面深不见底的漆黑,苦了一张小脸。
怎麽了?
敖殷抬头看向黑龙王,眼眶溢满水气。
二叔......我、我......父王赐给我的华明珠不小心掉下去了......他小小翼翼地探头看下去,马上又被下面如同漆墨般的黑暗给吓得往後缩了缩,可又因为不得不寻回宝珠而再度凑近,少年稚嫩的身躯在危险的渊顶显得摇摇欲坠。
黑龙王连忙伸手将他拉了回来:别急,那华明珠是什麽模样?我替你下去捡回便是。
就是一个麽指大的赤红珠子......敖殷为难地摇头,渊下极深,也不知有些什麽......算了二叔,不要捡了,等父王回来,我向他禀明此事......父王定会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薄惩小戒......可他攥紧的拳头,以及颤抖的声音泄露了他不安的情绪,少年彷徨地抑制著自己,不愿求助他人。
黑龙王更是不帮不成了,当下拍拍他的肩膀,道:无妨。你且到车銮上稍等,我去去就来!
言罢,转身走到渊边,飞身下潜,矫健的黑影极快地融入了渊底的黑暗中。
渊顶,适才还脆弱无助的少年太子脸色早已恢复如常,得意地坐在车銮上,嘿嘿笑地托著腮,待看好戏般盯著渊边。
後语:黑龙你真是太厚道了......
第三章 私出东海醉峰顶,夕阳金翅擒蛟龙
麽指大的珠子有多大?若摆在白玉盘上,一眼便能看到,但落在黑暗的深渊底部,大海捞针也不过於此。
但黑龙王不怎麽考虑难度,只是想著渊顶的龙族太子正焦急万分地在等待,便加快下潜,龙族本就是水族之王,在水底活动自如,不过半刻,便已潜至渊底。
渊下漆黑一团,黑龙王稍一闭眼,再度睁开时,乃见那双龙目中金瞳闪烁,瞳孔中有橄榄形线带,便已可见暗影中物。这渊底下也长有大片火焰珊瑚,且这里的珊瑚生长得更加高耸,只有小鱼游弋的地方,千年万年,交缠而生,一层盖一层,居然生得密密麻麻。
黑龙王绕开珊瑚枝,慢慢下沈,忽然觉得越往下落,水温渐渐升高。海底该是极寒之地,如此反常情况不禁也令他心中生奇。
推开珊瑚丛,忽然眼前红光大作,一股浓烟扑面撞来!
但见原来火焰珊瑚之下,居然是一片海底火岩池。火岩温度极高,连冰冷的海水也无法将其冷却,水火一交,浓烟四起,然这头顶上密丛的珊瑚常年生长像锅盖般将这浓烟热气封住,唯有从缝隙间透出一些。
黑龙王性属雷火,火岩再热也奈何不了他,然而里面浓得看不清前後的烟雾却让他大为皱眉。他抬头看了看方向,偏偏这渊顶落下东西的位置不偏不倚便正是这烟笼之中。
无奈之下,只好推开珊瑚,探身入内。
火岩之上,黑龙王如履平地,一层淡金的光芒包裹全身,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燎到,但那烟气实在熏得他眼鼻刺痛,偏又闭不得眼,只好瞪大了眼珠子,拼命盯著凹凸不平的火岩地面,火岩本就极不平整,缝隙甚多,他不得不凑近些看,近了那烟气更大,水火发出吱吱的煎熬声,简直像把眼睛泡进滚热的烟中熏烤。
尽管极是难受,但黑龙王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仔细翻找了火岩上每一处,却仍是找不到。抬头揉了揉眼睛,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撒手不管,若是精明些的,便该怀疑一下丢珠者的用心,可这位黑龙王生性憨直,且一开始便认定了敖殷是个孩子,不作怀疑,只想会不会是那红色的珠子与火岩的颜色太过接近,看漏了眼,想著便又回转身再寻一遍。
又找了许久,倒还真给他找到一颗窝缩在几片火岩叠压下的红色珠子,他高兴得连忙捡起,那火红色的珠子何其炽热,连寒冰般的海水亦无法压下的高温,只怕能将寒铁熔水,可黑龙王捻起包在掌中,却恍如无物。
他这般来回寻找,至少在那蒸笼般的珊瑚丛中待了个把时辰,想著渊顶的少年也该等急了,急急催动法术,急速升上渊顶。
车上有舒服的铺枕,敖殷舒适地躺在上面,等著等著,几乎睡著。
忽然听到水族一阵骚动,连忙扑腾坐起,便见一卷黑影迅如蛟龙,自渊底方向急速涌来。
黑影在渊顶站定,果然是那黑龙王。
敖殷从车上跳下来,迎了上去:二叔,辛苦了!乃见黑龙王一脸狼狈,他虽有辟火神能,但显然不耐烟气,一双牛眼被熏得通红,上来之後还不住地打喷嚏,敖殷看得他这般模样,不禁暗自偷笑。
黑龙王见敖殷过来,便笑著摊开大掌,将那个从火岩池中找到的珠子递到敖殷面前。
咦?敖殷不禁大吃一惊。说什麽华明珠,根本就是骗人的,可对方还真是找来一颗红色麽指大小的珠子回来,定睛一看,更是惊异。
火红色的珠子如琉璃般光华聚内,里面好像锁住了一团烈火。他自然识得此宝,曾有一回南海龙王带了一枚火影榴石,在聚龙渊上展示一次,也不过指甲片儿大小。此宝物由海底最炽烈的火岩熔精而成,万年成针眼大小,且此种宝石只在火岩之下,唯有不惧烈火的南海龙族可得,饶是如此,火龙亦只能在地狱般的岩池中待不过半拄香时间,要寻得宝石,便需数十条火属神龙往返多次,彼此替换。所以要得一颗火影榴石,绝对不易。
如今眼前放在黑龙王掌中的,竟然是一颗滚圆的火影榴石,且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大上许多!
这颗可是你丢的珠子?
黑龙王这般问法,显然不知这等宝物,敖殷当然是不客气的,笑脸一开,顺手捻过已经冷却下来的火影榴石:正是此物!烦劳二叔走这一趟,可有累著?
黑龙王憨厚一笑,老实说道:不累,不累!只是想不到底下是片火岩池,烟火蒸熏,眼鼻有些难受。
敖殷笑得更加灿烂,心中暗道,这是自然,若不是知道如此,怎会带你到此处游玩?
便又说了些贴心的话,直弄得黑龙王颇为不好意思。
折腾了些时辰,敖殷也是累了,捉弄了黑龙王,又得了宝贝,他心情大好,便暂时放过黑龙王,驱车打道回宫去了。
之後的日子,常便见黑龙王被敖殷带到些极为古怪的地方,也总是弄得灰头土脸地回来。只是小孩玩意,并无大害,大多是弄个狼狈模样,加上他皮坚肉厚,再怎麽也伤不了他分毫。
一来二去,黑龙王虽是憨直,但也不至愚笨,便也看出敖殷不怀好意,存心捉弄,之後也就不再应邀出游。
若是敖殷来访,远远躲了,免得自己抵不过那张漂亮的脸,又得遭殃。
几次邀约不能成功,敖殷渐渐也失了兴致。
宫中无聊得很,便开始惦记起聚龙渊的盛宴。
记得上次去时,四海龙王均把珍藏著的宝贝拿出来比拼,好生热闹,这次聚宴,也不知道会有些什麽宝贝,无缘看到,真是可惜可惜......
敖殷想著想著,忽然来了兴头,反正去聚龙渊的路他也认得,自己去不就得了?若是父王问起,他只要把那颗火影榴石呈上,让父王在其他龙王面前威风一把,想必不会怪罪於他!
如意算盘一打好,他立马翻出个漂亮的锦盒,将混在琉璃弹珠里面的火影榴石捡出来放进里面,也不招呼龟丞,自个儿从宫後绕了出去。
远远倒是瞧见了那个被几翻捉弄的黑龙王,心中不屑嗤鼻,也不招呼,矫身腾空游出水晶宫。
不多时便离开了东海域,聚龙渊并非在海中,乃在玉泉山北,一处渊落之地。有传此渊深不见地,仙雾终年缭绕,岩壁陡峭如鬼斧劈削,凡人皆不能至,即便是经年采药混迹山野的药农也不敢轻试。
敖殷去过几次,记得方向,只见他跃出海面,阳光之下白光一闪,一条白龙腾空而起,龙身长达八丈,鳞似亮银,华丽非常。只是头顶未有龙角,比起龙王真身,也稍小了些。但升龙之势却已颇俱风姿,海水受他飞升之力被吸起,旋成水龙卷,水珠飞碎如玉,阳光下闪闪生辉。
东海龙王膝下只有一儿,平日对敖殷看管甚严,自然不会轻易放他外游,算起来这次倒是敖殷初次独自出宫,心情兴奋自不多说。
修长龙身穿云过雾,好不痛快,看著下界连绵山野,绿树葱郁,比起龙宫蓝莹碧波的景色,又是另一番生趣。前面渐见一座高山,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其侧,超然屹立群山之颠,白龙自峰顶飞过时,忽然闻到一股醉人沁香,非常吸引,不由得转头伏身游下云去。
这兀峰之上有一棵直立的树木,树干笔直并无旁枝,犹如柱子光滑,唯有树冠上一团墨绿的叶子,叶下挂有金黄色,浑圆如珠的果实,便是这些果实散发出甜香,闻在鼻里但觉通体舒畅,好似品了浓酒般微微发醺。
白龙忍不住盘身而上,用身体卷住光滑树身,探出爪子揪下一颗果子丢入龙嘴,果汁甜香,在嘴里似融化了般,当真是越嚼越香,欲罢不能。顷刻间一树的果子都教他吞入腹中,开始还不觉得什麽,可吃多了只觉得脑袋发昏,醉酒一般,哪里还能飞空腾天?大脑袋一耷在树冠上,就势蟠住树身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刺耳鸟鸣,白龙本能地惊醒,抬头一看,眼见日已西斜,夕阳之上,一只金羽大鸟飞在半空中!此鸟身形极为庞大,翅开十丈有余,羽毛金黄,羽尾如火赤红,钩爪锋利,鸟喙似刀。
竟是一只金翅鸟!!
白龙登时愣住了,他再是顽劣,也记得父王曾多番叮嘱,金翅鸟乃是龙族天敌,以龙为食,於空中飞翔时若见水中游龙,便以翅煽分海水,吞食龙族。一日之间,可吃掉一条龙王五百小龙。
只是金翅鸟繁衍极难,经年岁月,於天地间已极为罕见。
却想不到如今在此处遇上一只!
白龙向来自傲,当是不信对方真能吞食龙族,长啸一声从木上飞出,扑向金翅鸟。那金翅鸟见白龙冲过来,不慌不忙长翅一展,一股炽热的风旋立即将白龙卷在其中,烤得龙须翻卷,龙鳞见黑。
白龙吃疼,张开龙口正要喷水,岂料那金翅鸟看似巨大,动作极为迅捷,凌空斜扑下来,双爪一擒,已抓住细长的龙身,若非龙鳞坚硬,只怕那锋利的爪子已穿透皮肉,扎破龙胆。
即便如此,已让白龙无法动弹。
金翅鸟擒住白龙,拍著翅膀落在树上,得意地仰头高鸣。
白龙被牢牢压在树冠上,他贵为东海太子,从来无人敢对他冒犯半分,如今居然被一只鸟踩在脚下,当即恼羞成怒,张口吼道:放开小爷!!你这只臭鸟!!滚开!!
金翅鸟不懂人言,任他叫嚣,抓住龙身的爪子渐渐收紧,白龙只觉得浑身骨骼像要被碾碎般寸寸剧痛,可仍不认输地大吼大叫,只是渐渐也被箍得气息薄弱,头昏脑胀,龙身衰软地耷在树上,狼狈得像尾死蛇烂鳝。
他勉强地抬起眼睛,有些意识朦胧地看到凑近的尖锐鸟嘴。
大概就要被吃掉了吧?......
敖殷放弃地闭上眼睛,不甘心地最後挣扎了一下,然而无力得可笑。
父王......母後......
对不起,都怪我不听你们的吩咐,私自出游,如今......就要死在恶鸟嘴下......成为果腹之食......
想起东海龙王与龙妃慈祥的容貌,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露出悲恫的神色......一滴悔恨的泪水从紧闭的龙目中滑落。
後语:小屁孩就是要受些教训才是哪!
第四章 神威天降驱恶鸟,风卷云起双龙潜
放开他!!
浑厚有力的怒吼声似洪锺震响,把意识混噩的敖殷惊醒过来,睁开双眼,只见头顶上的金翅鸟引颈长鸣,长翅拍展。
夕阳已隐的暗红天际上,云团汹涌,如波涛翻卷。
云团间见矫长龙影翻腾起伏,声震长空。
金翅鸟知强敌来袭,立即放了爪下白龙,震翅一起,巨大的身躯带著呼啸声腾空而起。云团中同时扑出一尾黑色巨龙,乃见鳞片漆黑如墨,金瞳凶猛,龙角粗壮分叉似戟,又见四足踏云有力,尾扫起风,威风凛凛,正是龙王驾临!
金翅一见巨龙袭来,立即飞上高空,凭借灵巧的飞翔和钢嘴利爪,扑击黑龙。黑龙鳞片坚厚,金翅钢爪再利,也难轻易穿破,金翅鸟不愧上古神鸟,食龙无数,早知龙族弱点,利嘴如电啄攻,专叼其目。
但巨龙在空中游走敏捷非常,它并不急於进攻,只是偶尔前突将迫得太近的金翅逼回原处,不管金翅鸟从那个方向攻来,它都能机敏闪避,不露半点空隙。
金翅鸟从未遇过如此难缠的对手,碧绿的眼睛凶光大盛,突然展翅升空,一个翻身借势俯冲下来,一击不成再施冲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杀黑龙。黑龙似乎渐渐不是对手,在对手凌厉的连翻攻势面前渐处下风。金翅鸟杀得性气,突然一声长鸣,双爪笔直向黑龙面门抓来。
电光火石间,黑龙竟然不闪不避,头一抬,迎面金翅鸟撞去,一直隐伏的龙尾狂扫而至,金翅鸟猝不及防,且爪势已竭,想要躲避亦为时已晚,巨龙摆尾狠击在鸟腹上,似一尾钢鞭般将金翅抽得飞开十丈之遥,金翅虽是神鸟,但皮肉不比龙族坚厚,这一击顿时打得他五脏六腑犹如震裂,当即斗意尽失,连丢在树上的白龙也顾不上,长翅一展,远飞离去。
树上的白龙失了桎梏,但头脑还有些醺醉之意,四肢无力地挂在树冠上。正是闭目企图凝神聚气,忽然感觉阴影笼罩,惊得连忙张开眼睛,眼前已不是刺目的金黄羽毛,换上一片连最幽深的黑夜也比不上的乌色鳞片。
熟悉的龙族气息,死里逃生的欣喜,让敖殷几乎想哭出来。
没事了。
岩块磨砂的声音,因为振荡扩展的声线而显得威严。
嘀哒──嘀哒──
温热的水滴落在他的脖子上,敖殷奇怪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到巨大的黑龙头部,下颚的位置被割出一道极深的伤痕,鲜血从漆黑的皮肉内淌出滴落。
龙血炽热,更何况是雷火虬龙,敖殷只觉得身上被滴到鲜血的地方仿佛连龙鳞都被烧焦般炽热难耐。
黑龙此时低下头来,缕缕龙须撩过白龙额上,竟叫白龙觉得一阵酥麻的舒服。只是黑龙并不在意,反而惊讶地看到亮白的鳞片上刺目的殷红。
你哪里受伤了?!
巨掌不知所措地左右摆动,怕伤了对方而无处著手。白龙看著金瞳中显而易见的关切与著急,不觉心神动摇。自己对他多翻捉弄,他却不计前嫌,甚至不顾危险,在金翅鸟爪下救回自己。同为龙族,没有比他更清楚,龙本能地惧怕金翅,适才若是稍有不甚,他们便要一起葬身此地。
为此负伤的他,居然只顾著照看自己,担心著他是否受伤......
白龙不由得将尾巴盘起,稍微卷了卷对方的龙尾。
或许,他喜欢这种被怜惜的感觉。
完全不知对方细腻心思的黑龙仍旧著急地想翻弄白龙,忽然听到白龙说道:笨蛋,是你受了伤!
哦......黑龙这才察觉下颚痛楚,龙爪挠了挠,却让漂亮的发须跟血粘糊得更加厉害。
看得敖殷一阵心惊,这家夥不知道自己的爪子锋利,险些把伤口扯得更开。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白龙推了推黑龙:我们快些回去吧!
黑龙点头,巨大的身躯降下几分,展露出背部:上来,我驮你回去。
白龙愣了,若非他龙皮够厚,只怕雪白的脸要红出大片颜色,他如今乃是龙身,要伏在黑龙身上,双龙上下叠伏,那姿势简直就是交合一般,纵然他是未长角的小龙,但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偏那黑龙大大咧咧,对此全然不察,见他不动,居然还探过头来拱了一下他的身体,示意他快些爬上来。
白龙羞恼难当,可自己身体疲软,确实也无力飞回东海,瞪著比他粗上两倍的巨大龙身,终於无奈之下,慢慢从树上爬了过去。
伏稳了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微微的震动从黑龙身传来,白龙低低地应了声:嗯......
他话音落後,黑龙便腾空而起,游向东海方向。
星月在空,长空如幕,白色的云彩也被染成暗蓝颜色,云间乃见一尾粗长的黑龙起伏游动,龙身颜色几乎隐入黑沈的天幕中,本来不易察觉,但龙背上隐约可见一线突兀的银白,月下无暇。
伏在龙身上的敖殷,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阴色云影急速後移,比起自己在天上飞空游玩的感觉,更是奇妙。黑龙虽游动迅捷,但伏在上面并不觉颠簸,龙背上黑色鳞片映月而亮,敖殷惊讶地发现,那美丽的漆黑光泽如同珍珠华彩,不,便连东海深处最瑰丽的黑珍珠,也没有这般灵气的光华。
聚敛在每一片龙鳞中的,仿佛是天地间唯一可以称为黑色的颜彩,无法以笔墨形容的深色。
宽敞的龙背,给人可信任的沈稳。本来已经消失的昏眩感觉又再度浮上来,白龙将晕眩的脑袋耷在黑龙背上,冰凉的触觉让他忍不住磨蹭了一下,然後放软了身体,任意识迷糊......
待醒过来时,已回到了东海龙宫。
躺在舒服柔软也温暖的被褥上,敖殷忽然有些不满地想起了那片柔韧也坚硬,更有些冰凉的黑色龙背。
体内醺醉的感觉已消失无踪,他翻身起来,化成人身,抬声招来龟丞。
圆滚滚的龟丞进来见敖殷醒了,当即热泪盈眶地扑上来:太子殿下,您可终於醒了!!吓死臣下了!
敖殷莫名其妙:我不过睡了一觉罢了!
龟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殿下昏睡半月之久,陛下都从聚龙渊回来了!他搓了把鼻涕,有些抱怨地说,都怪那黑龙王,把殿下带出东海,害殿下遇到金翅鸟险些丢了性命......
慢著!!敖殷喝止龟丞,厉声问道,你说是他带我出东海?!
龟丞一脸义愤:可不是吗?若非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早该把他赶出水晶宫去了!
敖殷听他这般说法登时怒了,正抬脚要踹,忽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高大的影子落在琉璃窗上,一看便知道是那黑龙王来了。
敖殷不禁一喜,正要去开门,谁知外面的人只是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敖殷愣住,那家夥来去匆匆,怎也不进来看看?正是心中不甘,却听到龟丞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居然厚著脸皮留在水晶宫里,还每日过来探视!不过殿下放心,都叫我命虾兵蟹将挡在外面不让进来了!
这回敖殷是彻底忍不住了,一脚将自作聪明的龟丞踢了个滚地葫芦,拉开门追出房去。
远远看到在芙蓉玉阶上黑铁塔般的身影,脚步一赶追了上去:二叔!等等我!脚步踏下台阶,不想睡了半月的身体突然一个踉跄,不及稳住倒头栽了下去。
正往回走的黑龙王忽然闻身後有人呼唤,才一回头,便见雪白的少年从玉阶上摔下,连忙回身张开双臂,将人牢牢接住。但冲力太猛,加上动作仓猝,把他也撞得向後跌去。所幸他离平地不过两三级台阶,落地时护住敖殷,才没把那位性急的少年太子摔个七荤八素。
敖殷睁开眼,便对上那双牛眼,喝!!
险些没控制住一把将人推开,心中不禁嘀咕,之前所见之龙王真身,如此华美威武,可怎麽化出人形却丑陋不堪,落差之大,实在叫人难以适应。
那黑龙王哪里知敖殷心思,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表情,担心他刚醒来又跌下梯级,虽然有他在下面垫底,可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到了,便问道:太子殿下,可觉哪里不适吗?
敖殷回过神,连忙摇头:没事,没事!他偷眼瞄了瞄黑龙王的下颚,半月早过,伤口早已结痂,不禁放下心来。
又闻黑龙王问:看你急急追赶,找我有事吗?
对了!敖殷拉住黑色蟒袖,你为何不对父王直言相告,本就不是你的错,全因我一时贪玩游出东海域,方会遇上金翅鸟,险些害了性命......
黑龙王和颜一笑:你不是怕被陛下怪责吗?
敖殷始愕,想起之前说的浑话,拿父王当挡箭牌,其实他乃是东海太子,龙王疼都来不及,岂舍得呵责,最多是来点重话,雷声大雨点小的分量,他是从来不放在眼里。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始终记挂著他说过的话,怕他受责备,自愿担下责任,让敖殷从来不曾有过愧疚的心初次有了微微酸楚的感觉。
我......他猛地一跺脚,拉了黑龙王就要往正殿走,我要去跟父王说明真相!
黑龙王确是稳而不动,反而将他扯了回来:不必了,事情也过去了,陛下不曾怪罪於我,太子殿下何必多作计较?
不!我不能连累你受冤枉!
天知道这句话若是让这东海龙宫里所有伺候过这位太子殿下的水族听到,该是痛哭流涕还是捶胸顿足。早有传说,要待在东海太子身边,最大的能耐不是翻云覆雨,而是背黑锅!也就只有似龟丞这般,成天背著一个,头上扣著一个,才能长年随侍左右。
黑龙王仍是摇头,只想这少年太子虽是常常戏弄人,但其实心地不错,便更不想让他受龙王责备。遂换了话题,道:太子殿下还觉得头昏吗?
敖殷摇了摇头。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无半点不适,记起那些古怪却诱人的果实,不禁好奇问道:那日我吃的是什麽东西?为何会觉得头昏眼花的?
那棵树乃是醉龙木,树上结的果实能醉倒龙族,倒没想到金翅栖息在醉龙木上,大概是想藉此树果实香气吸引飞过的龙族,图作捕食。
想起锋利的钩爪,还有险些啄碎他脑袋的鸟嘴,敖殷不禁打了个冷战。
幸好二叔及时赶到,否则我差些要被那恶鸟吞进腹里去了......敖殷想了想,又问,对了,二叔如何得知我是偷出龙宫?
黑龙王道:你平日见我总是拉著要出去游玩,那日一见面转身便跑个没影,想必是要做些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事。只想你毕竟年幼,我放心不下,故才尾随其後。
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憨厚朴实的男人居然是粗中有细,处事稳重妥当,全不是表面看来的好欺负。
那麽说来,之前多番戏弄,对方说不定早是看在眼里。
二叔,之前我......
黑龙王打断他的话,神色严肃:可记住了以後不要随便吃海域以外凡间的食物,你我龙族不比常人,有些东西是有害的,须加小心。
其实这些话东海龙王跟龙妃没少给他说过,只是他一直不放在心上,如今听了黑龙王再说一遍,居然有种必须认真听从的感觉,便就乖乖点头应诺。
黑龙王随即换了笑脸:你终日身在龙宫少有外出,想必无聊得紧。能有个外人陪著玩,也算新鲜,只是以後可真不要带我到烟雾弥漫的地方,回来鼻头难受得紧。
又黑又丑的脸上,明明是难看得让人侧目的笑容,但在敖殷眼中,却渐觉变得顺眼了许多,而且那双时金时黑的瞳孔里,尽是宽宏与阔达,犹如东海之广,穹渊之深。
知道了。
知道黑龙王那个并未为他的行为生气,敖殷不觉心情一松,轻轻地点头。
第五章 且莫记挂荒野外,东海物饶千万宝
咦?敖殷你可醒了!
两人回头看去,见殿阶上站了一名粉色宫装的豔丽女子,她容貌与敖殷有几分相似,比起敖殷多了几分娇媚,眉如远黛,目似天星,唇比樱桃,肤胜凝脂,高挑丰盈的身材包裹在华丽的宫装下,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敖殷却只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三姐,是你啊!
美貌女子正是东海龙王的三女,龙王育子不易,但龙女倒是生下不少,在敖殷前面便有三个姐姐,大姐和二姐早年远嫁,如今龙宫中便只剩下这位龙三公主。
若论相貌,她是三位龙女之中最美,传说便是与天上玄女相比也不遑多让,可惜脾气娇纵得很,加上龙王待她如同掌上明珠,其他龙族便是有意求亲,也得掂量著自己分量。有些身份的,却又哪里受得了她那副脾性,於是这婚事便就撂下了。
三公主从台阶上盈盈落下,杏仁般圆润的眼睛瞟了黑龙王一眼,仿佛这才看到他的存在:原来二叔也在这啊?
三公主有礼。
黑龙王也不计较对方态度,反而是敖殷大觉不悦,皱起眉头。
三姐你来作什麽?
三公主柳叶眉儿一挑,嗔道:难道说姐姐来探望昏睡未醒的弟弟也不妥吗?瞪了黑龙王一眼,倒是个罪魁祸首总是在宫里晃来晃去,实在碍眼得很。
敖殷脸色一沈:三姐,你说话客气点,二叔是你我的长辈,再有不是,也论不到你来指点!
三公主像是被一颗胡桃噎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敖殷,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意思的景况。她可知道敖殷这臭小子虽然表面乖顺听话,但背地里却捣蛋得很,而且他平日只喜欢一些美丽之物,对於丑陋的东西深恶痛绝。再说若论捉弄欺负,可怎少得了这位最恶作的太子龙爷?!今天是吃错什麽了?居然出言维护那个丑怪的黑龙王?!
敖殷也不管她,一手拉过黑龙王,转身就往回龙殿走去。
身後回过神来的三公主连忙唤道:敖殷!父王还在等著见你啊!
敖殷头也不回:知道了!
细致的手指,正攥著他粗厚的手掌。
有点滑绸,肉肉的,绵绵的触觉。
前方大步走著的少年似乎在气恼,黑龙王不知道他在气什麽,所以没有作声,任他前面引路,直直走回回龙殿。
在回龙殿前,敖殷猛地停步,转过头来瞪住黑龙王。
杏圆的眼睛很漂亮,黑龙王觉得同样的眼睛在三公主身上显得扎人,但敖殷的双目,润莹如同一双珍珠,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二叔!
被少年提高的声音吓得连忙定神,黑龙王严阵以待地看著敖殷。
敖殷显得有些生气,气鼓鼓的脸蛋有抹淡淡的绯红。
往後若再有旁人敢胡言乱语,只管跟我说来!有我敖殷在此,断不让二叔受半点委屈!
黑龙王险些笑出声来,小孩儿果然还是小孩儿,他再是不济,也自有龙王之尊,那些冒犯的言语,也不过是他不想与之计较罢了,若当真不愿,谁又能欺负到他这条雷火虬龙头上?但他还是不愿拂就敖殷的好意,笑著点头应下。
陛下知你醒来,必是急著见你。
敖殷怨恼地瞪了他一眼,本想与他多作亲近说些贴心说,可被他这麽一提醒,却不得不先行离开。
知道了啦!我很快回来了!
看著白衣少年不情不愿渐渐远离的背影,黑龙王笑著摇摇头,转身入殿去了。
本以为去去就来。岂知那东海龙王一见独子醒来,顿时是心花怒放,抱著便不肯松手了。加上龙妃在一旁喜极而泣,哭哭啼啼的,又是一翻好言安慰。知他是吃下醉龙果才会险遭毒手,父王母後更是揪住敖殷耳提面示,少不得又将龙族畏忌之物、不可触碰之事林林种种,洋洋洒洒地说上几遍。
敖殷好不容易等他们说完,却坦然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替黑龙王洗脱冤屈。
龙妃一阵惊呼,险些吓得昏过去,倒是东海龙王面不改色,待他说完,便道:朕也知道是我儿闯祸,义弟不过看在朕的面上代你受过罢了。
听得敖殷不悦皱眉,心中诽腹,才不是因为父王,是因为二叔喜欢我!
东海龙王抱著吓得虚软的龙妃,哈哈笑道:义弟做事一向沈稳,哪会随便带你走出东海,还让你吃下醉龙果。也就是你在海中闲著无聊偷溜出海,遇了险,所幸义弟出手相救。我儿太过顽皮,也该是受些惊吓,才能记住教训。知子莫若父,龙王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之前不说,也不过是要看敖殷醒来是否愿意坦承罪状,故对黑龙王未有半句斥责。如今见儿子虽是顽劣,却也有所担当,自然龙心大悦。
当即传令下去,大宴群臣,水族们自然是欢腾雀跃,难得龙王开口,自然少不得他们的好处。
席间喜庆欢腾不在话下,乃见蚌女席间翩翩起舞,水母舞姬飘曳殿顶,大家都开心地看著,唯有坐在龙王下席的敖殷伸长了脑袋左顾右盼,就是没找著铁塔般显眼的身影。
父王宴客,为何二叔不来?
见殿上水族看得欢呼雀跃,完全没人注意到他,便悄悄地起身游至柱旁,一个闪身,出了大殿。
比起通明的宴客大殿,回龙殿显得非常寂静,而且昏暗不明。只因近来住在回龙殿的客人也就只有敖皂一位。敖殷早忘了黑龙王住在哪一间客房,便只好一间间找过去,居然全是空的!
难道他走了?!
敖殷心口猛地一抽,脚下像突然踏空一般,只是愣愣站在院中。
波光粼粼,落在他雪白的袍摆上,很漂亮,却也很寂寞。
忽然,一阵鼾声从最里面的通铺房传出,敖殷登时愣住,连忙奔过去推门一看,却见本来是安置仆从的通铺上,正正躺著黑龙王倒卧酣睡的背影。只是那床铺过於狭窄,也就融得一个常人躺卧的宽度,根本容不下黑龙王铁塔般高壮的身躯,沈睡中的男人只能将过长的双腿蜷起,侧卧在床上,但要转身只怕就掉地上去了。
他枕下空空的,脑袋侧在宽厚的肩膀上突兀的枕到床板上,而且是和衣而睡,身上连张被子都不曾有,然而他依旧睡得香甜,仿佛早已习惯,偶尔发出鼾声,嘬嘬嘴。
但这一切看在敖殷眼中,竟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想起来了,是自己一开始故意贬损他,安排他睡在这里,又把吩咐蚌女送寝具过来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可、可他为什麽不说?是一开始便认定了自己在东海借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麽?至此半月,他都忍受著这般轻贱的待遇,连被子都没有,只怕那些蚌女也不会送饭过来了吧?!
难怪他不知道出席宴会,根本没人想起要过来请这位来自异地的龙王赴宴......
身後正殿方向传来热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极为突兀刺耳。
鼻头一酸,眼泪便忍不住啪啪地往下掉。
黑龙王好梦正酣,突然听到诡异的抽泣声,惊醒过来,翻起身一看,居然见那位漂亮的龙族太子站在自己床头,眼泪像珍珠脱线般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吓得他连忙伸手过去拉住他:太子殿下?!你在这里干什麽?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他只听说醉龙木的果实能醉龙族,可没听说吃下去还有其他不适的。但眼前这条小龙尚在年幼,说不定受不了醉龙果的药力。
敖殷用力地摇头,抽泣著没办法回答完整,断续地说:我......我不知道......可是......心里......好难过......
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但黑龙王见他这般模样,不似身体不适,转念一想,必是刚才在龙王面前受了训责,所以忍不住跑到自己这里哭诉吧?当才放下心来。
毕竟还是小孩儿啊......
黑龙王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将少年拉近放他坐在自己膝上,在怀里掏了半天,愣是没找出半片可以擦拭的手帕,无奈之下,只好伸过粗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抹去像刚蒸熟的包子般柔软的脸颊上,交错的泪痕。
擦泪的手掌有些厚茧,蹭在脸上怎比得上他口袋里藏著的绢帕,但微微摩挲带来的粗糙感,蕴含著与龙妃慈爱的抚摸孑然不同的,另一种的怜惜和温柔,让他不想拒绝,甚至想要更多。
那只手很快便离开了,他不满地抬眼瞪著他,见黝黑的脸上略带尴尬。
尽管他极是小心,但粗糙的手还是在白皙如玉的小脸上蹭出红痕来。黑龙王抱歉地磨擦了一下手指:那个......我的手太粗了......这......
精灵的眼珠子一转,敖殷撅起小嘴,道:二叔,我好累,不想走回去了。
黑龙王想了想,道:要我背你回去吗?
害敖殷登时想起那日骑在黑龙背上的曼妙感觉,小脸噌的红了。
不是,我......我今晚想在这里睡。
哦!那没关系,反正床多的是!
敖殷几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小侄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起。睡。
啊?黑龙王迷糊了,可这床太小了,我一个尚好......
敖殷当即任性地在他怀里扭动,连在龙妃面前也不曾有过地撒娇耍泼:我不管,我就是要!
黑龙王显然是动摇了,但还是劝他:这房间阴冷了些,我是虬龙倒还没怎麽,若是海龙族可不能好受!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好吗?
敖殷又眨巴眨巴眼睛,愣是掉出几颗豆大的泪珠,可怜兮兮的模样岂能不惹人心怜。
父王跟母後在殿上宴客......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散......我不想一个人睡......若是二叔不喜欢,那......那敖殷也不敢勉强......
黑龙王顿时想起他之前受了惊吓,敖殷虽然看上去世故成熟,但毕竟是个孩子,自然希望有长辈在旁安慰作陪,思量片刻,只好轻叹一声,就点头应了。然後放敖殷躺到床上,自己侧卧一旁,只是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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