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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实在太过魁梧,让敖殷躺得舒服了,他自己半边身都快掉出床去。
床上躺好的少年忽然哆嗦一下,怕冷地缩起身,有些期盼不敢作声地偷眼瞧了瞧他。黑龙王怎见得他这般可怜,又怕他受凉,连忙伸过臂去,将人捞进怀里。
贴在暖和的胸膛上,像泡在温泉般叫人浑身舒畅,敖殷满意地笑了,顺势将头枕在他的臂上,然後又拉过黑龙王另一只手臂跨过自己,伸至背部,肆无忌惮地请求:二叔,顺背......
啊?!
黑龙王眼睛瞪得老大。
敖殷一脸无辜:母後都是这般哄我入睡的......当然,这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详作说明。
哦......黑龙王只好僵硬著手,放轻了力度,顺著敖殷的背部一下一下地顺抚,他是初次而为,生怕自己手重,不小心弄疼敖殷,每一下都极为小心仔细。
敖殷看著黑龙王紧张凝神的表情,不知不觉地,心轻飘飘的,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这个相貌粗陋的男人仔细呵护著。忍不住又凑近身去,双臂环过黑龙王下肋,搂住他。
二叔......你讨厌我吗?......
怎麽会?头顶上传来男人不假思索的回答,引来敖殷窃喜的一笑。
那你会像父王母後那般一直陪著我吗?
声音沈默了,良久,有一丝略是苦涩,却也无奈的叹息。
敖皂居无定所,若非陛下不弃,只怕还在山野游荡......也许这世上,并没有需要我的人......
我需要二叔的!
一声轻笑,大掌离开了他的背,摸在他的头上。
谢谢你......
语气中的虚无,让敖殷好生难过。可惜他阅历尚浅,不懂得如何开导黑龙王,只有用自己惯常的方式,强硬地说道:反正你无处可去,那、那便一直留在东海吧!
没有回答。
当敖殷忍不住要抬头追问答案的时候,终於听到了男人轻轻的回答:好......只是这应诺,却叫他听得更加难受。
手掌回到了他的背上,轻柔地摩挲,敖殷心里却更是有种莫名的不安,他说不出为什麽,只是觉得黑龙王虽是答应了留下,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愿。
於是那一晚,敖殷在黑龙王怀里,不住地说话,细细地述说他所知道的东海,辽阔、物丰、富饶......好多好多的好处,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地停留......
後语:温馨太多,忍不住想虐......
第六章 回龙殿中栴檀香,水晶宫中会应龙
想起昨晚幼稚的举动,敖殷简直觉得得钻到最深的海渊底下找条最暗的缝隙给躲起来。怎麽说,他都已有百岁,先不论与凡人相比,至少也不该像孩童讨要糖果一般缠著长辈,可那晚竟不知为何,面对著黑龙王无言的笑容,他便是停不下嘴来。
所以张开眼睛时,没有看到黑龙王的身影,不禁大大松了口气,然而随即又升起不满,通铺虽大但是颇是寒凉,没了结实温暖的怀抱,让他无法继续躺下去。
敖殷一起身,便少不得一轮折腾,叫来大批虾兵蟹将回龙殿最大最华丽,专事招待天界上宾的东厢房打扫一净,然後在房间每个角落醺上他最喜欢的白栴檀,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整理妥当了,折腾了一个上午,才满意的拍拍手,撤掉水族,去寻黑龙王。
水晶宫虽大,但东海太子殿下想要找一个人,也不过易如反掌。
不消片刻,便在南殿藏龙阁找到正打算借些书籍打发时间的黑龙王。不由分说,一把将人拉著就往回龙殿跑。
然後直接带到东厢房前,大门一推,沁人的香气扑面而来,随之看到的是富丽堂皇的卧室。东厢与通铺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别。先不说柱子上光暗适中的夜明珠,或是以琉璃作雕的珊瑚屏风,便是看那张宽长得夸张的大床,就连黑龙王现出真身也能躺个舒服。
比起敖殷的得意洋洋,黑龙王更多是不知所措。
转头问那敖殷:这是?
敖殷推他进屋:二叔,你以後就住这里好了!
之前住得挺好的,怎突然要换房?
敖殷怎说得出口之前是他恶作将堂堂龙王爷丢去睡仆从的通铺,眼珠子一转,马上说道:我今夜还想与二叔促膝长谈,可昨晚睡的那个房间太过阴冷,不如搬过来这边的卧室比较温暖!
哦......黑龙王倒不相疑,反正他是寄居之人,住在哪里也是由得主人家安排,也不便多言干涉,这个房间除了大得有点吓人之外,并无不好。
敖殷正打算细细介绍一下他精心安排的地方,忽然听到身後传来喧哗的声响,回头一看,却见一帮子水族簇拥著三公主往他们这边走来。
咦?敖殷,你怎麽也在这里?
三公主露出奇怪的神色,然後看到後面打点妥当的东厢卧房,顿时笑颜如花:敖殷你做得不错!
敖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三公主边说著边越过黑龙王身边,当真是完全视他如耸在路边的铁塔,只顾环顾卧室,然後满意地点头,又嗅了嗅满室的淡香,啧道:可这香气俗了些,怎选的栴檀呢?
慢著,三姐!
敖殷越听越不对劲,出言制止,你这是在干什麽?
三公主瞥了他一眼,仍是自顾自地打量卧室,试图找出可供出手打点的机会:自然是为父王的客人安排最好的房间了。
敖殷皱眉:父王的客人?
咦?难道你不知道吗?
显然他们各自所说的客人并非同一个,三公主这才注意到站在敖殷身边的黑龙王,明白过来後挑眉道:这间东厢客房,是用以款待最尊贵的客人,敖殷,你是不是弄错对象了?
言下之意,便是黑龙王不过是借宿的客人,没有资格住进这个房间。
敖殷听了登时怒道:你什麽意思?!
三公主不以为然,娇躯一拧,轻盈地踏著水步飘出房外。
屋外水族簇拥之中,尚有一位身著玄袍,仪表不凡的男子。此人容貌俊朗,居然也有黑龙王一般高大,一头墨黑的长发也不束冠,只松垮披散在肩背後,举手投足间,说不出地带著一股不同旁众的气度。
他站在原地,嘴角噬了一抹轻笑,却并不看东海的公主太子争闹,一双斜飞的眼睛,看的却是愣站在一旁的黑龙王。
这位是应龙王,乃是我龙族之中至为尊贵的上古龙神。曾侍奉轩辕黄帝讨伐蚩尤,又助禹王治理天下水患。此番不过是路过东海,特来拜访父王,岂是那些空有龙王头衔之辈可以相比?三公主此言确实不虚,龙族本就是天地间不凡之物,寿命极长,应龙更是龙中之贵,天生神能,一双翅膀,更是龙族中绝无仅有。
她的话听得黑龙王一阵尴尬,虽然他并不想与小辈计较,只是这三番四次的讽刺难堪,让他还是皱起粗眉,薄薄的怒气掠过眼底,但最终还是按耐下去,幽深的黑瞳回复一贯的平实。
这一幕未曾被正在斗眼力的两位东海龙族看到,却落在一直抱臂一旁,不动声色的应龙王眼中。
敖殷哪里管他是上古龙王还是天殿神君,只听得三公主诋毁黑龙王,当即翻脸:凭什麽要我让出这个房间?!我早作安排了,凡事总该有个先来後到吧?你这後来的就住西厢好了!
开什麽玩笑?三公主一听可不乐意了,她偷看了那边的应龙王一眼,俊美的上古龙神身上有著她从来不曾见过的魅力,之前见过的江河湖海里的龙族子弟,简直无法与之相比,平日安排客人之事根本不需要劳动她这位尊贵的公主,然而此次亲自过问,便是想与之多加亲近,不想如今居然连一间卧房都无法办妥,实在是大驳颜面。
当即杏眼圆瞪,瞥了黑龙王一眼:他在水晶宫住了半月之久,本来就不是住这里的,怎麽偏偏今天才换房?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敖殷一时语塞,但还是不肯退让,正待再行力争,但一旁的黑龙王已站出半步,淡言道:三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何必为一间卧室执言争吵?虽说客从主便,但若是造成主人家的麻烦,绝非作客者所愿。我想如此景况,也不是这位应龙王所愿见。
他转目看向应龙王,那应龙王施然一笑,略一点头以示同意。
三公主一听连忙醒悟,方才与敖殷争吵,难保不露了泼辣脾气,若是在应龙王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确实不智。
敖殷虽有不甘,但听他这般说法,也怕黑龙王为难,便也不再争执。
黑龙王又上前一步,向应龙王行了一礼:应龙王贵为上宾,自然是住在这东厢房。
那应龙王也无谦让,仍是稍稍点头。
可......敖殷不甘心地看著整理了一个早上的卧室,黑龙王却拍拍他的肩膀,递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回龙殿中卧房甚多,还需有劳太子殿下引路,或者,还得烦劳太子与我一同收拾一下!
好!敖殷被他三言两语哄了去,忙著想该安排哪间卧室,也顾不上与三公主计较了,西厢其实有间房子不错,上次北海龙王住过後还不住称赞,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二叔是否喜欢?走吧!
黑龙王微笑地看著催他快走的龙族太子,稍一回身,向应龙王再施一礼,便随敖殷离开此地往西厢去了。
应龙王并未动作,一双锐目只看著渐渐远去的高大玄黑背影。三公主吩咐蚌女下去准备茶水糕点等物,随又走过来,小声问道:应龙王,请问还有什麽需要吗?
应龙王这才收起深邃的目光,转过头来。
被那双像能够看透魂魄的金色瞳孔注视,三公主顿时没了以前的娇纵气势,更是羞涩地低下头来,掩饰绯红的脸颊,心绪混乱之间只好随便捡了话题:不知应龙王是否喜欢栴檀香气,若是不喜......我、我房中有天君赠与父王的蓬莱香......
一直不曾言语的应龙王终於开口,声音悦耳沈稳,仿佛带著一丝奇妙的魅力,让人不得不留心听下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秣罗国海边有座山,叫秣刺耶,山上有树带香,然山中却又有极为相似之木,叫人无法分辨。然而香木自有其品,岂会埋没?夏天时,登高而望,便可见大蛇缠绕香木,蛇喜此木身凉,故而盘之,此时只需以箭射在树上,做下记号,待冬蛇蛰藏,便可来伐。
三公主甚为不解,却又不愿细问免显得自己学识浅薄。应龙王抬眉一笑,仿佛洞察其思,曰:没什麽,那秣刺耶山上的香木正是你弟弟焚熏的白栴檀。眉宇间邪魅的笑颜,教那三公主根本不能集中精神听清他下面轻柔得如同情人间低喃的说话。
其实比起那些蠹虫蛀食,以其膏脂凝结的所谓仙香,寻常的栴檀还比较让我不易暴躁......
篇後语:好吧,这次终於有正面的描写了,关於应龙......
第七章 身份纵悬惺相惜,回龙殿中暗潮涌
於是这回龙殿内便多了一位贵客,而东海龙宫里两位王族也更殷勤地出入回龙殿。
前腿三公主在殿中摆好赏月小宴,後脚太子殿下便在对面敲锣打鼓大肆喧哗,总之一天下来,没个安宁的时辰。
黑龙王也是大为头疼,但敖殷却乐此不疲,每日过来,美其名曰陪二叔解闷,便腻在身边不肯走开。偶尔越过楼台看过去对面同样被三公主缠住的应龙王,对方仿佛早便料到他会看过来一般,好整以暇地朝他点头示意。
看著他应付那位与太子不遑多让的龙三公主,居然还一副心不在焉,游刃有余的模样,黑龙王不禁心中大叹,对方果然是上古龙神,修为高深,可不是他一介无庙无居的山野龙王可以相比。
住在回龙殿的两位客人相安无事,可那两位东海龙族却是两看相厌,三公主讨厌黑龙王老在附近徘徊,碍著她费尽心思安排的相处机会,而且只要那个丑男人在附近,应龙王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眼神随著他走。便敖殷更是看那个应龙王极不顺眼,那双眼睛总是盯著黑龙王,好像那个又黑又高的男人是刚从蒸笼里掏出来的香馍馍。
唯有被三位尊贵的龙族夹在中心的黑龙王全然不觉,该干嘛干嘛,也不费心思跟他们周旋。
一日东海龙王大概是想起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龙子龙女,便将敖殷和三公主叫了去,倒是让回龙殿难得地恢复了从前的清净。黑龙王用过午饭,便走出房间,自从有敖殷打点吩咐,他的膳食可谓丰富,海底珍馐不在话下,更难得是陆上山珍也是时常可见。
回龙殿廊乃是白玉铺成,黑龙王才走出几步,便远远看见亭台之上,那位应龙王靠在柱子上,独自坐著。
黑龙王稍是停步,犹豫片刻,便转了方向往亭台方向走去。
琉璃瓦下,那位俊美不凡的上古龙神闭著双目,翡翠杯在他指尖轻轻转动,不言不语中,却有别样的不容亵渎的威严,一瞬间,从来不曾屈委过任何人的他,居然有跪下行叩礼的冲动。
便在此刻,闭合的双目开启,一对更能摄人魂魄的金瞳如划过一丝流光,落在黑龙王身上。
随即见他展颜一笑:陪我喝一杯。
不是请求,不是邀约,随意的吩咐,就像命令自己的下臣般,却无法令他反感。黑龙王过去,拿起另一只早已斟满酒水的翡翠杯,却并未坐下,笔直著腰杆,虚空一举谢过应龙王,仰头一饮而尽。
应龙王亦饮尽美酒,空盏却不离手,递出半臂。
很自然地,黑龙王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为他满上。应龙王微敛目,这近乎献媚的举动龙三公主做得多了,但这黑塔般的男子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近乎一种忠诚的侍奉。
黑龙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手中依然拿著酒壶,而玄袍的男子,亦自然地接受他为他斟酒。黑龙王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作出这种仆役该作的事情,只在本能地想这麽做。
在他以为对方绝对不会再与他说话的时候,这位上古龙神却开口了:你为何在此?
黑龙王微愣,回过神来,涩然笑道:居无定所,蒙海龙王厚爱,借地盘居。
海界不适合你。
玄袍男子并未看他,喝光了酒,放下杯子。
黑龙王不禁错愕,其实他所言不虚,自己真身乃是虬龙,而非海龙,更何况性属雷火,与水相克,在海中,能力十去八九。
只是不留此地,又能在何处?
虽被言中,但此事是他自身的问题,他无意倾诉。尽管无殿无臣,他仍是有一族龙王的尊严。
而那应龙王,说了一句之後,也无意再问。
两位身份悬殊的龙王,便一坐一站,在亭中如一幅风景,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便已该是这样的位置。
之後的日子里,敖殷奇怪地发现,黑龙王与另一位龙王走得更近了,乃至同出同入,不时还会埋头低语。待他有意走近,他们却已默契地停下话题,黑龙王总是有著意犹未尽地可惜,而那位上古龙神,除了依旧神态悠游,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在敖殷看来,简直就是在炫耀!
而黑龙王对他也是非常亲近,本来在龙宫之中无甚要务,他的心思一直都被敖殷牵引著,然而渐渐他便像被应龙王吸引住了,敖殷不悦地发现,黑龙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减少了。
极度不满的东海太子,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便寻了此机会,故意将黑龙王引开,他自己躲在厚重的珊瑚树上,趁应龙王在树下经过,突然身後暴现龙尾,龙尾一扫,狂澜顿起!
他本就是海龙,翻江倒海的本领自是高强,操纵海底暗流波涌更是敖殷得意伎俩,一时间,只见海水汹涌犹如翻天巨浪从背後向应龙王袭来。
然那应龙王全无反应,甚至头也不回。眼见他就要被击中,未待敖殷庆幸,便见本该远离的魁梧身形突然出现,抢身一拦,竟将沈重冲力全数挡去。敖殷登时吓住了,他自知海龙摆尾所造成的暗流冲力乃至推倒海底礁岩!
可黑龙王居然只是晃了晃,稍微踉跄了半步。
魁梧的男人慢慢抬头,看向珊瑚树的方向,带了三分责备,三分纵容,轻声斥道:敖殷。
行藏败露,敖殷不得已跳落树,偷偷瞪了应龙王一眼,委屈地撅嘴,偏是不肯道歉。
应龙王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看著敖殷,嘴角斜翘:小孩子胡闹。乃见他缓抬左手,食指点在虚空中,突然一股剧烈的漩涡从他指尖席卷而出,顷刻间整个海底地动山摇,水晶宫被震得摇摆不定,水族吓得四散奔逃。适才那一阵暗涌与之根本不能相比。
敖殷吓得面色苍白,他自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力量,他们东海海龙一族纵有翻江倒海之能,也不会轻易在水底施展,以免祸及水底生灵,然眼前这个男人,居然眼都不眨地在水晶宫中催动力量,全不理会会否伤及无辜......他、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辅皇帝,佐禹王的上古龙神吗?!
应!!
黑龙王的声音压在奔腾的怒波上,低沈的呼唤显然并不赞同他的举动。
应龙王皱眉,隐去笑意,但也收了力量。
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敖殷,这才踉跄地险些跌倒在地,纵不甘心,他亦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不是上古龙神的对手。
黑龙王过来搀住手臂,直至站稳,方转头略有责备地与应龙王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应龙王看了黑龙王一眼,似乎对他这个难得的违抗相当意外。
但他并未生气,呵笑一声,抱有兴趣地交臂胸前。
孩子?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孩子。言罢,也不再理会两人,转头走了。
黑龙王显然松了口气,敖殷更是不解,但他此刻顾不上计较这些,只当记得适才听到,黑龙王居然直呼应龙之名!?
他用力拉扯黑龙王的衣袖,强将看著应龙王背影的眼神转移到自己身上:二叔!他这麽人好生无理!
黑龙王只是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不要去招惹应......他有的时候,比较暴躁。
你又知道!敖殷更是不甘心,才不过相处几日,他居然便像相识千年般了解应龙王,而自己费劲心思,还是换不来他一句亲昵的称谓,郁积在胸的烦闷无法宣泄,用力跺了跺脚,转身便跑开了。
之後敖殷便一直没有再去找过黑龙王,年幼的东海龙太子尚未懂得自己心中所想,只是困惑著,生那个人的气,只要漠视他,不去理他就好了,为何见不著了,反而更是念念不忘,黑龙王与那俊美的上古龙神走在一起的情景无时无刻都浮现在脑海,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那个人,他挖空心思想要将他留在身边的人,正越行越远......
且不说东海太子径自烦恼,却说三日後乃是东海龙王寿诞。
龙王寿诞,自少不得大排筵席,海中水族趁机热闹一通,各海域的龙王也派人送来贺礼祝寿,东海水晶宫里来了许多龙子龙孙,回龙殿几乎爆满。
黑龙王在龙族中并无威名,却住在贵宾的西厢中,不禁叫人侧目。然而叫他们更为惊讶的是,那位上古龙神应龙王却与他同出同进。
一样高大的两位龙王,一位俊美不凡,毫不掩饰真容的金色瞳孔,有著仙家龙族不该有的邪魅慵懒,随意地一站,便已有叫人不敢坦然直视的无上威仪。另一位魁梧黝黑,面孔虽嫌丑陋木讷,但沈稳如山的气势如蟠龙蛰伏。
两位龙王虽然身份悬殊,可站在一起,却仿佛有一重无法靠近的隐壁隔在四周。
应龙王乃龙中显贵,地位极高,龙族中自有不少对他极是崇拜,甚至爱慕,同住在回龙殿,自然少不得擦肩而过的机会,居然仍是无人敢轻易搭话,只可远远遥观。
倒是东海的龙三公主,暗自焦急。本来应龙王便对她不冷不热,如今莫名其妙多出一块极其碍眼的黑炭头,还有一大堆其他海域过来的龙族,更是连嘘寒问暖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何让她不气得七窍生烟?
看见黑龙王理所当然地跟随在应龙王身後,三公主不禁对他更是恨上心头。
後语:不得不说的是......黑龙跟应帝米有暧昧,大家不要萌错CP,这样会误导到live的......(天下奇闻:读者误导作者......真实米立场啊......)
第八章 水晶宫中筵百席,冰龙涎酒烈火浇
海族盛宴,一摆便是筵开百席。
席上多是龙族,也有与东海龙王交好的仙家神人。筵席未开,东海龙王正坐殿中,接待前来贺寿的众位仙人龙族,来贺者自然是封上厚礼,送出手的,无不是稀世珍宝,上至蓬莱金枝果,下至极海琼脂香。
而主席上坐的都是东海龙族本亲,倒是那位应龙王竟也在此席上,可见东海龙王对他极为器重。然他似乎并没有贺寿的意思,非但无献上贺礼,甚至连句吉祥的贺言也懒得去说,只以手托了下腮,侧依在凭栏上,看著龙族仙家於席上百态,仿佛此身不在其中,不过是坐在台下观赏闹剧。
倒是黑龙王老实备上贺礼,趁著其他水族客人献过礼後,便捧了一个小箱子走上前去。
几句祝贺说话说得有点磕碰,比起那些口齿伶俐,能言善道的水族们实在相去太远,旁边有些海龙听了,不禁窃窃私语,更甚者,欺他无声无名,更张扬地低声嘲笑。
若比平日,一旁的敖殷早便忍不住跳出来为他出头,但他如今心生矛盾,对黑龙王即使喜欢又是怨恼,见他遇到尴尬,居然生出便该让这个总不开窍的家夥吃些苦的想法,於是冷眼旁观,任旁众对黑龙王指指点点。
黑龙王并不理会旁人的眼光,恭敬地送上贺礼。
东海龙王自是龙心大悦,吩咐一旁龟丞收下礼物,正想请他回座,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慢著!
说话的正是那三公主,粉红色的宫服贴身剪裁,称出她娇豔欲滴的美丽容颜以及雪白柔滑的肌肤,骤一出现,已引住了在场无数龙子龙孙的视线。
她青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过那个质朴的檀木箱子,笑颜如花:父王怎不打开看看是何宝物?即是二叔送与父王的,必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我想在座各位也想开开眼界吧?
眉眼如波,附近的龙子龙孙无比趋从,纷纷称是。
东海龙王也是乘兴,吩咐龟丞将箱子打开,
只见箱中不过是一只寻常的小黑瓦坛子,以泥封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贵重的铺垫,就算再贵重的宝贝也掉价,偏偏还是一只如此普通,看上去不过是寻常货色的黑瓦坛,比起之前各路仙家献上的宝物,实在过於寒搀。
三公主鄙夷地轻轻哼了一声,拿起坛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瓦坛极为朴素,里面大约装了些酒酿,摇起来有些水声。
这果然是‘薄'礼啊!
她的冷讽让在场的其他龙族纷纷大笑起来,他们都看出来了,龙三公主有意为难这个又黑又丑的大个子龙王,为了奉承美人,无不争相出言相讽:太好笑了,想这东海龙宫中藏酒何止千万,居然还送酒来贺寿?就是,瞧见没,人家还是龙王哪!这样的东西居然也拿得出手!怪不得连盒子都不敢打开,幸好三公主一双慧眼,否则便要被他蒙混过去了!......
一句一句的明嘲暗讽之中,黑龙王腰杆笔直地站在殿上,并未为此动容。然而一旁听著的敖殷越听越觉刺耳,越听越是愤怒,就在他终於忍不住要拍案而起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施然走到三公主身边。
三公主非常满意地看到满堂蜚语,忽然有人走过来让她极为不悦,正要发难,转头却对上那双精光聚敛的金瞳,恶言一下子噎在喉中吐不出来。
应龙王站在她的身边,稍一施身靠近,朝三公主微微一笑,三公主瞬间像魂儿都飞了,哪里说得出话来,只任他取去。
应龙王单手捧了那黑瓦坛子,左右转了一下,随即笑了,转首问东海龙王道:可容我开坛一看?
见龙王点头,他便将黑瓦坛子拍开,一瞬间,仿佛整个海底都被一股沁人的酒香笼罩,本来宴桌上也是好酒无数,但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美酒香气都被盖过,所有的客人也在这一刻相当错愕地回过头来,看向香源方向。更有识酒者登时站起,纷纷凑了过来。然而下一刻,酒香化出一股极寒之气,附近站著的龙族像被瞬间泡进冰水里。
这是什麽东西?!好冷!!好冷啊!!
便连龙三公主也被冻了个满脸发青,反而是捧著坛子的应龙王笑容不改,将坛子递到黑龙王面前:有劳!
黑龙王点头接过,只见他左掌托著黑瓦坛,黑瞳骤现金华,一股无比炽烈的火气瞬即从他掌中喷涌,卷在坛身上,冰冷的气息瞬间被暖化,渐渐减缓。如此冰寒仿佛能即刻冻结海水的寒气,居然顷刻便被压制,可见黑龙王火气之烈,绝不简单,那些之前讥言讽刺的水族不禁面面相觑。
那酒被温过之後,酒香不仅更为纯厚,更少了之前冰冽,反而是一股诱人无比的清醇。
有好酒者当即惊呼:是冰龙涎!!
当即全殿哗然,须知龙族之中,冰龙数量极少,三千年前最後的冰龙王失踪後,九天之上已不见冰龙一族。传说以冰龙涎所酿的酒,其香极冽,伴有冰寒龙息,唯有火龙族以极烈火气相化,方可压住酒息冰寒。但此酒只需饮上半杯,便能不惧深寒,纵入天底下温度最低的寒冰地狱,也可保安然无恙。
在众人惊叹之中,应龙王走上前去,覆手坛上,封了坛口,转而将之重新放到箱子中,回身落座。
他并没有再说什麽,但所以的人知道,这位上古龙神对黑龙王绝对是另眼相看。
三公主虽不懂酒,但见周遭人一脸羡慕的模样,也知黑龙王送上的礼物贵重无比,连高高在上的父王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而站在座下的她反而显得无知,漂亮的秀脸更是黑沈。
东海龙王旋即哈哈大笑,挥退捧著箱子的龟丞,站起身来:今天真是非常高兴,朕有一事,要在殿前宣布,想让在座各位做个见证!
座上水族纷纷应和,又听他说道:多年前,先父曾与一位先辈定下姻亲誓约,可惜先父膝下只有朕与余下三位兄弟,并无女子,所以此事一直撂下未提。此前朕得一契机再遇这位先辈後人,如今重提此事,望践前约。
他抬手示意:这位,就是朕所说的故人之子,龙王敖皂。朕打算将小女许配与他!
他话音刚落,旋即引来一阵哗然。当事两位更是一脸愕然,黑龙王莫名其妙,显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种约定,而三公主更是脸色大变,先是惊愕,再是厌恶,接而愤怒。
坐在旁边的敖殷听了,也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东海龙王。
父王!!女儿不要嫁给这个丑龙王!
三公主一向自负美貌,堪称龙族中第一美女,她的两位姐姐的夫婿虽非荣贵,至少也能嫁得风光,不想如今父王却要她下嫁给一个相貌丑陋,且连个居处都没有的男人,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殿中的客人不少是这位三公主的爱慕者,自然更看不过眼,若论身家威望,在场随便一位都高出这黑龙王数倍不止,虽说刚才他露了一手,但毕竟是个名不经传的龙王,又凭什麽可得东海龙王钦点婚配?!
宴上一阵鼓噪,议论纷纷。
但风暴圈中央的黑龙王只是不动声色,微是皱眉,心中盘算著该如何拒绝东海龙王的好意。忍不住转眼去看一旁坐著的应龙王,出乎意料的,应龙王似乎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反而自顾自斟酒品试,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黑龙王也知此事旁人插手不得,不得已,只好上前一步,正要说话,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众人往声响方向看去,却见东海太子拍案而起,走上殿阶,朝东海龙王呈禀道:请父王收回成命!
东海龙王似乎也聊不到敖殷居然会在殿前公然反对婚事,对於最近敖殷与黑龙王相处不错的事情他也有耳闻,此刻不禁生奇。
敖殷并不去看黑龙王,朗声说道:父王,且不说那个约定早已不合时宜,便说三姐身为我东海龙族的龙女公主,婚假之事,关乎我东海龙族声誉,岂同儿戏?之前父王母後多有斟酌,不都是为了为三姐寻位门当户对的夫婿麽?
言下之意,便是说那黑龙王配不上三公主,他虽非点名,但在场各人也是明了,当即一阵应和。
东海龙王道:若说门当户对,敖皂之母乃是南海龙公主,岂会配不上?
敖殷料不到黑龙王居然还有如此身份,登时愕了一下,但随即辩道:便是如此,但请问父王,眼下敖皂并无宫邸,大婚之後,莫非仍是住在东海龙宫吗?!还是父王打算让他入赘我东海龙族?他说的话句句尖利刺耳,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仿佛这些话根本不是嘲讽黑龙王,而是在剜自己的心。父王,三姐若下嫁给一位无名无实的龙王,岂非贻笑海界?往後我东海水族在其他三海水族面前,颜面何存?望父王三思!!
在旁人看来,他拍案而起,为的是给东海龙宫身不由己的三公主出头,虽然话说得有些出格,但他不过是个孩子,话却说得句句在理,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被一个後辈当著众水族面前如此鄙薄,黑龙王可谓颜面扫地,如今便是黑龙王他再有好处,东海龙王也断不可能再提婚事。
三公主听他这般说法,看了父王沈下来的脸色,也知道这事不成了,自是喜上眉梢,回头偷眼去看应龙王,却见那俊美的上古龙神已停了杯盏,看著这场闹剧,微微颦眉。
反观黑龙王,他没有露出任何难堪或是愤怒的表情,只是一双似金似墨的眼睛直看著敖殷一直不曾回头的後背。
却没有人注意到敖殷的脸像被寒冰封住了般僵硬,也没有人能看到他捏紧的拳头藏在袖下。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也知道他如今所说所做的一切,对黑龙而言代表什麽。
他本该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法阻止这桩婚事,反正三姐也是不愿意的,他可以在宴会结束後,怂恿三姐在父王面前耍泼拒绝下嫁,父王再是想撮合,有他在旁煽风点火,这事也绝对成不了。
然而在听到父王宣布此事的那一刻,他就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能去想其他的可能,也不想有任何的拖延,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要看到挂满红绸的水晶宫殿上站著身穿新郎喜服的黑龙王以及他身旁美豔动人的三姐!
他在这个几乎挤满四海水族的水晶宫上,挖苦那个总是纵容著他的男人,讽刺那个温柔地搂著他睡觉地男人,把他好不容易交付的信任丢在地上摔个粉碎......却只是为了,破坏他的婚事吗?
敖殷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了,龙宫中的喧哗离他极其遥远,唯有背後两道仿佛能炽伤他一身龙鳞的视线,他仍能清楚地感受到。
然而当他回过身来,却已经见不到那个黑塔般魁梧的身影。
他木然地站在殿阶上,玄黑身影从旁而过,留下一句轻得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话:小太子,你这次做得太过了。
後语:不得已,让他们稍微伤一下心,就是分开的契机。
第九章 冷性灰衣有飞帘,好事红衫是九鸣
敖殷混噩地等到第二日清晨,明明一夜未眠,他像忽然清醒过来般从床上跳下来,发疯似的往回龙殿跑去。
然而当他来到回龙殿,西厢却已经是人去楼空,徒留下一室栴檀香气......
有路过的水族见到东海太子殿下像傻了般站在空无一人的西厢房前一动不动,不禁凑了过去,还未来得及问安,便被一把揪住,那张漂亮的脸蛋似巡海夜叉般狰狞:他去哪里了?!他一定还没走!对不对?!
那无辜的水族险些被掐断脖子,拼命挣扎著摇头:那、那位龙王昨夜便走了......好、好像是跟应龙王一起走的......
太子殿下一脸恍然,紧接著一把将他丢在地上,风旋般卷去正殿。
东海龙王看著殿下气喘吁吁的儿子,脸色微有不悦,故作冷淡地问道:我儿有何要事?
二叔!二叔去哪里了?!
东海龙王哼了一声,并不作答,敖殷急了,当场跪倒在殿阶上,乞求道:父王,儿臣知错了!求您请告诉儿臣,二叔他哪里去了?
东海龙王也是一愣,敖殷一向心高气傲,要他服软下跪只怕把他的膝骨敲碎了都不可能,而今却一脸惶恐地追问黑龙王的去向,毕竟是自家儿子,龙王也不禁心软,语气也软了下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走下殿阶,扶起敖殷,敖皂是父王的义兄,也是你的长辈,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在四海水族面前让他难堪......唉,你或不知,敖皂他父母早亡,又历雷火双劫,以虬龙之身修成雷火天龙,其能早在父王之上,若一怒之下,火焚东海......只怕父王与你三位叔父合力,也未必能够制止。
想起昨夜漏夜辞行的高大汉子,想起他脸上的坦然以及不见半分怪责只有感激的眼神,东海龙王始终心存愧疚。
你三姐的婚事,也是父王考虑不周,怪不得你。只是敖皂昨夜离去前也拒绝了这桩婚事。
那他......可有说起儿臣?
东海龙王看著儿子欣切的眼神,无奈地摇头:他只是说了东海虽是富庶,但毕竟不是他久留之地。
心底唯一一点的希望破碎得如此迅速,敖殷胸膛处一片刺痛。连呼吸都觉困难。
他有说要去哪里吗?
这倒不曾说起。东海龙王担心地看著敖殷,那双漂亮的杏瞳在渐渐地涣散,只是应龙王也与他一同辞行,想必是一道走了。
龙王之後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敖殷像幽魂一般回到自己的房中,他不知道该做些什麽,要去追回黑龙王吗?可他凭什麽去追?又有何颜面去追?
他就像一个可恶的背叛者,在黑龙王好不容易交付了信任後,悄悄地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毫不留情地在那宽厚的後背上扎上了无数的伤口......
在东海太子殿伺候的水族们,在那一日後,悄悄地传说,那一整天,在太子的卧房里,传出了一种似乎被裹在被褥深处,低低的哭泣声,以及一句句重复著,未及当面告与的道歉......
......对不起......
之後的日子,东海龙宫难得的平静了许多。
应龙王不辞而别,三公主自然是恼得险些砸掉东厢,而前来赴宴的水族散去後,无不将那日殿上东海太子疾言厉色地讽刺未来夫婿,导致那位龙王羞愧避走,自此之後,对三公主的美貌纵有期待,但一想起她那个难缠的弟弟,更加是大打退堂鼓。
一直在宫中兴风作浪的太子殿下反而不知何故经常逗留在回龙殿里,霸占著殿中西厢客房,即便再有客人入住,他也坚决不让安排住入西厢。
东海龙王和龙妃私下商量,难得这孩子对人如此上心,敖皂走了半月有余,他还是惦记。龙妃更提议不如把敖皂请回来多住些时日,此话与敖殷一提,当即把这位魂游了半月之久的龙太子给这个激得跳了起来,也不用龙王、王妃吩咐便急忙召集人手要出东海寻那黑龙王。
却在他如火如荼地准备出东海之际,传来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惊人消息──
逆龙作乱!!
当这消息传到东海龙宫时,应龙王已自封为帝,率百万妖众於天渊举起逆反天庭的大旗!......而传来的消息中,也有关於黑龙王敖皂,他追随应帝,加入逆天叛军之中,位居左路先锋大将!!......
消息就像一块破天巨石直直砸落在平静的海域,四海龙王都给震懵了,想他们龙族一直效忠天帝,从无异心,而那应龙更是曾协助天族上古平乱的功臣,连他都叛了,这、这让他们如何适从?!
应龙一叛,他们整个龙族都有背叛的嫌疑,天上帝君虽宽宏大量,并未下旨降株连之罪,但在天界上,龙族在众仙君已难以抬头。
敖殷难以置信地听著传到东海的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无法相信他所知道的那个憨厚的,质朴温和的敖皂,居然成为逆天妖军中的一员!
莫非、莫非是那日在水晶宫父王寿宴上,自已过激的言辞,刺伤了敖皂的自尊,令他无颜再留在海界,转而投奔到妖军之中?!
此刻水晶宫中几乎已乱成一团,所有水族均著意这场蔓延三界的仙妖大战,没有人注意到,东海的太子悄悄离开了东海龙宫......
天峰在东,天渊在西,乃是天底下最高最深之极。
如今天渊之内,聚满了各类妖魔精怪。
夜幕降临时,天渊底火光跳跃,营寨连绵,可知此处聚集的妖众不下百万。
敖殷自出东海,便一路朝东飞来。直至天渊,见天色渐暗,便小心翼翼地蛰伏在陡峭的岩壁上等待时机。
天渊下妖气冲天,根本无法分辨里面是否有敖皂的龙气,敖殷有些欣喜地猜测,或许那些消息不过是谣传罢了,他认识的敖皂,温厚朴实,甚至会因为一个小辈的请求而共他同眠与他顺背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混在渊下这些茹毛饮血的妖怪之中。
再待了一会,他虽是龙族,但还未修得千里视力,下面的妖怪也实在是多,只好又往下游近一些。近了看,倒是看真切了那些妖怪,敖殷不禁暗自嘀咕,这里的妖怪,还真是......样样都有。
虎妖、熊怪、蟒精......想得到的妖怪都有。
只是这些平日不相往来,甚至互不相容的妖怪如今井井有条地盘踞在天渊之下,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乌合之众,更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敖殷想起那个总是高高在上,轻藐俯瞰天下的应龙王,不禁打了个冷战。
突然,头顶掠过一丝莫名阴风,敖殷下意识抬头一看,身侧竟不知何时并列站了一名灰衣男子。
他如今是现出龙形真身,以爪勾住几乎垂直於地面的峭壁,而那个灰衣男子却是背手而立,没有任何凭依,与地面平行,极其诡异而笔直地稳稳立在壁上。
此时男子慢慢转过脸来,月光下是一张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比面具还要僵硬,一对灰白的眼珠,连瞳孔都是僵直的,若不是他的胸膛微有起伏,只怕就是一具千年僵尸。
敖殷断定他是下面妖众的一员,虽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但如今不见敖皂,他更无意敌在众我寡的情况下与渊下众妖搏杀,便突然龙口大张,吐出一团洪流激射对方,趁机扭转龙身便要逃走。
可不及腾空,三寸之处猛是一痛,简直如同骨碎般被扯住动弹不得。无暇月下,那张近乎麻木的男子脸凑得很近,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上下打量,然後说了一句让敖殷几句气得吐血的话。
小蛇妖,你在这里干什麽。那声音也是一如本人的僵硬冰冷,平铺直叙得听不出那是一句问话。
敖殷只知若他能动,便要狠狠地刨他一爪,偏偏对方那只看似无力的手,比钢箍更紧地钳制住他三寸脊椎骨处,只要再多几分力,便可捏碎他的脊椎。
就在他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忽然一把极尽轻佻的男声在另一侧响起。
飞帘,这不是蛇妖,是条龙......你轻点手,可别掐死了啊!
敖殷眼角余光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他满脸堆笑,双臂交抱胸前,漂浮在半空之中。一身张扬的红衣,风中飞扬的长发与掐著他的那人一丝不苟的发髻与装扮形成鲜明对比。
敖殷自心底感到一阵战栗,他本以为这些妖怪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今看来却绝非如此。
可怕的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这两个人是什麽时候出现的,他虽是未化角的小龙,但贵为太子更有百年道行,法力也不容小觑,而这两个男子对待他,就像玩弄一条小蛇般轻而易举,想不到妖众之中,竟有如此厉害人物!!若应帝麾下全是这些妖怪,那天庭如何能够抵御逆龙妖军的攻击?!
思及此处,又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说道:一条龙。来这里干什麽。不带半点起伏的腔调,依旧无法听出他到底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语。
红衣男子无棱两可地回答:好像我们这里除了帝君和黑大个之外,没有其他的龙族了。
他话音刚落,敖殷登时感觉到脊梁一阵裂痛,就像要被撕开两截般!
那红衣男子立即大叫起来:等等!等等!!
箍钳的力量稍稍退却,脊梁处传来的痛楚让他头昏眼花,幽幽听到那个像来自十八层地狱最底部传来的声音:遇敌必诛。
红衣男子一阵无力,飘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说飞帘,你这人做事太过死板了!他掐过歪在一旁的龙头,可怜它地说,说不定是帝君的亲戚,随便把它宰了可不好!还是带回去先看看吧!
灰衣男子听完,也没有任何表示,手一抬,竟将巨大的白龙甩在背上,转身往天渊底部走去。
红衣男子在他後面边飞边叫:如果不是帝君的亲戚,你得分一段龙筋给我哦!
为何?
听说龙筋是天底下最韧的线,我打算用来做弓弦你觉得怎样?
对方显然对此毫无兴致,只答了一句:随你。
第十章 王帐帝前心魔乱,井蛙不识虬龙心
敖殷被这两个古怪的男子带到渊底深处,便见一座巨大的宫帐立於妖军军营之中,乃见帐幕极大,约可容数百人之多,走进里面,又见富丽堂皇,以金丝细毛毡作顶围,又用千余银索曳住,凡座均金银,火榴作灯,碧玉流苏。
乃见正中黑玉王座上,应龙王,如今的应帝,斜身靠在漆黑胜墨的玉座上,右手托腮,左手执一卷轴,让那双金黄透邪的眼睛,却微微合上,似在假寐。比起外面兵戈战危,万妖群集的气氛,王帐内却只有平静和慵懒。
然而黑玉案上,叠起堆放的卷轴记载了激战双方的军情,插在箭筒中一支支金羽令箭在火榴的光影下透出丝丝死亡的血光。让人无法忽略,此处,正是逆龙妖帝统率妖军,颁布军令的地方,令箭一下,群妖尽出,生灵涂炭......
脚步声引开了应帝的双目,他看到他的两位帐前妖将,以及脑袋挂在其中一人肩膀上,修长的身体却又长长拖在地上,甚至还有大部分漏在帐外的白龙。
敖殷不及细看究竟,已被相当粗暴地甩在地上,堂堂东海太子居然被如此对待,他一脱离那灰衣人掌控,落地之时已化出人形,龙目一开,虚空破出一道狂波,兜头向那灰衣人拍去,之前他半是轻敌半是无心恋战,方被对方闪电般出手擒住要害无法反抗,如今他怒气大盛,这一击可谓倾尽全力,涛猛如狂龙扑噬,势不可挡!
那灰衣人显然并未料到他竟然还敢出手攻击,只是漠然站在原地,并未闪躲,眼见他就要被狂涛打中,只见赤影一闪,那红衣男子却已瞬间站到他面前,抬手挡住水势,说也惊奇,水潮再是汹涌,却在沾到他皮肤的那一瞬间迅速蒸发,就像水滴落在干涸了数百年的河床,徒劳无功。
水势骤敛,敖殷收手,愕然立在原地,本该水淹王帐,可如今地上连半点水渍都不见,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男子,却似不过像擦掉桌上的水般简单。
然而身後的灰衣男子显然并不领情,冷冷地掠过他的身侧,走到敖殷面前。
那双灰白的瞳孔只离敖殷不过半尺,他稍微歪了歪,像理解不了似地打量他片刻,平直的嘴唇慢慢裂开,吐出半句话:天魔锁。
顷刻间从地上暴起五道钢链,链头有合箍,似五条巨蟒扑向敖殷四肢及咽喉,只听咯喳!!声响,敖殷手足颈喉被锁,钢链接连地上,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
放开我!!敖殷挣扎,无奈这钢链不知是何物所成,接在他手足处的合箍更是方寸不差,贴皮而生,只怕连片蝉翼亦无法插入。从地下探出的链身也不知从何而来,任他使尽全力居然也扯不动一分半寸,好像这链子本来就是根植大地。
此时看够了闹剧的应帝摆摆手,示意他们住手,灰衣男子眨眨眼,那钢炼般不可动摇的锁链居然啪!!一声化作尘土,散去无踪。
红衣男子适时上前禀告:禀帝君,属下与飞帘将军在天渊西壁处发现这条小龙形迹可疑,未知意欲何为,故生擒下来,请帝君定夺!
应帝不无调侃地打量浑身狼狈的东海太子,却不问他,只与那红衣男子道:飞帘居然没有就地格杀,想必是九鸣你出手相阻了吧?
唤作九鸣的红衣男子也不推诿,咧嘴一笑:帝君明察!呵呵......听说龙筋为弦,可挽百石弓!只是此法需活龙抽筋,再以寒泉水刮洗百日,否则做出来的弓最多不过五十石!他语气极为兴奋,可话里的残忍血腥却让敖殷听得毛骨悚然,比起那个不言不语的僵尸男人,九鸣脸上灿烂的笑容更是令人恐惧。
应帝看到敖殷苍白又发青的脸色,心情似乎好极,对两位部属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这条小龙好歹是黑虬的侄子,若想要活龙筋,还是自己去海里逮一条活龙吧!
九鸣不无可惜地瞟了敖殷一眼,然後紧随已经行过礼转身笔直离去的飞帘身後,便是远去,仍听得到他絮絮叨叨:早知道便抽了筋再送过来算了,你说是吧,飞帘?......
我想......
应帝的声音唤回了敖殷晃神的思绪。
黑虬过一阵子就会来了。
敖殷有些愕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黑虬到底是谁。
应帝托腮的手指轻轻敲在脸颊:你们四海龙族不是已经将他逐出敖家吗?如今在我麾下,只有黑虬将军,已经没有什麽敖皂了。
不会的!!敖殷震惊地瞪著他,难以置信父辈们居然为了置身事外而与二叔划清界线,甚至摘其敖姓!敖皂之名本就是他先祖父所赐,如今被收去敖姓,他自然连皂这个名字也舍弃了。
若是不信,你可当面问个清楚。应帝看著座下气急败坏的小龙太子,金黄的眼中却是笑意更深,只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高大的男人施然起身,从王座上缓缓步落,依旧是一身玄黑长袍,然而此时此刻不再收敛的尊贵威仪尽露无遗。
唯一言蔽之......
上天下地,惟我独尊。
小太子,你又有什麽能力,可逆天意?他邪恶的声音似剧毒般从每一寸毛孔渗入敖殷体内,只是一句,已震得他摇摇欲坠。
是的,便是找到了敖皂又能如何?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父王和几位伯父收回成命,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场战争,他能做的,只是徒然地叫嚣著停止,然而谁又会理会他这条只会在东海海底翻云覆雨的小白龙?!
可笑、可笑,什麽东海太子,什麽海族神龙,全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根本,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那他还有什麽用处?什麽用都没有,倒不如......
敖殷!!
就在他几乎入魔的瞬间,一把浑厚朴实的声音将他的神志扯了回来。
应帝俊眉一皱,抬头看向来人的金瞳骤然敛去邪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是来人看到愣站在中间的少年,无暇顾及君主的不悦,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地跑过来:敖殷,你怎麽来了?转念细想,不禁又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他,此地离东海甚远,你一人前来,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他话里全是担忧挂怀。
敖殷愣愣注视著眼前这个脸容丑陋犹如黑炭般的男人,即使他逆天叛道,即使他堕落为妖,却仍旧是他记忆中那个温厚朴实,待他极好的男人。
这一瞬间,委屈、後悔、懊恼、无力......汹涌如潮的情绪将他淹没了。
二叔!!他失控地扑上去抱住敖皂,如今的黑虬,将脑袋埋在那片厚实的胸膛上,眼泪忍不住飙出眼眶来。
敖殷?怎麽了?粗壮的汉子有些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放纵的痛哭让他释放了心底压抑多时的感情,终於平静了下来。抽泣著抬起头,道:二叔不用担心,这一路上还算平安,没遇到什麽妖魔鬼怪!
黑虬倒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见他情绪安稳又无大碍,当才放下心来,想起此处乃是妖军营帐,他身为东海太子,如今已是敌对阵营,贸然一人前来实在有欠考虑,而且刚才来告知这个消息的妖怪更是军中最诡秘的飞帘以及笑面虎般的九鸣,语气不禁沈下来,略带责备:你到这里来做什麽?此处并非你该来之地!
敖殷习惯地吊起眼,可怜兮兮地撅了嘴巴,满脸委屈地说道:我......我想来给二叔道歉......之前在父王寿宴上的那些话,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想著二叔一定不喜欢我三姐,又定是不好意思驳了父王的面子,所以才......他小心翼翼地拉了黑虬的衣角,低著头仿佛不敢直视对方的怒意,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乱说一气,二叔,你若是恼了我,要打要骂,敖殷定不会躲的......
看著低垂著脑袋自责不已的少年,有多少怒火怕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去。
黑虬连忙弯下身来,单膝跪地,这才看真切了那张泪水涟涟的脸,敖殷本就肤色白皙,加上一双杏眼如圆润似珠,便是一副梨花带雨,虽说一个男孩子如此模样未免矫造,然而敖殷做出来却是叫人难不心软,只想捧在心尖上好好怜惜。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眼角处一闪即逝的狡诈。
可惜黑虬对他并无戒心,加上敖殷这表情也早是练得炉火纯青,故此也就让黑虬再也不好与他计较,反而担心地连连摇头:没什麽,没什麽!其实我本来便是要拒绝的,只是还不及说出口,便教你抢了先。都怪我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害你受累了!黑虬笨拙地用衣袖擦掉敖殷脸上的泪痕,那之後龙王陛下该不会为此责怪你了吧?
敖殷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轻而易举便原谅了自己,还把自己恶言相向视作好意帮忙,顿时心生愧疚,脸颊顿是又红又白。
看他脸色大变,黑虬却以为自己说中敖殷心事,更是内疚不已。
唉,都是怪我......
敖殷看著他,思量片刻,小声地问道:既然二叔不生侄儿的气了,那......那跟侄儿一起回东海好吗?
黑虬闻言愕然,当即回过神来,然後摇头:敖殷,我不能回去。
他语气虽缓,但话里却有著不变的坚定。
敖殷急忙拉住他:为什麽?外面都是逆天作乱的妖怪,你是天上龙王,跟他们一起会被视作妖邪,万劫不复的!!
黑虬并未动容,仍是坚定地摇头。
敖殷气急败坏地叫嚷著:为什麽?!为什麽?!二叔,为什麽?!
黑虬按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平复他激动的情绪。
应说,这里需要我。
敖殷始时一愕,随即更剧烈地挣扎捶打:那算什麽?!我也说过需要你啊!为什麽你不肯留在东海?!
黑虬任他捶打也不制止,对他来说,敖殷的拳头比挠痒的力气大不了多少。
多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回答:那不同......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敖殷任性地看著他,非要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便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号角声,黑虬神色骤然冷凝,霍然挺身站起。敖殷吃惊地看著他,适才还温言柔语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浑身散发出迫人的煞气,黑金交替的瞳孔中再没有半丝柔和,唯有高涨的战意。此刻方看真切,男人身上,原来是一身金甲戎装!
黑塔的男人如同战神般站立,敖殷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黑龙王。
敖殷,你在这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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