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上記の広告は3ヶ月以上新規記事投稿のないブログに表示されています。新しい記事を書く事で広告が消えます。
敲算盘的帐房先生,走了半天的山路,紧接著被扛著奔跑折腾,早就累透了,听欧阳无咎跟那个什麽血煞说的都是江湖话,他听懂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之余,欧阳无咎的声音又低沈温稳,仿佛催眠一般,听著听著,忍不住在树底下瞌睡过去了。
直到一阵绵密急速的金刃交击声在他头顶不远处响起,然後是几声惨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脸上已一副不耐烦的不悦表情。
做什麽做什麽?!他做帐都快做死了,连休息一下都不能安生吗?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钻入鼻子,恍然间王玑连忙清醒过来,对了,他现在可不是在府里的账房,而是在那个什麽魔教的地盘上。
他睁开眼睛,只见天边已有微微淡光,但密林蔽日,这里依然黯淡模糊,高大的男人依然站在他身前,仿佛一步也未曾移开。那一身黑色的衣服,却已浆湿地贴在身上,混著不知是血是汗。
一滴血,顺著纯钧光滑的剑身无声地滑落。
寒光闪烁的剑身,竟未留下半丝血痕,仿佛未经杀戮的干净。
然而在一丈之外,却犹如血池炼狱。
那里没有活人,只有死尸,被利剑所分,一剑毙命的死尸。
欧阳无咎听到了身後的呼吸声变了,回过头来。微光中,下颚沾著飞溅的鲜血痕迹,血尚未凝固,犹自滴落,让这个平日温和淳厚的男人,看上去像变了个人似的狰狞。
王玑心头一震。
十恶之首,乃杀生。
杀生业报,劫数难逃,阎王殿上,欧阳无咎纵有再多理由,亦无可推诿。
即便他是天上星君,也难於扭转天道循环。
“欧阳无咎,别杀了。”
剑略略顿了一下,他总是唤他少爷,从不曾叫过他的名字,如今听了,却是比少爷顺耳多了。
欧阳无咎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笑容中藏住了一抹苦涩,杀人者在叹息:“先生为何不再多睡一会?只需再多一刻,事情便完了。”
站在所有尸体後面的血煞却是冷笑:“欧阳盟主未免太过小觑本座了吧?”
欧阳无咎回过头去,正想回答,突然胸口一阵烈痛,痛得他话都说不出来。适才一轮恶斗,已再次引动他左胸伤处,他其实也知道,以血煞的阴毒,那一掌,绝对不仅止於断骨之创。
躺倒在地上的那些尸体,都不是等闲之辈,放眼江湖,也是位居高处的角色。他们自然知道欧阳无咎武功高强不易对付,都纷纷转而攻向毫无防备的王玑。
而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把剑。
一把能够筑起铜墙铁壁,在方圆一丈之内,连血都泼不入的藏天剑。
现在的他们,已不过是一堆逐渐冰冷的血肉。
欧阳无咎,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血煞对於死了一地的下属看都不看一眼,仿佛不过是死了几条看门狗般冷漠,他一直未曾出手,阴冷的眼睛始终盯在欧阳无咎身上。
看著强弩之末的欧阳无咎,眼中流过一丝玩味。
“欧阳盟主,本座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血煞走过一具具横陈地上的尸首,来到距离欧阳无咎不足五步之遥,“欧阳盟主剑法深不可测,要一个人离开此地想必也不是件难事,只不过,要带上你身後的那位书生……却绝难毫发无伤。”他紧紧盯著欧阳无咎,并未错过他眼中的一丝动摇,“本座看来,这位书生不过是因你之故无辜卷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欧阳无咎沈默片刻,问道:“你要如何?”
血煞又迈前半步:“素闻欧阳盟主博学多才,本座初到中原,有许多事情尚不清楚,想请欧阳盟主在我教盘桓数日,为本座指点迷津!至於这位书生,本座自会派人送下山去,保证丝毫无损。”
欧阳无咎并未答复。
正如血煞所言,要走,不难。
可要带著不识武功的王玑,在血煞的眼皮底下溜走,不是不可能,却绝难保证王玑安然无恙。
他在犹豫,手里的剑微微向下落了半寸。
血煞眼中闪烁精光。
就在此时,被作为谈判筹码的某人非常不满地站了出来。
“大少爷!!就算你腰缠万贯,也别尽做些赔本生意吧?”王玑走前两步,与欧阳无咎并肩而立,欧阳无咎心中吃惊,连忙凝神,以剑护在王玑身前。王玑可不管其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算盘就劈里啪啦地敲了起来,“以一换一这本就是无盈无利,你居然还想给他答应?!再说你还得把剑交出去对吧?我也跟你说过了,纯钧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打量了一下血煞,低头继续敲算盘,“我看他一身行头也不值十两银子,拿什麽来换都得亏!!”
血煞见王玑坏其好事,已是恼羞成怒,听他这麽一说,更是恶向胆边生,横手一抽,从腰间拔出一尾钢鞭,只见此物通体漆黑,鞭身生满倒钩,钩尖幽蓝闪烁,只怕是涂了什麽毒物。
王玑看了看:“那鞭子看来还值个几两,不过还是差得远哪!”
“先生,你能不能别说了……这帐回头再算行吗?”看到血煞变红的眼睛,以及狰狞恶毒的表情,欧阳无咎此时真希望拿个什麽东西把王玑的嘴巴给堵上,他是千方百计让血煞不要注意到王玑的存在,可偏偏这个帐房先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恼这个魔头。
王玑瞥了他一眼,一副你是少爷你做主的表情,耸了耸肩,把算盘收了起来。
就在欧阳无咎松了口气,打算回过头去仔细对付血煞的时候,又听到他拍了拍手:“对了,还有一点!”
血煞已经极不耐烦,手中长鞭一起,直往王玑抽来。
欧阳无咎自不怠慢,抢身上前,起剑挡格,长鞭如灵蛇盘转,缠在纯钧,倒钩稳稳钩住剑身。
就在他们僵持的一刻,王玑施然地摸出一个小铃铎,这铎看上去就像个甬锺,柄短呈方,内有铜舌。
他将这铃铎摇响,就听到声动如铃,脆而带远,带著阵阵回音慢慢荡开。然後,王玑将东西收起,看向血煞:“我不是什麽书生,我是欧阳府里的帐房先生。”
话音方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空中嗡声震耳,仿佛要塌天一般。武功高强的两人也被震得摇摇欲坠,还未回过神来,就见泥土倾斜般从天而降,欧阳无咎大吃一惊,只道是山泥崩塌,连忙甩了个剑花,松开钢鞭,顾不得那血煞,回身拉了王玑施展轻功往後疾奔。血煞意欲追赶,然而在他面前的泥土眨眼间已堆至墙高,拦住其去路,非但如此,掉下来的甚至开始有滚木乱石,简直就像一座山要当头砸落。
血煞一时不及走避,被乱石沙泥陷住双足,眼见就要被活活埋葬在泥石之下。他练就魔功,也不过是比常人厉害几分,还没到不老不死,移山倒海的能耐,恐慌之下,只得拼命以掌推击泥石,然而掌力打在泥石上,如泥牛入海,也不过激起些碎石飞沙,可紧接著更多的泥沙涌来,越埋越深。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此地时,忽然听到一个空明的声音幽幽说话:“没用的东西,区区一个驱山铎也能把你镇住……”
作者有话要说:
後语:我家欧阳不是弱攻……(扭曲ing)他怎麽就弱攻?!怎麽就跟上个“弱”字?他除了在天玑面前也就服帖了点,其他时候都粉强悍吧?哪里弱了说……(仍自挣扎ing)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生死忘情心念动,难言苦意唯我知
欧阳无咎使出平生功力,挟了王玑往山下疾奔,后面雷声隆隆,仿佛塌了天般。脚下更是不敢有停,奔到山脚,发觉围绕黑松岭上遮天蔽日的黑沙已然消失无踪,此时事态紧急也不及深究,两人飞一般地下了岭去。
欧阳无咎早于先前勘清黑松岭种种情况,知道岭下有个小棚,里面放养了几匹马,乃是供血煞教众驱用。
他直奔棚下,不等看守的教众看清来人,已点了那几人穴道。此地离杭州城尚有些脚程,若以马代步,自然快捷许多。
他正要牵马,忽然想起什么,便问王玑:“先生可会骑马?”
王玑想了想,凡间的马倒是没有骑过,但长着翅膀会飞的那种也算吧?
见他点头,欧阳无咎便选了两匹看上去脾气乖顺的健马,伸手过去扶王玑上去,然后一个飞身跃上另一匹。此时他才回头去看那黑松岭,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那岭上像是多了一个山头高高耸起,把那一片的树木都压在下面,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压在岭头。
欧阳无咎心中暗自庆幸,要是再迟半步,怕是要压在泥下活活埋葬。
他只道这山崩倒了来得真是时候,却不知一旁的王玑正啧啧赞叹着自己的杰作。驱山铎响,四方山动,看似小巧玲珑的铃铎,却有移山填海之能,小小黑松岭,还不在话下!
欧阳无咎拉起马鞭抽在王玑座下那匹骏马臀上,马匹吃痛,撒开四蹄往前奔去,他也是一夹马肚,随后跟上,直往杭州城方向。
回到杭州城外,天已大亮,他们一身狼狈,匆匆进城,欧阳无咎不愿惊动了府上众人,也不回府,带了王玑在一家偏僻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对于这额外的花销,王玑居然并无微言。
欧阳无咎进了房间,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一放松,浑身每一寸骨头顿时疼得像折断了般,他偷眼看了王玑一眼,见他正在门口吩咐店小二,并没有注意这边,便赶紧拉开胸襟,往里一瞧,果然,一个血红色的掌印不偏不倚地烙印在胸前,四周的皮肤却呈现灰黑的死色。
血煞教的灭魂掌,并不仅止于断骨,掌中蕴含之烈毒,皆由内劲催动,强行灌入敌方体内。中灭魂掌者,三日为限,魂销魄灭,绝无幸免。
算上之前的时间,他应该还有,约莫一天的时间。
欧阳无咎暗自苦笑,心中不由庆幸,还好来得及把王玑带出魔窟,否则自己要是中毒身亡,把王玑一个人撂在那里……他连忙断去想象,不愿去想王玑被围在万刀丛中无助脆弱,如同待宰的羔羊的情景。
这样会让他感到心悸难休。
要交待的事情还很多,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以凤三的耳目,应该很快便会过来了。
此时日上三竿,王玑吩咐了小二之后,正好关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他的想法,皱眉道:“你有伤在身,怎还不快些歇息?我给你用了接骨丹,骨头虽然治好了,但少不得需要再修养恢复,你可不要到处乱跑!我已经吩咐小二送些热水和饭菜过来,你这两日在山里必定未曾用饭,先吃些粥品,不要吃硬食。”
他见欧阳无咎神色有些疲倦,下巴生出了青青的胡渣,加上一身血污的黑衣,也亏得刚才那掌柜和店小二没去报官,许是最近杭州城这里头江湖人多,城里的人对浑身是血江湖人物也是见怪不怪了。
欧阳无咎静静地听着他的吩咐,个头比他矮,气势却比人强的帐房先生,没拿着算盘的时候,身上会少了一分凌厉,多几分出尘脱俗,他细细的吩咐,有些苛刻,却也藏着细致的关怀。
端正并不算得上俊美的五官,出乎意料的非常耐看,漆黑如墨的眼瞳极为锐利,但敛眉垂目时,却让人觉得乖顺,忍不住想起触摸。
王玑正坐到椅上抬手揉了揉肩膀,凡马可不比天马跑得稳当,一路颠簸,险些没把他的骨头给颠碎,他可是帐房先生,不是什么劳什子的马帮。
欧阳无咎看着他揉捏肩膀的手指,每每这些修长的手指拨弄漆黑的木珠子时,他总是忍不住想,就该把那算盘换作琴瑟……
“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听到王玑莫名其妙的问话,欧阳无咎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伸手过去,拉住了王玑的手。男子的手根本不可能如女子般的纤细柔软,但修长骨感十足的手在他的大掌中仍算小了半个指位,而且非常适合拨动琴弦。
“先生可会弄琴?”
记得娘亲那院子里放着的一尾南朝梁元帝时的古琴,乃名“鸣廉”,事实上江湖出身的娘亲并不懂得卖弄,但为了配合父亲的喜好,方才放上一尾良琴。他已经开始想象,临窗之处,王玑一身青衣,一张古琴横陈案上,香炉内焚香缭绕,飘出窗去融入繁繁海棠之中,只见他指弄五弦,天音绕梁不散……
“不会。”
“咦?啊!不会?”
王玑摊了摊手:“我是帐房又不是乐师,可没兴趣彩衣娱宾。”
被打击到的欧阳无咎当下不敢告诉家里还有张古琴的事,否则像琴这般的无用之物,恐怕回头就要给送出去卖掉抵帐。
他连忙转开话题:“先生是不是不惯骑马?”
“还行,只是不习惯骑这种马。”
欧阳无咎心奇,不过转念一想,大概以前骑的是中原滇马,脚短稳健,不比那些西域大宛走起来颠簸难驭,心里暗是自责。
“都怪我一时不察,累先生辛苦了。先生过来,我助你推血过宫。”
言罢将王玑拉到床边,按他坐下,然后两手按在他肩膀上,顺着穴位轻轻揉捏。他是武林顶尖高手,认穴的手法自是精准到位,只见他以按、触、推、捏等手法施行于王玑肩背,更暗中将微末内劲灌在指尖,理顺血路,散疏瘀气。
欧阳无咎的手法确实相当高明,王玑只觉得被揉过的穴道酸痛不已,可过后又无比通畅,忍不住舒服地叹息。
欧阳无咎闻得不由浑身一僵,差点没摁错了穴道,凝神聚气,把持心智,可偏偏前面那个人每到舒服之处便又是叹息又是闷哼,末了还稍稍侧过头来,说道:“大少爷,你好厉害啊!嗯……啊,好舒服……对,就是那里,再用力一点……”酸软的感觉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满薄薄的水气,体内血气得欧阳无咎内力调动,催得两颊微红,泄露着叹息的嘴唇始终不曾闭合,雪白的贝齿下若隐若现的舌头更是勾人。
欧阳无咎只觉得浑身发热,也不知是毒发还是其他,反正体内所有的热息都不受控制地往下身一个方向冲过去,聚集,高昂,让他连呼吸都重了。
□!?
欧阳无咎赫然撒手,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江湖浸淫,他也非圣人,早已尝过女色,只是无关情爱,加上也并不热衷此道,这并不代表他不懂。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下腹,在那里不可掩饰的隆起,昭显了他内心最黑暗的兽欲。他有些慌张,试图将之狠狠按下去,然而充血而至钢硬的物体,没有得到宣泄,又如何能够轻易舒缓?
前面的王玑正舒服着,忽然觉得大手撤开,身后的床板啪嗒一声巨响,回头一看,见欧阳无咎衣服也不脱整个人横躺在床里面,面向里面,双目紧闭,手臂捞来一堆被褥抱在身前。
有些冷硬的声音,从闷着的被子里传出:“我累了。先生先回府吧,我睡上一觉,随后就会回去。”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既然他吩咐了,王玑也不多言,站起身下了床榻,便走出房间然后顺手替他掩门。
留下来的欧阳无咎这才睁开眼睛,半晌,才长长舒了口气,推开那堆被子,露出掩盖在下面热血冲动的下身。
他是怎么了?
居然对一个男子产生了欲望……
也不是没有见过以色事人的小倌。凤三手下就有这样的一个馆子,可那些娇柔媚弱的少年,从来不能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欲望。更何况,王玑身上根本没有一丝胭脂气。
乱了?乱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明明清楚知道,身上,背负了多少期待。
那个严酷得不像自己外公的老人,还有只懂红帐缠绵妄顾家业的父亲,武林,家业,因为他是武林盟主,因为他是唯一嫡子……身份、地位、背负的责任,岂能容他对另外一个男子心生念想。
抬手捂住脸,指间漏出叹息。
反正他都已经快要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往下探去,解开了自己的裤头,里面早已一柱擎天的□迫不及待地跳出半个身来,欧阳无咎握住了大半藏于布料下的昂藏,他熟悉着自己的快感源头,从柔而至速的律动,让呼吸变得更粗重。
眼前晃动着那末青色的身影,灯前低着的头,曾经牵过的手,便宜买到宝剑后的笑容,还有,黑暗的树林中掠过皮肤的手指……
“啊……”
浑身绷紧的瞬间,欲望控制不住倾泻而出,一股股白浊沾湿了他的手掌。
他有些发愣,然后慢慢抽回手,瞪着粘稠在指尖散发着腥羯味道的黏液,半晌,喉咙缓缓震动,笑声,从无声,渐闻低沉压抑,带着无尽的苦涩。
疯了……身中剧毒的自己,明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然而他却窝在一家小小的客栈里,疯狂地凭着一丝虚无的惦念而自渎。
仰起头,闭上了眼睛,笑声渐渐断续,然后兀止。
这或许便是他此生最初,也是最后的任性了……
作者有话要说:後语:欧阳是大人……欧阳是君子……欧阳是好人……5555……忽然觉得自己好过分……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寻药何需京城往,至宝金犀库中藏
“咯、咯、咯。”
敲门声传来,欧阳无咎开门出来。
刮去青胡渣的脸刚毅稳重,发髻衣衫也复整齐,全然想象不到半个时辰前的失控。
门外的,竟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若普通人见了,必定会吓个魂飞魄散,偏那欧阳无咎似早有预知,并未露出异色:“你来了。”
那人点头,闪身入内反手掩门,然後抬手一抹脸面,顿时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英俊面孔,正是那凤天翎,凤三公子。
凤三一拳砸在欧阳无咎肩上:“以後有这种麻烦事可千万不要再找我了!你家里面那一大堆人,差点没把我给烦死……”他的语气随是埋怨,但也掩饰不了见到欧阳无咎安然归来的欣喜。
欧阳无咎淡然一笑,落座後,才再问道:“怎麽?”
话匣子一开,凤三这两天下来的怨气可关不住了:“你家里那些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眼睛就像抽筋似的,看见我……不,看见你的时候搔首弄姿,就连你爹那些姬妾也是这般!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麽过的,害我这两天倒尽胃口!早知如此,我便是要去血煞的魔窟,也不要待在那里!不行了,我回去得让红媚、碧翠她们给我洗洗晦气才行……”
“行了行了,就这个我相信你游刃有余。”
凤三怨愤地瞪了他一眼:“哼,回头我再给你算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布包裹,放在桌上,“这玩意儿还给你了!”
欧阳无咎却是不接。
“兴许,你还得再拿著一段日子。”
“什麽?!莫非你失手了?”
欧阳无咎点头,亦摇头,然後将所遇种种悉数告之,凤三一边听著,眼睛是越瞪越大,及至听到王玑上岭,揭穿血煞以妖血修炼一法,更是啧啧称奇:“难怪那帐房先生一眼就认出我来,看来他虽不识武功,却也不是普通人啊!”转念一想,喜上眉梢,“照你这麽说,那血煞想必已埋在乱石之下,必死无疑。血煞一死,魔教群龙无首,必定会撤离中原。事情也就简单了!”
“希望如此。”欧阳无咎道,“你明日派人上岭查探,务必确认血煞生死。”
“知道。”
凤三指了指那武林盟主的印信,道:“既然血煞已除,我也不必再假扮你了,楼里的姑娘还惦记著我哪!”
欧阳无咎不由苦笑,摇摇头:“情况有变,恐怕我不能再继续担任武林盟主一位了。”
“有变?!”
凤三不是笨人,当即明白过来,是了,血煞何其厉害,更何况修炼了凡人所不知的妖法,欧阳无咎又岂能全身而退,他猛地起身,一把拉住欧阳无咎:“你受伤了?!”
“中了一掌。”
他无意隐瞒,凤三却皱紧眉头:“灭魂掌?”
“嗯。”欧阳无咎点头。
“多少日了?”
“两日。”
凤三瞪著欧阳无咎,他已知欧阳无咎命不久已,江湖中人谁个不是刀口舔血,丢掉性命不过眨眼间的事。然而,他却无法接受如今仍坐在他面前露出温厚笑容的朋友必死无疑的噩耗,而他,偏偏又无能为力。
“该死的!!”他一拳打在桌上,客栈的木桌子哪里经得起他一拳之力,当即“哗啦!”一声碎掉一地,欧阳无咎手疾眼快,一手过去,接住差点掉在地上砸碎的茶盅茶壶,抬头责备道:“凤三,你别乱砸东西,回头先生知道了,赔钱的时候可得责我了。”
凤三公子可是典型的官家公子脾气,见他生死关头还计较著别要得罪那个莫名其妙的帐房先生,不由怒气,横手一拨,竟把欧阳无咎手上捧著的茶盅全数扫去,砸碎在墙壁上:“你都快死了,还怕他作甚麽!?”
“我怕死了之後他扣我的瘗钱……”
凤三险些没给自己的口水给噎死,平日以让青楼的女子心醉神迷的眼睛瞪得老大,半晌,终於颓靡地跌回椅上:“我真不懂你,干嘛找个让人头壳发疼的帐房来折腾自己?……”
欧阳无咎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一地的碎片,想起王玑结账的时候看到砸烂客栈桌子和瓷器隐忍藏怒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凤三盯著他,忽然闷闷说道:“欧阳,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是什麽表情……”
欧阳无咎抬眉:“什麽表情?”
凤三坐回椅子,哼道:“反正是我绝对模仿不了的恶心表情。”
他们的对话仍旧轻描淡写,半点没有生死诀别的悲壮,末了,凤三幽幽地说道:“欧阳,真的无药可解吗?”
欧阳无咎并未回答。
凤三咬牙:“传闻金犀末能解天下百毒,若是取到,说不定……”他抬头,看见欧阳无咎微笑地看著他,眼中的安然他看得心神俱震,的确,就算知道有,又能如何?此等宝物,却是收藏在皇宫内院,重兵把手,就算他有本事去偷,一日之期尚未足让他来回京城……
“血煞生死未知,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各派掌门,让他们各自留心。崆峒、昆仑、青城、点苍四派更要密切监视,我记得这几个门派的前任掌门在十年前大战中战死,如今门主是当时留守的弟子,无论是武功还是威望尚嫌不足,需防他们确实投靠血煞魔教。”欧阳无咎低头看了看那锦帛小包,“凤三,麻烦你将此信物还与陆师叔,请他另选贤能。若是可能,我倒是希望你来当这武林盟主,不过我想你也不会答应。”
凤三嗤鼻以笑:“这劳什子的盟主之位,有什麽好的,平日挂著个面具做人,有事还得当只出头鸟,还不如当个浪荡风流的少爷来得潇洒自在!我早也劝过你,别淌这混水,你偏是不听,现在倒好……小命给你玩没了!”
说到末处,声音有些纠结的酸楚,欧阳无咎如何不知他这个朋友的心思。也知他做惯乞丐懒做官,更何况让堂堂太师之子,当今皇帝的小舅子去混江湖,确实不算妥当。
“府里的事……”
欧阳无咎似乎有些难於开口,凤三心思玲珑,自然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一去,年老糊涂的欧阳老爷会制不住那群姬妾,败光家产晚年凄惨,便摆了摆手:“知道了,有我看著,乱不起来。”
“还有一事……”欧阳无咎犹豫了一下,徐徐说道,“我那帐房先生,请你代我赠他五百两银子,再派人护送他离开此地。”
凤三错愕:“为什麽?”
“欧阳府毕竟是是非之地,他上过黑松岭,我担心若血煞不死,会祸及与他。”
“不过是一个帐房先生,管他做甚?我可不费这些心思!”
欧阳无咎眉头一皱,正要想法说服,突然胸口闷了,连捂都捂不及,一口黑血喷出喉咙,溅在手掌和胸膛上,粘稠带毒的血挂在指间,嘀嗒坠地,触目惊心。
凤三也慌了,连忙站起身扶他上床,边道:“行了行了,我答应你,我什麽都答应,你快些到床上躺著别动了!”
随手抓来挂在床头的长巾,给他擦掉污血。
欧阳无咎抱歉一笑,看了一眼凤三被黑血沾到的袍摆:“抱歉,弄脏你的衣服了。”
“闭嘴!”凤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仍是禁不住难过,他与欧阳无咎相交多年,并不是未曾想过有如此一天,然而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早,早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忽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王玑的声音随之响起:“大少爷,你起来了吗?”
欧阳无咎显得有些紧张,他连忙拉过被子盖住沾血的衣服,眼神示意凤三莫要声张,凤三无奈,只好点点头,随即起身过去开门。
王玑在外面,手里掂了个食篮,见了凤三,也不诧异:“你也来了。”
“嗯。”凤三没好气地让开路,任他进房。
“我带了府里的肉糜粥……”王玑一进去,就看见满地疮痍,登时恼了:“这是怎麽回事?!你们打架了?”
“没有。”
“谁砸的?”
“我!”凤三心情不好,脾气更是暴躁,忍不住咆哮怒道,“欧阳都快死了,你还惦记那破烂玩意儿作甚!?”
“凤三!!”床里的欧阳无咎一声断喝,登时止住凤三再说下去,凤三自知说遛了嘴,便只好不再言语,狠瞪王玑一眼,抬声朝房里的欧阳无咎叫道:“你交待的事我必会办妥!什麽时候死了……”声音一紧,“不必派人告知,我不会去送你!”
他说完,拔脚就走,然而面前人影一闪,去路却被王玑挡住。
“且慢。”
“干什麽?快些让开!!谁敢拦我凤天翎的去路!?”
平日吊儿郎当牡丹花下醉的男人,如今横目冷凝,俨然一派世家公子风范,这便是杭州城内,就连知府大人也不敢得罪的凤三公子!
然而王玑并不买账:“我给他用了接骨丹,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哼,我说帐房先生,你不涉江湖,自然不知,江湖上练毒掌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
“中毒?”王玑甩下凤三,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前,一把掀开被褥,触目之处见黑血浆湿衣衫,他皱紧眉头,掀开欧阳无咎胸前衣襟,果然看到厚实的胸膛上印著一个发红带灰的掌印。
欧阳无咎知道瞒他不过,又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出言劝慰:“生死有命,先生不必为此介怀……”
王玑并不理会,只是看著伤口,问凤三:“可有解药?”
凤三闷声道:“血煞灭魂掌毒天下无人能解,但我听说过金犀末能解天下百毒,应该也可以克制……只是那金犀末实属罕见,早被皇家纳入库中,如今就算去偷也来不及了。”
“金犀末……”王玑想了想,转过头去看向欧阳无咎,“少爷,我记得府里的库房有一只金犀角。”
“什麽?!”凤三整个人蹦了起来,“金犀角?!”
王玑点头:“不错,前些日子我盘点库房时曾经见过。”
凤三瞪向欧阳无咎,欧阳无咎也是一脸茫然。
“……有那种东西吗?”
“有。”王玑非常肯定,“入帐是八年前的七月二十。库房里的贵重物品时有遗失,多数是香料、古董等物,反倒是这金犀角表相粗糙,有何用处也没有详细记载,故此一直置於杂物之中,并未遗失。”
“七月二十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麽回事……那天正好是父亲的五十岁大寿,是一个西域商人送的贺礼。”
凤三差点没被气趴下:“你──生死攸关,你居然给我忘了?!”整整一只金犀角,磨成末能把他给噎死!
“这不奇怪。大少爷一向对府中的财物不怎麽上心,别说一只金犀角,就算金山银山往外搬,怕也惊动不了大少爷。”
不对头的两个人忽然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至於负伤躺在床上的盟主大人,完完全全地没了立场。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月落东厨影成双,君子洗手做羹汤
正如王玑所言,府中确实藏有一只极为珍贵的金犀角,倒是难得王玑并不吝啬於此,将大半只金犀角磨成粉末,给欧阳无咎服下,还不放心地悄悄往药末里兑了些玉露,也不知是金犀角当真能解百毒,还是天上玉露神效无比,总而言之,欧阳无咎的毒伤在第二日便已然痊愈。
可惜的是,之後凤三派人到黑松岭查探,却并未发现血煞的尸体,岭上的魔教教众也不知去向。
血煞生死未知,武林大会也接近尾声,欧阳无咎不便将此事公诸於世,只继续暗中派人监视血煞魔教动向,另一方面,稳住一众掌门,不容放松警惕。
只是这样一来,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事情似乎暂时平寂下来……
当然,这并不包括欧阳府。
帐房之内,几日武林大会下来,堆积如山的欠帐让王玑有一把火将整个帐房给烧个干净的冲动,可惜他修的不是武曲星君那般的火属法术,更何况如今凡胎肉身,不加修行何来法力?
帐房里的算盘声彻夜未休,想必这帐不好算,所以稍微机灵点的仆人都不敢轻易靠近这地方。
这夜也是过了三更时分,却有人来访。
欧阳无咎伤愈已有三日之久,武林大会接近尾声,那群掌门帮主可不是容易打发的角色,为了不让众人看出他曾经受伤,欧阳无咎不得不更费心思处理事务,所幸凤三暗中协助,事情也变的顺利。
常年在崇山峻岭,或是偏僻荒郊修炼的武林掌门和一众弟子,大概也是非常难得下山一趟,来到这富庶繁华的杭州城,也变得像个普通人。
欧阳无咎陪他们连连吃饭,直到最後一场宴会结束,已经是夜过三更。
晚宴归来,其实他已经非常疲惫。
武林盟主不仅要武功高强,其实有的时候,更需要擅长舞袖,否则如何平衡各门各派?几天下来,他实在连笑都觉得累。
路过东厢,却见帐房内未熄的火光,映在窗台上的影子,明明知道他不是在等他,却仍是不由得心中一暖。
忍不住绕道过去,轻轻推开门。
这里没有其他下仆在伺候,只有埋头算账的王玑。
算盘的声音,劈里啪啦,无疑是另一种的电闪雷鸣,显然,帐房先生的心情非常不好。然而欧阳无咎一无所觉:“先生还在算帐啊?”
“如你所见。”
对於他的半夜来访,王玑似乎早已习惯,并未抬头,依旧在盘点帐目。
欧阳无咎拿起一本翻了翻,他虽然并不通晓账目算法,可总还能看懂一些,看到满本都是红字,岂能不明其意?当下有些尴尬,道:“银两……是不是不够用?其实我房间里还有些装饰,是以前江湖上的朋友赠与,虽非金银之物,不过应该还能换到些银两。”
王玑的笔头顿了顿,终於抬起头来,却并未赞同他的建议,只道:“连这个都办不好,岂不是白领你的月钱了吗?”
他居然并未为此责备於他,这反倒让欧阳无咎有些吃惊。
“说得是……呵呵……”
欧阳无咎续而道:“前时幸得先生指点,无咎方得活命,若非俗务缠身,早该过来向先生致谢!”
“不。”王玑撂笔起身,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欧阳无咎,“都怪我医术不精,没有看出毒伤,险些害了少爷性命。若少爷有个万一……王玑难辞其咎。”原道看破生死,谁料在看到欧阳无咎覆盖在被下的黑血时,他居然动摇了,不为其他,只为这个男人生命的流逝,他猛然发觉,自己无法……置身事外。
欧阳无咎略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忙摇头道:“若非得先生救治,我根本连下岭都做不到,又怎会责怪先生?幸得先生仔细,及时提点,才能觅得解药。再说,能成为先生诊治的第一个……‘人’,我倒觉得非常荣幸!”
明明不久之前险些丧命,可如今却仍旧谈笑风生,完全不像刚刚在阎王殿上走了一圈回来,王玑心中亦不禁暗暗佩服他意志坚忍。
欧阳无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最近从凤三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血煞如今不知所踪。不过请先生放心,无论如何,欧阳无咎会保先生周全。此事既已告一段落,先生切记,无论以後再有什麽,千万不要再如先前那般贸然涉险。”
听他如此说法,王玑沈吟片刻,忽然说道:“大少爷,难道你对我的来历并不好奇吗?”
“先生何出此言?”
“我既能看穿血煞修炼之道,自然不会是普通人,你难道不想命我设法擒住血煞,平息事端吗?”
他所言不差,就算连凤三这般消息灵通,聪辨万事的人,也无从得知血煞竟借妖血修炼一法,王玑却是一眼看穿,显然他懂得法门,若能得王玑相助,对付血煞可说是如虎添翼。
然而欧阳无咎却笑了,他摇摇头:“帐房先生管的是府中大小帐事,至於其他,却不是先生职责所在。再者说来,我给的月钱似乎只够请一位帐房先生……”“
王玑闻言不由愣了,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说法,半晌,忍不住笑了。
烛光下,那笑容斯文素雅,并不美豔,也不诱人,却足够让欧阳无咎心神动摇。
欧阳无咎忽然说道:“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王玑脸色一沈,凡人果然是喜谋私利,他当星君多年,见多了是携恩求报的家夥,难道欧阳无咎也是这般?
他道:“但说无妨。”若他敢讨要恩惠,他绝对马上甩手走人。
那双细长的瑞凤眼神色有些游离,末了,终於提出了要求:“你可否……别再叫我大少爷?”
本以为他有所苛求,却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种可有可无的请求。
“这……这算什麽请求?”
“先生与我总算有过过命的交情,若用敬称,总觉得生分了。”话是说得堂而皇之,可得忽略宽大的袖子下攥得死紧,连掌心都冒汗的拳头,“不如直接叫我姓名,未知先生意下如何?”
不过是个称呼,不是什麽过分的要求,王玑本来就未曾有过什麽主仆之别的观念,既是欧阳无咎要求,他也就从善如流,点头道:“有何不可?”
说完,眼前这个男人面上常常带著的笑容顿时灿烂了好几倍,微微上翘的眼角如今更是眉飞色舞,眼中流光大动,欣喜若狂之色溢於面上。
这不过是个称呼……至於那麽开心吗?!
欧阳无咎大喜之下,心情更是好起来,连日来流水宴般的应酬积累下来的疲劳像瞬间蒸发,雀跃的心情,更比以前习得藏天剑法最难一招无式空剑时的感觉兴奋。
见王玑又径自坐下低头准备继续做帐,他忽然大步上前将案上的帐册算盘推到一旁。不待王玑说话,便道:“别算了,这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却有算不完的帐目!反正欠了的帐又不会自己长脚跑了去,先生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王玑抬头看向欧阳无咎,见他笑得自在,神采飞扬,一改适才进来时倦意满身的模样。还不等他拒绝,欧阳无咎便将他拉起,大步迈出门去。
这个男人不是稳若泰山,定若磐石,怎麽今夜却一反常态,做出这种阻挠别人做事的孩子气举动?王玑回头看了看被丢下的一大堆帐册,叹了口气,也对,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吧?反正他家大少爷都不著急,他急什麽?
一路穿堂过室,也没遇到什麽仆人,欧阳府毕竟是寻常富户,并没有特别安排巡夜戒备的家丁守卫。
王玑也是好奇欧阳无咎要带他去何处,绕过门廊,来到正堂之东一间,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想必仆人都回房歇息去了。欧阳无咎推开门,并没有关严实的木门轻而易举被推开,欧阳无咎从门边挂台上取来油灯点燃,王玑借了光芒往里一看,灶头案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原来是东厨。
“来厨房作甚麽?”这麽晚了,厨娘们都应该睡了吧?
欧阳无咎朝他“嘘”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後小声说道:“不需要找她们,我来!”然後拉了把椅子,在当风处放好,让王玑在那坐下,咧嘴一笑:“秋夜渐长饥作祟,先生埋头算帐,不知时辰,想必也饿了吧?”他边说著,边利落地打火燃柴,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将灶火点燃,他在锅中倒入清水开煮。然後转身出去,到外面的菜园及放肉食的地窖走了一圈回来,手里便多了一个装著酱牛肉的沙甕和一把青葱。
此时热水烧开,便见他下了两把面条,仔细看著,过了一阵,忽然手中长筷子一拨拉,面条如龙出水,旋空而出,落在旁边一盘凉水之中,冷热一和,顿时冒出细细地泡沫……
不多时,王玑面前出现了两碗分量十足的清汤面条,莹莹翠绿的葱粒,香气四溢的酱牛肉,足以吸引肠胃,王玑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饿了。
他接过其中一碗,筷子一挑,送入口中,只觉得那面条入口顺滑,极有韧劲,配上葱香清淡,牛肉味浓,实在非常美味。
想不到欧阳无咎竟有这麽一手,王玑不由心生好奇,凡人不是常有说,君子远苞厨麽?怎麽欧阳无咎看上去手法纯熟,而且做出来的面条也是非常可口?
“好吃吗?”
闻问,王玑吞下嘴里的牛肉,转过脸来,见欧阳无咎满脸期待,像是一个总是珍藏著宝贝玩具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分享的朋友,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现的模样。
其实不过是一碗相当普通的面条,清汤、葱花、酱牛肉,温暖、实在,让夜里饥肠辘辘的人得到满足。
王玑却是点头:“很好吃,倒是想不到你居然也会烧火做食。”
“以前在山中修行,便只有我与外公二人,外公不喜苞厨,所以只好由我来做,开始还不懂,渐渐也能摸出些门道……只不过好久不曾做过,手艺生疏了。”欧阳无咎有些涩然,在人前出现的,一向只能是威严稳重一身好武功的武林盟主,可不是做的一手好菜的疱丁。
只是在王玑眼中,他却不是什麽叱吒风云的武林盟主,只是欧阳无咎,仅此而已。
“那以後的我要是饿了,你还做给我吃吗?”
欧阳无咎始时略有错愕,然後,笑了。
“若你喜欢,我还做给你吃!下次我给你做碗鱼糜面吧!那得钓新鲜的草鲩……我知道有个地方,人不多,可鱼不少!赶明儿我带你去钓鱼可好?”
高大的男人,戴著斗笠,披了蓑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手里掂量著一根竹子,竹子尽头拴著的鱼线垂入水中,水下游鱼影晃,他却是在打著瞌睡,对鱼儿早便吃光了钩上的鱼饵一无所觉……
王玑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好笑。
欧阳无咎却不知他想些什麽,伸手抱来另外一碗面条,坐到王玑身边,呼啦吃了一口热乎乎的面条,似乎被热汤烫到舌头,忍不住呼呼呵气,晚宴虽然丰盛,可他却不曾吃饱过,看他一阵风卷残云,一碗面条吃了个一干二净,看来尚是意犹未尽。
王玑见状,将碗凑过去,夹了一大半的面条放到他的碗中:“那麽大碗我吃不完,可别浪费了粮食。”
欧阳无咎看著碗里的面条,拿筷子夹起送入嘴里,却不像之前大口大口地吃,仿佛像是品尝珍馐百味般细嚼慢咽。
夜,很安静。
东厨外,两人像城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般,坐在竹椅上,吹著秋夜的凉风,没有华丽的装潢,也没有精致的美食,只有各自手里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稍缺一角的月亮,将两片人影悄悄地合在一起。
夜里的安静祥和,将他们细细包裹,如同天地间,唯剩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後语:欧阳老大,您真是……真是新新好男人啊,就算格个几千年都不例外阿……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双萼花蕊缠根生,最是苦恼美人恩
第二天,欧阳无咎起了个大早,依旧按了平日里的习惯,在已过世的娘亲旧院落中习剑。如今放眼武林,能与他项背之人少之又少,但他却不曾有半丝松懈,更未曾因为沈迷享乐或是玩弄权势而稍有荒废。
海棠树下剑影飞舞,藏天剑法讲的是剑无形,招无式,但欧阳无咎并没有随意施展那傲笑江湖的无形剑意,只是一招一式,非常实在地挥舞纯钧。
他的剑似乎很慢,但很稳。
没有繁复至眼花缭乱的剑花,也没有飞似流星的速度,他就像一个刚刚入门的弟子,缓慢地,重重复复地练著极为枯燥而简单的剑式。
越是武功高强,越是追求更高的境界。
当武功练到了一定的程度,武林中人便会追求更高明的武学。
一旦江湖中出现失传已久的武学典籍,便会引来无数争夺,甚至是屠杀的血腥。
然而这些人却忘记了,剑法的基础。
没有扎实的根基,无论筑多高的楼,配多华贵的装饰,也是经不起风雨洗礼。遇到真正的高手,往往是不堪一击。
藏剑门中陆英浩等一派师叔,醉心於习练无形剑意,眼睛盯著最高的顶峰不断攀爬,却不似欧阳无咎那般扎实根基,反而被年纪远小於他们的人所超越……
日出东方,欧阳无咎已听到院外仆人来回的脚步声,便收了剑招,静心吐纳,半晌,收起纯钧,穿过海棠树林,出了院子。
回到房间,赵管家知道大少爷每日清晨均未闻鸡啼,已起身习武,故此早早备好热水供他净身之用。
虽是秋寒意冷,但欧阳无咎还是出了一身汗浆,摸了摸水温正合适。
欧阳府既是大富之家,沐浴也不能简单,单看那硕大的浴桶里的热水瓢著微微药香便知一二。府里的夫人为了讨好老爷,极为注重保养,自然少不得以花瓣芳香佐浴,到欧阳无咎这里,用的是枸杞煎汤,无色无味,却有行气活血之效。
欧阳无咎利落地脱去衣裤,跨腿入浴,热水养著身躯,洗净粘腻的汗水,放松了每一个毛孔,他靠在桶沿上,涮起一帕方巾,热乎乎地拍在脸上,然後仰头枕在沿上。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
欧阳无咎不由奇怪,这脚步声倒也轻灵,却不像是赵管家,但又有谁,会一大早过来找他?!而且来的是两个人,似乎还有一些拉扯,细碎的争论。
任谁在舒舒服服的沐浴中被打扰到都不会有好心情,欧阳无咎皱了眉头,实在不愿意起身,可不得已,怪就怪他这院子里没安置多少仆人伺候,现下连个能把不速之客挡在外面的人都没有……
他刚从浴桶起身落地,才刚拿起干爽毛巾,就听那房门“砰!!”的一声被极为粗鲁地推开,随即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欧阳无咎大吃一惊,连忙回头,就见来的是陆家姐弟,推开门的陆天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在他身後的陆莺莺捂住脸,羞得脸耳朵都红了。
他们看到的,是一副□著的,高大强壮的身躯,水湿沾满结实的肌体,水珠随著呼吸的起伏间坠落地上,不设遮掩的胯间密丛的毛发掩藏不了傲人的□……
“欧阳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在这种情况下,再好脾气也得来火了。
“出去!!”欧阳无咎大掌一扇,一道烈风席卷门板,陆天昊和陆莺莺被掌风扫到震退两步,如同一只大手狠狠地将大开的房门在他们面前狠狠关上。
两人面面相觑,羞红了脸的陆莺莺不由责怪陆天昊:“我都说了不要过来打扰,你偏是不听……”
陆天昊大概还没回过神来,眼神有些发楞地瞪著紧闭的门板,半晌,嘟嘟喃喃地说道:“我……我又怎知他在沐浴……”
过了半拄香的时间,欧阳无咎推门出来,已然是衣冠楚楚,鬓发虽经擦拭,但仍带了几分湿意,让这个平日看来稳重沈实的男人更多了几分野性,只是那冷厉的眼神教陆氏姐弟不敢直视。
所幸陆莺莺还算知书达理,连忙欠身告歉:“昊弟一时情急,失了礼数,欧阳大哥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若不是看在陆英浩的份上,欧阳无咎便要将这二人丢出院去,他绷著脸扫了他们一眼,压著肚里的火气,冷然问道:“不知陆世兄匆忙来找,有何要事?”
陆天昊眼神有些游移,欧阳无咎也不说话,只等他自己开口。
陆莺莺见他已有些不耐,连忙拉了拉弟弟的袖子,示意他快些回答,那陆天昊这才回过神来,道:“爹说我们明日就走了。”
欧阳无咎点头:“陆师叔昨日与我提过。”
陆天昊想不到他居然也知道此事,而且说到时一副理所应当,惊讶之余不由责怪道:“那你为何不出言阻止?”
欧阳无咎只觉好笑,听那赵管家说,武林大会这几日,陆天昊自持父亲是前任盟主,趾高气扬的态度得罪了不少武林同道,陆英浩怕都後悔带他参加武林大会了,故此急著回去,免得再生枝节。
欧阳无咎与陆英浩不过有同门之谊,说到交情其实不多,毕竟他们之间身份因过世的娘亲和外公而显得有些尴尬,故此欧阳无咎也没著意挽留。
不想今日陆天昊却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看他并未理解用意,陆天昊忍不住咬了下唇,漂亮的眼睛满是委屈:“你明明……明明答应过,等武林大会结束了,就带我们出去走走,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
欧阳无咎不由挑眉,他是什麽时候做了这种承诺?即使武林大会结束,各派掌门都走了,可不见得他就能闲下来吧?更何况眼下血煞不知所踪,府里府外一身事都还没忙完,他哪来什麽闲暇去走江湖?!
见陆天昊与陆莺莺的表情,不似作伪,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不禁暗地咬牙,必定是那凤三伪装自己时,胡乱承诺下来的烂摊子。
偏他又不能说出真相,无奈之下,只好说道:“陆世兄,陆小姐请见谅,并非无咎不愿。只是陆小姐乃闺中少女,实在不应抛头露脸,须知江湖上总有些人口舌难听,不怀好意,无咎怕污了小姐的耳目。陆师叔对世兄期盼殷切,江湖品流复杂,危险重重,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且血煞魔教一事尚未平息,江湖上动荡不安,欧阳府乃是非之地……”
他说的句句在理,陆天昊却不甘愿,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管!来时爹就说过让我出来见见世面,如今十日不到,却说要回去了!我才不要回去!欧阳大哥,你去跟爹说一下,让我们多留几日吧!”
对上蛮不讲理的世家公子,实在是有理说不清,欧阳无咎转过眼去看了看陆莺莺,本以为她身为姐姐应识得大体,至少能劝劝自己的弟弟,谁料那陆莺莺却不说话,流盼之间美丽的眼中也是淡淡幽怨。
面前两张漂亮的也极为相似的脸,女的娇柔,男的英气,各有千秋,若比旁人少不得要叹声福气,可偏偏欧阳无咎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种头皮发麻的错觉,道理说不通,他也不可能对这二人诉诸武力,他眼下是极之无奈,心中不由暗暗责那凤三,怎好惹不惹,偏给他去惹这对陆姓双胞胎……
“大少爷,最近的支出之多,我想不必我细说你也清楚了。”
王玑将帐目呈上,欧阳无咎无意翻阅,非常信赖地点点头。
“这月府里的开销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有这麽多吗?”
王玑用平板到极点的声音说道:“除了武林大会的开销,还有家宴上少爷请了红酥楼、倚玉楼几位花魁过府娱宾,花销了近千两银子。若不能增加入息,怕是不能维持下月的正常开销。”
“呃,我知道了……”他当然没有请过什麽楼的花魁,想必又是那凤三所为,八成是因为被留下来充当欧阳府的大少爷,怨恨在心,借机叫名下青楼的几个花魁过来伺候,顺便又给自己的钱袋子装满……实在有够,损的……
可旁人眼中,却当是他所为,虽然王玑知晓其中究竟,偏偏视而不见,把帐都算到他头上,欧阳无咎也只能背了这黑锅,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那先生有何妙策?”
王玑顺势将另一本帐册递过去:“我翻查过去的账目,发现有几笔巨额的欠账至今不曾收回,比如说三年前宝生斋所欠的货款有一千二百三十两,妙珍堂欠的八百七十两,还有半月前北园赊帐的六百五十两,少爷一直不曾催收,未知是何缘故?”
欧阳无咎接过,想了想便道:“宝生斋的欠账是有点久了,当初刘老板接了趟贡差,时间紧迫,偏又不小心入了批双宫茧,那种乃是次茧,丝头过乱、丝质粗糙,难缫好丝,眼看工期快到,他求助於我,我正好有批上好的天蚕茧,便先借了给他,免得他耽误皇差。不想刘老板在送贡途中感染风寒,後来病重过世,家里剩下孤儿寡母,我也就没派人去要账了。”
他又翻了翻另外一页,续而道:“妙珍堂是小本经营,一直都有生意来往,之前那张老板说周转不灵,我便没有派人去催了。至於北园,半月前古老板特地来过一趟,说他从泉州过来的货船遇了海难,也不知是不是给海贼劫了,如今下落不知,欠的帐还得拖上一拖。”
王玑听在心里,虽然未露表情,但其实还是有点吃惊,本以为欧阳无咎醉心武学及武林中事,不知主持家业,却不料他是一清二楚。
只可惜江湖侠气在尔虞我诈的商界而言是绝不适用。
就说那宝生斋,虽是孤儿寡母,可那刘李氏手段厉害,比过身的丈夫更会做生意,如今那宝生斋乃是仅次於欧阳家的丝绸宝号。
难怪帐面上看来,欧阳府是从无赊欠他人债务,可别家商贾欠的银两却是不少。
少则十数,多则上千。
只不过也拜之所赐,欧阳府的商誉也是极为有名,钱不会欠,货不会少,就算西域来的客商也愿意跟这样踏实本分的人做买卖,故此虽说有些小亏,但生意还是如火如荼。
王玑道:“大少爷,宝生斋如今做的都是皇贡之差,绝对有能力归还欠帐。至於妙珍堂,说周转不灵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吧?还有北月园,我听赵管家说,昨日才看到那位古老板在码头指挥卸货。”
“这样啊……那好吧,我派人去看看……”
“大少爷!”王玑合上账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欧阳无咎,对於他言不由衷的敷衍显然并不满意,“我希望您能亲自走一趟,相信这样会事半功倍。”
“放肆!!欧阳大哥,这人好生无礼!不过是一个下人,竟敢出言顶撞!!”
抱打不平的声音从旁插入,王玑抬起头,扫过从一开始便坐在欧阳无咎左右两旁的一男一女,凉凉问道:“我也想问一下,我这里是帐房,不是宴客的大堂,两位少爷小姐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帐房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一个地方,四处堆放了账册,虽然整齐且有条不紊,可毕竟还是占地方。来个欧阳无咎,已经够高大魁梧的,往这儿一坐,好嘛,半壁江山没了,如今还加上他身旁如影随形跟进跟出的陆氏姐弟,整个帐房顿时拥挤得转身都艰难。
方才那些生意帐务之类的话题,陆天昊是完全听不懂,几乎快要打瞌睡了,此时听王玑这麽一说,登时来了精神,哼道:“本少爷喜欢去哪就去哪,你这小小帐房管得著吗?再说了,我是跟著欧阳大哥过来见识一下的,凭什麽要听你的?方才你言语无状,竟敢支使欧阳大哥,太放肆了!!若是在我家里,定要拖下去重笞!!”
闻他威胁,王玑非但不惧,反而笑道:“既是谏言,自然逆耳。若陆公子喜欢歌功颂德之语,大可打道回府,届时多的是奴颜媚骨的奴才,岂会少得美言之惠?”
“你──”
陆天昊又怎说得过这位伶牙俐齿的帐房先生,登时气得满脸通红。一旁欧阳无咎看在眼里,其实心里闷是有乐,不过脸上不显分毫,适时出言阻止他们言语上的争拗:“陆世兄与先生不必相争了。”他看向王玑,“既然府里银两吃紧,我自然会派人去回收欠账,先生尽可放心。”然後他转向陆天昊,“我看陆小姐也该累了,陆世兄对生意上的事没什麽兴趣,此处地方狭窄,没有歇息的地方,还请陆世兄带陆小姐回房安歇,我尚有其他要事与先生相商。”
“我不是没有兴趣……”陆天昊听他有逐客之意,不由委屈,陆府也非不事营生,但这些事一直都不需要他操心,故此他也不曾接触,难免觉得无趣,可他就算觉得无趣,也耐著性子待在欧阳无咎身边,谁想对方非但并不领情,反而要他离开。陆天昊自小娇惯,怎受得了这般对待,若遇了别人恐怕就要大发雷霆。可偏偏在欧阳无咎面前,却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恶作的一面,只好偷偷瞧了自己的姐姐一眼。
陆莺莺并无表示,一双美丽的眼睛却一直在打量著王玑。
陆天昊无可奈何,只好站起身,狠狠瞪了王玑一眼,然後转过身扶起陆莺莺离去。
待离开了东厢,回到他们住处,其父陆英浩尚在外头筹备返程没有回来,陆天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怒气无处发泄,一把摔掉桌上的青瓷茶器:“那帐房先生真是讨厌,三番四次挑衅於我,若不是欧阳大哥在,定要给他些厉害看看!”
陆莺莺坐在一旁,忽然幽幽说道:“弟弟,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惹那帐房先生的好。”
“为什麽?他一不识武,二无靠山,我还怕他不成?!”
陆莺莺摇摇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陆天昊看著他那双胞胎姐姐,自小爹就说他缺心眼,倒是陆莺莺长
| ≪ 玑天缘05 | | HOME | | 玑天缘0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