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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天变》(下)by:live
序
此来不周觅石炉,群山麓下暂寄居。
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柱折,地维绝。
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有传,不周山隐于群山之后,乃凡间通天庭之唯一径道,凡夫俗子,欲得天道,需徒步而上,以修其体,锻其骨。
若能坚其志而攀不周者,飞升天界,成仙得道。
然不周山终年积雪封山,几不可行,又有威武天兽守道,此径艰险非常人能想。
曾有修仙者欲登其山,虽能攀越雪峰,却止于天兽之威,终无功而返。
故虽有觊觎者,却始终未有人可登不周,而得圆满。
甘州地界,汉与党项相分,非我族类,自时有冲突。只是当朝天子无意征战,摩擦虽常,未至兵戎相见。
群山不知人间纷争,只有经年岁月,重复着冬寒积雪,夏至融流。
高山雪水,条条湍流成河,汇而奔西海。
时至仲夏。
自雪山潺潺而下的溪水清凉如冰,触手即赤。
然在这溪旁,却有一人坐在溪边岩上,全不在意地裸了双足,浸在水中冲洗。
只见此人一身淡紫衣袍,乌鬓如云,抬起脸时,更见面如冠玉,俊俏不凡。照理说,如此一翩翩公子,在此等色雄奇蕴的美景下,应是有番吟风弄月才是,偏是他神情淡漠,对周遭景色视如无物,竟以冰水濯足,当真匪夷所思。
在他身后,站了一名玄衣男人。有见是身长七尺,肩宽膊阔,体形魁梧,肤色黝黑犹似古桐,脸如斧削,阳刚硬气,又见背有一柄阔剑,其刃厚重,乃寻常难得一见之兵。
这附近有一条尧呼尔族的小村落,上游处正有几名尧呼尔姑娘在提壶打水,远远便见了这两位陌生客人。
尧呼尔族少女不比汉人腼腆,这偏僻地方平素亦难见生面之人,今日一下子看到两个,自然有些好奇,边是大胆打量边是小声议论起来。
待那紫衣青年从溪水中抽离,身后的玄衣男人连忙上前,单膝而跪,以膝垫了他一双足踝,掏出一方手帕,替他擦去足上水渍,又捡起鞋子替他穿上。青年态度施然,而男人也是神态严谨,动作仔细,不见半点突兀,但在旁人眼中,却是惊异。
尧呼尔少女们纷纷猜测起来,那两人大约是仆从关系吧?紫衣的青年许是出远门的富家公子,而那玄衣的男人应是他的随行侍卫。
反观二人,全然无视旁人篡测,青年眺望山群峻岭,只见是雪线连绵,奇丽壮观,云雾缭绕峰岭,仿在天上,雪线之下,山披绿装,清溪蜿蜒,一派人间仙境。
便道:“近了。”
玄衣男人闻他所言,抬头问:“那我们今日便要进山吗?”
青年却是摇头:“不,此来不周,非为登天极,乃是要觅那炼石炉。只是守道天兽不知,恐会有冲突。夏雪融,天兽凶,此节天兽正是性暴难驯。若登不周,需在半月之后,可免去不必之争。”
“哦。”
半日后,这尧呼尔族的小村落多了热闹。
村里来了两名汉族男子,他们在村外近山麓处的一直空置的猎户小屋住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那个俊颀的青年名叫天璇。而一直跟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玄衣男子,叫做离契。
第一章 山幽水静闲心性,偶有风来拂柳枝。
甘州地带除却大族汉与党项外,尚有不少外族聚居,像这背山而居的尧呼尔族村落,不在少数。
靠山吃山,尧呼尔族的村民大多以采集草药、狩猎山兽为生,每到墟日,他们将货物堆积在村外的小片空地上,常有杂活商人到村寨收购珍贵兽皮及上乘草药。便有个几天,村子外是热闹非常。
日已当空,能卖能买的几乎都已成交,已购到好货的杂活行商兴高采烈地打点着自己的货物,盘算着又赚上一笔。迟来的行商只收到下脚货色,只好懊恼。这会儿忽然听到有猎户招呼道:“离契兄弟!你又弄来什麽好货了?”
有几个行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走进村来。
已经满载而归的商人也不怎麽理会,毕竟山里猎户要有好货一早便拿出来售卖了,倒是那些没拿到好货的行商抱了希望围了上去,这一看,不禁是惊呼出声。
那男子身上背了两头!子,这野!子跑得可快,不易捕捉,能抓到一头已算厉害,更况是一次待到两头?本来这已算是难得。待男子将身上的猎物卸下,想不到!子下面还垫了三头紫貂!
猎户们都纷纷露出艳羡的眼神,靠山生活没有不知道的,紫貂这种小兽机灵敏捷,擅爬能潜,莫说难以捕获,连影子都难看到。可紫貂绒毛丰厚,光滑轻便,其皮毛之暖非其他兽类皮毛可及,更有见风愈暖,落雪则融,遇水不濡之能,可谓珍贵。一块皮毛已成天价,如今却有三头之多,怎不叫人眼红?!
“这、这真是难得啊!”
“可不是麽?”
要把这三副貂皮弄到手,随便转个手也能赚个百来二百两!
商人们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可男子看都不看,抬头看向对站在众人後面,挤不进来在一旁干着急的老人,叫道:“老伯,我要的东西有了吗?”
“有!有!”那老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趁机分开众人走到他面前,递给男子。
玄衣男子接过不大不小,四方成角的布包,便笑了,指了指地上的两头!子三只紫貂,道:“这是你的酬劳。”
老人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瞪着地上价值百两的猎物。
都归他了?!
玄衣男子也不理会,只拿了布包转身离去。那些商人马上转移目标围上老人,纷纷开价欲购紫貂。
等老人回过神来,很快便敲定了最高的价钱,将紫貂和!子卖了出去。购得的商人自然是欢天喜地,而之前因已购了不少山货而没有足够银两错失良机的行商只得捶胸顿足。
老人手里捧了一叠银票,还是有些晃神。
有几个好事的尧呼尔村民凑过来问他:“巴特老爹,你刚才把什麽给他了?”
“就一卷书。”
“书?!一卷破书就换了五百两银子?天啊!”
老人皱了眉头,呵斥道:“什麽破书?这可是我们家珍藏的好书!”
“汉人真是奇怪,要让我,这书什麽的,怎值得银子实在?”
这会有几个猎户也凑了过来,叨道:“说实在的,我们倒是佩服那位汉人兄弟!我们蹲在山里好些天,运气好了才能猎到猞猁黄鼬,他这一来,出手就是!子野貂!”
“可那人好像不在乎银两,多贵重的猎物都只是换些米粮,也太可惜了!”
“听村长说他们只逗留半月,我猜他们是富家子弟到这游山玩水的。”
老人却是摇头:“可惜啊,现在的後生怎都只知道炼丹,成仙,尽干些虚无飘渺的事情!唉……”
天朗气清,山麓下,风摇树影,在略高的山坡上有幢猎户小居。
之前无人料理,显得有些破落,但如今穿孔的屋顶已然补妥,掉了半扇的窗户亦也修理,歪倒一片的篱笆竖得整齐,屋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此处离尧呼尔村庄也有些距离,清静有余,倒不失为一修身养性之地。
屋外有一方岩石,被削成躺椅模样,旁边栽种了几棵垂柳,巧是挡去烈日当头,拂去暑气,徒剩阴凉。此时岩石上正坐了一人,垂目而阅,正细细看着手中书卷。
偶尔有风,撩了他鬓角碎发,更添几分出尘优雅。
忽闻得背後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过头,望向来人。
回来的正是那玄衣男子,只见他神情兴奋,一跃便跳上两丈高的岩石上,将手中布包拆开,拿出里面两本书页已黄的孤本,献宝般递过去。
“天璇,你瞧这个!”
他接过,稍稍翻阅,复抬头问:“《万毕术》?”
“嗯,听说是汉淮南王耗方士千人编撰之本,如今已经失传,偏巧那日在村里听到有人说起此书,便托他取来。”
玄衣男子有些不好意思,他虽说是妖,但只懂械斗,修仙炼丹之术也从来是道听途说,事实上却是一脑袋的糊涂。好不容易打听到村里卖杂货的老爹藏了本炼丹籍,昨夜特地上山猎了些山兽以作交换。
可惜见对方摇了摇头,合上手中的书目,道:“凡间丹籍,常因着书者为昭其能,而故意隐晦其辞,导人以误。”
“这样啊……”
狼妖用心良苦,他自然知道,此时见那双黑砾眸中写满失望,有些不忍,便又道:“不过此书我确实未曾看过,或许也有可观之处。离契,谢谢你了。”
“如此甚好!”果然换来男子大悦,“你慢慢看,回头我给你再弄几本来!”
看着男子跳下岩石往小舍走去的背影,他不禁笑了。
这二人正是天璇星君及狼妖离契。
他们行过万里千山,总算到了不周山附近,但碍於天兽在夏时正凶,为免不必要的冲突,便打算静候半月再寻道上山。
离契与尧呼尔族长借了小屋,暂居下来。
一住便是十日。
尧呼尔族人向来好客,对於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全无排斥,反而是好奇居多。
天璇自下凡来,一直都在凡间奔波寻找镇塔宝珠,如今难得闲下,过起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来。白日里翻看书籍,林间踱步,夜里观星测象,悉数天机,虽说在天庭时也不过如此,但如今身边多了头狼妖,自是大有不同。
离契偶尔会将山上野猎所得带去村寨换些货品,他是狼妖,狩猎本领自然了得,莫说紫貂!子,便是雪豹他也扛过一头下山,只不过被天璇见了,道那雪豹应有仙缘,故此放了回去。
闲下来时,他便学着凡人,装点自家居所。有模有样地把外面的篱笆扎稳了,植上小树,让这简陋的小舍看上去更为清幽。又将屋外一块岩石雕琢成椅,旁栽绿柳,让天璇在日头里能有个好地方看书。
偏又为此引来些麻烦。
之前天璇只在舍中鲜少出外,倒也无妨,後来有了躺椅自然经常到外面看书,他那张清冷的俊脸,竟引来了不少尧呼尔族少女们的恋慕。时常有大胆的女孩子送来一篮篮亲手烹制的食物,天璇当然无法享用,便全部塞给离契代为品尝。几乎每晚,离契都是咬牙切齿地坐在桌边大嚼大咽,言不由衷地与天璇一一道出味道。
天色渐暗,天璇合上书目,从岩石上走下来。
看离契正在摆弄一把坏掉的锄头,见他回来便问道:“天璇,累了吗?”
他这副身体怎可能会感觉疲累?偏这狼妖老是记不住。只是这些下意识的关切,却仿佛暖流拂过,天璇亦总是会言不由衷地回答:“不累。”复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了,最近怎不见有送食盒来的人呢?”
“呃──”离契险些被唾沫噎着,连忙低下头继续忙活手头活计。
他可不敢告诉天璇,前两天他化出狼身在小舍附近溜达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是把那些前来送食的尧呼尔少女给吓跑了。
正想着该如何糊弄过去,却听到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
又来了?!
离契几乎是冲出去地跑到篱笆外,对来人大声咆哮道:“谁?!”
可怜的尧呼尔少女被吓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眼汪汪的眼珠子几乎要溢出眼泪:“我、我不是坏人……”
离契翻了个白眼,难道我就是坏人吗?狼妖没什麽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拉起少女,横声横气地问:“你是谁?来干嘛?”
“我、我……”
少女真的被他给吓坏了,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时青时红,小嘴巴“我”了半天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天璇便走了过来,瞥了离契一眼,昭然若揭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一头满身妖气,老虎般巨大的黑狼在屋外面徘徊,别说凡人,便连山精小怪都不敢靠近。
眼前这位少女想必是有其他要事,否则不会冒了危险找来,便问道:“请问来找我等有何要事?”
虽然天璇看来清冷淡漠,但总算比那位黑大个斯文许多,少女这才定下神来,怯怯地说道:“请问……您是不是从巴特老爹那买到了炼丹的书?”
天璇想了一下,猜她所说的应该是《万毕术》一书,便是点头。
少女露出欣喜神情,然後又有点腼腆地询问道:“其实,我想向您借这本书……”
“借书?”离契从旁探出头来,这个籍口当算新鲜。
少女急忙解释:“不是我,是张大哥!他一直想看这书,可巴特老爹没答应。我听说这位大哥从巴特老爹手上买下了那本书,所以想替张大哥向你们借看……”
“哦!那什麽‘张大哥’又是何许人也?”
苹果圆脸飞上红霞,少女有些羞涩地叙说:“张大哥名叫张岁生,是两年前游方到我们小村的汉人,一直在山中修行炼丹。”
“哦!原来是道士!”
“不是、不是!张大哥并未入道,是俗家弟子!”
“你紧张什麽?”离契嗤之以鼻,“那本书天璇还在看,等他看完再给你吧!”
少女想不到他如此简单便答应了,难以置信地不断眨巴大大的双眼。
离契也不理会,只甩甩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少女回过神,然後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走了,离契一把拉了天璇就往屋里走,边走还边说:“走了走了!”见他对那些凡人女子和颜悦色的模样,心里就有火。
天璇也不反抗,只静静随他进了屋舍。
第二章 求仙问道有方士,山中炼丹水镜月。
次日,那尧呼尔少女又来了。
虽然在离契的瞪视下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将手里的食篮交到天璇手里,并告诉他,她的名字叫“伊犁儿”。之后几天,她也是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大概在她打算以此作为借取那本价值百两的书籍的代价。
不过少女伊犁儿看来不像对天璇有所企图,仅是为书而来,故此离契也没再化出狼形四出溜达。
其实天璇也无意去细看这本《万毕术》,其中所载之炼丹术不过是凡人妄自揣测,所谓长生不老之丹,亦不过是些无用之物。随便看了一天便将书籍交与伊犁儿。
过了两日,伊犁儿又来了,她似乎有些为难,话到嘴边却不敢言。
最后还是天璇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伊犁儿才犹豫着回答:“其实……是张大哥想见见你们。”
离契正在捣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臼,他抬头冷笑:“好笑。想见便让你来传话,难道他是玉皇大帝不成?”他别有他意地看了天璇一眼,哼道,“就算是,天璇也不一定会去!”
对于重返天庭之事,离契有着不可思议的执拗。
天璇没有搭茬,在这种时候最好别要撩拨他,否则晚上一定又会变成一头巨狼跑上山顶发疯似地啸叫,把一林子的山兽精怪给吓个活蹦乱跳。
伊犁儿自然不晓得其中缘故,听他这般言语,有些畏缩,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的,张大哥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抽不出身来,否则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拜访的!他总是一个人在山里炼丹,这里的人都不懂他说的话,一定非常寂寞……所以听到你们的事情,张大哥便很高兴,想要见见你们!”
“你知道的倒挺多的。”
离契听得耳朵发痒,这小女娃看来对那个姓张的家伙所知甚详嘛!
伊犁儿企盼地看着他们:“你们愿意去吗?”
“天璇你说呢?”
天璇无意为难伊犁儿,便道:“反正我们也无要事需做,去亦无妨。”
两人在伊犁儿的引领下走上山去,那山道实在崎岖,兜兜转转,极尽险要偏僻之处,随处有山石滑落,枯树倒拦,便是山民行走亦极是危险。
伊犁儿大概是时常在这路上来回,熟能生巧,步伐倒也轻盈,可为难了后面那两位。天璇那副躯体从来都不曾攀山涉水,只爬了一会就累得双腿发软,看他一脸平静无所知觉,可身体却跌跌碰碰,好几次险些滑落山谷的样子,离契忍不住凑过去道:“天璇,你不能飘起来吗?”
天璇看了一眼前面没有回头的伊犁儿,摇摇头:“我们尚需在此居住一段时日,不能引起凡人猜疑。”
“啧!那我们歇会!”
伊犁儿听到离契招呼,便走了过来,见天璇脸色不好,干净的袍子沾上了脏污,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们辛苦了……过了这个山坳便到了。”
离契抬头看看可有些路程的山道,便甩甩手,道:“你先走吧,我跟天璇随后就到。”
“咦?可不用我带路,会有危险啊!”
“放心。你先走吧!说不定我们比你还快。”
伊犁儿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先走一步。
天璇待她走得影儿都没了,才问离契:“你要如何?”
离契呵呵一笑,弯身着地,瞬时解开幻化术化身成狼,巨大的黑狼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张开大嘴拉直前躯舒展了下筋骨,便踱步天璇跟前,全身半俯示意他坐上去。
天璇坐上狼背,摸了摸那个黑绒绒的大狼头,“以后有你代步,可方便多了。”
黑狼喉咙发出咕噜的低喃:“只要你愿意……”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然后是一声嘹亮的狼啸,只见黑色巨狼张开四足,往山林窜去。
身边树木如影飞逝,风割在脸上应是生疼,迅捷感觉让天璇忍不住闭上眼睛,聆听耳边风声呼啸,草木沙沙作响,狼妖在林间穿梭,自然比在天上御风而行要颠簸许多,但大地飞奔,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在放纵。
体内的妖气有些骚动,天璇却无意压抑,只让它慢慢散开,当他双目微启,竟见那漆黑的眸中隐隐出现暗红颜色。
这样的感觉天璇从未体会,酣迷,便像千年前在天池宴上喝了那杯仙酒时的曼妙,但如今,更多了一分欲罢不能的诱惑。
“到了!”
狼妖在一片竹林下停步。
天璇按下妖力在体内的骚乱,步下狼身,查看了四周状况,此处人迹罕至,唯有一间破落的茅草屋隐在杂草丛中,大概便是那张姓方士所居之处。这一回头,已见离契回复人身,抱了双臂啧啧评道:“这也叫隐居?还不如随便找个山洞还比较能栖身。”
茅屋确实太破了,屋顶镂空了好几个口子,窗户早已脱落不知何处,泥砖石块杂乱堆砌的墙壁上缝隙间都长出了长长的杂草,若非里面还有烟雾喷出,还真不好说里面有人。
天璇摇摇头,只叹这头狼妖说话实在损人,看了看来路,尚未见伊犁儿的身影,便道:“还真是走到她前面了。”
“那是当然!”离契自然得意,他一介狼妖脚程会慢过一个凡人女子?笑话!
天璇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离契依言垂首,只觉天璇的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几下,酥酥的甚是受用,抬头时便见天璇手上多了几颗绿色的小刺球。想必是刚才在山野奔跑时被粘上的。
“要是让伊犁儿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嗤,不就说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了!”
正说着,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天璇大哥!离契大哥!你们怎么走在我前头了?!”
离契瞪了她一眼,道:“我绕的近路。”
“近路?”
伊犁儿困惑不解,天璇便问她:“是这里吗?”
伊犁儿连忙点头,引他们走向茅屋,靠近了门,她才小心地敲门,然后又轻声唤道:“张大哥、张大哥!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过来片刻,茅舍破烂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灰衣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岁长,看上去五官端正,眼神锐利,头上束有发髻,身形瘦长,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见了伊犁儿,有些责备地叱道:“伊犁儿,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日正是紧要关头,让你别过来吗?”
伊犁儿低下头,搓着衣角,小声说道:“我、我带了天璇大哥他们过来……之前我听你说想见见他们,所以……”
“哦?”张岁生这才注意到伊犁儿身后站着的天璇和离契,立时收敛不耐的神色,上前拱手道:“在下张岁生,各位见礼了!”
天璇稍稍点头,离契却理也不理,抱了双臂站在天璇身后。
张岁生走出屋来,招呼众人进屋。
屋内充满了硫磺气味,前屋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及几张瘸腿板凳,唯一的架子上散乱摆放了一些发黄的书籍以及瓶瓶罐罐。张岁生请二人落座,伊犁儿便自发地张罗了些茶水。
“岁生得幸,蒙两位慷慨相借《万毕术》一书,获益良多,因急于试炼丹药,故未能到府上亲自道谢已是不该,想不到伊犁儿自作主张,还把两位请到此处,岁生真是惭愧!”
他见天璇一身出尘气质,而离契则是武人模样,便对天璇道:“恕岁生冒昧,不知这位兄台看了《万毕术》后有何心得?”此人说话斯文有礼,想必也是位书生方士。
一旁的伊犁儿忽然插话道:“岁生大哥,这位是天璇大哥,你那好宝贝的那本书便是他借与你的!”
“我知道。”张岁生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伊犁儿委屈地眨巴了眼睛站到旁边。
天璇便道:“此书无甚用处,我并未细看。”
“啊?”张岁生不禁吃惊。
昔淮南王刘安集千数方士于宫中,试炼仙丹,后以此为凭编撰《万毕术》一书,可惜后因谋反被诛,此书流落民间已失真传,至今修仙炼丹之士无不以此为憾,不料眼前这翩翩公子一出口,便贬责此书,怎不教他吃惊?
此人若非对炼丹一无所知,便是已对此术了如指掌,极有大智者。
故此他闻天璇此言非但不恼,反是精神一震,连忙问道:“可是书所载,非但有炼金丹,埋千年不朽之术,更有点铜成金、指水成油之法,这都是我等冒昧以求之方,兄台何以说此书无用?”
天璇淡然道:“以鼎烧炼,欲得千年之气,一日而足,山泽之宝,七日而成,难道不是一句笑话?”
“可为何天上仙人能烧炼仙丹?”
“天上一日,地上千年,老君鼎中仙丹,亦需经过亿万年火,方得升华。要以凡人之躯,候以千年,只怕早已成灰。”
张岁生一时语塞,想不到自己一直深究钻研的炼丹方术,不抵这年少后生几句轻言,轻易戳破炼丹之术不过是水中捞月。
伊犁儿见他神色灰败,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禁过去扶了张岁生肩膀,温言道:“岁生大哥,不妨事,即便此法不通,也有其他法门可以修炼成仙的!”
“对、对!纵观千古,成仙者亦非寥寥,我张岁生也一定可以换骨轻身,脱凡入仙!”
“到时候岁生大哥会忘了伊犁儿吗?”
张岁生捧着伊犁儿楚楚可怜的小脸,笑道:“怎么会?若我成仙,一定会把伊犁儿也一并带上!”
“真的?”
离契看他二人你侬我侬,状态亲密,顿觉碍眼非常,便冷声道:“见也见了,天璇,我们走吧。”便拉了天璇离开茅屋。
“兄台留步!”
张岁生连忙追了出来,欲留天璇:“在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欲与兄台细细参商,兄台可否在寒舍多住几日?”
未待天璇答复,离契已挡在张岁生面前,一双炯炯的大眼瞪住他:“你这破屋子还能住人吗?我看要是外面下雨,你这里面定然漏得跟筛子一样!”
“你这粗俗莽人,言出无状,我不与你计较!我要与天璇兄细商炼仙之术,你莫来阻挠!”
离契最烦这种纠缠不清的家伙,若不是念及对方凡人一个,早就放出大雷将他轰成焦炭。抽出背上阔剑横地一划,顿时在张岁生脚尖前分出一条深坑,眼中满是狠戾。
张岁生吓得连退两步,离契也不管他,拉了天璇便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两人背影,张岁生露出不甘神色。
第三章 日过夏满上不周,岂知凡人心欲求。
尽管此次会面不欢而散,但那张岁生开始天天下山拜访天璇。
可惜天璇性情淡漠,惜言如金,时常坐在舍外岩石上看书,一看便是半天,也不管张岁生在旁边干坐着等候。即便是偶尔放下书卷,任那张岁生说上半天,也少能得到他一句半句的回答。
但有时就是那一句半句,已是天机,张岁生听得,如同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后面来得更是勤快了。
他这般举动把狼妖给惹恼了。
离契本打算与天璇二人在此地隐居,过些清静日子,岂料这个凡人每日必到,围在天璇身边转个不停,反倒是变成他二人独处,自己却被撂在一旁。
有几次暗地里招来雷云,想悄悄用雷劈掉这碍眼的家伙,偏是总被天璇所察,一个眼神,便让他到嘴边的法咒噎了回去。
直至一天中午。
天璇听了张岁生一个早上的叨念,终于合上书卷,说了一句:“执着法门,不过是徒有其形难得其髓,脱出五行,跳离三界,方能得正己身。”说罢,便走下岩石回了小舍。
张岁生闻言,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片刻后,恍然大悟,顿时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得意忘形之下一把将天璇拥住,哈哈大笑道:“天璇兄,你当真是个妙人!”
“轰隆——”天降雷闪在两人身旁炸落,吓得张岁生魂飞魄散,双眼发直。
离契一把揪住张岁生后领子往后丢去,反手将全无反应的天璇搂进怀内。
那张岁生被摔到墙角,弄得个灰头土脸,登是心生不忿。早前这个高大男人就总在阻挠自己接近天璇,不过是一个莽夫居然企图独占如此妙人,实在是不自量力!与这只会扎篱笆抬石臼徒有莽力而无大智的莽夫相比,他这样的温儒人品更适合站在若仙的天璇身边!
“你这莽人!!”
张岁生跳起来冲过去,跟他理论,赫然看见离契一双眼珠竟是青绿颜色,兽瞳光带烁烁生亮,眼中暴戾气息,如同一头凶残野兽。
“你、你……”
“凡人,别打天璇的主意,否则我会忍不住劈了你。”说着,嘴角竟裂至腮边,露出两排森森獠牙。
骇人情景吓得那张岁生双腿发软,跌倒在地,手指发颤地指了离契:“妖、妖怪!”
凡人遇到妖怪时千篇一律的惊恐让离契看得心烦,只听他大吼一声:“闭上你的嘴!!否则撕了你!!”
张岁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都吓得快昏过去了。
幸好天璇不愿见他吓死当场,轻力拍拍离契肩膀,摇头示意他收敛兽相。
离契哼了一声,这才敛去骇人妖貌,但抱着天璇腰际的手臂却不肯轻放。
张岁生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颤颤微微地爬起身,但仍是不敢靠近,悻悻地问道:“天璇兄,这、这……”
“莫怕。他虽是妖,但不会伤你。”
张岁生还是害怕,可听天璇这般说法,又见离契相貌虽凶,但显然受控于天璇,不禁亦大胆起来,试探着问道:“天璇兄,他、他是什么妖怪?”
离契瞪了他一眼:“你想见我真身?!”
张岁生慌忙甩手摇头,早听说过见了妖怪真身的人都会被妖怪杀死,他可不打算犯这忌讳,又听天璇道:“我与离契在此地隐居,不欲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故此有所隐瞒。张岁生,你切记不可说破,以免吓怕他人。”
“嗤!若怕他说出去,当即劈了他便是。”
兽性难改,妖怪处事总是选择最为便捷之法,把张岁生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
只是天璇星君可不容他在眼前杀生:“若杀凡人,天理难容,不要妄犯天条。”
离契悻悻点头:“知道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天璇一直清冷无情的脸上多了恳切之意,较之平日,添了灵动生息,这样一个总是冰清的俊美青年,婷婷站在面前,低眉间,有道不尽的风情,不禁教那张岁生看痴了。
旁边那头狼妖敏感之极,见他那双眼睛露出欲念,登时又要发作。
张岁生也是害怕,点头应了天璇不会泄漏秘密,便失魂落魄地回山去了。
之后几日,张岁生并未再来骚扰。
离契只道已将他吓退,大为得意,岂料却非如此。
张岁生此人,一直潜心炼丹修仙,自认他日必能飞升天界,故此男女之情所看甚薄,便是那尧呼尔族的少女伊犁儿,亦不过是见她娇俏可爱,且有助于她,方是敷衍。
然而直至天璇出现。他年纪虽轻,身上气质却如仙缥缈,虽然总是淡漠相对,但言语间总有一股脱俗出凡。
如今见他竟能收伏妖怪,张岁生更坚信天璇天赋异能,非常人也。
每次念及天璇种种,皆觉心神动荡。那几日纠缠,张岁生越是靠近天璇,越是希望能与此人朝夕相对,共修仙道,乃至极乐。
便是有如此想法,他开始参详其中法门,需知修仙道法中亦传有双修法门,乃以房中术交合,摄精长益,互升修为。只是他手中书卷多载是采阴补阳之法,天璇乃是男子,岂能以此作当。故此他多日来四处翻查,终无所获,毕竟男子之间的交合有违天道,为世所不容,又岂有书卷流传。
两日下来张岁生终无所获,只得私下揣摸,既是男有元阳,当然亦能交换吸纳,以精元之气互补,岂非比吸纳女阴更为简便?便是如此想了好几日夜,居然也让他想出个采阳补阳之法,虽说荒唐,但总算有了底法。
张岁生自是非常兴奋,马上下山去寻天璇,欲以此诱他共赴茅屋,闭门修炼。能成仙升天,长生不老,乃千古帝君梦寐以求之幸,想那美貌青年绝对不会拒绝。
一路下山,脑中想着那妙人脱去罗衫,坦呈裸躯于床第,乳点似樱,汗湿云鬓,在身下狂乱痴迷之状,乃至二人共赴云雨时,精元互流之妙,张岁生只觉得胯下生热,鼠蹊处一阵骚痒难耐。
神魂颠倒之下,有几次险些失足跌落山崖。
幸好他平日走惯这条山道,狼狈是有,还算平安摸到天璇所居的小舍下。岂料推门一看,这屋内哪里还有天璇的影子,早是人去楼空。
张岁生登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待回过神来,他发疯一般跑入尧呼尔村寨,见人就问有否见过那俊貌青年,应答者均是摇头,对他痴狂状态是莫名其妙。
伊犁儿闻讯赶来,见他精神恍惚,嘴里不住地叨念天璇名字,便拉他到一旁,告曰:“天璇大哥和离契大哥在两日前已经走了!”
张岁生赫然大怒,抓了伊犁儿的肩膀,喝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伊犁儿被他吓得两眼发红,低咽着声音回答:“我、我想告诉岁生大哥的……可那日不论如何敲门,你都不应……我以为你又在炼丹的关头,所以……”
张岁生瞪了伊犁儿片刻,忽然万念俱灰一般跌坐地上。
离此地百里路程外的山坳,天璇正坐在化出狼形的离契背上攀山越岭。
半月已过,眼下正是上不周山的好时机,便于两日前离开小舍。
天璇随意而至,不擅与人交往,自然没有道别之念,离契一头兽妖,也懒得与凡人扯上关系,故此他们皆未有留下只言片语,便施然离去。
若非伊犁儿每日定时送食过来,只怕就算再过半月,也无人察觉。
故此亦无从知晓那张岁生对天璇抱了何种旖念,否则以离契暴烈脾性,只怕当即就要将那狂徒撕成碎片,矬骨扬灰不可。
深山夏满,林密峰碧,崇山峻岭自有深邃之秘。
有见一紫衣青年,雍容华美,坐在一头巨大黑狼背上,犹似谪仙踏风而至,悠游漫步,如幻如真。
及行至谷口,放眼看去,只见连绵山群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但在云端处却拦腰而截,仿佛断裂。
原来这不周山本是上古天柱,立地而擎天,托起宇宙洪荒。然后有祝融之子共工,与帝颛争夺帝位,不惜兵戎。可惜共工虽勇,终不敌帝颛之兵,败退不周山下,乃见擎天巨柱阻挡其道,一时愤慨,头触不周,竟将那撑天柱地的不周山拦腰撞断。
天柱断,穹苍倾,日月星辰西落,夕入凡间。
东方塌,南地陷,故有水往东流,百川归海。
而这不周山,虽断而再难擎天,但山仍连天,成世人梦寐之梯。
他们在山脚停步。
离契让天璇落地站了,便化出人形,抬头看这不周山,便是近了,更觉此山巍峨。山体上并无密林,光秃秃的怪石嶙峋,且无上山栈道,峰顶积雪封山,即便时已夏深,亦无冰融。
石岩之间立有枯萎巨松,灰败枝条仍如臂膀延伸向外,离契正要迈步,却被天璇拉住。正是不解,却注意到天璇眼中示意,顺他视线看去,只见原来在那巨松枝上,静静栖息了一只只腹大如壶的巨蜂!
天璇皱眉道:“是玄蜂。”
他口中所言玄蜂,乃上古天兽,腹有剧毒,蛰人必死。玄蜂体形虽小,但有凝聚之能,往是一蜂动,而群体出,其数之众足以遮天蔽日,若被玄蜂群缠上,莫说你是一介凡人,便是洞中上仙,亦摆脱不得。
离契听过其中厉害,不禁握了天璇手掌,稍稍一紧,压低声音免得惊动蜂群,道:“蜂毒于我无用,待我把蜂群引开,你先闯过去。”
说罢,离契便要去引玄蜂,岂料手却被天璇牢牢拽住。
虽说狼妖有避邪辟毒之能,但看那玄蜂股上蜂针,粗长如玉女簪般,即使不会中毒,被它戳上也是异常疼痛,更况要面对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玄蜂。离契想必也是知道,故有意引开蜂群,免他受伤。
天璇有些着恼,离契不愿见他有伤,难道自己就可以看着他被蜂群蛰成破烂而却视若无睹施然而过?
“你给我站好了。我去。”
第四章 昙花一现为韦驮,蕊中藏心只慕君。
他还未及迈步,已被牢牢抱在结实的怀抱中。
离契的臂膀紧实得如同铁箍,勒得他动弹不得,天璇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想要勒断自己的肋骨。
狼妖将头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着不可思议的压抑。
“为什么……你总是不愿让我帮你……对你……总是……我总是觉得无能为力……”
是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做饭,可天璇不吃的。
他烧起炉火,可天璇不会冷。
他准备温暖的被褥,可天璇不需要睡觉。
天璇有足够的能力,即使没有他,星君也能独自破妖域,闯不周。
然后有一天,他完成了天界的使命,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再过千年,他便会彻底忘记曾经有一头黑狼妖,在短短的如同眨眼般的短暂里,伴他左右。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想被一只手紧紧拽住,越捏越紧。
可天璇,却仍是如初相识时那般,淡漠的样子。
他可以在岩石上看书,一看便是一天。
他可以游走林荫山溪,一走便不知日落。
他可以观星像揣天机,整夜地站在屋外。
或许再过千万年,天璇也不会改变。
即使他夜里总是悄悄地搂紧天璇,却总不禁会想着,天亮时,怀里会否只徒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从未感受过的彷徨在心的深处蔓延着,离契只是徒劳地掩饰着,但空虚,却像烂掉的苹果上的腐俎,不断蚕食着余下的一切。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天璇没有挣扎,只任由他紧紧地困住自己。
这只坚强的狼妖总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露出神伤,却在他回头的瞬间用笑容掩饰,甚至不惜动用幻化术,小心翼翼地将心里的情绪掩藏,不愿打扰他的静修。
或许离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事实上,再高深的幻化术,也无法掩藏狼妖双眼中不堪一击的脆弱。
天璇轻轻地叹息,伸手抚上离契有些凌乱的长发,想起相遇初时他那硬气倔犟,即使面对强敌仍是不折不挠的顽固,如今却每日如履薄冰般担忧着什么,每当看到这样的离契,便总是想与他说,“我不会回去。”
然,可以么?
他自嘲,星君真身在天,这副躯体纵有他元神维持,总有一日,难免腐败,介时,便是他再不愿意,还是得重返天庭。
没有天帝谕旨,他又如何能再度下凡。他没有天枢那般降魔伏妖的能耐,自不会时常受天帝调遣。难道要像开阳那般,悄悄避开了天兵神眼,溜下凡间?即便如此,亦难长久……
他,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难解的困局,便像麻乱的蔓藤纠结在心。
许久,天璇感到离契放开了些许,然后退开半步,依旧露出那恍若无事的笑容。
“抱歉,我一时失态了。”
天璇却是皱眉,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笑容扭曲得如此勉强?
猛地伸手扯住他的头发,在狼妖吃疼呼出声来时,吻住了有些粗糙的嘴唇,细细碾咬。离契始时吃惊,但很快便被凉凉的嘴唇与舌头俘获了意志,本能地探出舌头,卷住对方,交缠。
在他正要伸手去搂天璇的腰背,欲加深这刻的接触,天璇却退开了。
漆黑的眸中有着一掠而过的欲念:“你并不需要道歉。”声音低哑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这副身体居然本能地产生了情欲。体内的妖气也在不知不觉间骚动起来,天璇强自压下紊乱的气息,转开了视线,不去看离契失落的脸庞。
他拿起乾坤袋:“给你气糊涂了,我这正好带了玄蜂最喜之物。”他边说着,边从里面找出一株绛紫色皱皱巴巴的花骨朵。
离契也很快地收拾了心情,毕竟他们现在身在不周,四处伏危,不能分心其他。
一股紫堇仙气萦绕花身,只见那花筒慢慢翘起,绛紫外衣层层打开,如美女罗衫轻脱,曼妙非常,渐渐地,绽出二十来片的雪白花瓣,与外表全然相勃的重瓣花身,晶莹剔透,颤抖的花瓣艳丽动人。
天璇将花轻轻放在地上,金黄色的花蕊羞涩敞开,袅袅升起一个白衣女子的幻影,她面容素雅娇丽,眉黛含凝,眼波流盼,然在眉宇间,却有几分凄迷。
女子朝空望了一眼,便舞动水袖,瞬刻间,巴掌大的花溢出层层清香,香味孤高典雅,非常品可媲。
那些栖息在枝上的玄蜂便像被蛊惑了般,纷纷震翅而起,绕着香气飞舞起来。
天璇拉了拉看呆的离契:“走吧,这花只能盛开一个时辰。”
香气在风中非但不减,反而越加馥郁,引来更多玄蜂。
离契边与天璇离开,边是忍不住问道:“天璇,这是什么花?香气如此之盛?”
天璇颦眉淡道:“此花名曰韦驮。花中仙子因恋凡人遭天帝贬庶,罚她一生一开花,时不过半刻。而那凡人被送到佛祖座前出家,忘却前尘,赐名韦驮。花仙却无法忘怀过往,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那韦驮尊者必会上山采集春露,为佛祖煎茶,便选了这一生一次的花,开在那时。”
“那她见到了么?”
“见到又如何?佛法无边,韦驮尊者始终未能认出她来。”天璇垂眉,略有所思,“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元神封在蕊心,带在身边。”
离契回头看了看那朵上虚幻的白衣女子,低声喃道:“可还是见着了不是?我真羡慕她……”只是希望见上一面,即使下一刻元神俱灭,但她的花如此之美,香气如此之妙,一定能在韦驮尊者空白的记忆里留下印象,此生无憾了不是吗?
即便是为同情而收下花仙元神时,亦不曾为此而有波动的情感,如今却没有来地感到痛楚。
天璇止步,拉住离契:“离契,我……”
“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吗?”离契笑得灿烂,这笑容里竟然没有半分阴郁,仿佛之前的感伤不曾存在过。
“莫想其他,眼下我们得先找到那个炼石炉!别耽搁了,快走吧!”
玄蜂虽喜花香,但人间花种所散之香气却不足吸引蜂群,只有那花仙元神所溢之香,馥郁悠长,足以将山麓上遍野的玄蜂吸引,方能保他二人过关。但时效却不长久,只在一个时辰之间。便是说,他们必须在这个时辰间觅得女娲炼石炉,下山离开。
天璇辨了方位,道:“古神玄武,太阴化生,冥属,乃北神。女娲必是将玄武所化之炼石炉藏于山北通冥之所。”遂指山背之位,“我们往那走。”
便往前行,及至山腰,突然从路旁跳出一头猛兽,只见其状如马,长两丈,身披金光鳞片,浑身火光缠绕,凶猛非常。
“小心。”
离契拔出阔剑,迈前一步挡在天璇身前。
那猛兽不由分说,张口便吐出金色烈焰。可知火有四分,赤焰为凡,青焰为冥,金焰为魔,白焰为佛。其中又以金焰最炽,能焚熔天地万物。离契亦知其中厉害,不敢以玄铁阔剑硬接,只在剑中注入妖气挥出靛青利弧,两强空中交击,其势虽抑,但火焰到处把那岩石地表烧出一个焦坑。
“果然厉害!”离契遇了强敌,非但不惧,反见兴奋。
那兽口中金火向来所向披靡,在不周山守道万年,亦未逢敌手,如今却被一剑击落,登时咆哮大怒。只见它猛然腾空飞起,浑身金焰万丈,骤然向他二人冲来。离契不作怠慢,阔剑一挥,跃空迎去。
但见空中黑影腾跃,金影缠飞,一交撞,一相分,再撞,速度极快,凡人肉眼难辩。
天璇在下面看得清楚,渐渐皱眉。
这头猛兽乃名望天犼,极为凶猛,喜以龙脑为食。曾闻此兽独斗三蛟二龙,斗之三日三夜,虽毙,但亦杀了一龙二蛟,足见其凶。
如今离契与它相斗,暂一看来是势均力敌,但这不过是其中一头。夏满过后,入秋之前天兽疲懒,窝居巢中,故此他们只是遇了一头望天犼。但若再缠斗拖延,必会引来其他犼兽,介时就算他二人合力,亦无法闯过犼群。
天璇心念已动,一股黑紫雾息从他身上盘旋而起,像轻雾般无声无息地卷了望天犼,那犼兽眼中只有离契,哪里防范其他,突然浑身一紧,像被绳索捆绑般窒在空中。靛青剑芒已至,“噗哧——”脆响,黑血飞溅,望天犼的脑袋被砍落。
此兽果然凶猛,便是首级离体,嘴巴仍发出怵人吼啸。
离契跳回地上,有些不尽兴地看着地上砍开两截的犼兽尸身。等他抬头看向天璇,却惊愕地发现天璇身上弥漫了一层淡弱的黑气,本是漆黑的眼珠更多了一抹血色。但这异像犹似昙花一现,瞬间消失,叫人觉得不过是一时错觉。
可那是妖气!
离契本就是狼妖,自然不会辨错。
但,天璇乃是星君,他身上又岂会有妖邪之力?
第五章 幻镜虚像试星君,难勘真伪损元神。
离契正想问明究竟,但天璇皱眉看着满地的血渍,道:“我们还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在这个时候纠缠那些虚无飘渺之象确实不智,离契将疑惑压下,跟了天璇继续前行。
幸而一道上再无遇到犼兽,离契正是暗自庆幸,却不知其实越近山顶,自然越多守道天兽,其凶勇比玄蜂及那望天犼更甚。
他二人绕过山腰,在一处玄阴之地找到一方石穴。
这石穴有两丈高,外表看来普通,但里面漆黑幽深,看不见尽头,更从里面透出森森寒气,非比寻常。
天璇手掌一转,捻诀射出一方冰菱,那锋利冰菱射进洞后竟如入大海,踪影全无。
“大概是这了。”天璇一看便察觉其中端倪,“洞穴内设下了幻镜法阵,许是为了避免凡人贸然进入。”
所谓幻镜,便如其名一般,以幻灵宝镜为媒,制造镜幻虚假,人若进入此法阵内,所视所触之物,所感真实,但事实上却是虚像,宝镜更能窥视人心,化出心底记忆痕迹,造出人性欲念。入者一旦陷身虚像之中,便再难觅出口,终其一生困在幻镜之中。
天璇细想片刻,回头正要吩咐离契留在洞外,可离契仿佛已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回首,便是摇头道:“天璇,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
“……”
他有千百种方法能让离契留在洞外,但他也知道,以这狼妖的硬脾气,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挣脱,然后扑进法阵寻他。与其让离契贸然闯阵,还不如先策万全。
天璇打定主意,捏法诀化出一只冰晶小雀,这小雀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将它放到离契肩上,道:“这小雀乃冰晶所成,不受幻像所惑。入阵后你必要紧随小雀引道,切记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可停留,待小雀鸣叫时,方可说话。”
“知道了。”
离契点头应下。
于是两人先后入阵。天璇一入法阵,刺目光芒袭来,四周一片恍惚。待光华尽散,却已身在石砌的殿堂中。
光洁如镜的玉石砖地面,空中星华点点,如幻如真,仿佛触手便能摘下闪烁星芒。宏大的殿内没有奢华装饰,只放了一张玉石所砌的桌子,四张椅子。但桌面上只有背门的位置放了一只碧玉茶杯,以及一个没有热气升起的茶壶,中间摆放了一副星罗棋盘,黑子与白子分布其上,成一残局。
这殿堂何其熟悉,便是他亿万年来一直未曾离开过的星殿。
在殿中的蒲团上,盘膝坐了一位神人。
长发如云,敛目而坐,白袍缥缈,乃是巨门星君真身。
回来了。
一瞬间,他竟然立即转身离开的冲动。
这是他元神离开时的记忆,桌上的茶壶里尚有半壶撂了近百年早已凉透的仙茶,棋盘上的残局也已摆了五百年,只剩下最后一着便能破局,但他一直没有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如果破局了,他又要花五百年去摆另一个残局。
眼前幻像如真,大约在天上的星殿中的情况也是这般。
他甚至没有在殿里设下任何防护之用的法阵,反正也不会有任何仙人会来拜访,因此即便他再过千百年不回,这景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天璇叹息一声,踏过幻象,镜幻之象迅速转变了,乃变成妖城帝宫,他站立在巍峨宫前,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万妖臣服,高呼妖帝之名。
放眼看去,妖异鲜红的天空,整个妖域如纳掌中,天下妖邪尽归麾下,便连那金狮鑫鬃亦跪在殿前,俯首低头。
不禁好笑,至尊权势,无上威仪,看来是幻灵宝镜试探人心之不二法宝。
凡人有七情六欲,求长生不老,求飞升成仙,亦脱不了一个欲字。
可惜天璇真身为星,茫茫亿万年亦不过眨眼之间,对欲所看极淡,倘若他当真有心权术,当日附身为七皇子时,轻易便可得人间至尊之位,岂会待到如今?妖帝之位他早已放弃,如今在现眼前,亦不过是一句笑话。
天璇无视眼前幻境,继续踏前。
幻想再度消失,但并未马上再化虚象,大概是幻灵宝镜亦一时找不到他的破绽,四周一片炫光掩映,天璇不加理会,只是前行。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响起“桀桀”的古怪笑声。
天璇一震停足,已察觉自己站在一方岩壁下,那怪笑者正是之前逃去无踪的老怪九婴!他一时不能断定眼前此妖是真是假,只站在原地暗暗打量。
九婴抬头看向他,竟然不逃,向他勾了勾手指,指向身旁一座石台。
天璇顺他所指看去,赫然看到台上躺了一人,正是离契!
心中更疑,遂过去要看真切。那老怪亦不阻拦,任他靠近。
天璇走近看得清楚,心神一窒。只见那黝黑高大的男人如祭祀的供品般被放在台上,全身赤裸不着片缕,双臂被绳索紧紧捆绑缚在头顶处,青绿眸子失神空洞,脸上残留着屈辱,他看来浑身乏力毫无抵抗之能,双腿更被强硬地向两侧打开至极限,露出浓密毛发遮掩下的阳具及球体,乃至下面的秘穴。小孔般的穴口红肿不堪,似曾遭受残酷凌虐,张开着不能闭合,从里面不断淌出混了血丝的白色浊液,大腿根部以至臀下的石台皆是此物,腥骚的味道呛鼻非常。
这一定是假的。天璇按了按胸口的位置,因为元神难以自控的动摇,体内的妖气已开始骚乱。但眼前的情景仿佛有意不让他安稳般不断地刺激着他。
九婴老怪凑到石台旁,桀桀笑道:“星君,桀桀……何必假仁假义?这不是你一直想对他做的事吗?桀桀……”他边是说着,边抬起离契的大腿,两根有着长长尖锐指甲的手指猛地插入红肿的秘穴,顺了甬道一捅没入,然后用力地左右一分,生生地撑开穴口,将里面稚嫩的媚肉翻了出来。
离契痛得绷紧了身体,腰部猛地弹跳了一下,却被九婴一掌压住腹部,控在台上。
“放开他!”
管不了这是真是假,天璇已抢上一步,锋利冰菱袭向九婴。那九婴桀桀一笑,闪身消失。
天璇正要追赶,却听到台上离契喘息唤道:“天璇……我……好难受……”
这一低头,便见离契神态狂乱,眼中写满欲念。
“救我……天璇……”
天璇连忙将他手上绳索扯断,正要回身扶他,却不料被离契搂住腰部。凌乱黑发的头颅在他腹上摩娑,低沉沙哑的声音凄求着:“天璇……求你……抱我好吗?……我难受……好难受……啊……”
这是幻影吗?!
他低头对上青绿兽瞳,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恋慕,如此熟悉。还有那张隐忍着苦楚的脸庞,每每看到,总令他心痛如焚。
天璇非常缓慢地探出手,抚摸到离契的脸,手指流连过双眉,眼睛,鼻梁,最后停留在略厚的唇上,探入他的口内。离契含住了他的手指,用舌头卷着吮吸,唾液从嘴缝间淌下,淫秽而媚惑人心。
“离契……”
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元神如遭重击,全身法力流失,天璇心叫不好,眼前的一切已在瞬间消失无踪,却见眼前只有一枚青铜古镜,适才幻像已收入镜中,什么岩壁石台,九婴离契,不过是一场虚幻镜像。
天璇只觉气息一窒,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即便当日被破日箭所伤,他亦未曾试过吐血,不禁苦笑,自知此次当真是伤了元神。
“天璇?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狼妖从后赶至将他摇晃的身体扶住,见了他胸口沾了鲜血更是着急,“你受伤了?!到底发生何事?!”
天璇抬眼凝视离契片刻。
是了。
这张刚毅的脸又怎会露出那样妖异的神情,他居然被心魔所惑,受伤也是活该。
离契肩上的冰晶小鸟朝天璇唧唧几声,便飞散成晶尘散去。天璇心中奇怪,看离契气爽神清,问道:“你……一路可有遇到什么?”
离契摇头,有些莫名其妙:“我进来后只看到狭窄洞壁,然后你吩咐我跟着小雀,小雀其实便是跟着你嘛!你时停时走,最后在这块青铜镜子前面停了许久,我怕打扰了你远远站了,突然就见你吐血了!到底是怎么了?!”
天璇只觉浑身无力,虽知狼妖一族有辟邪之能,但想不到竟连幻象也奈何不了他们,如今反而是自己受幻象所惑,损了元神。
见他不言不语,脸上一片惨白,离契不想其他一把将天璇拦腰抱起,转身往洞外奔去。
“慢着……炼石炉还没……”
“还管那捞什子破石炉!你都吐血了!!得赶紧下山找个地方疗伤才对!”离契理都不理,径直冲出山洞,天璇虽觉可惜,但确实自己元神受创,再留在不周山上难免拖累离契,只好任他抱了自己下山。
在狼妖怀里甚是安稳,天璇不再多想其他,只轻轻提道:“离契,别忘了下山时收回韦驮花仙……”便合上双目,敝息睡去。
第六章 狼妖觅药展妖障,岂料欲者乘虚入。
离契一口气带着天璇下了不周山,直奔回之前居住的小舍。
屋舍门户大开,离契却没有注意,他将怀里虚软的人抱入房间,轻轻放到床铺上。此时天璇因元神受创之故,浑身法力暂失,竟然对周遭一切毫无知觉。
狼妖急得抓耳挠腮,他只从母妖处辨识过一些的仙药用途,即便平素与妖恶斗后负伤,亦是仗着自己皮粗肉厚,随便挖些药来敷上了事,但如今天璇伤在体内,他又哪里懂得如何以药理调和?
只得打来清水替天璇擦去脸上血污泥渍,边是急得磨牙边是盘算着到哪里找个大夫来治。可转念一想又打住了,天璇这副身体,凡间的大夫只怕连脉息都摸不到,又岂懂治疗之法。
猛然想起怀里还揣着那枚韦驮花,连忙挖出来放到桌上,硬是将妖气灌注进去,花身抖了抖,白衣的花仙元神浮现身影,皱眉看着他。
“韦驮花仙,天璇他受了伤,求你救救他!”
花仙似乎有些困惑,溷浊的双目移向床铺的方向,早在她一生一次的花开败时,元神已然离散,是天璇勉力凝聚,收在花蕊中,她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开花,是为了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
离契有些急了,他粗鲁地将韦驮花抓起送到床边,道:“你快些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他的伤?”
花仙仍是一副游离天外的神情,好似盯着天璇看,眼睛却又仿佛没有焦距。
如今在这里就只有韦驮花仙曾是天人,离契着急之下,硬是往花里注入大量妖气,本来洁白如雪的花身竟因妖气所侵,染出了幽蓝颜色。
花仙似乎受妖力所激,终于是回过头来,对离契翻开手掌,只见玉白小手上有一枚朱红色的小果,此果形象突异,上肥下尖,果身下又坠有九蕊小花。
但此果不过是个幻象,离契马上领悟道:“你的意思是找这种果实就能救他是吗?那在哪里能找到?!”
韦驮花仙不语,抬手指向窗外群山峰巅处。
“在山顶?”离契再问,但那花仙已一脸疲态,缓缓消失影踪,敞开的花再度合拢,枯竭地缩成一团。
离契将那花放回桌上,回身到床边,俯首在天璇耳边,轻道:“天璇,我到山上去找些药果。你若是醒来,不要下床乱走,我很快便会回来。”
其实眼下星君昏睡未醒,亦不知能否听到,离契怜惜地为他拢好散乱的头发,又将他双手叠放腹上,反手抓起玄铁阔剑,画出圆弧,以己身妖力立下妖灵障壁。
再看了安睡其中的天璇一眼,便转身急步奔出屋外,管不了仍是青天朗日,向前一扑即化出黑狼真身,四足如飞往山顶奔去。
他心里着急,想着眼下有妖灵障作护,即便是当日蛛娘那般厉害的天妖也难打破,若当真有妖能打破这障壁,自己元魂亦会同时受创,如此即使他远在山颠亦会知晓。便是有此打算,他才放心留下天璇一人。
然而他却不知,这附近有一凡人对天璇怀了心思。
且说那方士张岁生。早前自伊犁儿口中听得天璇已经离开,神魂若失,一念及妙人不知所踪,心里便空荡荡,竟一时无心修炼道法。在小寨徘徊了一天,入夜来到一家酒馆喝起酒来。
他一介方士修仙炼性向来少沾俗物,更何况是酒酿,加上尧呼尔族人好酒,那青稞酒烈度厉害,才两杯下肚,他已满脸通红。
随便付了些银两,张岁生便出了村子,借着酒胆,踏了轻浮的步子哼着小调往天璇曾经住过的小舍走了去。
小屋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岁生恨恨地踹倒离契辛苦扎稳的篱笆,站在门口大声叫道:“不识抬举!!哼!我张仙有意渡你,你是九生修到的幸运!往后便是你跪下来求我,张仙也不会轻易应承了!!不识抬举!”
这屋舍里仍是半点声息亦无,张岁生吼了片刻,冷风吹得他醒了些,缩了缩肩膀,只觉此举毫无用处,便打算回山上去了。可见夜色已浓,现在攀山危险之极,转念一想倒不如留宿此屋,明日一早才回山继续修行。
阴差阳错,竟就让他遇了正沉睡未醒的天璇星君!
皎洁月暇落在平躺在床铺上的天璇,他看上去脸容苍白,合了的双眸少却平素淡漠尊贵的气度,却多了一种不可多见的脆弱。
他便是在床上静静地平躺着,如幻如真,张岁生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喝醉了酒产生的幻觉。
揉了揉眼睛,见天璇仍未消失,反而更加真确地躺在那儿,张岁生咧嘴笑了。
果然是舍不下成仙之术吧?
哈哈!哈哈哈!!
张岁生慢慢地走近,醉意未消的双眼里尽数赤裸的欲念。
便在他踏到床边时,一股雷电从地暴起,撕裂着空气向他卷来,本该将他灸成焦炭,但不知何解,他腰间一片玲珑薄玉佩突然绽放七色霞彩,竟然将那雷电尽数吸入,玉佩即刻砰然碎裂,而张岁生却是完好无损。
可惜那张岁生一脸酒意,加上满脑欲念,岂会注意如此异像,他已踉跄地爬上床铺,坐到天璇身边。
“天璇兄?天璇兄?”
他低声唤叫,又用手去推了推床上人的肩膀,皆未得回应,当下更是大胆,也不细想为何如此,只道眼下离契那只讨厌的妖怪不知所踪,而这冰清妙人又全无抵抗地横陈床上,如此天赐良机,岂能不去把握?
虽说眼下未得天璇肯首,但只要过后与他道出双修法门,天璇想必不会拒绝,试问谁人不想成仙长生?介时二人水乳交融,同登极乐仙界,实是妙哉!
张岁生立了心思,遂伸出手去解天璇身上衣物。
一想到余下来的情事,鼠蹊处又是一阵骚急,手上力度也控制不好,扯掉了天璇领上纽扣。
满身大汗下来,终于将床上人的衣服分剥两边,露出如玉肌体,淡色月下,竟是如雪晶莹。
张岁生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呆了片刻,抖着手指伸过去轻轻地触碰。躯体虽是冰凉,但滑腻如绸,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美好。手往下滑,触到胸口上微微突起的乳点,想了想,便学了房中术书籍中所述那般,以两指捻了揉摩,时而用力摁入,弹起时再摁,如此这般,被玩弄的乳首渐渐颜色如樱,比另一边明显肿胀了许些。
张岁生如此炮制,按了房中术之载亵玩天璇的身体,虽然不得半点回应,却是觉得浑身发热,热浪皆聚在丹田下。张岁生不禁大喜过望,暗自猜想大概是摸对法门了,遂低吼一声扑了上去……
此时离契却对这全不知晓,正在雪峰顶端发足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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