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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到处寻找韦驮花仙所示之红果。然而满山遍野果实虽多,也有不少珍稀草药,偏偏就是没有他要寻之物。离契已跑了足两个时辰,未曾停下歇息半刻,可惜无论他如何翻石挖岩,始终无法找到一星半个的红色药果。
然他不肯放弃,仍在山颠上来回往复地跑,身上毛发已被密灌勾得凌乱糟蹋,有几次还险些滑落山崖,他虽是狼妖,但没有天璇云体之术,要真摔下去虽说不死也得重伤。
眼见月上中天,离契心中着急非常,几翻失望终于忍不住朝天狂啸。
“叫有何用?”
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离契大吃一惊,连忙跃起转身,乃见一青衣神人站在皑皑白雪之上,朗目如电,挺立似松,也不知是何时到此,只道是无声无息,连离契亦未察觉分毫。
离契认得此人,正是当日在太姥山岩洞外强行要将天璇带返天庭的天枢——贪狼星君。
天枢身形高大,加上迫人气势,便像出鞘的剑般不屑收敛,神人不该有的戾杀与他一身强大的仙气完妙结合,成就了这个冷酷无情的贪狼星君。
狼妖不知他此来何意,但记得他当时不通人情硬是要拆散他二人的做法,登时毛发倒竖,龇牙低哮。
雪峰上这一狼一人的对峙瞬是剑拔弩张。
只是天枢却始终未见出手。
贪狼星乃七玄之首,却是大凶祸星,虽有无上法力堪震天下群妖,但性格高傲偏激,恪守天道不容有失,故对同是星君的天璇与妖孽交好之举震怒非常,当日获悉便立下凡间要将他带返。
适才在云端见到这头狼妖,本欲就此将他除去,但看他在山头奔波四蹿,乃为解救天璇而觅仙药,几翻遇险,只凭意志闯过,亦不失一身忠烈。
天枢虽恶妖孽,但亦非无理之人,遂未出手相害,否则以离契如今状况,又哪里抵得过这位曾擒锢妖帝的星君一指之力?
“你要寻之物乃在九天之外,岂是凡间可觅。”
天枢冰冷的声音敲得离契浑身一震,原来那韦驮仙子所指方向,非是山颠,而是缈空!他一介狼妖,却又有何本事到九天之外寻那救命药果?
见他一脸绝望颜色,天枢只是冷然,冷哼一声转身,踏空飞升,片刻便不见踪影。
离契绝望之极,却见冰雪地面上遗了两枚朱红药果,其形确如仙子所示那般,上圆下尖,体坠九蕊紫花,更透着淡素香气,非常奇妙。
他也顾不得细想,将那两枚药果叼起,往山下急奔而去。
第七章 凤蝶化妖痴心许,梦醒幻灭徒唏嘘。
离契一路急奔,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小舍,脑里只有快将药果喂给天璇以疗其伤,却在撞入门房的那刻,看到张岁生趴在天璇身上。
也怪那张岁生倒霉,他所觅的双修法门乃缘自道家房中术书,然这房中术乃以采补为重,推崇吸对方纯阳之精而达补益之效,但无论他如何摆弄天璇身体,那副本来就是全无知觉的尸身又怎可能有半点反应。
若比常人,怕是早该察觉天璇全身冰冷,心跳亦无的异象,但张岁生一身酒醉,头脑发热,只当对方冰肌玉肤,堪胜女子,未曾为意。
偏偏他就是不甘心损己之功,而受益于人,更念及自己修仙已久,修为自然要比尚未入道的天璇高上许多,若只以己身一昧赐于,对方收了裨益却又不再与他同修仙道,岂非得不偿失?
故此捣弄了大半时辰,仍顽固地企图挑动天璇的反应。
到了最后,终于难耐欲念,便是天璇全无反应,这次也要行事!遂抬了天璇双腿,把已经半软的阳具使劲撸动几下,让这玩意儿再度坚挺了些,对了密穴就要捅入。偏偏月色昏暗,几翻欲入却不得其门,只急得满头大汗,根本听不到门口处传来响声。
猛然一声狼啸如雷炸响,张岁生慌忙看去,却只见一团黑影骤扑而来,未及抵抗,咽喉一痛,登时被拖落床铺,摔在地上。
闻得咽喉处有野兽低咆,“呼呼——”作响,还有兽类潮湿炽热的呼吸。
张岁生瞪大双眼,黑暗中只看到一双精绿眼睛,闪烁凶残,伏在身上的怪物异常巨大,他惊惶失措间欲挣扎推开,却觉双肩早被利爪刺穿钉在地上,咽喉处又痛又热,大量温热的液体淌过脖子流到地上。
“呃……呃……”张岁生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发软,张大了嘴巴想要呼救,可声音就像被噎在咽喉下,只剩微弱声息。
那怪物动了,张岁生觉得咽喉扣紧,身体被强行拖出屋外,血腥气味却是越来越浓重。
屋外月色更亮,他终于看清楚那怪物模样,竟是一头黑毛巨狼,那狼大如鬃狮,獠牙森白尖利,青瞳凶光闪闪,已露尽兽性凶残。狰狞模样竟吓得张岁生失禁,馊臭尿味混了血腥更是刺鼻。
巨狼将张岁生叼出屋外,甩到地上。
张岁生惊恐之际拼尽全力强行爬起,不辨方向仓惶奔逃。但闻巨狼一声长啸,一掌扫去,竟将他拍出两丈开外,滚了几圈便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此时在张岁生身前忽然卷起七彩光漩,一个女子凭空出现挡在巨狼面前。
那女子一身尧呼尔族人打扮,竟就是那伊犁儿!
伊犁儿虽是一脸惊惧,但还是颤抖着张开双臂拦它去路:“求求你……别杀他……岁生大哥他……只是一时糊涂……”
可巨狼眼中全无人性,仅剩凶性狂暴。
伊犁儿双目含泪,楚楚可怜间却有着不退让的坚持:“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杀了岁生大哥……”只见她身上彩光大盛,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双巨大的五彩蝶翅,拍动间散出琉璃光华,绚烂非常。
见巨狼步步进逼,伊犁儿展翅一扬,散出一层烟尘般的淡色鳞粉,这鳞粉看似轻柔无害,这巧有只野鼠蹿过,好奇抬头嗅了嗅,顿时四肢麻痹倒地。
只是看那巨狼,虽被这层鳞粉包围其中,却依旧屹立,只抖了抖身,将沾在毛发上的淡粉抖掉。
伊犁儿却也明白狼妖有避毒之能,她翅上鳞毒纵再厉害,也奈何不得。
“求求你,离契大哥!”
“……”
巨狼终是顿足,口出人言:“滚开。”
伊犁儿摇了摇头:“不。离契大哥,你不能杀他。他虽有冒犯天璇大哥,但罪不致死啊!”
狼妖又再逼近一步:“侮辱天璇者。死。”
伊犁儿哭声凄厉,已然带了绝望:“你是妖,他是人,若你杀他,便是触犯天条!必遭天罚!”
“便受天罚,何惧之有。”狼妖已失去耐性,低哮中已难辨话声,“今日……誓不能放过此人。你走开。”
伊犁儿眼见狼妖不肯退让,她若离开必然无事,但身后躺的是她心爱之人。
或者他至始至终都不曾爱过她,然她却始终见不得他被这狼妖撕成碎片。
“对不起,离契大哥……”她念动真诀,五彩霞光从她体内透出,将伊犁儿全身的皮肤都透成亮色,光亮至极限,竟是崩裂!
璀璨的五彩光芒万道射出,瞬间照亮整片山麓……
露水从小小的草叶上滑落,滴在巨狼的鼻子上。
冰凉的,让它醒了过来。
黑狼从草丛间站起身,抬头看到晨曦的大地已被太阳洒上点点金光,露珠如宝石缀挂草上。它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伊犁儿原是一只凤蝶妖,便在初遇时,他们早已看出伊犁儿乃蝶妖化身,但天璇非卫道之辈,离契见她并无恶意,亦懒得理会。再者与他们仙妖相比,也不过尔尔,故此一直未曾点破。岂料如此留下祸根。
它抖掉身上露水,念动幻化咒术,却发觉体内的妖气被禁,无法施展。看来那蝶妖为了救那贪恶的凡人,竟不惜破毁元丹,施行禁咒。所幸这蝶妖只为阻他一时,故此咒术力量只约持续一日左右,再过半日应该便会解开。
转头看了四周,却看到不远处仍躺了那恶人。
黑狼踱步过去,那张岁生身边草地上掉落了一些五彩碎片,阳光下晶莹剔透,如玉美丽。凤蝶何其脆弱,世间虽有无数却终万年难成一妖。化尽百年修为,最终余下的凤蝶蜕,传说只要服下一片,便能羽化升仙,不入五行,不堕地狱。
然那始终痴望成仙的张岁生却已无法去捡拾此物。
他胸前肋骨尽碎,插入内脏,咽喉处更被撕裂开口,放尽鲜血,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目,早已死透。
这一人一妖,亦不知有何际遇,却令这蝶妖痴心如斯,甘愿牺牲性命。
张岁生苦苦修仙,却终不知身畔早有百岁妖灵相伴。
如今一切如梦骤醒,晨光中再无隐晦,徒余唏嘘。
黑狼虽是恨极张岁生卑鄙,但看在伊犁儿同生为妖的份上,无意再毁尸泄愤,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这小舍里也是一片狼藉,从屋内一直拖曳到屋外的血道异常可怖,只剩下床铺处尚算干净。
黑狼四下寻找,叼回了滚到角落的两枚朱红药果,上半身攀在床沿,小心地将药果喂入天璇口中。
那仙界药果果然神奇,一入口不必吞咽已化成汁水流下咽喉,只在片刻,天璇虚弱的体息终于有了动静,仙气似乎亦在慢慢恢复。
黑狼这才松了口气,垂目看到天璇被肆虐一番的身体,心下只觉懊恼,皆怪自己一时大意,居然轻离身边,让那卑鄙凡人有机可乘……只一想到这里,便又是激恼。
玉白的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更是碍眼,禁不住伸出舌头舔了,直想舔掉所有的痕迹。可狼舌何其粗糙,倒是没把痕迹舔掉,反而让那白皙的皮肤给磨出道道红痕,几乎见血。
不过好歹是将那些痕迹给掩盖掉了,狼妖满意地住嘴,复又一点一点地顺理凌乱的乌发,全然不觉它自己本身毛发在昨夜一场奔波中已是乱七八糟,纠乱成团。
天璇衣服一片狼藉,狼妖本想化回人形,无奈受禁咒所缚不能动用妖力,爪子伸过去,沾污了干净的衣面。
它这才发觉自己黑色的长毛上沾满了血渍与污泥,连忙缩回爪子。
不想让自己弄脏天璇。
黑狼转身往屋外溪流方向奔去,一个猛子扎到冰冷的溪水里。
大山的清晨,即使在夏满亦是寒冷,从山上雪融而下的水何其冰冷,冻得黑狼牙关直打架,但它还是忍受着用水冲洗身体,尽量洗掉脏污。
爬上岸时,它四肢几乎要冻僵了。
黑狼甩动身体,溅掉身上水滴,喘了口气,正要回去,却突然感觉到百里之外有妖气逼近,霸道妖气何其熟悉!乃是那狮妖鑫鬃!
狼妖心知不妙,那鑫鬃必是寻踪而来。眼下它妖力受禁,与一头普通野狼无异,根本无力保护天璇周全。天璇虽服下仙果,但仍未苏醒,即是醒来,亦不知能恢复多少功力,而那鑫鬃也不见得是孤身前来。
妖气已蔓至百里之内,迫在眉睫,狼妖知道再不离开必会将群妖引到此处。
它回头看了看屋舍方向,狠一咬牙,往东奔去。
不过片刻,南面山头妖雾弥漫,如潮涌一般吞噬山峦。忽然,东之远处传来一声高厉狼啸,声震四野,似是威吓。
妖雾瞬即转向,向东野卷去。
第八章 狮妖挑衅留血齿,星君震怒化赤鹞。
午後忽然有阵雷雨,天璇醒来时,衣服身体都被窗外吹入的雨水打湿。
他坐起身,感觉到体内力量充沛,根本不似曾受重伤,非但如此,元神更与身体融和相贴,仿佛初生。
甚至有了些微异样感觉。
比如说,寒冷。
天璇低下头,看到身体裸露在外,衣服一片狼藉。
冰凉凉的水珠挂在胸膛上,滑落时有点冰凉的痒意,微妙而熟悉的触感,让他更是惊异。他这副身体,是何时变得有所知觉?
元神与身体交融,根本不似强行附上尸体,更像是本体一般。
正是奇怪,却又闻到空气中血腥味道,转头一看,只见地上大片血迹一直延伸屋外。
天璇踏床落地,转眼间身上衣物已完好无暇,他循血迹寻去,在屋外野地看到了张岁生的尸体,以及碎裂的凤蝶蜕。捻指一算,虽未窥得事情全貌,但也算明白过来。张岁生觊觎仙道,欲借他人身体修炼房术得道,却不知自身命薄如纸,若非凤蝶仙在旁养护,早就死在试丹炼药之中,如今再违天道,便是蝶仙亦难保全。
阎王令下,不过是借了离契之手,将他挂命。
但那凤蝶妖至情至圣,却未得善果,不禁教人叹息。
天璇忽动袍袖,地面瞬陷出一坑,将张岁生尸身吞入。天璇复捡起片片碎裂的凤蝶蜕,洒在张岁生身侧,回身离去。在他身後,坑洞已被黑泥绿草覆盖,再难觅其踪影。
离契……
狼妖的妖气莫名地消失了。
天璇遂念起法诀,催动体内元灵,早在妖域时他曾将一点元神之精注入离契左肩之内,如今便欲以此觅得狼妖去向,等了许久,方感到些微弱小呼应,几乎难察。
方向乃在东侧。
天璇急祭轻风云体术,乃在距离此处十里之地发觉一片废墟。
此地看来本为草场,但如今草木皆枯,焚成一片焦土。附近妖气浓重,瘴气难散,应是曾有大批妖孽聚集。
那点微弱精元便在焦土中央。
他走过去,见到星芒半嵌在一块模糊的血肉里。
焦土地上,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然而在那血泊上,竟还有一颗獠牙,血肉模糊的牙根,只怕是生生从嘴巴里拔出来。
天璇只觉心脏一阵紧缩,呼吸也窒滞难畅。
他捡起那颗血淋淋的獠牙,眼前仿佛能看到那头曾经威风凛凛的黑狼被群妖围困,寡不敌众,最後被押在地上。从无数见骨的伤口里,鲜血泊泊流了一地,焦土的地面吸收了热血,留下大片痕迹。利爪撕开了他肩膀的皮肉,将留在他体内的星君精元挖出来,丢在地上。然而残酷的妖怪们不肯罢休,四面八方的爪子将狼妖死死摁在地上,硬是撑开狼口,残忍地拔下一颗獠牙……
凄厉的狼啸仿佛仍回荡在山谷四周,天璇猛然闭目,却甩不掉那剧烈的心悸。
紫色的袍摆逆风而旋,一股暗色从他身上缓缓渗出,越涨越猛,片刻间已如乌烟笼罩废墟。
妖力带着毁灭的快感,诱惑着他的元神。
那些妖孽,伤了离契!!
杀──
天璇握紧拳头,感觉到锋利的獠牙刺入手掌的痛楚。
当真讽刺,他这副身体与元神共融後,第一次获得的感觉,竟然是痛楚。
獠牙仿佛带毒一般,剧烈的痛楚从手心,传到心脏,然後迅速蔓延,及至全身每一处。
难以言喻,无法遏制。
然而这痛楚也提醒了他,离契的痛,比他更上千百倍。
而他,如今仍不知所踪!
眼见就要冲上九霄的黑雾瞬时收敛回体,天璇张开双目,依旧是清澈冷静。
对方带走离契,又留下獠牙作记,必是另有所图。
会是谁?
是何妖如此暴虐,对离契下此重手?
天璇撕下一片衣袖,将獠牙小心包好贴身收藏。复又捡起那片恶心的血肉包裹捧在掌上,他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这是黑狼妖肩膀上撕落的肉片……
他稍稍闭目,好不容易,稳住紊乱的情绪,抬起右手覆在其上,念动法咒,那点微弱精元光芒乍亮,裹住血肉,待他放开双手,已化出一只赤色大鹞。
赤鹞拍翅凌空,向东南方高亢鸣叫。
“他在那边吗?”
天璇轻问,那赤鹞应和鸣响,落在他左肩上。
正要迈步,却忽然感到百里之内再现妖气,而且妖气之多绝非一头半只。
天璇却是不躲不避,站在原地静候对方靠近。
过了半刻,山头传来一声虎哮,声啸山林。即有一头吊睛白额虎从林间跃出,扑到天璇面前,其身形庞大,血盘大口甚为骇人。
然天璇非但不惧,只冷冷说道:“赤阖,你来得太晚了。”
他的语气不止冰冷,甚至蕴含了一种森然。
漆黑双目不怒而威,撕裂了一角的袍摆随风而动,残破却邪魅,他肩上伏了一头赤红异色的大鹞,那鹞忽然昂首嘶鸣,乃见冰霜气息自天璇足下升腾。
老虎四肢发冷,一个打滚现出人形。
看不到离契,而百里之内妖气仍盛,便知不妙。如今见天璇着恼,冰霜而成的怒火,矛盾却极具威仪,老虎心里也是惊惶:“首领,是离契被抓走了吗?”
天璇没有回答。
但事实已显,赤阖连忙跪地请罪:“首领恕罪!属下等一听到鑫鬃带了大群妖怪来找你们,马上也跟着追来了!岂料还是晚了一步……愿领责罚!”
“……”
天璇盯着虎妖片刻,直看得赤阖後脊梁发凉,浑身毛发倒竖。
从来都不曾在这个淡漠的人身上感受过情绪,然而今日方知,这位拥有无上神威的星君,不过是内敛锋芒。
激怒他,不堪设想。
便像峰顶冰雪,平日里看似平和,一旦崩塌却足以卷席一切!
幸好天璇仍是冷静,亦明白自己不过无故迁怒,方慢慢收了霜气,问道:“你是说来的是鑫鬃?”
赤阖连忙点头:“是鑫鬃不错!这半月间火蟾童子秘密重整妖伍,属下本以为他们打算攻击村庄,但後来一打听,却听闻他们出了妖域直往西北而去!”
“你如何得知他们要来找我?”
“是故离契半月前遣风信雀来,言到首领与他在西北不周山附近暂居,吩咐属下代为寻觅炼丹秘籍,若有发现立即送过来。所以属下猜测鑫鬃是追踪首领而去。”
听赤阖无意一言,天璇只觉心里酸苦。他对炼丹之术其实全无兴趣,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意解闷罢了,想不到离契却愿意花费心思,去为他寻觅书籍。
“离契……”
黑狼妖如今身陷险境,他恨不得插翅飞去。眼下已知晓敌首乃鑫鬃狮妖,但他藏匿之所仍是未明。
他虽有膊上赤鹞引路,确切位置却未可知,便问那赤阖:“你可知道鑫鬃藏身之地?”
赤阖摇头:“属下不知。”
天璇正是皱眉,却又闻他道:“首领可遣下属鼠妖前去查探,它们道行虽浅,也无甚能力,但族群分布之广非他妖能及,派他们打探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得天璇首肯,赤阖发出一声虎啸,不到半刻,便见自地下挖出一个小坑,一只硕大如猫的灰鼠从里面爬出,它虽不能化出人形,但人言清晰,闻它行礼道:“属下罘铃,听候大首领差遣!”
赤阖道:“你且去查探鑫鬃行踪,一旦找到,速来禀告!事关紧急,不可轻怠!”
灰鼠妖罘铃连忙点头,应道:“以前曾得离契副首手下留情,放过小的。此次必竭尽全力,定不辱命!”说罢唧唧一叫,一个筋斗钻入地洞去了。
附近未敢靠近的妖物均躲在山中,把山里飞禽走兽吓得四散奔逃,天璇知道不能在此多作逗留,人妖殊途,难免会祸及尧呼尔族小村,遂吩咐赤阖带妖众暂退。
赤阖问:“首领是否与属下等同行?待罘铃得到消息,也好知照!”
天璇微一思量,虽说天枢已曾警告,天眼在观,不可与妖怪交往过密,然眼下离契生死未卜,尚需借助赤阖等妖之力,故不再犹豫点头应下。
没有比等待更能让人充分体会时间的漫长。
天璇坐在兽皮椅上假寐,用以克制心底的焦躁。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日出日落,竟像度过了亿万年。站在肩膀上的赤鹞仿佛感染了他的情绪,垂首静立,不声不响。
兽妖们亦敏锐地察觉了首领的不快,没有妖敢贸然靠近,给天璇留下一片孤高的安宁。
自从他破了妖城法阵,一直有意图不轨的妖怪前来偷袭,被一一击退後,竟然也开始有不少妖域势力愿意臣服,毕竟妖怪心目中一向以力量为尊,既然天璇有能力称帝,自然有妖怪愿意追随。
故此赤阖手下又多了不少大妖,纵观妖域,已有近半数势力纳入麾下。可惜势力扩充虽快,首领天璇却不愿称帝。
而鑫鬃虽曾败於天璇离契手下,但他曾为妖域内一大妖主,实力不容小觑。此次倾巢而出,掳走离契,又故意留下血齿,此举无异於向天璇挑衅。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体内的妖气似乎有所感应,开始蠢蠢欲动。
天璇忽然睁开双目,赤鹞发出一声低鸣,就见虎妖魁梧身形直撞入门。
“找到鑫鬃了!”
灰鼠妖罘铃跟随其後,唧唧跳到天璇身前,仆地道:“禀告首领,属下查探所得,鑫鬃等妖正集在琅琊山一带,并未返回妖域。”
天璇追问:“可有见到离契?”
罘铃摇头:“不曾见到。”
“是吗?……”天璇皱眉,那狮妖在妖属面前败於离契,想必心里恨极,如今离契落在他手中,怕是受尽折磨……
赤阖连忙安慰道:“鑫鬃既有图谋,定然不会轻易杀掉离契!既知鑫鬃所在,属下等合众之力,必能救出离契!”
天璇亦知多想无益,遂令:“传令,前往琅琊山。”
肩上赤鹞昂首高鸣,拍翅冲天,往西南琅琊山方向直扑而去。
第九章 铁笼钢链锁黑狼,若危我君宁兵解。
地牢终年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因为在地底缺乏阳光,地面又湿又潮。廊道上只有微弱的火把燃烧照明,反而更显地牢昏暗。
摇摆的影子在动,地牢深处,站立了一个魁梧的妖怪,在他跟前,突兀地放了一个窄小的铁牢笼。
铁笼只有箱栊大小,里面却装了一个巨大的黑物,硬挤在里面的东西不得已地蜷缩成团,缝隙间露出黑长的毛发。
“离契,你还是不愿说麽?”
森冷的问话,从高高在上的狮妖口中吐出。
鑫鬃一身金线丝袍,黑暗中仍能看到那些华贵绣工何其精美。
他身後跟了火蟾童子以及几头粗壮的兽妖,趾高气扬地盯着铁笼。
然而铁笼里的俘虏却不理会,沈默无言。
一头浑身肌肉的兽妖忍不住过去踹了铁笼一脚:“没听到鑫鬃大人问话吗?!识趣的快些回答!!否则有你好受的!!”
终於,铁笼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双青绿眼睛。
“呼噜──”野兽的低哮竟有着几分凛不可侵,那叫嚣的兽妖仿佛慑於其威,不禁退了半步。
火蟾童子蹲到笼边,温声道:“看你那受苦模样,何必呢?只要说出那位星君所在,不就可以放你出来了吗?”
岂料对方突然从里面撞过来,仿佛要冲出来撕咬般,但铁笼坚固无比,它撞在栏上发出一声闷响,笼子剧烈地跳了一下,便跌回地上。
“真是不自量力!”
火蟾童子外表是个娃娃,但眼中流露怨毒如毒蛇吐信,面谱已是狰狞。
他始终记得离契毁他座下乌蓬怪,折辱予他,回来後又受众妖耻笑,如今这头黑狼妖到底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岂有不报仇雪恨之理?!
他看向鑫鬃,见他点头,便命兽妖打开笼门,将里面的俘虏拖出笼来。
火光下,只见一头黑毛巨狼四肢及颈处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分别由五名壮实的兽妖控制,饶是如此,那狼却仍是咆哮挣扎,不肯驯服。
火蟾从臂上抽出长鞭,一抽地面,“噱──”的一声撕裂空气,直抽在黑狼身上。
黑狼四肢被锢无法躲避,鞭子狠抽在腹部,顿发出一声尖厉兽哮。其实它身上狼毛早被鲜血浸透,干涸後攒成团块又脏又乱,简直像从泥潭滚过般,但那双精绿眸子却始终闪烁暴戾森寒。咆哮的嘴巴里奇怪地缺了左边一只尖长的獠牙。
正是那被俘的狼妖离契!
火蟾童子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一顿鞭子,打得黑狼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黑狼屹立不动的四肢终於踉跄了,一软“啪嗒”倒地,饶是如此,它竟还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众妖。
狼妖之前几日都在受刑,偏偏它口风死紧,几次昏厥,又几次苏醒,始终不肯吐露天璇行踪。捉擒的剧烈反抗在它下腹处留下险些开膛破肚的刀口,一身鞭打棍击的刑伤,没有疗伤的药物,伤势一直恶化。只怕若再下去几鞭,性命堪舆。
忽在阴暗处响起一声嘶哑的声音:“够了。”
虽然不算响亮,但足以震慑众妖,便连嚣张跋扈的火蟾童子亦不敢多言,乖乖收了长鞭站到一旁。
只见从影子里走出一个披了黑斗篷的佝偻老者,鬼魅般越过鑫鬃,走到狼妖身前。
他声音哑如砂纸,话音难清:“小狼妖,何必垂死挣扎?桀桀……他始终是要寻来,若你现在说了,反会省却他不少麻烦!桀桀……”
狼妖微微抬起头颅,仿佛思量一般。
正在众妖以为它有意屈服时,狼目精光大绽,突然张口一噬,竟咬住老者足部!
那老者不闪不避,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倒是旁边火蟾等妖急了,大吼:“大胆狼妖!!快些放开九婴大人!!”
老者咳嗽一声,挥手止住众妖呼喝。
低头对黑狼道:“小狼妖,看来你尚未认清自己如今状况。桀桀……倒也无妨,待本座提醒一下你吧……”
他突然抬脚踩在狼妖的前肢上,就听“啪!!”的骨碎声,黑狼一声闷嚎咽哽在喉。即使痛极却仍不肯松口。又听“啪!!”的声音,它两边肩骨尽碎,前肢再无力支撑。
鑫鬃见状,向旁众兽妖示意,那几头兽妖会意过来,慌忙上前又拖又拉,硬将狼口撑开,又把它死死按在地上。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骚动的声音。
老怪九婴桀桀阴笑:“星君果然厉害,这麽快便找上门来……桀桀……”
本是挣扎的狼妖忽然顿住,片刻後,突然张口发出如雷狼啸:“噢呜──噢噢──”一声比一声嘹亮,震得火光闪动,牢壁震荡,即使被兽妖击打制止,那啸声仍不肯中断,便像自胸腔深处发出,吐血一般。
别来!!
天璇!!别来!!!
“没用的,小狼妖……桀桀……看来星君待你不俗。如何,想不想出去见他一面?桀桀……”
鑫鬃闻言一阵激愤,恨道:“此番他纵有通天本领,亦要他元神尽毁!”
“有这头小狼妖在,你的愿望不难实现!桀桀……”
狼妖却是静了下来,青绿兽瞳中,是一片绝然。
是吗?它的存在,已变成了天璇的危险。
它早该想到,在被俘的那一刻,便已没有其他选择。
狼妖苦涩地嘲笑了自己的天真,然後慢慢地,开始凝聚体内的妖力,无声无色地汇聚至胸口处。
在那里,是它修炼千年的内丹所在。
它用自己的妖力,一点一点地侵蚀,以瓦解内丹。
仿佛万箭穿心的痛楚能让人疯狂,然而它却不得不这样做,在鑫鬃和九婴老怪的眼皮底下,若一有异动必被他们所察,无法达到目的,所以它只能慢慢地凌迟自己。
牙关紧紧相噬,已咬合至出血,幸好地牢昏暗未被旁众察觉。
元丹逐渐撕裂,在体内点点破碎,接踵而来的除了痛楚,还有体内大量涌到咽喉的血。它却硬是大口大口地吞咽回去,不露半分异样。
耳朵开始失去聪敏,鑫鬃和九婴的声音已变得嗡嗡作响,大概是在商量如何对付天璇吧?可惜,已经听不真切了……
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它仍使劲睁开,即使没有焦距。
快了,快了……
临近的最後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曼妙的景象,夜空下那片闪着晶莹亮光的君影草丛,星辰的光华垂青着,却不会再有任何等待的影子。
天璇……对不起……
突然头部遭到猛击,原来那火蟾童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岂料这一脚下去,竟将紧咬的下颚踢松,喉咙里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像崩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连那火蟾童子也吓了一跳,不过一脚,那狼妖竟像要吐尽全身鲜血。
鑫鬃眼见狼妖四肢发软,呕血不止,青目更是黯淡成灰,不禁大惊失色:“他要兵解!!”妖怪一但兵解,便是要化尽一生修为,自取灭亡。他料不到离契竟如此刚烈,情愿兵解亦不肯受他等利用,正要扑上前去阻止。
却见九婴老怪双手闪电突前,竟以爪钩穿透狼妖背肩胛,狼妖一声凄嚎,最後一点凝至极限的妖气被强行遏散。
狼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体内元丹遭受兵解,已破碎不堪,可惜仍是差了最後一分。
“小狼妖太冲动了!桀桀……你若死了,星君想必要伤心啊……桀桀……”九婴老怪抽出手,粘稠的鲜血让他那只枯瘦如髅的手更是恐怖。
他抬头看向鑫鬃:“把钩链取来,锁了他的琵琶骨。”
话说外面一阵骚乱,正是天璇率领众妖围困琅琊山。
眼下妖域内归顺天璇者众,片刻间竟已将鑫鬃巢穴团团围困,不露半点缝隙,莫说妖怪,便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山内鑫鬃部属亦尽数涌出洞外,双方对峙一时,只等鑫鬃一到,大战便一触即发。
然而鑫鬃却迟迟未现身,外面妖众鼓噪,妖众里不乏曾受鑫鬃势力欺压者,此番有靠山在前,自然凭空长了气势,口出恶言挑衅对方。
两面势力相当,眼见几次摩擦险些便打起来。
在他们中间处,天璇一身紫堇,飘然若仙,与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然而他忽然一抬手,身後的众妖便住了口,不再叫嚣,可见他虽内敛力量,但在那些妖众心目中首领之威却不容违逆。
便在此刻,琅琊山众妖忽然让出道来,金狮妖终於出现。
他看到天璇,以及他身後群妖,却不着急,反而笑着招呼道:“天璇星君,多日不见,你气色不错!”
天璇不置可否,只问:“离契何在?”
料不到他如此直接,鑫鬃反而愣了愣,随即会意:“星君为了离契,大动干戈,牵众妖围困琅琊,当真是情深义重,本座佩服!”
却见天璇肩上停着的赤色大鹞忽然一声长嘶,猛张长翼向鑫鬃扑去,锋利钢爪毫不留情直挖金狮双目。
那鑫鬃绝非善类,躲亦不躲,抬手一把抓住赤鹞脖子,冷哼一声,妖气大盛,那鹞瞬被炸裂,只剩下他掌中一片模糊血肉。
鑫鬃皱眉,甩掉手中肉块,哼道:“以血肉化形追踪,确实高明!离契大概也想不到星君有此能耐,否则当日亦不会一见面便自行挖出肩上精元。”
此话如雷贯耳,天璇浑身一震。
离契自残其身,目的不言而喻,他是不愿天璇追到此处。
天璇心念一动,突然一道冰菱打向鑫鬃身後:“九婴,出来吧。”
果然黑影闪动,鑫鬃背後走出黑篷老怪,桀桀笑声森然可怖。
“星君洞察入微,居然能察觉本座所在,桀桀……”
天璇冷冷看着二妖,道:“金狮妖大败而回,若无旁力相辅绝不敢再兴干戈。离契……他必是知道你二者厉害关系,不愿我冒险前来,才强自弃下精元,免我追踪。”
他神情冷漠,从容如昔,仿佛未受一点影响。然而藏在袍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去,便只有这样,他才可压抑心里撕裂的痛楚,方能控制脸上神色不变。
九婴自然点头,仍是桀桀笑着。
“星君想必急於见那狼妖一面?桀桀……本座自然要成人之美,桀桀……把离契带上来!”
很快,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从阵後传来。
第十章 妖神相融弃仙身,屠戮琅琊天孽生。
五头凶猛的兽妖从后阵而来,他们手中均扯了一条碗口粗大的铁链,铁链一头,锁了一头黑色巨狼。
烈日当空下,一切清晰可见。
然而,天璇看到的,却难以用笔墨形容。
或者说,惨不忍睹。
黑色的巨狼曾经油亮乌黑的毛发已黯淡灰脏,强壮有力的左前肢被碾碎,着地无力,只能拖在地上勉强以其他三足支撑行走,瘸了的步伐何其艰难。在他背上肩胛处,竟穿了一条粗长铁链,血顺着铁链滴落,沿路绽了点点血花。
然而即使它身上锁链沉重,伤势极重,内丹撕裂的痛楚不断汹涌,黑狼仍是不肯停下步伐,不肯低下头颅。
甫一见天璇,黑狼眼中绽露光彩,便要冲过去,五头兽妖岂能任它胡来,这一用力,顿将它拖回原地,肩胛处的链条蹭穿伤口皮肉,登时疼得它一声低哮。
那边赤阖已怒得睚眦迸裂,大吼一声就要抢前救它,但鑫鬃动作更快,紫金大刀一横,撂在狼妖脖子上。
赤阖咆哮大怒,却碍于对方捏住狼妖命门,发作不得,只得瞪大了双目,隐忍难发。
此时那九婴老怪不理虎妖,只看着天璇,仿佛要看穿他心中焦急,桀桀笑道:“星君不必紧张,只怪这小狼妖过于冲动,竟打算兵解求脱,无奈之下,本座只有锁了他琵琶骨,免得他再寻短见!桀桀……不得已之处,星君见谅!”
天璇闻言不禁心神一震!
兵解求脱?!
他定定地看着狼妖,那双青绿的眼中有着不屈的坚定,还有难以忽略的担心。
千年修为,非朝夕可成。
然而为了不成负担,他竟然选择兵解!……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这头狼妖只要认了理,便顽固得堪比砾岩。三番四次,为了他的缘故,狼妖总是破破损损,然而因为那甘而殆之的笑容,让他总是忘了回应。
及至如今……
是兵解啊?……
莫非当真要待到狼妖散尽修为,销毁元神,仍得不到半点眷顾,半句侬语?
九婴老怪见天璇沉默不言,只道他已是屈服。他早时虽在最后关头夺去半颗百妖元珠,但他受天雷轰震,几乎魂飞魄散,只好利用这珠定魂修体,好不容易性命无忧,但那百妖之力早已耗尽。
他费煞心思,修下法阵吸杀数百大妖,岂料终无所获,自然心有不甘。山中修炼又想起天璇身上怀有另半颗元珠之力,便下了心思。遂调集众妖,欲擒天璇,却不料那日未能找到星君,只抓了离契。
但他亦知道天璇与离契关系不俗,便抱了心思,以狼妖迫天璇就范。如今见他眼神恍惚,已不复之前冷漠,自然是大为得意。
“星君不必心疼,只要你交出妖力,助本座修为,这小狼妖自然无恙。”
他话音刚落,黑狼朝他啸声咆哮,也不管身上拴了铁链,链条穿了琵琶骨,便要冲过去嘶咬。鑫鬃见状,金刀一翻以刀背凿向狼妖后颈。
“够了。”
天璇低喝,制止鑫鬃暴行。
那双黑砾般的双眸,渐渐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压抑着的妖气如今失去了元神的桎梏,天璇已无意控制,任由这疯狂的气息从体内喷溢。
妖影重重,天璇脚下倒影反日而涨。
即便是那九婴老怪,亦未曾见过如此景象。
眼见渐涨的气息古怪非常,似妖似仙,却又非妖非仙,但强大力量世属罕见。
未待众妖回过神来,突然地面暴现法阵,以天璇为中心,延展而出,将群妖纳入阵内。
有妖怪企图逃脱,岂知双足竟不能移动半寸,双手麻痹难抬,再图施法,又察觉内丹受缚,根本无法使出一点妖力。
九婴亦发觉全身如遭咒禁,心下大惊,要知施展如此庞大的法阵,必须以灵物为媒,长叙咒句,若如同这般能制住数百妖怪的强大法阵,更需费时数日。可眼下天璇非但未念咒诀,顷刻间竟能展出咒缚众妖之阵,足见他体内力量之强,非能想象。
天璇却亦不管其他,迈步走到狼妖跟前,跪下身,将它上身抱起在怀。
“天璇……”
狼妖终于口吐人言,虚弱声音已是强弩之末,天璇轻叹一声,道:“为我,不值得。”
精绿的眸子有些迷混,但那刚毅意志仍是坚定未移。
“值与不值,……只在我心。”
它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冰清的水滴叮咚落在天璇心头。
狼性率直,敢爱敢恨,从来不喜转弯抹角,只记得若恨了,便咬一口,若爱了,从一而终。
自有感知以来,心里蔓延至今的痛楚,如今渐渐化成甜暖,似温过的蜜酒,荡漾心头。
天璇低下额抵在狼妖头顶,默然。
总以为自己淡漠一切,但原来,还是会执着。
不懂得爱恨之前,已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离契。
暖暖的皮毛传来温度,他的手轻轻抚过狼妖肩胛处的铁链,那坚硬的铁链瞬即化成冰屑粉尘,散在风中。
“闭上眼好吗?很快便结束了。”
狼妖费力地点头,然后将大脑袋耷拱在天璇膝上,疲惫地合上双目。身上的伤掠过一丝清凉的风意,神智渐渐消散,在星君的身边,狼妖放松地睡去。
天璇听着狼妖的呼吸渐渐平顺,忽然在他身旁站立的一头妖兽终于忍不住受控的束缚企图大吼出声,然而就在他声音喷出咽喉那刻,一根从地面暴出的冰刺穿透其胸,噎住了声音,也摘走了性命。
“噤声,不要吵到他。”天璇脸色有些责难,但还是平和得让人毛骨悚然。
眼睛扫过手里还揣着铁链的几头妖兽,顷刻间,地上飙出锋利冰刺,穿糖葫芦般将他们一瞬解决。鲜血喷涌一地,众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屠戮的开始,身体受法阵所控,便连恐惧的颤抖亦无法做到。
天璇轻轻地抚摸着伏在身边的狼妖,嘴角轻翘,带着一点点的满足。然而他身上升腾的气息,深紫如墨,虽已无之前那般薄喷四周,但渐渐容成一股狂妄黑气,直捣天际。
他选择了入妖道。
九婴惊骇地看着天璇,他无法置信对方竟然放弃仙身,以元神交融妖力,堕入妖道。妖怪修炼千年不过为了成仙脱开轮回,然而由仙入妖,非但要舍弃仙身真体,重入轮回,更要遭受百倍天劫之苦。
此时鲜血已成溪流在他足下淌过,在他身后,一只只受法阵束缚动弹不得的妖怪被地面冒出的冰刺杀死,顷刻间,尸横遍野。
九婴知道不久就要轮到他,慌忙喝道:“星君犯下杀戮,难道不怕天罚吗?!”
天璇却不理会,只淡淡地坐在那儿,轻柔地梳理这黑狼的毛发,将纠结了血泥的狼毛顺开,当他的手流连到肩胛上狰狞的伤口处,眼神一凛,身上黑气骚动暴涨,倾吐四野遮天蔽日。
法阵骤变,地面现出幽蓝颜色,只见地表蠢蠢欲动,猛然蹿出冰刺荆棘,巨蛇一般将群妖卷勒撕扯,无论生死,妖怪或被撕开两半,或被勒断头颅,琅琊山下顿化成血腥炼狱,狰狞骇人。便连敌对的赤阖等妖看到如此景象,亦不禁心底惶恐,闭目避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群妖尽戮,只余九婴鑫鬃二妖。
九婴知道不能束手待毙,突然发难,化去人形现出真身,九头巨虺盘啸阵中,不愧是上古妖物,它力量虽不及天璇,但亦已摆脱法阵禁锢。但料不到它竟回头一口将那鑫鬃吞噬,又疯狂吞噬地上妖尸,企图增强自身功力。
天璇见状,慢慢抬手五指一合,只见幽蓝法阵腾空离地,仿佛笼网合拢,将巨大九头虺裹在中心,巨虺欲挣,那法阵渐渐收紧,泰山之力便要将它挤扁。
九头巨虺无力抗衡,只好不敢再动。
便在此时,突然天降神光,青鸾高鸣。
天璇身上妖雾仿佛受了震慑,不敢再喧嚣天际,盘升之势骤止。
一头青鸾从天而降,巨大羽翅拍展青苍,座上神人看了这遍野血腥,不禁皱眉。
“天璇,你这是在做什么?!”
神人凌空走下青鸾,步向天璇,左手一拂,竟将天璇身上狂嚣的黑暗气息压抑,“你元神受妖力所控,难道你想堕入妖道吗?!”
他语气严苛,右掌压在天璇天灵处,瞬息间,袍袖灌风而扬,那紫黑妖雾立成漩涡被重新吸入天璇体内,杀戮无数的力量居然就这样被他再度封存!
天璇亦无反抗,只任他重新收纳妖力,但元神受妖气侵蚀过度,即使现在暂且压下,要再复仙身却已是艰难。
“怎么回事?哇!!好多血!”
虚空破出一个小童,他蹦落地上,看到一地妖尸,虽是张口结舌,却未露出半分惊恐神色。他见到那神人,便蹦跳着过去,比划道:“天枢,你也感到这里的厉害妖气了?真是吓了我一跳,这般厉害的妖气我以前只在‘它’身上见过,还以为‘它’逃出来了呢!想不到是天璇啊!”
那神人正是天枢星君,而这小童,便是开阳。
天枢横了他一眼,开阳想起‘它’乃是天枢罩门,不敢再言,吐了吐舌头,注意到昏睡不醒的黑狼妖,突然来了兴趣:“哇!这头黑狼毛色好纯!天璇,你哪里弄来的?可不可以送我当坐骑?”
“噌——”的一声,开阳脚下冒出几根冰刺,幸好他动作灵活险险跃起躲过,只是他并未着恼,反而盯了天璇片刻,好似见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半晌,开阳像从嘴里吐出蜚蠊般艰难:“天璇……你居然生气?!”
天璇亦是一愣,原来这种微微烧心,让头脑有些热度的感觉,是生气么?因为别人觊觎自己的属物,引来了薄怒。继而想要将狼妖收在除了自己便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那又是什么?
开阳揉了揉鼻子,似乎不大喜欢血腥的味道,他抬头仰望天际,自言自语道:“这个时辰,讨厌的千里眼应该不在当值,呵呵……”只见他二指合拢在唇,念动法咒,喝了一声:“疾!”便有一道烈焰从他指尖透出,燎原之势席卷修罗戮场。妖尸顷刻间被焚化成灰,琅琊山下只余一片焦土。
他回头向已经目瞪口呆的赤阖等妖拍了拍手,笑道:“戏已散场,各位请回吧!”
虎妖赤阖见情况已稳,天璇即是星君,自然便是眼前神人的同伴,便向天璇拱手道:“首领,我们先走一步。”
天璇颔首点头,于是众妖带着对他的敬畏离开了琅琊山带。
开阳回头看了看横眉冷目的天枢,以及抱着黑狼不肯松手的天璇,不禁大大叹了口气,道:“天枢,你板着脸也没用,天璇既犯天孽,受罚是免不了了。反正等天璇返回天庭时,你我向天帝求情,应不至量刑过重。”
天枢嘴角抽动,心知天恩难开,开阳想法未免过于天真。他看向天璇,见往昔淡漠的眉宇间如今已浸入俗世情感,不复当初清冷,抱着怀中黑狼时流露的柔和,更是前所未见。狼妖刚烈情深,终换得天璇回应。
一仙一妖,本为异端,如今看来却是和谐如一。
天枢移开了视线,心底掠过微涩味道。也罢,天帝若降重罚,他虽无力轻刑,但请旨担去半数劫难,总是能够。
那厢又闻开阳大呼小叫:“咦!?这头狼莫非是离契?!哇!伤得好惨!肩胛都碎掉了!妖气也散乱得厉害,莫非是内丹受创?”
“是兵解……”
天璇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隐忍的痛楚。
开阳闻言连忙看向天枢,道:“天枢,我记得上次天帝赐你两枚九天玄果,以表你擒拿妖帝之功。玄果可修补元神,融合元体,快拿出来吧!”
天枢皱眉:“没有。”
“怎么可能?喂!天枢,你该不是如此小气吧?虽说这九天玄果万年一开花,万年方成果,天界也只有那么一棵果树,结的也只有三三之数的果儿,但反正你立功无数,天帝总会再赏嘛!”
天璇抬头看他,却是平静:“是用在我身上了吧?”
天枢不语,已是默认。
第十一章 劫数未尽岂能离,欲施无忧忘前尘。
开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二人,想那果子果然是没了。
又闻天枢道:“天璇,你犯下天条,速随我重返天庭向帝君请罪。”
天璇默然不应,倒是那开阳忍不住了:“我说天枢,你真是恁不识趣!你瞧天璇现下能跟这狼妖分开吗?”
天枢冷目一横:“自承孽状,总好过被旁人举罪。”
“这个我也知道!适才妖气冲天,只怕天庭亦有感知,待查下来,迟早要发现天璇妖变。”开阳叹气,“待天帝雷霆一怒,降下天兵神将擒拿天璇,事情就更不好收拾了……天枢,你的意思,我想天璇也是明白的。”
他回头看了看正梳理着狼妖毛发的天璇,“但眼下你若硬是要带走天璇,却是不能。”
“如何不能?”
“狼妖伤重,天璇岂会弃他不顾?若他重返天庭,必受天牢所困。要知道天牢怎比凡狱?没有个几千年的光景,天璇是出不来的……你又以为狼妖在凡间能等得如此之久吗?”
开阳试图晓之以情,可惜贪狼星君向来寡情冷酷,更深恶离经叛道之为,眼前妖变者若非是天璇星君,只怕早遭他亲手正法,哪里还用得着到天帝座前请罪?
“开阳,你不必狡辩。”他不再与开阳争辩,只看向天璇,“天璇,我只问你,是走是留?”
天璇抬头,双目坦然:“留。”
天枢眉峰一紧,他心知天璇平素看来淡漠一切,但往往便是清冷仙人,一旦动了执念,便是贯彻始终,旁人再难左右。
又见天璇低首,凝视膝上黑狼,道:“请你放心,我会自行返回天庭,到帝君面前请罪。只是眼下,却是不能如你所愿。”复再抬头,血红再次泛滥眼底,“若天枢星君当真要强行为之,我亦只有奉陪到底。”
“你——”
从未曾受过他如此顶撞,天枢只觉心头一急,气顶咽喉。
只是话已至此,再劝不过枉然,倘真用强,天璇势必动用体内妖力,届时入妖更深,再难自拔。
天枢自是不愿如此作为,劝不动,带不走,无可奈何。贪狼星君身经百战,面对如何厉害的妖物,亦能冷然处之,将其歼灭,但面前如此困局,竟是前所未有,倒是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
良久,他皱着眉,与那天璇道:“既然你已打算向天帝请罪,我亦不再为难。但时间不可拖得太久。”
“知道。”
天枢又对被撂在一旁的开阳道:“开阳,你且暂时留在天璇身边。”
开阳却是不悦:“何必如此?天璇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逃匿,何需我从旁监视?……”
然而他却不知天枢本意让他留下,为的是万一当真事发,有他照应周旋,总比留天璇一人面对众天兵神将要好,但天枢向来辞锋冷厉,平日处事无论对神对妖,皆不留余地,加上之前恶形恶状,坚决要带走天璇,反倒让开阳误会。
天枢亦不辩解,袖子一拂,止住他后面的牢骚:“听住了。不许稍离寸步!!”言罢,招来青鸾,“乘苍辂去吧,早去早回。”
青鸾闻主人吩咐,遂长鸣一声,降在天璇等身边,收起双翅伏下身来。天璇见状,便弯腰将狼妖抱起,小心地放到鸾鸟背上,自己亦跃上鸟身坐下,想了想,回过头来对那天枢轻声道:“多谢。”
天枢却仿佛听不到一般,背手而立,双目只眺远山。
开阳亦不敢拂逆其意,边是小声叨念边跳上青鸾:“什么早去早回……不就是怕自己被连累吗……哼……”
青鸾待他们坐稳,苍青如晓的巨翅两旁一展,风卷四野,翔天而去。
留下了天枢一人。
方才不愿去看他们的眼睛,如今仍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专注未移,仿佛入定。
便在此时,突然他身后腾起妖气。
浊水如激,炽火如炼,竟将天枢烧裹其中!
原来是那九头巨虺!九婴乃上古妖兽,更有水火双属,开阳那一场天火竟然奈何不了他,反而让他吸去不少天火神气,功力徒长。乃见它已挣开天璇布下法阵,身形暴涨,蛇身竟有数十丈高,九颗头颅更比之前凶悍百倍,浊水烈火,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为首蛇头见偷袭得手,天枢落入滚滚火团,更是得意。它口中喷出之火,天璇亦未敢轻试其炽,便是因为这火乃三昧中之精火,若一拈身,只怕神人亦要被炼成齑粉。
“桀桀……虽然无法得到天璇,不过炼化了天枢星君,想必亦能增益不少!桀桀……”
“是吗?”
冷冷的声音从火团中传出,九婴一惊,连忙吐出更多炽火,那火团火势更烈,滔天而起。
“无知可笑。”
叱声骤起,那火焰像被烈风吹散一般,消失无形。中间天枢完好无损,便连一根发丝亦未见焦灼,他左手一翻,面前凌空出现一卷黄金卷帛,金光四灿,耀目非常。那卷帛两旁自行卷开,只见上书金墨字迹,铁画银钩,势如飞龙破天。
闻天枢宣道:“凶水九婴,肆凡间,盗神兵,设法阵灭杀二百三十四族生灵。兹旨,灭。”天枢声音浩然,震荡四野如神降世,口渡天帝意旨更教琅琊山上百兽低头,那九婴不禁亦摄其威,想不到连它自己亦不知道在那法阵内到底杀了多少妖怪,却逃不过天眼昭昭。
九婴突然疯狂喷出火焰激流,企图趁天兵未来先把这小小星君摆平了,然后逃入妖域寻个地方躲藏。
却见天枢身影一虚,竟消失无形,正是四下张望,突然心口处一阵烈痛,内丹竟被生生挖出!!
九头巨虺轰然倒地,自知劫数难逃,只得苦苦哀求道:“星君饶命……小妖无知……触怒天颜……求星君念在小妖修炼万年不易……饶命……饶命啊……”
天枢手中拿着那颗黑墨亮色的巨虺内丹,面无表情,突然掌吐白焰,那颜色透明如霜,竟是佛界净火。
那巨虺一声凄鸣,万年所修尽化乌有,身体泄出黑浆浓液,片刻间融入地面……
青鸾鸣声渐远,大概是回主人身边去了。
开阳叹了口气走进山脚下的小舍,大概是地面过于脏乱,他弹了个火星将血污烧去,回屋正见天璇将九天紫蕊露尽数倒在狼妖伤口上,蕊香沁鼻,黑狼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便连穿透琵琶骨的伤孔亦渐消失。
只是天璇神色仍旧凝重,外伤可愈,但内丹曾试兵解,受创之重非能预料,否则狼妖亦不会沉睡如殆。
乾坤袋内虽有宝物,可是内丹乃凝聚千年修为而成之物,亦只有天上玄果能医,那宝物所得不易,均藏于天帝手中,便是天枢降妖功高,这千百年来亦只受过两枚奖赏,更妄论已成妖仙的自己。
“天璇,你打算如何?虽然天枢说话不中听,但说的确是事实,你也不能在凡间逗留太久了……”
天璇道:“我知道。开阳,你可否到外面等我?”
开阳皱眉,想了想,突然拉了天璇手腕,急问:“你不是打算用那个法子吧?!”
天璇亦不推诿,点头道:“唯今之计,便是以我元神为导,辅他重修内丹。”
“虽说此法可为,但风险却大,你元神已受妖力所渗,若再强行使用仙力,一旦妖力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天璇,你再想想别的什么法子吧!”
“时间无多,已容不得我选择。”
“你若有碍,离契必会为此自责,天璇,你还是……”
天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棵看相普通的草株,这草株外表虽是平常,若是细看,却见这草并无叶脉。开阳不禁一愣:“无忧草?天璇,你打算用来做什么?”他认得此草,虽说并非仙界宝物,却有异常之效,服者忘却前尘,洗尽苦忆。
天璇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沉睡的狼妖,开阳恍然大悟,道:“你想让狼妖服下无忧草?”
“待他伤愈醒来,我已重返天庭。”他轻轻地说着,仿佛怕吵醒了狼妖一般,或许他的确是不愿这话让他听到,“我受妖力所染,必将净化。而要净化元神,洗涤妖污……”
他没有再说下去,开阳却已明白,语气艰涩:“天池净水。”天界,流淌在天池内的净水乃万古之源,返入净水者,必能洗清罪孽,还归重元,再无烦思。
他们七位星君,乃是自天地初开,便化形为仙,不修炼,不渡劫,与天庭众仙受万千劫难方成正果相比,他们可说是与生俱来的仙人。
他们本体是星,若殒,则星灭,若妖,则星异。
于天界,于凡间,皆为异数。
故此无论天帝将对天璇作何处罚,必可肯定的是,他一定会被责入天池净化元神。
开阳看着天璇,他们从生便相识,亿万年间,未曾见过这位巨门星君在乎任何事物,如今下凡不过短短月间,为了一头狼妖,他竟不惜堕入妖道。然而几经磨难,明明已心在彼身,却又不得不彼此忘怀,永隔仙凡。
开阳时常偷下凡间,世人生离死别他看得亦多,本以为看得透彻。如今眼前,天璇一手轻捏着无忧草,一手抚摸着狼妖的毛发,眼中流露着温柔。然而狼妖此时却紧闭了双目,全然不晓他心慕已久的星君向他展露的情意,更是不知这情意很快便如昙花一现,半日后,便将烟消云散。
他终于是看不下去,旁观者尚且心中凄凉,那天璇呢?
那脸上,居然没有一点悲伤,只有沉浸在恋慕中的温柔与宁恬,仿佛这一刻,已是天地间的永恒。
“我……到外面守着。”
开阳闭了闭眼,斩断了视线,毅然转身退出屋外,顺手关上了门。
不知不觉中,蔚蓝的天空已变成紫黑的绸卷,星随月,月伴星,开阳坐到门边抱住双膝,仰头眺望着七玄命星的方向,四野寂静无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衣物瑟瑟的微弱声响。忽然,他有些期盼这太阳不要升起来,或者,升得慢一些,让门后的他们,可以在一起更久一点……
第十二章 元神交合催情欲,心镜一夜竟成空。
屋内没有点起烛光,天璇盘膝而座,片刻间凝神入冥,星芒聚顶,正是元神脱体之态。
星君元神如今有妖力之助,进入狼妖身体可谓轻而易举,更未生排斥。
待天璇元神张开眼睛,已入了一个虚幻境界。
这里,便是狼妖的心镜。
天地混沌如墨,唯有前方一道清亮,如灯引路,天璇遂追随而行,忽然眼前一亮,便见了一幅奇景。
九天星芒,近如咫尺,君影草盛,映月而开,天上地下,均是星芒一片烁烁。
在那遍野的君影草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床铺一般,上面躺着一个男人,他正以双臂为垫,枕了后脑,平躺在石上直视天空。而他的视线,不曾动摇地只看着一个方向,在那里,有一颗硕亮的星星,眨着眨着,仿佛回应。
天璇忽然有些心疼,原来在离契的心里,早已预料了未来的分离。但他却清楚感觉到,在这一片天地里,居然没有半分的离愁与哀伤,有的,是一种永恒的陪伴。
“离契……”
他轻轻地呼唤。
岩石上的男人看似听不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天璇走过去,跃上石顶,坐到他身边,用手抚摸他的脸,然而在男人那双青绿的眼中,却始终未映入他的身影。
“难道看着虚像,也比看我好吗?”天璇其实知道,在这心镜中,离契已认定了不会有他的出现,自然不会看到他的存在。可便是知道,他仍心生不甘,突然前手一伸,竟抓了离契额前碎发,强硬将他脸庞抬起,头一低,吻了上去。
蹂躏着厚实的唇瓣,明明并非躯体,元神的交融却产生了激烈的震荡。
青绿兽瞳中终于开始浮现天璇的形体,男人大愕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星君。在感受到嘴唇上酥麻的压吮,却是本能地张开了嘴巴,任由对方搜掠的舌头钻入,与自己交缠难休。
在这里,时间仿佛停顿了,不知多久,不知是谁先停下的,只记得这一记深吻,挑动着彼此的情绪。
“……天璇?你怎么会在这里?”
浓浓的情欲让男人的声音都沙哑了,他想坐起来,却被天璇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天璇神色一冷:“离契,为何要兵解?”
男人微愣,明白过来,那冷颜中淡淡的怒意,竟让他如此地享受着。他居然抬起手,执了天璇鬓角的一缕垂落的发丝,笑得简单:“我想你记得我。”
“……”
“如果我当真兵解当场,一定可以在你的记忆中留下一道狠狠的划痕。这样的话,即使以后你重回天庭,位复真身,你也应该会记得我。”
“……”
看天璇仍是不语,男人笑得有些苦涩:“也许我想的有些奢侈了……其实只要再过几千年,连君影草上的那块石头都被风化掉的时候,你就不记得我了。不过,我想,至少在这之前,能够霸占你几千年的记忆,也是够了。”男人松开了握着发丝的手,宽大的手掌罩住了自己的双眼,挡住了情绪的流露,“天璇,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吧?呵呵……别忘了,我可是一只妖啊!”
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沉默,让男人的心沉甸难承,然而却在这一刻,听到了头顶轻叱的声音:“笨蛋。”挡住双目的手被强硬掰开,然后对上一张笑如水波的脸庞。
几千年的修为,换几千年的记忆,怎么不是笨蛋?
这样的男人,让天璇心都疼了。
“我未曾怪你,否则又怎会前来?”
男人盯着他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精神像荡漾在涟漪的湖上,轻飘飘的,仿佛把一切的愁思都吹走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那你来是何打算?”
“我欲以元神之力,辅你重修内丹。”
“……那,要怎么做?”
“只要你我元神交融,便可导你修为……你可愿意?”天璇微微垂目,这风情,居然让男人有种翻身将他压倒的冲动。
虽然并不知道何谓元神交融,但这会儿,只要天璇说了,他哪里还有不从之理?遂点头:“自然愿意,可就是辛苦你了。”
“也许,累的是你。”
只见他手指一点,竟将男人身上衣物尽数化去。
“咦?”男人正是不解,突然颈侧一阵酥麻的刺痛,竟是天璇张口噬来。难道所谓元神交融,就是要将他吃掉吗?!男人忍受着异样的感觉,元神不比躯体,那是更直接,更深刻的感受,比之裸体,更要敏锐。然而这番肆虐,几乎让他想要推开伏在身上的人,但即便在这虚幻的心镜里,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是他恋慕的星君……
男人只得捏紧了拳头,咬住牙根,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但看来天璇并未满足他那条满是粗硬筋络的脖子,很快便转移了地方,往胸口细嫩的部位掠去。
“啊!!……天璇,你——”敏锐的乳点被贝齿叼了,磨在齿间让男人觉得又痛又痒。而两只柔软的手,不知足地四处搜掠,拂过坚硬结实的双肋,其中之一在另一半的胸膛上找到了更有趣的果实。手指小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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